2002年7月3日至8月
前些天我和燕兒在電話裡偷偷密謀著逃跑的計劃。這天等我爸媽上班之後,我們按照事先說好的狗子過來接我幫我把東西弄出去,然後就跟燕兒約在車站見面,然後我們再坐車去火車站。在我們的計劃中本來沒有狗子,她是硬被我們拉出來壯膽的。我們大約五點鐘上了火車,一切行動非常順利。可是比較不順利的是,我們坐的是從北京開往廣州的過路車,所以沒座位,也就是說整整七個小時我們只能站著。
上車下車的人很多,我們拎著大包小包的很不方便,好不容易擠上了車別說是能不能找個空閒地坐坐就連站的地方都沒有,被人卡在半空中幾乎不能呼吸。正在我們覺得非常無助的時候幾個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人的傢伙掛著虛偽的笑臉向我們走來,問我們想不想要座位,我們當然想了,然後他們就叫我們跟他們走,我還以為他們是覺得我們幾個小女生可憐要讓座位給我們呢,誰知道他們把我們帶到座位跟前之後說要八十塊錢一張座位,聽周圍的人說他們是專門做這個事的,那兩條座位已經被他們包下了,在我們努力還價之後最終八十塊錢買下了三張座位。
幾分鐘後火車「嗚」的開動了。我們的心情也與窗外移動的景物相同的速度開始奔跑。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沒有家長的陪同下遠行,第一次坐火車,甚至是第一次跨出省,雖然在剛才的一陣你擁我擠之後心情難免有些失落但我們依然興奮。
狗子感歎道:「好多人啊!」
我說:「不多,這只是中國人裡的一少部分!」
燕兒問道:「你們說,如果呆會上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我們讓不讓座?」
我說:「呃——這個問題麼,值得研究!」
狗子說:「還研究個屁啊,當然不讓了!我們的位子是花錢買的。不過,如果是個帥哥的話呢,我就……」
我跟燕兒異口同聲道:「好色女!」
燕兒問:「如果有個老人跟帥哥站在一起,你好意思給帥哥讓不給老人讓!」
狗子反駁道:「誰說我要給他讓座,我是邀請他和我一起坐。」
「啊——」我跟燕兒同時發出「佩服」的尖叫。
其實像我們這個年紀的女孩有狗子這樣想法的絕不只她一個,說不定還有人真那麼做過,這很正常。但狗子比較讓人受不了的是,她的審美能力實在是有點問題,只要是個男的,比較年輕,五官和四肢都健全,在她眼裡都算帥哥。
這時坐在我們對面的抱著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小女孩的中年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與我們搭起了腔,「你們去那裡啊?」
雖然我沒出過門但我知道不要隨便與陌生人說話這個常識,我和燕兒都沒有理那個人,所以狗子可能覺得把人家這樣涼在一旁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回了那人的話,「我們到長沙。」
那人又問:「你們第一次出門啊?就你們幾個小女孩?」
為了安全起見,狗子吹牛道:「不是,我親戚在那,我去過好幾次了,我們下了火車有好多人接呢!」
那人說:「哦,有人接就好,不會遇到壞人!」
那人跟我們說起了他是在廣州打工的,本來是回家探親的因為小侄女想爸爸媽媽所以沒在家呆幾天就又帶著她回廣州去,他指著他抱著的這個小女孩說:「帶著小孩子就是麻煩,一會怕她餓著一會又怕他凍著!」
我忍不住插上一句。「現在這天氣不會凍著的。」
那人笑道:「呵呵,是啊!」
聽起來那人好像很關心他的侄女,但我們注意道那小女孩似乎不怎麼喜歡他,始終板著個臉一句話都不說。於是我跟燕兒就偷偷討論著這人是不是人販子,這小孩是不是他騙來的。
可是狗子卻跟他越聊越起勁,從他的言語中感覺他的出門經驗似乎蠻豐富。他告訴我們,我們現在坐的這種火車是最爛的,一般的都有空調,窗子是關著的,比這個安全很多,要我們坐這種車的時候千萬別把東西放在靠窗口,因為常常有人守在火車外面槍東西,當火車一開動你就只能乾瞪眼了,到了春運的時候人就更多了,還有好多買不起票的就從窗子爬,有的甚至野蠻的砸破玻璃,他就曾經這樣被人弄傷過。
他的話讓我們目瞪口呆了足足半個小時,在沒有坐火車以前我們把它想像得至少比汽車要好,雖然上來之後是挺失望的但還沒有覺得可怕。
於是我們馬上把大包小包塞到了桌子底下。
其實我們的一切言談舉止都在告訴別人我們是第一次出門。
當那人說他在湖南呆過一段時間之後狗子趕忙問那人湖南是不是有很多壞人。
那人說反正什麼地方都有壞人要我們小心點。
狗子又問下了火車應該怎麼辦找什麼樣的地方住比較安全又比較便宜湖南有什麼特色小吃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甚至還問出了長沙在湖南什麼地方這樣的愚蠢問題。
我跟燕兒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我看那人的表情似乎很想問「你不是說你來過很多次了嗎?」。
但他只是說,「反正你們不是有親戚嗎?就住在親戚家裡,才是最安全的,要你親戚帶著你們玩你們吃,免得被人騙。」
「是啊,呵呵!」我們笑得很尷尬。
這破車幾乎是遇站停,而且這一路上都只見上不見下,車廂內的人越來越多,把我們擠得真是夠嗆。看著車票上鉛印的「特快」的字樣我們始終懷疑是不是上錯了車,這懷疑一直延續到乘務員查完票之後。我們終於知道特快火車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之後上來的人都跟我們一樣是坐的過路車,所以也沒有座位。我知道這樣站著會很辛苦,但是總不能問都不問一聲就往我旁邊擠吧,雖然我的體積是比較小,占不滿一個座位,但那不表示我就願意把多花了幾十快錢買來的座位讓給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半,那樣我心裡會很不舒服,更何況這樣擠得我身體也很不舒服。但最終我還是沒有把那個霸佔我一半位子的人趕走,因為我擠不過他又不好意思開口趕人家滾,還因為我覺得我自己還可以忍受。
坐了幾個小時的車我們都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正好這時候有個推盒飯的過來,因為我和燕兒在小的時候都坐過火車,在我們的印象中火車上的盒飯是不要錢的,所以我們就叫了三碗,正準備吃呢,那乘務員用非常響亮和清晰的聲音叫道:「三十塊錢謝謝!」
我們同時條件反射似的把盒飯遞還給她,其實那個時候我們大腦還沒反應過來。那女的白了我們一眼,就推著車繼續叫賣著走了。
過了好一會狗子才吃驚的叫道:「什麼盒飯十塊錢一碗,就兩片青菜葉子!」
坐在我們對面的那人說:「是這樣的,你們多坐幾次火車就知道了,以後在上車之前就把吃的喝的都買好了!」
我們非常不好意思的說:「是嗎,我們以前都是坐的汽車,所以不知道原來坐火車是這樣的,呵呵!」
那人露出了一臉不信任的笑。
大約晚上十一點鐘到達長沙火車站。我們拎著大包小包擁擁擠擠的下了火車,此時,映入眼球是一個人與皮箱的世界。
走出火車站,燈火通明的廣場空空如也。我們幾個像遊魂一樣從東頭蕩到西頭,又餓又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有個胖老太婆朝我們走了過來,問我們要不要住店還說她那裡又便宜又舒服,我們問她多少錢一晚上,她說一百。
天啦,一百塊錢還便宜?!
於是我們沒有理她,繼續漫無目的的遊蕩,可是她纏得我們連遊蕩的心情都沒有了,實在沒辦法,我們只好用火車上的那一套,對她說我們是在等親戚來接的。也許我們的表情太接近其實我們是舉目無親的這個事實,胖大媽一句話就點破了我們的心思,她說:「哎呀,小妹妹,你別騙我啊,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當時真的很想接一句「你是不是壞人我哪知道。」可是那樣做不好,所以我沒有說出口。
胖老太跟著我們在廣場周圍晃了好幾圈,她累了我們也累了,都那麼晚了總得找個落腳的地方吧。我們想反正今天是給人窄定了,索性就跟她去了。
那是一個外表看上去不怎麼樣的小招待所,但房間的環境還行。當我誇這裡條件不錯的時候,燕兒顯得很激動,「一百塊就睡這麼一個晚上,能不像點樣子嗎?」我仔細想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打點好之後我們就出去吃東西,這是我們一整天來的第一頓飯。
我們找到一家寫著「正宗湘菜」的餐館。走進店裡,有個服務員極不情願的接待了我們,可能是我們耽誤了他們下班吧,其實我們也很不好意思,只是我們實在太餓了。
我們每人點了一份他們所說的「湖南最具特色的炒飯」和一份臭豆腐。被他們吹得天花亂墜的「佳餚」的味道到底如何呢?我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我寧願餓著。
我們平均每人吃了三點五口之後就給錢走人了,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
出來之後我們覺得跟沒吃以前沒什麼兩樣,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好多餐館都關了門,但我們又忍受不了飢餓的煎熬,最後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終於想出了一個既不用花很多錢又能吃得很好的方法,那就是花十塊錢買了三盒方便面帶回賓館。
安頓好後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打電話回家抱平安,爸媽沒有說我什麼只是要我好好照顧自己早點回家,我也沒說什麼,只是滿口答應了他們的叮囑。我知道他們永遠不會瞭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那並不重要。
第二天我們一覺睡到十點多,收拾好該收拾的東西之後我們就開始耐心的等待十二點的來臨,因為狗子說要住到最後一秒才比較對得起那一百塊錢。
我們准點退了房。
我們背著大包提著小包在大街上溜躂了很久,可是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出那火車站,只是圍著火車站繞了一圈。
火車站周圍的人真是特別多,又加上幾條比較寬的馬路正在修建當中,馬路上還橫著一塊鐵皮上面用紅字寫著什麼此處正在修路給您帶來不便請原諒什麼的,所以馬路兩旁就顯得特別擁擠。
直到這個時候我們才真正看清楚這個城市的樣子。或者不能那麼說,因為我們轉來轉去都只是在火車站附近,但是就這塊地方都和我們想像中的差很遠,樓房又矮又破,馬路雖然夠寬可惜人跟車都不能走,路上橫塊鐵皮就說是在修路,又沒看到修路的人,僅僅能走的那麼一點點地方這裡一堆釘子那裡幾塊木頭而且到處是垃圾。
我們幾乎異口同聲的大叫道:「什麼破地方啊!」
又走了很久,我們在一個很舊的樓房上看到「房屋中介」的牌子,於是我們決定上去看看,走進那樓房,那裡面陰暗得讓我想起了我們高中的女生宿舍。我們找到那間房屋中介的辦公室,辦公室的擺設簡單得只有一個桌子跟兩把椅子。有一個應該是中介人的男人正坐著看報紙,我們進去之後他很熱情的接待了我們。當他知道我們是要租房子的時候那熱情就更進了一籌,他向我們介紹了很多關於長沙的風土人情然後就問我們要了十塊錢的介紹費,他說如果要他帶我們去看房子那就還要另外再給他一百塊。我打開錢包準備取錢給他的時候才發現我們已經沒多少錢了,於是他就讓我們去取錢他在這裡等我們。
我們走了幾條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工行,怎料到,當我們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把卡遞給工作人員之後她卻告訴我現在湖南的工行正在網絡升級外地的卡都取不了。我的天啦,我才發現人生最痛苦的不是沒錢,而是有錢沒法花。
我們不死心,於是又跑了幾條街找到另外一家工行,結果卻還是一樣。
我們垂頭喪氣的只好往回走,先解決今天吃住的問題再想辦法。當走到先前那個破樓房跟前的時候我們出於責任所以想上去告訴那個人別等我們了,可是當我們再次走進那間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剛才那個男人不見了,換成了一個女人,正在給幾個年輕人介紹工作。
燕兒問:「我們是不是上當了!」
我懷疑是,可是那傢伙就騙我們十塊錢啦?那也太那個了吧!
出門之前我們可沒想過第一天就過得這麼不順心,真是懊惱極了。天色漸晚,不知不覺的我們已經蕩了一整天了,一無所獲卻弄得身心俱疲。我們找到一家最便宜的旅館租了那裡最便宜的房間,那房間不足十平米而且沒窗,我真懷疑如果關上門一晚上睡下來第二天還有沒有人在。打開了吊扇還稍微能喘口氣,可是那扇子匡當匡當的看著就危險,大熱天的這樣的房子怎麼住人吶?但是才三十塊錢一晚上我們能要求人家什麼呢?
我們買了些零食坐在床上看電視,電視節目無聊得讓我們想睡覺,可是屋裡的空氣又不允許我們睡覺,就這樣折騰了大半夜熬到凌晨一點的時候我們實在受不了了,反正也是睡不著,就出去透透氣。
火車站門口還是有些人進進出出,但相較白天而言靜了許多。大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幾個我估計是和我們差不多的無所事事的人在遊蕩著,我們遠遠的看到馬路對面有家網吧還亮著燈,我們為我們終於找到了目標而興奮。我們穿過地下通道來到馬路對面,剛一出地下通道就看到幾個流里流氣的年輕人朝我們走來,我們嚇得一身冷汗幾乎已經做好了拔刀的姿勢,可是他們只是瞥了我們一眼就進了地下通道。
此時狗子說了句讓我們差點暈倒的話:「我們很差嗎?」
在網吧待到三點多的時候就開始半夢半醒,在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直到坐在我旁邊的一個男生「轟轟轟」用猛力捶打電腦,我才清醒了些。老闆娘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那男生跟前心疼的摸著電腦,問:「怎麼了?」男生十分生氣的說:「什麼破機子啊,老死機,網速又慢,這叫人怎麼玩啊!」老闆娘解釋道:「人多了是這樣的啦,你要看電影是吧,你可以邊玩俄羅斯方塊邊下載啊!」
我被吵醒之後睡意全無,就開始掰弄起了電腦。可是弄著弄著瞌睡蟲又來了,一首歌能下載半個小時好不容易可以聽了吧,唱到一半它居然死機,要不是旁邊那個男生一直猛摔鼠標我可能又睡著了。我想,像這種網速,如果在我們那裡開網吧,早就關門大吉了。當我回頭看燕兒和狗子的時候,她們已經在呼呼大睡了。
好容易熬到了早上,終於可以見到陽光了。我以前也玩過通宵,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盼著天亮的。
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旅館,也顧不上危不危險,大開著門就睡著了。慶幸的是,一覺醒來我們都安然無恙。
現在我們面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我們手上只剩下不到兩百塊錢,以我們目前這個花錢的頻率來看根本撐不了幾天。怎麼辦呢?我們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妥善的解決辦法,倒是把肚子想餓了。於是我們就出去吃飯。
走在大街上半天也找不出一個適合我們進的餐館,門面太豪華的我們不敢進,門面太破舊的看一眼就倒胃口,最後我們進了一家看起來還比較衛生的餐廳。已經餓得開始發昏的我們看著菜單上的雞子火鍋手指忍不住蠢蠢欲動了起來,可是一看後面的價錢,五十元!我們便猶豫了,但最後還是禁不住誘惑點了一個雞火鍋。
我們總是這樣,說要省著點花結果每一頓飯下來都不少於幾十塊,住三十塊錢的房子因為受不了屋裡空間太小空氣不流通最後還是換了八十塊一間的。老天爺好像是有意在告訴我們,我們根本就吃不了苦,哪怕是一點點。
幾分鐘後菜上來了,原來長沙人眼中的雞子火鍋就是一鍋油裡面漂著幾塊雞骨頭。我們考慮了很久要不要提點意見可是服務員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最終讓我們取消了這個念頭,人在異鄉又沒有可以撐腰的後台,既然已經上當了那就只能當是買了個教訓了。
就一頓飯的工夫我們的錢已經花去了四分之一而且還沒吃飽,我們決定以後還是吃方便麵來得划算。
我們在一個小販手裡買了張長沙市區地圖,在地圖上找到了湖南電視台,這是我們來長沙的目的地。說到這裡我好像還沒說我們來湖南的目的吧,有點難以啟齒,我想說出來之後很多人都會說我們太天真了,這是好聽的,更多的人會罵我們白癡。做夢的時候想什麼都可以,但是很少有人會將自己癡心妄想的東西與真正的現實生活結合起來然後化腦力勞動為體力勞動撇開自己原本的舒適生活去自討苦吃,這種追尋無疑是盲目的,而真正那麼做了的人都是傻瓜,我們就是這樣的傻瓜。因為先前寄到出版社的稿子好久都音訊全無我們已經沒有抱什麼希望了,可是我們不甘心,於是我們又突發奇想,把小說改成了劇本,寫劇本似乎比寫小說簡單,基本上不需要什麼文采,只有大篇幅的對話和一些簡單的描述。我們不想像上次那樣只是有去無回,所以決定親自給送去順便還可以旅遊,具體我們不知道應該找誰,但是我們想電視台這個方向應該沒錯,因為我們對本省的電視台不報什麼希望,而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湖南電視台。
果然,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們所想的那麼簡單,我們來到湖南電視台門口,居然不敢進去。有個保安拿著只槍站在大門口,對所有靠近的人都一一盤問,而此時的我們像三隻縮頭龜一樣躲在一旁盯著電視大樓就是不敢靠近。那一刻我很失望,失望自己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如果不是那天站在那裡,我想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自己沒用到了這樣的地步。
結果我們什麼也沒做就離開了。
回到住的地方,洗了個澡,連晚飯都沒吃便早早的睡了,其實我們誰都沒睡著,瘋了那麼多天我們需要安靜的想想清楚。
第二天醒來,狗子問我們:「怎麼辦?」
燕兒說:「先想辦法取點錢出來再說吧,現在我們連回去的錢都不夠了。」
我們退了房,到火車站買了三張去衡山的火車票,原因是,狗子執意說衡山是屬於湖北的,我們想到了自己的省先取些錢出來再說。可是當火車開動之後我們才感覺方向不對,再聽旁邊一個湖南人向我們介紹起衡山,我們終於肯定自己錯了,這都多虧了我們如此「豐富」的地理知識,狗子是我們當中地理考試分最高的一個,她能夠比較準確的畫出銀河系各個星球的大致方位卻分不清楚地球上的東南西北,這樣愚蠢的錯誤我想也只有我們幾個笨蛋才會犯。
這趟火車比來的時候坐得要舒服,有空調並且座位上墊了墊子。以後我們所坐的每一趟火車都是像這樣的,有空調並且座位上墊了墊子的,而像我們第一次坐的那種古董車想找也找不到了。坐空調車呢,是比較舒服一點的,可是有個問題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留意過,那就是列車員們本著是公家出錢不浪費白不浪費的精神(也有可能是為了盡量讓每一位乘客都感受到自己多出的那部分空調錢是物有所值)把車廂內的溫度調得太低,本來是夏天才需要開冷氣的可是那樣的溫度穿著短衣短袖的根本就受不了,大熱天的我想也不至於為了坐那麼幾個小時的火車而隨身攜帶幾件過冬的衣服吧,所以只有先凍著,而最要命的就是剛下火車那會,就像剛從冰庫裡出來就被扔進了考箱,這樣的溫差身體素質差點的搞不好會暈倒的。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車廂裡突然多了好多乞討的小孩,那些小孩大多五六歲的樣子,見男人就叫叔叔見女人就叫阿姨,各種拍馬屁的順口溜更是脫口即出,如果不給錢就纏到你給為止。要飯的我見得多了可是用這種方法乞討的我還是第一次見,所以還挺新鮮的。他們成了車廂內的焦點,沒被糾纏到的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嘻嘻哈哈,而當那小孩正要走向他們還沒到他們跟前的時候就恨不得一腳把人家踹老遠,而一旦被纏上了也就是眼望窗外或者看書或者聊天總之就是把旁邊的當作是一團空氣假裝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的樣子,多半那小孩見久久沒有反應也就會自動離開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不一會兒有個小孩就來到了我們跟前,狗子因為坐在最外面所以不幸被他糾纏,那小孩拉住狗子說什麼阿姨阿姨真漂亮阿姨越長越漂亮還有什麼祝她磅個大款什麼的,這種話出自於一個小孩子的嘴我真的覺得很那個,我們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他說還有他奶奶,我們問他奶奶在哪裡,他說他奶奶在別的車廂要飯,我們又問他上火車的目的是不是只是為了要飯,那小孩沒有回答,坐在我們對面的那人說他經常在火車上見到他們這些人,是專門上來要飯的,我就很想接著問一句,他們上火車有沒有買票的,可惜那小孩被我們對面那人揭了底之後就跑開了。
然後狗子就從口袋裡掏出五毛錢說:「他要是叫我姐姐我就給他了!」
我們又是晚上十一點多才下火車,並且還下著大雨,我們又背又提還要撐傘,就夠難受的了,再加上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濺得一身泥,我們只想找個地方洗澡睡覺,可是連問了幾家旅館都太貴了,最後我們還是選擇在網吧裡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找了家工行去取錢,結果還是一樣。
於是,我們對湖南感到非常失望。
這時狗子提出要回家,我想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其實早在我們站在湖南電視台門口而不敢進去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回家,但這並不是因為我想回家,我不想回家,也不甘心就這樣回家,雖然在外面的生活是不比家裡舒坦可是卻過得很開心,以前我從來沒有試過想什麼時候睡覺就什麼時候睡覺想什麼時候吃飯就什麼時候吃飯這一切都由我做主,這段時間是我這十幾年來第一次這樣的自由,說真的,我不願意結束這樣的生活。可是……這都怪我們在出門之前沒有估清楚自己的能力,沒有想到自己是這樣失敗,所以一時之間我們真的想不出別的更好的辦法,可能是從小就依賴慣了,在遇到問題的時候才會顯得這樣的不成熟,可能在別人看來是很簡單的而我們都不能解決,其他的還有什麼好談的呢?以前看電視的時候我很瞧不起那種一遇到困難就輕言放棄的人,可是原來自己就是這種人。
因為在衡山只有通往省內的火車所以我們轉車到了衡陽,這樣一折騰下來我們身上的錢只夠買到岳陽的票,我們只好買了三張到岳陽的火車票而直接坐到武昌,然後打電話叫我爸媽來接我們然後替我們補票。爸媽知道我要回來很高興,馬上答應了,他們對我很好,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我最好的,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是導致我逃跑的主要原因。我們幾乎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都是在火車上度過的,到了一個地方馬上就等待下一斑火車再坐回去,天下所有白癡的事都被我們幾個在這幾天之內幹盡了。
上了火車之後我們三個人身上加起來僅剩下十塊錢了,只能買一盒盒飯。已經兩天一夜沒吃沒睡的我們此刻已經是飢寒交迫,那種感覺至今難忘。我們實在是等不到下火車,就叫了一盒盒飯,能夠想像三個人輪流著吃一盒盒飯是一種什麼樣的形象嗎?花十塊錢買來的一盒飯最好的菜就是一個煎雞蛋,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樹上的葉子,如果是大街上擺攤賣的,別說十塊錢,兩塊錢都沒人要,坐了這幾趟火車我算是明白了,火車上就是仗著別人出門不方便趁火打劫,如果不是實在餓得不行了就這些菜請我吃我都不吃。不過說這些都是沒用的,因為我們真的餓了,只要是能吃的再難吃都吃得下。
半夜十二點多才到達武昌火車站,我爸媽已經一早就守在那裡了,為我們補了一百多塊錢的票,然後就帶我們去吃東西,點了一大桌子的菜,可是我們太累了,差點吃著吃著就睡著了。
再然後我爸就把燕兒和狗子分別送回了家,最後我們也回了家。
回到家裡我就直奔床上,我太需要補充睡眠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很多人喜歡唱回家的感覺真好,可是為什麼我回到家裡卻只感覺到了失落,並且是非常的失落。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黎威,回來之後我往他家裡打過一次電話,聽他爸的口氣他應該還沒有回家。不知道他在北京過得怎麼樣,是不是還是像流浪狗那樣的生活。不過不管怎麼樣,能夠堅持到今天還不回家就已經是個成功了,至少我沒有做到。滿懷了一年的豪情壯志連一個星期的考驗都禁不起,當初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麼要去闖一番大事業,真是可笑。我們在自己編織的那個很精彩的夢裡浸泡得太久,所以才接受不了這樣平凡枯燥的現實。當一切歸零之後,我們的熱情也由沸點降至冰點,這樣的落差讓我明白了要過上自己從前幻想的那種生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如果你要問我甘心嗎?我不甘心,甚至還沒有死心,誰說我不會成功,我們連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預料你能保證奇跡一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誰說我一無所獲,至少我知道了下次上火車之前要買好吃的喝的因為火車上的東西太貴了還有別坐過路車最好提前定票還有出門在外別把錢存在一個銀行這不都是收穫嗎?整整一個暑假我天天這樣安慰自己。
不回家還不知道原來大學錄取通知書一大堆。我媽給我選了個三流大學,原因是那個學校離家近,據說那三流大學沾了另外一個比它高一流的大學的光馬上就要飛昇成為一流大學,不過不管它是幾流我都不想去,因為我壓根兒就沒打算再上學更因為那個學校的名字裡有「師範」兩個字。我討厭老師的程度已經到了只要聽說某某某是當老師的我就想把他揍一頓。雖然我媽一再告訴我其實我也知道即使我讀了師範出來完全可以不當老師,但是我就是不樂意。為這個事我和爸媽鬧了很多矛盾,最後實在呦不過只好一人退一步,我去讀,但不讓另外出錢,也就是讀所謂的成教。因為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在裡面呆到畢業的,我肯定會再逃跑,所以我不想浪費那麼多錢更不想便宜那些冠冕堂皇的人渣。有個同學說我這麼說很過分,對天下的好老師們不公平。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天下還有好老師嗎?我怎麼沒看見。在我的眼裡天下烏鴉一般黑,從我上幼兒園開始就被他們壓迫,每天吃午飯的時候肥肉分給我們瘦肉留給自己,要是有誰忍不住夾了塊瘦肉她們還不高興。上了正式的學校之後就更是變本加厲,老師打罵學生從來就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打罵完後還不忘補充一句,「我是在替你父母教訓你」。在上初中以前我的理想就是當老師,因為我怕他們,那個時候只是覺得老師夠威風可以隨心所欲的打人罵人指揮人。上了初中之後我開始厭惡他們,他們的某些言行讓我覺得他們根本就不佩為人表率,在某個時候他們醜態畢露更是讓我覺得滑稽極了。
說到這裡讓我想了起兩件事,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聽說省裡有人來檢查工作,為了贏得上級的好感,在來人的那天我們的學校就為我們改善伙食,專門開了個小窗口供應麻辣燙,本來是說以後每天每個班有四張票,全班輪流著吃,雖然我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這對我們來說畢竟是件好事。可是我們的學校噁心到了什麼地步呢?人家來了兩天他們就真的只干了兩天,第三天大早那窗子就撤了。還有一件事,是上高一的時候,也是上級來檢查,那段時間抓減負抓得比較緊,我們學校為了應付檢查就把舊的課表取下來換上了新的課表,新的課表一個星期只有五天課並且沒有早晚自習另外還加了一節體育課和一節音樂課,看到這樣的課表我們爽了半節課,我們想至少別人來檢查的這幾天我們可以舒服點,可是誰知道班主任卻說,還是按照原來的課表上課,貼上去的只是做個樣子。還吩咐我們如果有人問起的話就說我們每星期只上五天課休息兩天,如果是在週末的時候問起就說我們每個月集中放假六天。而事實上我們是每個月放風兩天。看著站在我們面前這位自命不凡的謙謙君子,他是我們的老師嗎?這是一個老師應該教學生說的話嗎?他就是我們分班之後的語文老師,也就是那位在所有的人都虛偽的讚美誠信而我說了些真話的時候說我思想有問題的人。記得當時我看到那句評語的時候很氣憤,我真恨不得把這件事情提出來,然後質問他,究竟是誰的思想有問題。
回來之後我跟燕兒通過幾次電話,她說她爸媽也天天念叨著要她去上學,她不想去,問我怎麼辦。我們商量了很久,最後她跟我的決定一樣,去讀成教。雖然我們並不想上大學,但我們還是對大學抱有那麼一點點好奇,畢竟人家叫大學,也許跟初中高中真的不一樣吧。後來事實證明,的確是不一樣,跟它比起來我寧願再回高中讀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