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繡的最後一針抽出來,咬掉線頭,桃姑比了比,綠嵐已經把茶端過來:「***手藝是越來越精進了,奴婢瞧著這牡丹花,鮮亮的像剛摘下來的一樣?」
桃姑接過茶,喝了一口淡淡的道:「成日坐在這裡沒有旁的事情做,自然手藝就要精了些。」話裡難免有些悶。
綠嵐笑著說:「奶奶,聽的你要和大爺一起上船出海?」桃姑嗯了一聲,綠嵐擔心的說:「可是奶奶,聽的船上極苦,男子家都不能受那麼多苦,奶奶你?」
桃姑站起身在院子裡走動著:「那裡有連綿不絕,一眼看不到邊的水面,還有圍著桅桿上下飛舞的海鳥,海外的風光也是不一樣的。」說著眼裡露出期待,快了,這些事情都完了,就可以揚帆遠去,再不需只是坐在這裡,成日做這些東西,這樣安逸悠閒的日子,三年前的桃姑可以說是求之不得,現時桃姑卻覺得膩味極了,曾在空中翱翔過的飛鳥,怎麼能又回到籠子裡來呢?
綠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老劉家的走進來:「奶奶,香葉還跪在那裡呢,奶奶你瞧?」還跪著?桃姑的眼微微挑起。
前日裘家母子和香葉在那裡撕扯,香葉包袱裡的衣服和飾被裘家母子搶去大半,陳家守門的這才上前去驅散他們,裘世達還想把香葉拉走,香葉再怎麼說容貌還算出色,也能抵得幾兩銀子。
香葉再蠢也知道自己此時不能跟裘家的去,抱住門口大樹,只是大哭不止,裘世達見這裡是隔縣的,又是陳家地盤,嚷了幾聲就和裘母灰溜溜的走了。
香葉在陳家大門口哭了一陣,又跪在門口,只求桃姑收留,賭咒誓日後定要忠心侍奉,再不敢生出異心,連個瞧熱鬧的人都沒有,從前日算起來,也是跪了足足兩日了。
守門的怕她死在門口,來報了數次,陳二奶奶是知道桃姑的意思的,自然沒有出面,只說又不是陳家逼死的她,由她去罷。
老劉家的屏聲靜氣站在那裡,也不為香葉求情,這仗著自己生的好,想飛上高枝的女人多了去了,香葉還算命好,落在桃姑這裡,只是被攆了出去,遇到那種心狠的,這種事情,屍骨都早就化了。
桃姑過了會才道:「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當初朱管家救她一命,今日若死在門口,也不是什麼積德的事情,你去告訴朱嫂子,就說我說的,讓她把香葉收拾回家,或嫁或賣,由她去吧。」
老劉家的應了退出去,桃姑歎氣,人心不足啊,若當日應了婚事,雖是小戶人家,也是自己做主,勝過在別人手下,哎。
一雙手落在她肩上:「歎什麼氣呢?」桃姑抬頭看著丈夫:「沒什麼,只是讓朱嫂子把香葉收拾回家。」
陳知隆坐到她身邊,搖著扇子:「我今日去看船了,照這樣算的話,過了中秋,就可以出海了,到時候你要去哪裡,我就陪你去。」
桃姑唇邊露出笑意:「去,明明是你自己想去遊歷,倒說的是我想去。」陳知隆叉開雙腿,身子半躺在椅子上:「難道你不知道,一個人去有什麼意味?自然要你陪我。」
桃姑臉上的笑更加的甜,陳知隆的手搭到她椅上:「我今日還去瞧熱鬧了。」瞧熱鬧?陳知隆就不是那種愛瞧熱鬧的主,難道說的是裘家的事?
果然陳知隆點頭:「是,今日裘家的東西都被抵了債,此時只剩的三個光身在那裡,我走的時候,還聽到那婆娘邊罵邊哭,說遇到騙子,可是又有哪個信呢?」
自作孽,不可活,桃姑只想到這六個字,當初為了娶江玉雪,連哄帶騙,寫下休書把自己趕出去的時候,裘家全家只怕想的是日後就此飛黃騰達,再不受苦,誰知不過兩年時間,那場繁華就跟做夢一樣。
想到這,桃姑抬眼看向陳知隆:「旁人的事,提它做什麼?還是想著出了海要往何處去?」陳知隆順勢摟住她:「說的好,我們就想想我們的事,比如,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兒子?」
雖說綠嵐在陳知隆進來的時候就退了出去,可是桃姑還是覺得臉上一陣紅,這大白天的,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但眼裡若隱若現的笑意,還是洩露了一切。
裘家三口此時坐在只剩的些破桌爛椅的屋子裡面,那個丫鬟早在上午時候就被個債主拉去抵了債,稍年輕一些的婆子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個年紀有些大的婆子站在門那裡,眼望望這個又望望哪個。
她臉上還有幾道劃痕,也是今早債主們來的時候被拉到的,裘母已經連罵都罵不出聲了,自己攢的那些私房,也有個兩三百兩銀子,當時想的就是桃姑這邊靠不住,自己手裡有這些銀子也餓不死,誰知道今日連那些私房都被搜出來抵了銀子,現在箱子是空的,銀子一毫都無,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裘世達也是愁雲慘霧,皺著眉頭在打算,知道自己的娘存私房,卻不知道她存了那麼多,兩百多銀子,還有那麼一包明晃晃的飾,她要早些拿出來,也不會連貨物都被准折了去?
門口處響起腳步聲,現在就算是債主來了,除了這裡四個人,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裘世達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是鋪子中的掌櫃,他肩上還背著個小包袱:「東家,鋪子裡的貨物都被准折了去,在下也只有另尋去處,總是一場賓主,來辭一辭。」
裘世達站了起來,想挽留他,別的不說,還欠著掌櫃兩個月的工錢,這沒和自己討工錢就是好的,還談什麼別的?
裘世達沒說話,裘母就跟被什麼提醒一樣大叫起來:「怕什麼,我們鄉下還有房子,有地,難道還不能支持個鋪子?」
那房子,那地?裘世達隱約想起當初鄉下的確有房子有地,只是那地也不算什麼好地,那房子更是破爛,搬到城裡面這兩年都沒回去過。
掌櫃的只是一笑:「東家既然還有房子,有地,不如回去,況且這房子太貴,退出來還能換幾十兩銀子,在下還是告辭。」說著作了一揖,就揚長而去。
冷不丁裘父開口:「我不回去,那種日子我過不了,你們享福不帶我,現在受苦就要帶我。」裘母張口又罵:「你這個挨千刀的,這城裡什麼東西都要使錢買,你留在這裡,沒人養你,難道要當花子不成?」
裘父攏著手,閉著眼:「當花子就當花子,這城裡就算是討吃的也比鄉下討的多。」說著就起身:「我這就出去當花子去。」還拉了那個婆子:「這家也養活不了你,不如我們一起去當花子。」
拉著那婆子就往外走,裘母急忙跟在後面:「老不修,哪有你這樣的,就算當花子,你也不能拋下我。」
喊聲漸漸遠了,裘世達閉了眼後重新睜開,罷了,他們去了也好,自己去鄉下把那些田地房子賣了,這裡的房租也能退出幾十兩銀子,去往他鄉,謀一個東山再起,對了,還有當日給楚家的那筆錢財,也要收了回來。
裘家的事立時就傳遍鄉里,楚大嫂自然也是知道的,這天吃過晚飯,她坐在那裡剁著豬菜,對在一邊的楚大郎嘮叨著:「聽說裘家敗了,原來的親家都做了花子,也不知道原來那個妹夫怎麼了?可惜當初那張休書,賣給裘家做甚,若要賣給你妹子,少說也有百來兩銀子。」
楚大郎是在修著鋤頭,聽到楚大嫂這句話,猛然抬頭:「什麼休書,當初裘家休妹妹的休書嗎?你怎麼還給裘家了?」
楚大嫂已經剁完豬菜,正打算去餵豬,聽到丈夫語氣裡面帶有責怪,把籃子放下:「呸,能換銀子,怎麼不能還?」
楚大郎揚起鋤頭:「你這婆娘,當年差點逼死妹子的事我已經算了,現時你還這樣,我打死你。」楚大嫂昂起頭:「你打啊,打的我只剩半條命,你就不是男人,老娘還不是為了你楚家,巴心巴肝的和你過日子,你想想,若不是老娘,你哪能穿的暖,吃的飽,當年你妹子出嫁,我也是去做的娘家人,送了嫁妝的。」
楚大郎的鋤頭又放下了:「娘子,只是當初我們做的實在過了些。」楚大嫂眼一橫:「什麼過?怎麼養,老娘嫁過她一次,她被休回家難道還要老娘養著,再嫁她一回?」楚大朗把鋤頭放到地上,這厲害婆娘,自己是管不了了。
楚大嫂罵爽快了,這才往豬圈走,剛走出幾步,就見裘世達走進院子:「楚大哥,楚大嫂,許久不見了。」
知道他現在窮了,楚大嫂也不愛理他,手裡把豬菜倒到豬槽裡,冷眼看著楚大郎和裘世達說話,聽的裘世達要索回當初那五十兩銀子和二十畝地的時候,楚大嫂把籃子一丟,一個箭步衝到裘世達跟前:「姓裘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當初這銀子和地,可是你許給我家小姑,做她終身養老之資的,你現時要拿回去,簡直就是做夢。」
裘世達一張臉滿是笑:「楚大嫂,當初說的是她不另嫁,自然就是她的養老之資,可是今日她都另嫁了,還談什麼養老之資,這些東西自然該索回的。」
那些錢可都是串在楚大嫂肋條上的,拿一個就揪心的疼,她雙手叉腰:「呸,我只知道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哪有拿出的錢財還要收回去的,你還是給我息了這個主意,休要惹惱我。」
裘世達臉上的笑容褪去:「你少和我講這些,那些銀子是我裘家的就是我裘家的。」楚大郎見吵起來,忙上前勸架:「都少說兩句,裘妹夫,當初那銀子和地,說的是給我妹子,今日你怎能又來收回?」
裘世達見他夫妻都是一樣說話,吵了一會,什麼都沒吵出來,也惱了,咬著牙道:「這兩年你家從我這裡撈的好處也不少了,現時不過是拿回一些,就這樣囉嗦。」
說著順手撿起放在地上的鋤頭:「再不拿來,索性拼掉了命。」一鋤頭就望他們夫妻倆挖來,楚大郎頭一偏,挖到楚大嫂的臉,臉上頓時血出,她大叫起來:「殺人了,四方鄉鄰來幫忙。」
裘世達本已是末路,又被她這樣一叫,惡向膽邊生,舉著鋤頭對著她又是一挖,這下直挖到腦子,腦漿都湧了出來,立時就開了個豆腐鋪,楚大郎見妻子倒地,也慌的大叫:「來人啊,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