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肖琳請了事假回石家莊開結婚證明。在她走的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憶婷的電話。
憶婷說:「李海濤你給出來,我有事找你!」
我問:「你在北京嗎?」
「廢話!我不在北京給你打什麼電話?」憶婷尖細的嗓音戳著我的耳膜,「下午三點半,我們三里屯77號見!」
「晚一點吧,我下午約了人談事。」
「靠,我不是人嗎?總之下午三點半,你不來你就不是爺們兒!」
嘿,這個小姑奶奶,總是這麼誇張,不過看在她曾給我留了六個言的份兒上,我答應她不見不散。
難不成又是為了……?我搖搖頭,企圖把那個名字從腦子裡甩出去,她說得好,倆條平行線,怎會有交點?
那就是臨走前說的那事兒?讓我給她找個殺手把老白臉兒高蟬給宰了?
真要是這樣我可就得閃了,我的美麗人生不能毀在她手裡吧?縱使她曾經給我留過六個留言。
憶婷還是老樣子,說來也怪了,做了這麼多年的小姐,人家愣是保養得跟多少年前一樣一樣,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兒有臉蛋兒。
憶婷穿了件領子開的低得不能再低的艷黃色小上衣,大半個胸脯就露在外面,乳溝可以夾住一支鋼筆。
我一直有一種衝動,那就是把桌子上的布扯下一塊來遮在她胸前。
憶婷看見我之後就先白了我一眼,我心想這小娘兒真有意思,還沒招她呢,怎麼就先仇視上我了?
我衝她一笑,問:「怎麼著?姑奶奶找我有事兒?」
「先讓我消消氣,看見你就一肚子氣,我要是個男人,就一刀劈了你!那誰,服務員,給我來聽冰可樂!」
我跟她不過曾在一個屋簷下住過一段時間而已,又快一年沒見面了,怎麼就擱了那麼老遠招惹到她了呢?
於是就竊笑不已,心想高蟬的罪過可也真大,愣是把憶婷的腦子整壞了。
憶婷說:「你笑個屁!瘋了x了,一會看你還笑得出來笑不出來!」
「到底什麼事兒啊?你直說吧。」看她嚴肅的模樣,我也不好意思再笑了。
憶婷喝了一口可樂,然後又喝了一口。她喝完第三口,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開始講了起來。不聽則已,一聽之下,我瞠目結舌,整個被瘋狂顛覆…
…
葉子嫁的那個新加坡男人eri是個身價了得船王,早年間祖先從福建來南洋闖蕩,置下一片家業,到了eri這代,更是繁華紅火,有人說eri的錢能堆成山,話雖誇張了點兒,但空口無憑,實力為證。
eri年屆0,保養得體,一張臉就時時泛了紅光,對公司的決策雷厲風行,但對葉子,當真是捧了寶貝一樣,放在哪兒都怕化了。
他婚變遭到了親朋好友的集體反對,但eri不願讓別人在他人生最後的有限歲月裡支配自己的幸福,他為了葉子寧願被髮妻分掉一半財產,包括董事會的部分股權,同時,也失去了在一雙兒女前做父親的全部威嚴。
已各成家室的一雙兒女的理由再簡單不過,拋開親情不說,單單是葉子的年齡就難以讓人接受。
eri一意孤行,正面說:「如果你們執意反對的話,我們只能斷絕父子、父女關係了!」
兩個孩子就低了頭不說話,心想,這怎麼可以?跟你斷絕了關係,等你一死,那麼多家也不都便宜了那隻狐狸?
與此同時,葉子的手續辦得出奇順利。
於是,一切搞定,萬事o。
娶了葉子之後,老eri做夢都在笑,他說:「親愛的啊,娶了你是我這一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啊。」
eri最開心的就是培葉子逛街,人來人往的烏節路,美麗的葉子身姿婀娜,成為一道最迷人的風景,所經之處引了無數人的目光,曾經不止一次由外國遊客不由自主地舉起相機朝他拍照。
然後,人們的目光就會在eri的身上停留那麼一小會兒,有時候會停留在eri稀疏的頭髮上,有時候會停留在eri腆起的肚子上。
eri就貼近葉子的耳朵上說:「你看看你看看,除了在董事會上,還沒有人這麼注意過我呢,darlig,我太愛你了!」
葉子就牽了嘴角笑,尖尖的鞋跟有節奏的踏在新加坡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人行路上。
但凡葉子對哪件首飾或腕表多看一眼,eri的金卡就拍在售貨小姐的面前,連價錢都不瞟一眼。
eri的身體比起同齡人來說確實不錯,但也畢竟是0歲的人了,房事就快而省。這倒也遂了葉子的心願,反正嫁給他也不是為了這個,最好他連一個手指頭都不碰她。
葉子結婚之後,憶婷回國續了簽證,再返回新加坡之後就去了最出名最高檔的夜總會。
不出一個星期,憶婷成為那家夜總會的頭牌。
憶婷再去eri的豪宅看望葉子的時候就被eri攔住:「憶婷,你能不能不去夜總會上班?不然傳出去葉子的好朋友是小姐的話…
…會比較麻煩。我給你20萬,30萬(新幣,以人民幣五倍計算)也可以,要不你回去中國吧!」
「我幹嗎要走?我喜歡這兒,我喜歡當小姐,爽,怎麼了?」憶婷撥開eri的手,沖別墅裡喊:「葉子,快出來,你老公要干我走!」
葉子聞聲懶洋洋的下了樓,eri馬上堆起一臉笑,說:「怎麼會呢?我哪裡有?憶婷你快進來,我的darlig正想你呢。」
憶婷為了能常呆在新加坡,不用一趟趟回國簽證,乾脆花一萬四千美金買了一本西非一個小國家的護照。這種護照,可以在新加坡免簽證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憶婷就去一趟馬來西亞或泰國,打個轉回來又可以再呆一個月。
憶婷就這樣呆在新加坡,葉子又一次背著eri偷偷去那家夜總會找憶婷,一進門就被一個胖胖的媽咪一把拽住,說:「你跟哪個媽咪的?先跟我去做台吧!」
葉子就抽了手出來說:「不是啊,我來找朋友的,我是你們的小姐。」
「噢,中國女孩子啊,來旅遊的吧?有沒有興趣過來啊?跟我好了。你長得這麼美,來賺點車馬費嘛,很容易的!」
害的葉子連憶婷也沒找成,扭頭就走了。
那個胖女人還不死心,在葉子身後大聲說:「我是amy啊,2號媽咪,你想好了可以來找我的!」
葉子在新加坡完全過了上闊太太的生活,她也想把父母接過來住一段時間,無奈家裡人對她倉皇嫁人、閃電結婚,而且對方還是一個老頭子都耿耿於懷。
「有錢有什麼用?你跟錢結婚的?咱家都快被人笑話死了!」母親在說完這句話後「啪」地摔了電話。
我媽的身體不錯呢,葉子心想,單憑摔電話的聲音就可以判斷出來。
她真想跟家裡人說:「其實,我是為了一個男人而嫁給另一個男人的。
葉子在那一天哭成了個淚人,以至於eri回家後束手無策,用英語狂罵了一頓菲律賓女傭。
五月中旬,葉子回青島,中途在北京停留了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葉子得知了我跟肖琳的婚期,也在那個晚上,我們瘋狂的做愛,像是要迎接世界末日的來臨。
第二天,她在疲憊的我尚未甦醒之前離開了酒店,臨走之前,她把頭埋進我身邊的床單,把眼淚印干,最後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也許她心裡所想得就像信中表示的一樣,從此以後,我們都不會再相見。
椰子返回新加坡一個多月後,忽然感覺到身體的不適。她偷偷買了早孕試紙檢測,果真是兩道紅線。
葉子去找憶婷,憶婷想也沒想就回答:「回國打了。這還用問?」
葉子就拿眼瞪她,說:「你這個人,也算是女人?他再小也是生命,何況,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海濤了,這個孩子就算是他留給我的紀念吧。」
「你這個傻x,簡直瘋了,eri要是知道了那不是他的孩子怎麼辦?除非你把事兒栽到老頭子身上!」
「我再想想辦法吧。」葉子說著就出了門。
據說那天葉子在海邊坐了很久,海風吹起了她的長髮,葉子就像一條來自深海的美人魚。
最後,葉子決定,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兩個月之後的一個晚上,葉子暈倒在洗手間裡。eri當時嚇壞了,火速找來了自己的家庭醫生。
醫生姓黃,已經做了eri30年的家庭醫生,兩人在交往中已經成了朋友。
黃醫生仔細診斷完之後,就用憂鬱的眼神看著eri,示意他借一步說話,eri頓覺大事不妙,緊張兮兮地跟黃醫生出了房間。
再從門外進來的時候,惱怒已經讓eri漲紅了臉,她劈頭蓋臉地問:「誰的?」
「什麼誰的?」葉子心虛地反問。
「別裝了,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我問的事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葉子皺了皺眉,只是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我是你太太,你說呢?」
「我說,我說什麼?5年前我就做了絕育手術!幾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葉子一驚,抬頭看著eri,說:「可是我不知道!」
「對,正因為你不知道,你才會這樣欺騙我!」
「你不也在欺騙我嗎?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已經不能生育了?我才24歲,難道你讓我嫁給你之後這一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嗎?」
「那你就……好好……我們現在不討論這個,我明天跟黃醫生約一下,你悄悄把孩子做掉,不要讓我難看!」
「不!我要這個孩子!」
「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這個孩子!求你了,eri,既然你不能再生育了,那麼讓我自己養一個吧,我可以回中國把孩子生下來,你可以不管他,我自己來照顧他。求你了!我只想做個真正的母親!」
「不行!當年我跟我前妻商量做絕育手術,就是因為怕將來子嗣多了在我們百年之後爭這份偌大家業,你要是生下這個孽種,怎麼算?」
「我們可以簽一個協議,以後這個孩子不要你的一分錢……」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為了跟你結婚我已經犯了天下之大忌,多少人等著看我這個船王的笑話,這關係到家族榮辱,知道嗎?」
「求你了……」
「不行!我現在就去給黃醫生打電話!」
葉子在這個時候翻身下床,忽然跪倒在eri的腳下,她昂起臉來看著eri,說:「你待我好我知道,我心裡記著呢,但就算你給我整個世界,也抵不了這個孩子帶給我的做母親的喜悅。我知道我背叛了你,你可以懲罰我,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讓我毀掉這條小生命的話,那我,就死在你的面前!」eri氣得渾身發抖,喃喃地說道:「我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啊。」
他拔腿走了,剩下葉子呆呆坐在地毯上一直沒有起來。
那天夜裡,eri很晚才回來,葉子半夢半醒地感覺到他在自己床前站了好半天,然後eri就去隔壁房間睡了。
第二天晚上,eri手捧一束鮮花,再一次來到葉子的房間。
他滿臉堆笑地從鮮花後面拿出來一個盒子,說:「darlig,送給你的,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葉子也想緩解事情,就順從地打開了盒子。
那是一隻鑲滿了鑽石的手鏈。
eri坐下來,一邊幫葉子戴上,一邊說:「darlig,我想過了,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我你的心你應該清楚,過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也可以不問是誰的,但是,你必須要打掉他,好嗎?看在我對你的一片癡心上,又為你付出了那麼多,答應我吧。」
葉子的小臉上就出現了兩行眼淚,她說:「eri,我既然已經嫁給你了,這輩子就打算跟定你了,我承認我做錯了事,我也發誓,以後我不會再跟別的男人有什麼關係。但是,我真地想做個母親,這是我第一次懷孕,如果你肯原諒我,讓我把小孩子生下來的話,我保證這也是最後一次懷孕。eri,要是你真的愛我,就求你理解一下一個女人的心吧。我不想一輩子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沒有。我回國去生,然後會把孩子放在中國我母親那裡撫養,我以自己的人格保證,不會讓這個孩子給你帶來任何麻煩,將來也不會讓他跟你的兩個孩子分財產。eri……」
「別說了!」eri從葉子的床邊「騰」就站起來,「我說打掉就打掉,沒有商量的餘地!」
「誰也別想傷害我的孩子!」葉子杏眼圓睜,大聲叫道。
「那你……你會失去現在的一切,這些昂貴的珠寶首飾,所有的一切!」
「我可以不要,不要這些錦衣玉食!我要做一回母親!」葉子說完這句話就站起身來收拾東西,eri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問:「你要幹什麼?」
「如果你執意讓我殺掉這個孩子的話,我們只有離婚!」葉子一字一句,如同鋼針打進eri的心臟。
「我們剛結婚半年多,你要離婚?我付出了那麼多,你要離婚?」
「我什麼都不要,怎麼來的怎麼走,一分錢都不拿你的。我只要這個孩子!」葉子一邊說一邊匆匆收拾衣服,「我今天去憶婷那裡住,我們先分開幾天吧。」
eri看著葉子收拾完東西,拎著一個小箱子走出了房間,他快步跟在葉子身後,就在葉子走到樓梯口的時候,eri抬起腳來狠狠揣向葉子的腰……
葉子「啊」了一聲,人就從樓梯上「咕咚咕咚」滾了下去,同時,箱子也脫了手,衣物就灑了一樓梯。
葉子當時就想:「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覺得天旋地轉,一股熱乎乎粘糊糊的液體從下身流了出來,她說:「孩子啊……」
樓梯上的eri也驚呆了,他看著躺著地上呻吟的葉子,衝著站在旁邊束手無措的菲傭大叫:「do』tstaer
blaly,allaambulae,rightaway!」
葉子被抬上了救護車的時候,看著新加坡潔淨美麗的天空,任由淚水流淌。
再次醒來的時候,葉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床邊的eri,天已經黑下來了,是那種溫柔的黑色,如同eri溫柔的目光。
eri把葉子的手捧在掌心裡,說:「darlig,現在好了,再也沒有什麼成為我們相愛的阻力了。」
葉子冷笑一聲,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我要離婚。」
十天以後,葉子在憶婷的陪同下走出了黃醫生的私人診所。
這期間,eri再也沒有出現過。
黃醫生送她們出來,憂傷地看著葉子欲言又止,說:「陳太太,請您好自為之。」
葉子回了別墅,她是來收拾東西的。
eri像是突然老了十歲,成了一個十足的老人。葉子的心就軟了,可恰在這時感到腹部抽搐了一下,她又想起了那個被eri親手毀掉的小生命。
葉子提著箱子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樓梯,她從最上面一階一階看下來,然後就看到了eri老淚縱橫的臉。
「你不能再考慮考慮嗎?」eri問。
「看到你我就會想那個無辜的生命,你說還能再考慮嗎?」
那天葉子住到了憶婷家,eri沒再逼她,很快的,他們正式結束了八個月的婚姻。
離婚之後葉子最後一次到別墅那剩下的私人物品,eri等她都忙完了,遞給葉子一張支票,上面的金額是50萬新幣。
eri說:「這點錢對我不算什麼,但我們對彼此都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傷害,給你這些錢,只是希望你回中國後能好好生活。」
葉子拿著支票笑了,說:「50萬?一條生命只值50萬嗎?」
「你要多少?我可以一分錢也不用給你的!」eri生氣地說。
「你誤會了eri,就算你給我金山銀山,也抵不了作為一個母親失去親生骨肉的痛苦。錢,我一分不要,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算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對不起!」說完這些葉子向eri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出了那座豪華別墅。
葉子來是什麼樣子,走時就什麼樣子,她沒有帶走eri給她的任何東西。
除了瀰漫在心理無邊無際的痛苦。
憶婷在當天晚上罵的葉子狗血噴頭,她指著葉子的鼻子說:「你是豬啊?跟了那老頭子八個月,受了這麼大的罪,卻一分錢都不要,你腦子裡是進水了還是進屎了?」
葉子答非所問地說:「我想回北京。」
憶婷說:「那也行,反正事情都是因為李海濤而起,回去找他要個說法。」
葉子本來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說:「先說好啊憶婷,不許你去打擾李海濤!他什麼也不知道!人家馬上要結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天作孽,尤可違,人作孽,不可活啊!」
「你…
…你真是長了副豬腦子,還可違不可活呢!沒有李海濤你壞的了孕啊,沒有李海濤能唱這麼一出啊?他把你害這麼慘,不行,一定要找他。丫的要是不承認,我就找個殺手把他和老白臉兒一塊宰了!我跟你回北京!」
「唉,不跟你說了,跟你說不通。我想睡會兒,等身體恢復好了,我就回去。北京多好啊。」葉子臉上就有了憧憬的神色,「那兒有我最美麗的時光。」
……
我看著憶婷,她的每一句話都是把大錘子,一下一下狠砸著我的心臟。我的葉子,我最愛的人,為什麼她要經歷這麼多的傷痛和磨難?
老天爺啊,你於心何忍?
要是去年十月,我在那十九天裡給葉子打個電話,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簡單多了?
憶婷說:「你盯著我看個屁啊,說句話啊,我不管你什麼時候結婚,反正這事兒因你而起,你要是敢說句不負責任的話,我,我就……」
我一把拽住憶婷的手:「葉子在哪?走,帶我去見她!」
我隨憶婷來到了蘭苑國際公寓9a。
小雲開的門,她一見我就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然後對我朝臥室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就拉著憶婷出門了。
原以為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了,可現在,我摯愛的人就躺在那兒,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沉睡中的葉子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不容凡人碰觸一下。
她小小的耳垂上,戴了一隻水滴型的鑽石耳環,親切而熟悉。
我輕輕蹲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就像以前一樣。
但願時光就此停滯,這一刻,就是這一生。
葉子睜開了眼睛。待看清楚是我,微微一愣,然後坐了起來,說:「給我一支煙。」
我點燃了遞給她,她面無表情地吸了一口,然後問我:「你來幹什麼?誰讓你來的?」
我說:「葉子……」
「你走吧……」
「為什麼?」
「我說過的,我不想再看見你。」
「葉子!憶婷都告訴我了,一切是因為我……」
葉子沒有接話,她起身下了床,我跟著她來到了客廳,她打開房門說:「李海濤,請你出去!」
「為什麼呀?給我一個理由!」
「我們不要打擾各自的生活,好嗎?我過得很好,我自己能處理好一切!」
我「彭」的一聲推上門,一把把葉子摟在懷裡,嘴裡喃喃說道:「我不管了,你既然回來了,我就不會再讓你走……」
葉子在我懷裡哭了,她說:「老天啊,你幫幫我吧……」
我在兩天之內火速給葉子和憶婷租了房子,並匆匆添置了一些日用品,住在小雲哪兒也不妥,畢竟陳楊調回了北京。
搬進去的當天,我問起了葉子去年遠嫁新加坡的事情。
葉子說:「我曾經一心想嫁給你,只是,當我看到那兩張電影票的時候,我突然害怕得要死。肖琳我見過的,她渾身散發著一股子優越和自信,我當時就覺得,完了完了,海濤終於要離開我了,這樣一想,反而輕鬆了,既然是遲早的事,何不早早收場呢?你走了之後,我傷心了好久,心裡說:要是你三天之內回來,我就原諒你,可是三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又想:那就給你五天吧!然後五天也過去了,你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我一次又一次修改日期,卻一次又一次失望。一直到第十七天,我給你寄了信和存折,我想你看了以後肯定會明白的,如果你想挽回的話,一定會聯繫我,就算我搬了家,打個電話總可以吧?可是,沒有。走的那天,我用機場的電話給打你手機,你卻把手機轉到留言信箱裡了,我想罷了罷了,走吧走吧。」她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到了新加坡,eri向我求婚,反正既然與你分了手,那嫁給誰都是一樣的。所以…
…」
天啊,這麼說來那個43*****的電話是她打的?「為什麼你走的那天不用手機打呢?」
「你一直都沒來過電話,我只想給自己留點兒面子。」
我全身一下子沒了力氣,「葉子,我想告訴你——」我說:「第一,在那十九天裡我沒有一分鐘不想你,但我是個男人,而且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想平時都把你給寵壞了,也許這次冷處理一下比較好,所以我就沒給你電話,後來想打給你的時候,你已經走了;第二,你走之後我才接到那封快遞,因為那天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第三,我一直在找你,我想小雲後來也告訴你了吧?還有,最重要的,不管你相不相信,2000年之前,我連肖琳的手都沒碰過一下,我發誓!」
葉子閉上了眼睛,我聽到她輕輕地說:「天啊……」
天啊,難道真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
葉子遞給我一支煙,問:「你信命嗎?」
「不信,我相信因果報應。」
「那我們到底是誰做錯了呢?」葉子看著我,我也看著她,然後我輕輕把她摟在懷裡,在她額頭上問了一下。
肖琳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老公,」她在電話裡小鳥一樣的叫,「我的結婚證明啊什麼的都開好了,明天我就回去,中午十二點零七分到,你到火車站來接我吧!」
葉子低了頭,不再看我,確切地說,她什麼也沒看。
說真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葉子在我心裡的地位,我不在乎葉子做沒做過小姐,嫁沒嫁過人,我只想這一輩子能跟我心愛的女人在一起。
我想說:葉子,嫁給我吧!
但是,話只要一出口,就是潑出去的水,我實在不忍心去傷害肖琳,她始終沒有做錯過什麼,我怎麼能把痛苦強加在她的身上。
可是,我的葉子……
似乎,凡事有了選擇的餘地就變得複雜而令人苦惱。
我們就這麼沉默著,直到憶婷推門進來。
憶婷一進門就問:「李海濤,我讓你打聽的事兒有信兒了嗎?」
「什麼事兒啊?」我一臉迷惑。
「殺手的事兒啊!我今天給老白臉兒打了電話,tmd他居然扣我電話!我一定要宰了丫的!找不到殺手我就自己來!」憶婷的小臉由白變紅,神經質地揮舞著雙手。
「你又來了,別那麼衝動,一天到晚說要宰了人家,多大的仇啊,不就是個戒指嗎,不至於的,別讓別人毀了你自己。」
「不是戒不戒指,一想起這事兒來,我就我就……我tmd我……」憶婷的臉又變成白的,我看著她,總覺得憶婷已經半瘋了。
「行了行了,瞧你跟個瘋子似的,」葉子拉了憶婷坐下,「你快回新加坡吧,反正這兒也沒什麼事兒了,海濤會照顧我的,我還報了電影學院的表演進修班,過幾天就去上學了,你放心回去吧。」
「哎呀呀呀……你真要去學表演啊?」憶婷睜大了雙眼問。
「是啊,我爸以前是省話的,我身上怎麼也有點藝術細胞吧?再說,別的東西我也學不下去。」
「嗯,有理,再說你個大美女不當明星太可惜了,!李海濤,你說呢?」
「是啊是啊,我剛才還跟葉子說呢,她小時候就學了八年舞蹈,又唱了兩年歌,不僅影視圈兒發展是一大損失。」我笑著說。
「哈,那我明天定回新加坡的機票?省得在這一呆就想起老白臉兒拿個混蛋來!不過,李海濤,那事兒你還得替我想著點,不出這口氣我tmd心裡特彆扭!」
那天晚上,我摟著葉子坐了一宿。誰都沒有提過肖琳,誰都沒有提到過今後。只是那麼相擁著,看著窗外。
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葉子說:「海濤你看,太陽就快出來了。」
「葉子,」我扳過她的身子,讓她看著我的眼睛,我說:「我愛你,,我要娶你!但是,請給我時間去處理和肖琳的關係,我在這個事情中始終是個弱者,我不能、我也不像傷害到她。給我時間。」
葉子拍拍我的臉說:「別傻了,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讓你娶我,肖琳是個好女孩,別傷害她,都是女人,我知道心碎的痛苦,這也是我回來後不想見你的原因。你們婚期在即,不要更改了,相信我,我沒有半點怨言,如果讓我選擇,我願意做你一輩子的地下情人。」
我抱住她,向強忍住悲傷,卻沒有成功。
中午到火車站接到肖琳,她一上車就在臉上重重一吻,說:「親愛的,想死你了!」
我努力使自己笑出來,笑得不太好看。
肖琳回來之後就催著我去開證明,幸福洋溢在她的臉上,她熱切地籌備著婚禮的一切事宜,我借口工作忙沒有插手,內心時刻都在掙扎。
我試圖跟肖琳說起葉子,但每次一想起千禧夜那灘毫無生氣、硬硬的血跡,一看到肖琳笑盈盈的酒窩,話就硬生生嚥下去了。
有時候我想:我tmd乾脆跳樓算了,反正這麼活也是難受。
憶婷四天後返回新加坡,葉子看著她進了閘口就鬆了口氣,上了車才對我說:「終於走了,終於走了,還真怕她留在北京出什麼事兒。」
「你的意思是?」我問了一句。
「我沒見過高蟬,也有她的聯繫方式,反正心裡總有點害怕…
…憶婷平常就神經兮兮的,特愛走極端、鑽牛角尖的一個人,自從她和高蟬的那檔子事兒以後,就更神道了。她還老喜歡high呀什麼的,我有時候覺得她把腦子都給high壞了,我記得在新加坡的時候…
…嗯…
…我記得有一次,憶婷找到eri的保鏢,悄悄問人家哪兒可以買著手槍,弄得人家後來每次見她都跟見了鬼似的。有時候她的思維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我寬慰葉子,笑言憶婷也是「大場面混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
2000年9月8日,葉子第一天去電影學院上課。
第二天,我和肖琳去領結婚證書。
走到登記處,我停住腳步,突然說:「哎呀,壞了,我忘帶照片了,沒照片怎麼行啊?」
「怎麼會呢?我臨走前還提醒你的。你呀!」肖琳喋怪地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腦門,說:「沒關係,這不門口就有個快照嗎?去吧!」
我用手來回搓著自己的臉,搓的臉頰發燙,我運了半天氣說:「肖琳,能不能……能不能……反正今天別登記了行嗎?今天,我心情不好。」
「啊?你說什麼呀海濤?你在說什麼呀?」肖琳一驚之下,臉色泛白,眉頭越擰越緊。面對著她尖銳的目光,我低下了頭。
肖琳在我面前足足站了兩分鐘,然後,轉身走了。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我心裡忽然害怕起來。
我鑽進車裡發動了引擎,看著她打了輛出租車,我幾乎一步不落地跟在那輛車的後面。還好,肖琳既沒有撞牆也沒有跳河,她下車回了家,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後腳緊跟著進了家門。
肖琳坐在臥室裡的床上發呆,巨大的婚紗照醒目的掛在牆上,照片上的肖琳小鳥依人一樣依偎在我懷裡,無憂無慮地笑著。
我坐到她身邊,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輕輕抽出了手,抬眼看我的同時眼淚就下來了,她哽咽著問我:「為什麼?」
我起身點了一支煙幾乎聽到了屋子裡空氣流動的聲音。
我說:「對不起。」
肖琳追問了第二句:「為什麼?」
我掐滅了香煙,說:「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葉子的那句「給我一支煙」開始,我一直講一直講,就想在敘述一個別人的故事,沒有一絲虛假和掩藏。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過肖琳。
肖琳也在沒有插過一句話,她默默地聽著我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我無法想像當時肖琳的眼淚如何淹沒了她內心的苦澀,也不知道她如何在震驚和悲傷之餘還能撐住自己弱不禁風的身體,沒有昏倒在我的面前。
故事講完了,我沉靜片刻又說:「我知道這個故事裡,你一直是一個弱者,你對我的愛、給我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裡,我無法請求你的原諒,但現在我必須讓你明白整個事情的經過。最終的決策權在你手裡,如果你還想嫁給我,那麼我們的婚事照常進行,我會像所有好丈夫一樣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並且想你承諾從今以後…
…從今以後不再繼續跟葉子的情人關係,但希望你答應我讓我作為一個朋友去照顧她,幫助她,畢竟,她為我吃了太多的苦。如果你…
…」我沒有再說下去。
那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如果你肯退出這場愛情成全我和葉子的話,我會跪倒在你腳下,三拜九叩。
許久許久,肖琳沒有說話,她一直沉默著,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肖琳說:「能給我一支煙嗎?」
我疑惑地看她一眼,然後點了一支遞給她。她猛吸了一口,咳嗽起來。
我拍拍她的後背,說:「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肖琳隨聲附和了一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海濤,你現在走吧,明天一早我給你答覆。」
「不行,我不能走,萬一你做出什麼傻事,我一輩子都是個罪人!」
「不會的,我不十幾歲的小女孩了,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下來想想,太累了,你的故事也太長了,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吧。」肖琳現在的臉上波瀾不驚,連淚痕都已經干了。
我捧起她的臉,說:「看著我,我是認真的——如果你出什麼事的話,我也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那個晚上,我一直呆在樓下的車裡。我怕肖琳有什麼三長兩短。樓上的燈一直亮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