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貴妻榮只是傳說 正文 考校
    又傳來絲竹的聲音,中間還夾著少女婉轉的歌唱,桃姑把手裡的筆放下,揉一揉眉心,春花已經端起一杯茶遞給她,接著就給她收拾著桌上的東西,看著她寫出的一行行整齊的外國文字,春花笑道:「陳爺日日聽曲娛心,楚爺成日關在房裡學這些,倒比陳爺還耐的住性子。」

    在這裡十數日,除初來幾日桃姑婉拒了春花的服侍,背後被她們說了幾句閒話,其它時候,春花倒也規規矩矩,鋪床疊被,端茶送水,磨墨鋪紙,服侍的十分慇勤。

    桃姑初還怕她依舊像剛來時那樣胡纏,過了幾日見她規矩也就放心下來,偶爾除了吩咐她做事之外,也和她說幾句話,此時聽她這樣說,笑道:「這有什麼,陳爺走海二十來年,什麼不知道,難得閒暇,聽曲娛心也常事,我初學走海,自然要時時學了才好。」

    春花把東西收拾停當,坐在個杌子上做起針線,聽到桃姑這樣說,臉上的笑更甜了:「楚爺有心,自是和旁人不同。」

    吹著涼風,喝著清茶,聽著遠處傳來的曲子,桃姑真覺得這日子是給個神仙也不換,抬眼看到春花做的是個荷包,那上面繡的活計很鮮亮,帶笑問道:「這東西是做了送給誰的?那麼鮮亮的活計?」

    春花把荷包拿起來看看:「這快要過年,我做了預備新春帶的。」快要過年?桃姑看著外面依舊青翠的樹木,這個時節在家鄉已是樹光禿禿的只剩下枝,朔風四起,開始飄雪花了,而這個地方還是繁花似錦,瓜果不斷。

    再想起書上說的,有那一年除了盛夏最炎熱的時候才沒有冰雪的地方,這世界之大,可真是無奇不有,等報了仇,就浪跡天涯,去那奇奇怪怪的各種地方都走走,豈不快哉?

    「好,果然有進益了。」傳來喝彩的聲音,聽起來竟是林大爺的,陳知隆那裡,林大爺只要無事就常去那邊,兩人聽曲喝酒,初時桃姑還怕讓自己也過去應酬,想是陳知隆說了什麼,並沒請自己過去,桃姑這才放下心來,在屋裡看書習字,兩處各自逍遙。

    此時聽到林大爺的聲音,桃姑轉了念頭,起身道:「你在這裡做活,我過去陳爺那裡。」春花一愣,但不過一瞬就依舊乖巧應是。

    陳知隆聽曲喝酒卻不在屋裡,而是在屋子旁邊轉過一個角門,裡面是個小小花園,種滿各種花樹,一荷花池畔有一亭子,桃姑到時,林大爺和陳知隆正坐在亭子裡,聽著幾個歌女在荷花池對面歌唱。

    看見桃姑走進來,林大爺拱手道:「楚爺稀客,還請這裡坐下。」小廝們已經把凳子擺好,重新上了一副碗筷。

    陳知隆還是倚著欄杆坐在那裡,似乎一心只是聽曲,一曲完了陳知隆才笑道:「楚爺成日在房裡埋頭苦學,倒唬的我們不敢請楚爺過來。」聽了他這反客為主的話,桃姑差點被酒嗆到,忙把杯子放下笑道:「陳爺是這些人的知音人,妙音麗色聽過不少,哪似在下是個鄉下來的不通竅的,自然不敢亂認知音,也只有關在房裡看些書,長些見識,日後才不會被陳爺笑話。」

    陳知隆的眉一皺,這才幾天沒見,怎的覺得她變了?再一細看,她身上穿的是來這裡後林家新做的衣衫,水藍色軟巾,月白色的緞袍,腰繫金紅二色的鴛鴦絛,衣服肥瘦合身,此時正含笑和林大爺說話,應酬答對之間,恰似個翩翩貴公子,只是臉上皮膚黑了些。

    絕想不到七八個月前,她還是個雖一身新做的衣衫,卻不甚合身,瘦的怕人,但眼裡仍然有著亮光,站在自己跟前挺直肩膀請自己帶她前往出海的窮小子一般模樣。

    丫鬟上前來斟酒,陳知隆端著酒杯覺得自己十分好笑,她若沒有一點膽識,沒有半分眼色?又怎敢扮了男裝隨自己出海?在海龍寨的時候更不會悠閒自在的學東西,此時對了林大爺也沒半點怯意,而是該在哪個尼庵,哭哭啼啼在佛前禱告那個負心漢不得好死,就像自己曾聽說的很多別的女子一樣。

    人必自救而後天救,古人誠不欺我,林大爺看見陳知隆面上的笑容,笑道:「陳兄是想起什麼妙話,怎麼只顧自己笑個不停?」陳知隆放下酒杯,開口說話,不過用的是佛朗機語,林大爺的眉頭皺了皺,也用佛朗機語回答。

    桃姑見他們兩突然用這個,豎起耳朵聽了半日,竟完全聽懂兩個人說的,臉上不由露出喜色,陳知隆看她面露喜色,開口問她,不過已轉成官話:「楚爺為何而喜?」桃姑回答時候用的竟是佛朗機語,雖說的很慢,但意思全在裡面。

    陳知隆不由輕輕敲了敲桌子:「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楚爺這幾日沒有白用功。」桃姑被他一誇,臉上的喜色就更明顯,不過嘴上還是依舊謙遜幾句:「陳爺說哪裡話,兩位講的都很慢,要遇到真正佛朗機人,能和他們對答如流,才算是小有所成。」

    林大爺看著他們兩一問一答,只是飲了杯酒:「我房中愛寵,就有個佛朗機人,那日楚爺是見過的,何不讓她來試試?」這林大爺還真是不在乎規矩,陳知隆是他通家之好,得見家眷也是正常,自己初次於他見面時候,就有家眷迎出來,掃塵宴席上,也有家眷在旁,想起在海龍寨時候月娘也曾出面招呼,想來這海盜們不管這些規矩。

    桃姑還在想,林大爺已經對小廝吩咐一句,不過半盞茶功夫,就聽到環珮叮噹的聲音,那個佛朗機女子已經出現在席前,她今日沒有穿她們本國的奇怪服飾,而是著了一套中國人的衣服,只是走路時候,依舊裙擺飛揚,耳上戴的珍珠耳墜不停晃動。

    她規矩倒了萬福,只是那行的禮怎麼也不像樣,林大爺已經招手讓她上前,握著她的手道:「這位楚爺,學了段時日的佛朗機語,想讓你來考校。」

    這女子似乎還不慣聽中國話,聽了半日才點頭,接著仰臉轉向桃姑,開口就是一串佛朗機語,她說的語可比陳知隆他們說的快多了,桃姑開頭還有些聽不懂,但定下心也就懂了。

    這女子實在太大膽了,竟然問自己有沒有情人,桃姑的臉紅一紅,微微拱手道:「在下只有妻子一名,並沒有情人。」佛朗機女人聽了,指著林大爺就笑道:「你瞧,這就是我的情人,等我哪天要另嫁了,就該離開他了。」

    這話讓桃姑差點跌下椅子去,這女子煞古怪,要知道做人外室可是沒名分的,雖說是林大爺的妾,但林大奶奶看來是個寬厚人,她竟不要名分自甘為情人?

    陳知隆臉上的肌肉抽了幾下,看起來是強忍笑意,林大爺一張臉已經鐵青,異族就是異族,和她說過多少次自己是她的丈夫,但她就是說自己不過是她的情人,常說總有一日要離開自己另嫁。

    那女子說的興高采烈,林大爺坐不住,起身把那女子扛到肩上道:「我先走一步。」說完就匆匆離去,那女子被他扛到肩上時候不由大笑出聲,還用手握成拳敲著林大爺的後背。

    桃姑不由看的一愣,歎道:「這樣的女子,也不知林大爺喜歡她什麼?」陳知隆還是搖頭:「不過是他們國中和中國規矩不一樣罷了,佛朗機人只能娶一個妻子,王侯也概不例外,但是除妻子外可以在外有情人,不過這些情人都是沒名分的,若生了孩子,妻子不同意是不能回本家的。」

    原來如此,想來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只是?桃姑又問道:「那既然這些情人沒有名分,為什麼還有人甘願做情人呢?」陳知隆笑了:「或者等哪日楚爺也有個佛朗機女子做情人,就知道了。」

    桃姑臉上露出薄怒:「陳爺講什麼玩笑話?」這話確是自己不該說的,陳知隆眼裡露出一絲促狹,斟了杯酒:「楚爺見諒。」

    說著就把酒喝乾,風吹進亭裡,歌女們又重新開始歌唱,桃姑露齒一笑:「在下是不敢有如此艷福,他日陳爺倒可以問問。」

    陳知隆看著她,笑的很溫和:「自然如此。」桃姑聽了這話,也飲了口酒,只是心裡怎麼會帶些惆悵?

    雖說是海盜窩,但過年該有的規矩一樣不少,祭灶神,掃塵埃,描對聯,林家還拿出各種布匹又給他們做了新衣衫,劉夫人家也不例外,只是劉夫人眉間的輕愁就算是這熱鬧的喜慶氣氛也無法彌補。

    眾人都知道她惦記著王老爺,自然也要繞開這話,桃姑偶爾也去望海亭和她閒坐,不過是用些遠話安慰,這日又來到這裡,劉夫人看著海面,輕輕歎道:「自從我們成親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沒有在一起過年。」

    伉儷情深之感表露無疑,桃姑沒有說話,連向來愛笑鬧的靜兒也乖乖的坐在哪裡,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桃姑看見遠方好像有帆影出現,忙擦了擦眼睛,靜兒已經跳了起來,指著遠方喊道:「娘你快看,有船來了,爹會不會在上面?」

    原來不是幻覺,劉夫人抱緊靜兒,只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空歡喜?她強自鎮定的說:「靜兒,說不定是別的船要來這裡。」靜兒搖頭:「娘,這片都是林大叔家的,旁的商船怎麼會來?」

    桃姑也在旁邊點頭,卻忘了自己此時的點頭劉夫人是看不見的,劉夫人並沒說話,只是等著那艘船來,越來越近,近的能看到船上斗大的林家旗號,這幾日林家的大船都沒出去,難道說真的是爪哇來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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