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間,嫁到陳家已經一月有餘,和族裡人的應酬已經結束,陳知隆說的要等到九月風起時候才重新出海,日子就這樣按部就班的過。
陳家人口簡單,嫡親的人也就是那麼幾口,陳二爺雖有幾房妾,都是規規矩矩,話都不肯多說幾句。陳二爺有三子兩女,大的十二,小的七歲。無論男女,白日裡都要進書房裡讀書,男的讀整日,女兒家早上去,用了午飯就要在院裡學針線,陳二奶奶要掌管家事,偌大一個陳家,看起來人來人往,桃姑竟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
老劉家的和綠嵐雖依舊在桃姑身邊伺候,但不像在當初那個小院子時候,敢和桃姑有說有笑的,只是和其他下人一樣,不敢多說一句話。
這種日子雖說是錦衣玉食,卻怎麼都提不起精神來,還不如當日在鄉下時候,雖然忙碌勞累,那日子卻過的極快,似乎剛睜眼就又天黑,哪像現在,那日頭像被人扯住一樣,起床梳洗用早飯,都繡好一幅鞋面,還不到用中飯時候。
難怪這大家裡面,常有互相算計,爭產不休的事情,這天天吃飽了沒事幹閒著不就要想那些有的沒的?若不是自己初來之時就說過,這家裡的事絕不插手,這會只怕還要給人瞧戲?
這日花園裡的各種花都開了,用過午飯,陳二奶奶就約了桃姑去賞花,還笑著道:「大嫂進門這許多日子,我都是瞎忙,也沒好好陪大嫂說說話。」妯娌兩說笑著往花園裡面去。
這花園有十畝來大,也有荷池假山,轉過一從迎春花,迎面就是高大的玉蘭花樹,再後面還有各種海棠,海棠之下玫瑰和芍葯在一起開的熱鬧,陳二奶奶笑道:「這家裡的花園雖大,卻從沒尋個人好好佈置過,大嫂左右閒著沒事,何不就把這花園好好佈置下?」
桃姑正彎腰賞著一顆玫瑰,聽到她這話,抬頭笑道:「二嬸這話是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是鄉野村姑,哪知道這花啊,草的怎麼佈置的才好看?再說,我還要和你大哥一起出海。」
這是陳二奶奶不知道的,桃姑初來時候就說過,並不會插手家務,但人心易變,就算她不想,身邊的那些丫鬟婆子難免不想多掙些好處,聽了這話,陳二奶奶倒愣在那裡,半天才囁嚅出口:「大嫂這是說什麼話,大哥娶了妻子,就該好好在家裡,兄弟倆齊心合力合力,你我妯娌管束內院,這才是做家之舉,怎麼不僅大哥要出海,大嫂也要隨著去,傳了出去,難道別人不會說這是我們要爭產才讓你們走的?」
說到這句,卻是自家也明白有些言不由衷的,臉不由紅一下。桃姑見她這樣,不由握住她的手道:「二嬸休要如此,你進陳家十多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勞苦功高,陳家幸有你和二叔,不然也不會如此興盛,我本就是村野之人,這樣大家子的事是做不來的,何不索性和你大哥出海去,不勝的在這?」
陳二***臉不由更紅,按受的教養,自然是知道要兄友弟恭,妯娌間和和氣氣,才是做人的道理,但人難免有些私心,自己是這般想,抵不住旁人不這樣想,這麼多年見到表面和氣,私下算計的一塌糊塗的事情還少嗎?
難得桃姑竟這樣表裡如一,並不是說說的,算來倒是自己小肚雞腸了,忙笑道:「大嫂,做弟妹的今日才知道,為什麼大哥會放著那麼多的名門之女不娶,而要娶你了。」說起陳知隆,桃姑的笑就像從心裡漫出來一樣,只是笑不說話。
有管家娘子尋到花園來尋陳二奶奶回事,陳二奶奶告辭走了,只剩下桃姑一個人站在一叢海棠花下,風吹花落,此時若和陳知隆攜手在這花叢之下,該是何等的美事?
綠嵐上前道:「奶奶,宋嫂子有事想見奶奶。」宋嫂子,她的丈夫是專管外面店舖的,有什麼事也不該來問自己,她愣一下道:「家中之事不是該去問二嬸嗎?問我做什麼?」
想是陳二奶奶不在,老劉家的膽子大了些,上前笑道:「這事還真的奶奶才能管。」什麼事?老劉家的笑的極開懷,桃姑點頭示意讓宋嫂子進來。
宋嫂子是個三十來歲的乾淨小媳婦,怎麼看也看不出宋管家畏她如虎,行過禮起身道:「按說這事不該小的來,只是也要老一老面皮來求奶奶。」
這大家裡的下人就是說什麼都要繞個彎子,桃姑微微笑道:「宋管家做事穩妥,是外面的得力之人,有什麼事宋嫂子但說無妨。」
宋嫂子走近一步:「上次小的送到奶奶身邊的香葉,聽得不討奶奶喜歡,小的有個侄子,今年十八了,看上了這丫頭,小的想求奶奶個恩典,把這丫頭放出。」
香葉運氣真好,桃姑笑道:「香葉她雖是個丫鬟,只是這事也是終身大事,等我喚過她來,細細問了她可願意再說。」
這樣說已是極大的恩典了,宋嫂子又行過禮,這才退了出去。桃姑頓了頓,吩咐傳香葉來。
香葉到了陳家這些時候,別說到桃姑身邊服侍,連她的面都見不到,也沒人差遣,也沒人管束,日日只得坐在自己房內悶,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聽的桃姑喚她,忙忙的梳好頭就跟著來人去了,等到了花園,見桃姑坐於繁花叢中,小几之上放著茶點,下人們都垂手侍立,不由艷羨,就算是當日江玉雪,嫁了裘世達日日也要操心那些繁事,哪似桃姑這樣自在賞花,什麼都不管?
桃姑見她來了,沉吟下把張嫂子的話說出,最後問道:「你若願意,我就給你置份嫁妝,擇了日子送你出嫁。」
香葉沒想到竟有這等事情,張嫂子的侄子,那日在張家見過一面,不過是個尋常夥計,長的雖還憨厚,最多不過就是日後做個管家,自己依舊是服侍人的,不說像桃姑般富貴,難道自己一生就是個管家娘子嗎?
見她沉吟,桃姑只在心裡歎息,這丫頭竟是這等執迷不悟,若她能放下執念,自己還能鬆鬆手,似這樣就松不了了。果然香葉沉吟之後道:「***大恩奴婢本不應推辭,只是奴婢還有個哥哥,奴婢還想回去問問哥哥。」
哥哥?桃姑唇邊閃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就消失了,點頭道:「既這樣,你就明日回去一趟。」
香葉第二日直到日傍西了才回來,回來後就去見桃姑,回絕了婚事,桃姑只是點頭就讓她下去了。陳知隆見香葉走後桃姑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笑問道:「這丫頭,還有一些執著。」
桃姑也沒回頭,只是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執念太重,就會殺人,若她不這樣,或者我還可以放一放她。」陳知隆唇邊露出促狹笑意,低下頭道:「你不也一樣有執念,不然這樣事情,不過吹灰之力就完了,你偏要這樣貓逗鼠般?」
桃姑頭一抬,有些佯怒的道:「去,要照這樣說,你還不是有執念,不然怎麼老這樣說?」陳知隆哈哈一笑,桃姑順勢靠到她懷裡,陳知隆的聲音有些飄渺:「若為了你,什麼執念都可以消。」
裘世達只覺得自己的壞運氣已經退去,這些日子生意比原先還好,原先一個月至多只有四十兩銀子的進賬,這個月竟有足足白兩,解了賃房子的燃眉之急。
新賃的房子就在一條街後面,二進三間的宅子還帶個花園,雖沒有當日江家陪送的宅子大,住一家人也足夠了,最要緊的是房金便宜,一年不過六十兩,主人家說的是這宅子本是修來給兒子娶親的,誰知兒子嫌太小,又另買了。
賣了又可惜,索性租出去,看著裘家體面這才租的。更要緊的是,陳家有人找上門來,初時裘世達還當是陳家要尋自己的晦氣,嚇了一跳不敢見面。誰知對方倒說不是陳知隆那邊來的人,而是見不得陳知隆仗勢強娶□,敗壞名聲,要和裘世達商量著怎麼上府控告。
這癢正撓中裘世達的癢處,只是他還怕這是陳知隆做出的套子,並不敢立即就應,而是等著那人一臉失望的走了,這才跟著那人腳跡,見那人進的不是陳家大宅,而是另一座宅子,問了旁邊的人,知道這是三老太爺的宅子,心這才放下。
陳家三老太爺對陳知隆的媳婦不滿,裘世達也隱隱聽說,這族里長輩為正家風,該休的人休了,這樣事情更是不少,裘世達這下更是放心。那笑頓時就跟放在臉上一樣消不掉,三老太爺怎麼說手裡也有錢,那勢雖比陳知隆少一些,但總比自己好。
到時這陳知隆不單要乖乖的把桃姑送回來,還要給自己遮羞錢,少說也要他家萬把銀子,到時就去蘇州買幾個美嬌娘,勝過這偏僻地方的這些粗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