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達盤一盤賬目,長出一口氣,旁邊的掌櫃捏著一把汗等著,見他把賬本合上之後的臉色還好,這才鬆口氣。
裘世達把賬本推一下,拿起旁邊已經放涼的茶,盤算起今後來,鋪子後面的三間屋子,本是預備給來往客商還有放貨用的,窄小的很,現時自己爹娘住了一間,自己住了一間,下人們擠在一間。
裘母受用了這兩年,雖說這屋子比當日鄉下的屋子好很多了,還是嘀咕個不休,說這樣轉個屁股都難的小屋子怎麼住,催著自己快些去賃個屋子,搬出去住。
銀子又從哪裡來?這店裡一個月不過就是三四十兩銀子的進項,賃個宅子,再置辦一些傢俱,怎麼也要百來兩銀子,這筆錢又從哪裡挪?
裘世達站起身,示意掌櫃的把賬本收起來,還是再問問自己老娘有沒有私房?若有的話,拿出來先用。
裘世達剛想往後面走,眼一唆就看到外面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香葉?這丫頭不是被賣到山東去了嗎?怎麼現時又在這裡。
裘世達忙走出去,細細看起來,見她走到對面一處雜貨鋪子,拿出幾個錢買了包糖,然後轉身往街口走去,那裡有輛車等著,瞧這丫頭的穿著打扮,不像是落莫的,而且還有車坐,難道說她也了財?
裘世達心念一動,出口喊住她:「香葉。」香葉聽到一聲喊,不由怔住,回來都要半個月了,知道自己伺候的是當日被裘世達休棄的,怕的就是她找麻煩,夾著尾巴做人。別說是桃姑的使喚,連綠嵐她們的粗話都搶著去幹,今日好不容易被桃姑差出來買桂花糖回去,自然是小心謹慎,快去快回,怎麼有人認識?
不等香葉轉身,裘世達已經三兩步走上前,笑的一派春風:「我還怕認錯了人,誰知果然是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瞧見裘世達,香葉有些怨氣上來,當日全是他絕情,把頭扭一扭就要上車:「裘爺,奴婢還要等著把東西送回去,不敢耽擱。」
原來香葉還是丫鬟,裘世達不由有些洩氣,旁邊的車伕已經笑了:「香葉,奶奶說了,你難得出趟門,就多在街上走走也沒什麼,況且,」
這車伕呵呵一笑:「我也想去買口酒喝。」裘世達本不欲再和香葉搭話,不過隨即又想到,瞧香葉出門時候都有車坐,穿的又是連自己的娘都捨不得穿的那麼好的料子。(.rbook)想來香葉的主家定是大富之家,瞧她舉動定又是得主家喜愛的,何不攀談攀談,到時做生意時候也能得些照顧?
一想到此,裘世達臉上的笑容又重新湧上:「說的也是,難得出門,既你家奶奶許了你,就在這裡多坐一時也無妨。」
見他說的懇切,香葉的心又軟了,當日自己被賣,卻也知道這事怪不得裘世達身上,張媽媽那等厲害,姑娘對她言聽計從,不是聽說的姑娘和姑爺也和離了?不定就是張媽媽在背後挑唆著小姐做的。
想到這裡,香葉的腳往裘世達那邊挪一挪,腿也彎一彎打算行禮,早被裘世達一把攙住:「香葉,當日你服侍我那麼盡心,當時偏生我又救不得你,實在是。」
說著就擠兩滴淚出來,香葉更加心軟,忙道:「說來也是奴婢命薄,怪不得姑爺頭上。」裘世達長歎一聲:「罷了,今日還說那些別的什麼話,就往小店一敘。」
香葉隨他進了店裡,見香葉手裡還是緊緊握住那包糖不放,裘世達吩咐夥計倒茶來,笑問道:「你家奶奶卻是哪位?怎麼愛吃這七文錢一包的桂花糖?」
香葉把東西放下,握著茶笑道:「這奶奶姑爺還識得,她就是當日楚氏,桂花糖到處都有,她偏要到這鄰縣大街上這家店來買,說只有這家店的糖才好。」
楚氏?桃姑,這事情也真巧,怎麼香葉就到了桃姑身邊?買的是桂花糖,電光火石之間,裘世達猛然想起當日初出來做生意時,那年過年,身上只有十文錢,沒法置辦年貨,只得買了這七文錢一包的桂花糖回去。
桃姑接著,那歡天喜地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糖粘牙,難道說是?裘世達的眼不由亮了,桃姑對自己果然還有情意,這麼多年,還記得桂花糖的味道,他的心亂跳幾下,香葉已經喝完茶站起笑道:「奴婢這就告辭。」
裘世達已經打好主意,笑道:「香葉,你在桃姑身邊服侍,可要盡心。」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香葉只是應了就拿起那包糖走了,裘世達看著她上了車,真是天助,竟把香葉送到自己面前來。
裘世達頓感神清氣爽,笑著走向後,確是該賃處宅子來住著,不然不像話。
香葉回到桃姑那裡,已經有喜娘來幫忙了,圍著桃姑只讚她長的好,有福氣,桃姑聽著這睜眼說瞎話的話,差點笑破肚皮卻也由她們說去,香葉進來行禮,接著把糖送上,桃姑打開拿出一塊,咬了一點讚道:「你的差事做的不錯。」
香葉臉微紅一紅:「謝奶奶。」桃姑低頭看看蓋頭上繡的鴛鴦,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今日去時,可遇到什麼人?」香葉的眼陡然睜大,難道說***確還念著姑爺?不然怎麼會問這個?
想一想香葉方道:「不過遇到舊主人罷了。」說著盯著桃姑看,見桃姑臉上似乎有歎息之色,只一閃就不見,揮袖示意她下去。
見香葉的事完了,兩個喜娘這才又重新上前,笑著問道:「這姐姐長的也真漂亮,有舊主人,想是被主母不容。」桃姑淡淡一笑:「她原本就是縣裡江家的丫鬟,陪江姑娘出嫁的。」
哦,原來如此,聽到這個,一個正在梳頭的喜娘道:「江家姑娘?聽說不是和離了嗎?江家現在正在重新給她擇婿,雖說嫁過一遭,腰裡還有三四千銀子,再嫁也不是難事,只是不知道她那個女婿,過什麼日子。」
講起這些,是人都感興趣的,另一個喜娘接口道:「就是,聽的還是個窮漢,也不知什麼蒙了心,偏要和離,這一和離,一文錢都撈不到,只怕要去喝西北風。」
桃姑聽著她們議論,看著鏡中自己慢慢變的明艷的臉,那塊咬了一口的桂花糖已被扔掉,喝西北風?遲早的事情。
二月初六,大吉,午時一頂彩轎到了桃姑門前,吹吹打打,百子炮在門前炸響,兩個喜娘扶著桃姑上了轎。四人抬的彩轎,陳傢俬用的小十番,彩轎之後跟著四乘小轎,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新娘的陪嫁下人,之後才是一抬抬的嫁妝。
那些嫁妝一概結著紅緞,蒙著紅綢,有人已經嘖嘖讚歎:「從來只有姑娘家出門才這麼大排場,沒想到一個再嫁之女也能如此排場。」
有人哼了一聲:「又不是寡婦再嫁,自然可以排場些。」議論紛紛的人中自然不知道旁邊站著裘世達,他雙手緊握成拳,今日這樣風光出嫁,到時定要卷夠陳家的錢回來。
一乘小轎裡,香葉掀起一角往外看,正好見到裘世達,不由微微一愣放下轎簾,臉有些紅了,裘世達見到她,卻是另一種心腸,有了香葉,事情就好辦多了。
陳家今日大開中門,紅地氈一直鋪到門口,新娘下轎,講究的是腳不沾灰,陳家大富,陳知隆又有心誇耀,那地氈竟是從門口一直鋪到行禮的堂前。
有人把一截紅綢遞進轎來,桃姑接住,從此後就此執手,再無旁騖,下轎,一路隨著紅綢那一頭的人走,桃姑只覺得心開始從平靜無波到慢慢跳的快,原來並不是只有頭一次出嫁的人才會那等迫切。
到了堂前站定時候,桃姑已經覺得自己的臉是火辣辣一片,從蓋頭下低頭望下去,只能望到陳知隆的腳,能看到他隨著別人的號令下跪起身。
一圈禮行完,被送到洞房,揭開蓋頭,桃姑的眼對上了陳知隆的,看見是她,陳知隆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房裡除了他們還有伺候的人,桃姑不忍取笑他,只是接過了合巹杯,喝過合巹酒,從此後就是陳家婦,再不得反悔。
喜娘們念的吉利話桃姑也沒聽進去,左不過就是那些套子,重要的是身邊這個人,悄悄的,陳知隆的手握住了桃姑的手,焦慮了兩個來月,心上人終於嫁了進來,從此後再不須受相思煎熬,旁人囉嗦。
飲過酒,撒過帳,坐過床,喜娘笑道:「還請新郎出去外面陪了客人,新娘子有小的們在陪。」陳知隆只是嗯了一聲,眼沒有離開桃姑的臉,似乎有些捨不得放開握住的手,小聲的道:「我去去再來。」
雖然嫁過了一遭,可桃姑的臉還是熱了,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喜娘上前笑道:「瞧爺和奶奶這恩愛勁,直是讓人羨慕。」
恩愛,桃姑覺得心頭又是一甜,堂堂正正的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竟這般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