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遠見習睿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不在偽裝出一副恭敬的模樣,直言道:「伯父,還是您瞭解侄兒的心思,不過您要知道您在杭州府一向是一言九鼎,所以……」
習睿抬眼見習遠一張偽善的面孔,不動聲色,道:「習遠,你自小是老朽看著長大的,你在想什麼,老朽不是不知道,但我已經給你裡正這個位置了,這個位置你也知道本該是給你大哥的,但我給了你,你現在還想怎樣?」
習遠訕笑道:「如今孟天楚是知府大人,您就一句話給侄兒在知府衙門謀個閒職不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嘛。」
習睿淡然一笑,看了看習遠,道:「那你可以為老朽做些什麼?」
習遠聽習睿的話有戲,趕緊躬身滿臉堆笑道:「只要伯父一句話,就是讓侄兒赴湯蹈火也行。」
習睿:「不用你赴湯蹈火,只需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將杜琴給我救出來。」
習遠愕然,道:「伯父,那大哥和月兒?」
習睿:「這個你不用考慮,趕緊給我查清杜琴和吳敏到底是這麼一回事情,不管是不是杜琴殺害了吳敏,都要給我將杜琴從那個牢房裡救出來。」
習遠:「伯父,這個您放
習睿意味深長地看了習遠一眼,道:「這點我自然非常放習遠走了,習睿坐在椅子上想了許久,然後讓人將管家叫了進去。
東方微微發白的時候,習府的後門駛出一輛馬車,朝著村外飛馳而去。
孟天楚一夜未眠,習撿、杜琴、習遠、習睿、李得福、月兒、吳敏、習蓮花這些看似沒有太多關聯的人似乎又都有些不可分割的關係,屠龍跟著那個穿夜行衣的人走了,現在還沒有回來,孟天楚這麼也不可能安然入睡。彼此都是不信任的。你監視我,我偷窺你,是誰在隱藏什麼,還是誰想發現什麼呢?
左佳音拿著一本《拍案驚奇》坐在孟天楚的對面看著,火盆時而迸發出三兩個火星,左佳音也未抬頭,似乎很專心的樣子。
孟天楚伸了一個懶腰。起身看了看窗外,突然看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馬上衝到窗前,卻什麼都沒有看見了。
左佳音:「又發現什麼了?」
孟天楚:「一個黑影。」
左佳音微笑著說道:「不管他們。他們無非就是想看看我們整夜都不睡覺在想些什麼,說些什麼罷了,不管他們。」
孟天楚:「天就要亮了,這麼屠龍還不回來?」
左佳音這才放下手中地書本,走到孟天楚地旁邊,道:「要不我去看看?」
孟天楚:「不用,他倒是不會出什麼事情,只是有些擔心。」
正說著只見隔壁的門打開了,屠龍一身便服笑盈盈地走了出來。
三個人圍坐在火盆前,屠龍將習睿和習遠的對話告訴了孟天楚。孟天楚倒是沒有像左佳音那樣的吃驚,不過笑了笑。左佳音:「天楚,那杜琴竟然是習睿的兒媳婦兒,月兒的娘?!」
孟天楚:「我之前已經有了這樣的猜測,雖然我並不知曉習睿和杜琴地關係,但有一點我敢肯定的是那就是杜琴和習府有關,看來這個習遠是想讓習睿向我開口,自己趁機謀個差事。他卻忘記了。習睿豈能是他一個小小的裡正可以威脅的?」
左佳音:「我總覺得習撿地案子和月兒的突然生病有很大的關係。」
屠龍:「我也覺得三夫人說的是是,到底習遠在替習睿隱瞞什麼呢。讓他抓住了習睿的把柄。」
孟天楚笑了,道:「看來我們將杜琴和習撿轉移,還是對的,不過準確一點的說,不是習遠在替習睿隱瞞什麼,而是在替月兒和習撿隱瞞些什麼。」
屠龍不解,孟天楚:「我想謎底應該就要揭開了。」
屠龍:「習睿讓他管家到宋遠橋那裡送了一封信,內容不知道,我看一大早,管家就帶人駕車離開了圍村。」
左佳音:「習睿這個老狐狸該不會是不相信習遠,自己派人去救冷小珍了吧?」
孟天楚想了想,道:「這樣,你趕緊飛鴿傳書,讓殷姑娘再幫我們一個忙。」
屠龍:「好的,屬下那就去辦。」
屠龍退下了,孟天楚起身對左佳音說道:「走,我們先去吃早飯,然後去看一個人。」
左佳音笑著說道:「你現在就去看她,會不會著急了一些?」
孟天楚:「不會,是時候和她說些事情了。」
月兒赤著雙腳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穗兒拿著一雙繡花鞋在身後緊緊的跟著,嘴裡一個勁兒地哀求道:「小姐,求求你,將鞋子穿好,地上那麼冷,您若是病了,奴婢就是三萬個腦袋也不夠老爺子砍的。」
月兒:「我還以為你是心疼我才讓我穿鞋地呢,原來是擔心自己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啊。」
穗兒趕緊說道:「穗兒自然還是最最心疼小心地身子了。」
月兒哼了一聲,道:「死奴才,嘴巴還挺甜。」
穗兒呵呵地笑著,月兒道:「可是今天你要是不告訴我孟天楚是兩次來圍村是為了什麼事情,我今天不光不穿鞋子,而且我只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時間過了,我連身上的棉襖也脫了,我看你到時候這麼給我爺爺交代。」穗兒五官都要皺到一堆兒了,哀求道:「小姐,您管那知府大人來做什麼,這也不是我們下人該問該管的。」
月兒一邊走著一邊說道:「好啊,你可以不管孟天楚的事情,但我讓你去查一查,你查到了嗎?」
穗兒為難地跟著月兒,支吾道:「就說來看望老爺子。」
月兒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對穗兒的臉上就啐了一口。冷言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的無知?」
雖然嚇壞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門外地丫鬟進來傳話說是知府大人和他地夫人來了,月兒從穗兒的手上拽過鞋子,彎腰給自己穿上,穗兒要去幫忙,月兒一掌將穗兒推開,道:「回到你老爺子地房裡去伺候他去。你本不是我房裡地丫頭,今天開始,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晃悠著,小心那一天不是我爺爺砍了你地頭。而是我砍。」
穗兒嚇得跪在地上求饒,月兒示意身邊一個丫鬟,道:「讓孟天楚和左佳音給我進來,把這個丫頭給我送到她的主子那裡去,說什麼伺候,不過是來監視我的。」
穗兒讓丫鬟給帶走了,正好和孟天楚還有左佳音擦肩而過,穗兒用哀求的眼神看了看孟天楚,但卻沒有敢說話。
孟天楚不解地看了看左佳音,左佳音笑了笑沒有說話。
兩個人來到月兒房間門口。一個丫鬟走了出來,恭敬地說道:「知府大人和夫人請稍等。我家小姐在更衣,請兩位在門外稍候。」說完,轉身進去了。
左佳音小聲說道:「這個月兒還真是有意思,竟然敢這樣無禮將知府大人拒之門外,讓他在門外等著。」
孟天楚示意左佳音不要說話,兩個人站了一會兒,剛才的丫鬟又出來了。道:「知府大人和夫人不好意思。我家小姐說吃了藥,有些困了。想睡上一會兒,請知府大人和夫人先回吧。」
孟天楚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那丫鬟,道:「交給你們小姐。」說完轉身帶著左佳音走了。
還未下樓,就聽見樓上的丫鬟大聲地喊道:「知府大人請留步。」
孟天楚笑了笑,和左佳音又折上樓去。
孟天楚和左佳音坐下後,丫鬟端上茶來,然後一一出去,將門關上了,但是月兒卻還是沒有見出來,左佳音聞了聞屋子裡的味道,道:「屋子裡有一股香料地味道。」
說話間,月兒終於出來了,依舊是一套桃紅色的衣裙,微笑著款款從裡間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孟天楚給她的那張紙條。
月兒:「不好意思,本來想睡了,但誰想知府大人竟然用這樣的方法讓月兒不得不見你們,說吧,孟天楚,你把這個紙條交給我,什麼意思?」
孟天楚:「沒有什麼意思,我以為姑娘還記得紙上地那一首詞。」
月兒笑了,坐在孟天楚對面的椅子上,將紙放在旁邊的茶几上,道:「似曾相識,但卻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樣回答,算不算是坦誠?」
孟天楚:「自然是的。」
月兒看著左佳音,道:「第一次見夫人,便覺得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三分豪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
左佳音見月兒話鋒一轉,說到自己這裡,便嫣然一笑,還未說話,月兒道:「孟天楚,有沒有說過夫人的微笑很美。」
左佳音:「習姑娘過謙了。」
月兒笑了,道:「我只是喜歡說實話,不過你這麼漂亮,我卻不喜歡你。」
左佳音愕然,月兒:「知道為什麼嗎?」
左佳音繼而也跟著笑了,道:「月兒姑娘總不能不喜歡天楚身邊的每一個夫人吧?」
月兒:「自然是,我說過,我這個人很坦誠的,孟天楚,我是喜歡他,但我不會讓一個已經有了三妻四妾的男人娶我,那樣的話,我就會覺得我的愛在他看來是可有可無,因為沒有了我,還有你們幾個,一點意思也沒有。」
孟天楚見月兒說話越來越離譜,便趕緊轉移話題,道:「月兒姑娘,這麼本官來了兩次一次都不曾見過你地娘親?」
月兒想了想,道:「我爹說,我娘十三年前害了一場大病死了,那一年我才三歲,所以不記事。對了,孟天楚。你三番兩次到我圍村來白吃白住。你又是為何?」
孟天楚還沒有見過說話這麼坦白的人,有地時候坦白的讓有有些受不了了。
孟天楚:「既然月兒姑娘這樣的坦誠,本官也就直言相告,本官來圍村是為了一件案子。」
月兒:「什麼案子?」
門外突然有人說話說是習老爺子來了,孟天楚和左佳音對視了一眼,月兒衝著門外說道:「死奴才,方才給你說的時候。你的耳朵吃飯去了嗎。就說我已經睡下了,你個死豬婆。」
孟天楚被月兒這樣的罵法兒給逗笑了,月兒噓了一聲,示意孟天楚和左佳音不要說話。然後走到門口從門縫朝著門外看,只見習睿正朝著自己揮手微笑,月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將門打開,習睿笑著要進門,誰想月兒將習睿擋在門外,笑嘻嘻地習睿說道:「爺爺,我在睡覺,這一次是真地在睡覺。」
習睿:「乖孫女兒,爺爺既然來了。你總不能不讓爺爺進去吧,你看外面寒風刺骨。如果將爺爺凍著了,你捨得嗎?」
月兒卻沒有就此讓路,而是笑著說道:「那我才吃過藥,您讓我不能睡覺,晚上我四處亂竄,您放心?」
習睿不可奈何地伸手刮了刮月兒地鼻子,道:「你地小精靈鬼兒。好吧。我過來就是給你說一聲兒,那個穗兒如果你用的不如意。我就將她放回家好了。」
誰想月兒無動於衷地說道:「好啊,這件事情爺爺定了就是,好了,我要睡覺了。」說完將門在習睿地面前關上了,習睿長歎一聲,搖了搖頭下樓去了。
孟天楚看在眼裡,道:「你這麼無緣無故的就不要穗兒了?」
月兒重新坐下,道:「人世間不會真的有無緣無故的事情,您說呢,孟大人。」
這還是月兒第一次這樣叫孟天楚,孟天楚聽慣了她直呼其名,突然叫自己大人,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孟天楚:「那你讓穗兒現在離開習府,是不是可憐了一些?」
月兒:「那送給你好了,反正你府上丫鬟和下人都不夠用,當我送給你地新年禮物好了。」
孟天楚是啼笑皆非,道:「哪有送這樣的新年禮物的。」
月兒看了孟天楚一眼,道:「那我將我送給你,可你又不敢要。這麼直白的騷擾,讓孟天楚這個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孟天楚乾咳兩聲,以掩飾自己地尷尬,道:「月兒姑娘,這麼知道我府上現在丫鬟和下人不夠用?」
月兒咯咯地笑了,道:「我猜得。」
孟天楚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月兒:「好了,你說你來圍村是為了一件案子,是什麼案子。」
孟天楚指著月兒旁邊茶几上的那張紙,道:「和這首詩有關的一個人。」
月兒好奇地問道:「這個人怎麼啦?」
孟天楚:「說是殺人了,殺了自己的娘和兩個妹妹。」
月兒更是驚訝了,道:「是誰這麼殘忍?竟然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放過,是我們圍村的嗎?抓到了嗎,砍頭了嗎?」
孟天楚笑了,道:「還沒有,因為證據不足,所以還關在牢房裡。」
月兒哦了一聲,道:「這麼壞的人,就該殺才對。」
孟天楚:「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家人就真的是他所殺。」
月兒不說話了,起身走到書架上拿出一個盒子來,遞給孟天楚,孟天楚不解,道:「這是什麼?」
月兒:「你打開看看便知。」
孟天楚打開一看,是一張絹帕,孟天楚正要拿出來看,月兒抓住孟天楚的手,道:「聽我爹說,這是我娘生前留給我唯一地一件東西。」
孟天楚趕緊抽回自己的手,偷眼看了左佳音,見她沒有什麼不高興地表情,這才放心了。道:「那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
月兒將盒子拿了回去,重新放回到書架上,道:「不過是突然想起罷了。」
孟天楚起身,道:「好了,月兒姑娘還是早些睡吧,我們也就不打擾了,你好好歇著,我們走了。」
月兒點了點頭,看著孟天楚和左佳音離開自己的房間後,自己也轉身進了裡屋。
孟天楚和左佳音下了樓,往自己的小院兒走。
孟天楚:「怎麼樣佳音,從你的觀察來看,月兒是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還是她根本就是沒有忘記。」
左佳音;「我不能確定她是不是都記得,但說她什麼都記不得了,那是假的。」
孟天楚急切地問道:「快給我講講。」
左佳音:「月兒這個姑娘很聰明,本來聽說我和你去看她,於是就決定不見,誰想見了那張紙之後,她突然決定見我們了,原因就是因為她記得,或者說這張紙讓她突然記起了什麼,她有些不確定,於是等我們進去後,她要掩飾自己的心情,所以姍姍來遲;」
孟天楚讚許道:「有道理,還有呢?」左佳音:「其次就是她故意刺激我,說了一些讓你臉紅心跳地話,一來是為了讓你放鬆警惕,讓她在問話地時候不至於處處設防那樣的嚴謹,這樣她就可以問出她想知道地東西,也是故意轉移我的注意力,好讓我不能用心注意她的所思所想,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她習月一個女子可以讀心猜心的。」
孟天楚:「嗯,夫人分析的是,那還有別的發現嗎?」
左佳音:「她走到書架前去取那個盒子,其實和她母親無關,不過是想掩飾自己的心情,她很想知道習撿的近況,但她卻有不想讓你看出來她是記得這個人的,所以既要問出自己想知道,又要裝出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很難。但有一點很肯定,她一定還記得習撿。」
孟天楚:「那就好,想辦法通知在集鎮上的柴猛和簡檸,就說計劃可以開始實施了。」
杭州府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奇怪,總是大雪,不過老人卻是高興,說什麼瑞雪兆豐年,年少時,孟天楚第一次讀到關於雪的句子是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時,從未見過千萬樹梨花盛開的樣子,甚至連一樹也不曾見過。
如今見了,倒覺得縱使玉樹瓊花,也難掩那一份濃重的蒼涼與漫長的寒冷。在這首送別的詩裡,北方絢麗而多姿的雪花被幻化為江南的熏風花樹,溫情而浪漫,離情別緒中也蘊涵了無限的春光和融融的暖意。
圍村的村外有一條大河,兩岸是很大的一片林子,下雪的時候,樹枝上就落滿了雪花,遠遠的望去,在氤氳的霧氣中,迷離、柔靜、淒美,全無了冬日的凜冽。孟天楚站在習府的樓頂之上,冥想,梨花大概就是在這樣在春風裡綻放和搖曳的吧。
雪忽然讓人感到溫暖。那就是江南的雪。
屠龍已經送信給殷素素,不知殷素素那邊的情況如何,但在三更的時候,簡檸和柴猛帶著卻已經悄悄地到了圍村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