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父親才知道,送鬼人達赤之所以居住在黨項大雪山,是因為高曠而蠻荒的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曾經是黨項人的老家。
黨項人是古代藏族人最為剽悍尚武、驍勇善戰的一支,也是最早組建猛犬軍團南征北戰的藏人部族。成吉思汗席捲世界時,親自頒令徵調黨項人和黨項人的猛犬軍團作為北路先鋒直逼歐洲。猛犬軍團擁有五萬多名戰士,都是清一色的藏獒,它們以敵方的屍體作為吃喝,鋪天蓋地,一路橫掃,建立了讓成吉思汗驚歎不已也羨慕不已的「武功首」。大汗曾經慨歎:「身經百戰,雄當萬夫,巨獒之助我,乃天之戰神助我也。」
猛犬軍團打到歐洲之後,一部分隨著黨項人回到了黨項大雪山,一部分被蒙古人接管,留守在了歐洲,一直沒有返回老家。那些奮武揚威的純種的屬於喜馬拉雅獒種的黨項藏獒,在故土之外雜交繁育出了著名的馬士提夫犬、羅特威爾犬、德國大丹犬、法國聖伯納犬、加拿大紐芬蘭犬,它們後來都成了世界頂級的大型工作犬。也就是說,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是生長原始藏獒的地方。黨項人雖然流走了,但具有原始野性的黨項藏獒卻依然存在。
送鬼人達赤是知道這一段祖先的歷史的,也知道在格薩爾王的傳說裡,那些摧堅陷陣、不避斧鉞的戰神很多都是來自黨項大雪山的藏獒,更知道黨項藏獒是金剛具力護法神的第一伴神,是盛大骷髏鬼卒白梵天的變體,是厲神之主大自在天和厲神之後烏瑪女神的虎威神,是世界女王班達拉姆和暴風神金剛去魔的坐騎。而曾經幫助二郎神勇戰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哮天犬,也是一隻孔武有力的黨項藏獒。所以,送鬼人達赤住在了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豢養了一隻遺傳正統的黨項藏獒。藏獒的名字就是他天天禮拜的傲厲神主憤怒王的名字:飲血王黨項羅剎。
走了三天才不走了,不走的時候父親看到了黨項大雪山。夕陽熔化成了流淌的雲翳,大雪山正在瘋狂地燃燒,殘雪斑斑的夏季草甸上,赫然出現了一座石頭房子和幾頂帳房,帳房前簇擁著許多人。父親愣了一下,走過去驚喜地叫起來:「麥政委,你們也來了?什麼時候到的?」麥政委說:「我們昨天就到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父親說:「我哪裡是來找你們的,我是跟著岡日森格來找它的主人的,你們見到七個上阿媽的孩子了嗎?」麥政委說:「還沒有呢,送鬼人達赤把他們藏起來了。」父親說:「他怎麼敢這樣,應該強迫他交出來。」麥政委說:「還不能強迫,我們得依靠活佛的力量,活佛會說服他的:」父親過去,見過了白主任、李尼瑪和梅朵拉姆,然後合十了雙手,把腰彎成九十度拜見了丹增活佛和藏醫尕宇陀。丹增活佛回拜了一下說:「吉祥的漢人,我們又見面了。」父親用藏話說:「佛爺親自到了這裡,七個上阿媽的孩子肯定有救了。送鬼人達赤就是有一萬個理由,也得聽從佛爺你的。」丹增活佛說:「達赤進到大雪山裡去了,但願他能把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帶到這裡來。不過,他是一個呵佛罵祖的人,魔鬼居住在他的心上,聽不聽我的話還不一定呢。」
藏醫尕宇陀來到岡日森格跟前,蹲下來看了看它的傷口,埋怨地說:「你走路太多,舊傷上掙出新血來啦,我再給你上一次藥,今天晚上你可千萬不要胡走亂動了。」岡日森格趕緊坐了下來。它的確有些累了,脖子上肩膀上的傷口也隱隱作痛,聽尕宇陀一說,就覺得更累也更痛了:尕宇陀很快給它上了藥。它來到父親身邊展展地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好像它已經忘了它一路顛簸的目的是為了尋找自己的主人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好像面前的一切包括吠叫而來的領地狗群都不在它的關注之內,它關注的只是把自己依托在冰涼的大地上,以最快的速度恢復體力。
領地狗們也是昨天和麥政委以及丹增活佛一起到達這裡的。一來就被一股瀰漫在四周的陌生藏獒的腥膻氣息搞得騷動不寧。它們判斷不出藏獒為什麼會有這種氣息,只知道它跟它們聞慣了的西結古藏獒的味道是不一樣的,既然不一樣,那就很可能是外來的藏獒,而這個地方——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是西結古草原的絕對領地,自然也是絕對不允許異類侵入的。它們想找到這只散發著腥膻氣息的異地藏獒,但就是找不到,刺鼻的氣息附著在每一根草葉每一塊石頭上,哪兒都是濃濃烈烈的,讓它們在腥膻的瀰漫裡暈頭轉向,失去了找到源頭的能力。因此它們不得不在廣闊的山麓原野上到處遊蕩,遊蕩著遊蕩著,就驚奇地發現了岡日森格:
領地狗們吠叫著跑來.就像第一次見到岡日森格時那樣,氣勢洶洶地似乎要把它撕個粉碎。但是這一點它們已經做不到了,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沒有心力,心力就是仇恨的力量,這種力量正在不由自主地一點點消弭。因為它們突然意識到,獒王虎頭雪獒已經死了,而面前這個趴伏在地的金黃色的獅頭公獒,就是咬死獒王的那只藏獒。連獒王都咬死了,為什麼領地狗群還要對它囂張呢?威武蓋世啊,名冠三軍啊,萬夫不當之勇啊,好
生英雄了得啊,藏獒的語言裡並不缺乏這樣的詞彙,這樣的詞彙從祖先的血脈中流淌而來,在它們的骨子裡形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崇拜的力量。
崇拜的力量讓領地狗們在快要接近岡日森格的時候突然停下了。它們依然吠叫著,但那已不是憤怒的詛咒,而是為叫而叫,為凶而凶。岡日森格聽出來了,所以它平靜得就像一塊岩石,連趴伏的姿勢也沒有改變一下。只有一隻領地狗是真心憤懣,那就是大黑獒果日。出於對獒王虎頭雪獒暖昧的感情,大黑獒果日暫時還無法從獒王之死的悲痛中緩過勁來,悲痛連帶著仇恨,它的仇恨的步伐情不自禁地直奔岡日森格。岡日森格沒有理睬它,理睬它的是它的同胞妹妹大黑獒那日。兩隻姐妹藏獒以頭相撞,蹺起前肢抱在一起扭打著,各自咬下了一嘴對方的獒毛,就氣呼呼地分開了。
天色突然暗淡下來,雪山由紅色變成了青色,黑夜就要籠罩山麓原野了。父親拿出從牧馬鶴部落帶來的風乾肉,給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餵了一些。大黑獒那日很想去捕食野獸,考慮到岡日森格的安全,就忍住了,胡亂吃了一點風乾肉,就去說服領地狗們:你們離遠點,離遠點,不要打擾了岡日森格,它要好好睡一覺呢,它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覺了。領地狗們雖然不習慣這樣的勸說,但還是扭扭捏捏地退後了一些,大黑獒果日生氣地喊叫著,但無濟於事,它不是獒王,它只是獒王虎頭雪獒的相好,大家並不一定非得聽它的。喊到最後,連它自己也無奈地退後了十幾米。大黑獒那日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岡日森格身邊,警惕的眼睛裡毫無睡意。父親走過去說:「你也睡一會兒吧,我來守著它。」說著一屁股坐了下來。大黑獒那日這才臥下,但它並沒有睡著,眼光始終在領地狗群和大黑獒果日身上掃來掃去。
這一夜,父親一直跟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呆在露天地上。麥政委讓他到石頭房子裡睡覺,他沒有去。丹增活佛讓他到帳房裡自己的身邊睡覺,他也沒有去。於是,麥政委給父親拿來了自己的皮大衣讓他蓋上.丹增活佛給父親拿來了自己的羊皮褥子讓他鋪上。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上,冷涼的夏夜裡,父親就像一隻真正的藏獒那樣,懷著對世界的警惕,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地睡過了前半夜。
後半夜,領地狗群突然有了一陣騷動。吠聲爆起,就像天上扔下來了無數驚雷。接著就是奔跑,忽地過去,又忽地過來,黑色的潮水在沒有月亮的夜空下喧騰迴環。奔跑和叫囂、扑打和撕咬以最激烈的程度持續著。
石頭房子和帳房裡的人都出來了,瞪起眼睛刺探著前面,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背景上一個更黑的黑影在閃來閃去,閃到哪裡,哪裡就會出現一陣瘋狂的奔撲撕咬。人們猜測著:一隻極其凶暴悍烈的野獸闖進了領地狗群,它的力量與勇氣和藏獒旗鼓相當,所以爭衡就格外激烈、猛惡和持久。
突然李尼瑪大喊一聲:「危險,梅朵拉姆危險。」就見那更黑的黑影炮彈一樣射向了一頂離石頭房子五十步遠的白布帳房,那是梅朵拉姆的帳房。她是來這裡的唯一一個女人,大家就給她單獨支了一頂簡易帳房。帳房噗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更黑的黑影在帳房上跳起落下,刺啦刺啦地撕扯著夏季帳房那並不結實的白布。領地狗群潮水一樣朝那裡淹沒而去。
白主任下意識地掏出了手槍,朝上揮了揮,前走兩步,突然又把槍扔到了地上。李尼瑪神經質地渾身一抖,把槍撿了起來,就要朝前跑去。白主任白瑪烏金一把揪住他,吼道:「你要幹什麼?把槍扔掉。」說罷跳起來朝帳房跑去。李尼瑪扔掉槍跑步跟了過去。他裡面穿著制服,外面裹著丹增活佛的絳紫色僧袍,跑起來像一隻巨大的蝙蝠。突然,蝙蝠落地了——李尼瑪雙腿一軟,一個跟頭栽倒在地上。
麥政委喊了一聲:「不好。」忘了自己是怕狗的,抬腳就要過去。警衛員一個箭步抱住了他:「首長,我去。」麥政委回頭對身後幾個他帶來的人說:「都去,你們都去。」
麥政委帶來的所有人都朝著帳房跑去,丹增活佛帶來的幾個鐵棒喇嘛以及光脊樑的巴俄秋珠也朝著帳房跑去。但是已經沒用了,在他們跑過去之前,早就有人第一個跑到了那裡,他就是父親。父親跑到的時候,更黑的黑影已經不見了,被利牙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帳房上,擠滿了尋找目標的領地狗。梅朵拉姆從撕裂的豁口中站了起來,奇怪地問到:「這是什麼野獸,怎麼光咬帳房不咬人?」父親問道:「它沒有咬你嗎?」梅朵拉姆說:「它在我身邊跳來跳去,一口也沒咬。」父親說:「咬一口你就完蛋了。」
領地狗們奔撲而去,更黑的黑影又在別處閃來閃去了。父親趕緊回到了岡日森格身邊。讓他奇怪的是,驚天動地的喧囂並沒有影響岡日森格的睡覺,它一眼未睜,好像已經不行了,馬上就要死去了,狗世間的任何鬧騰都牽動不了它的興趣了。而大黑獒那日卻顯得非常狂躁,幾次要衝過去,都因為牽掛著岡日森格而拐了回來。
翻江倒海似的一群對一個的剿殺持續了很長時間,終於平靜了。領地狗群匍匐在黑暗裡,就像消失了一樣鴉雀無聲。丹增活佛讓出自己的帳房要梅朵拉姆進去睡覺。沒等梅朵拉姆說什麼,麥政委就喊起來:「這怎麼行?你是神,我們是人,應該是人敬神,不能是神敬人。」李尼瑪翻譯著。丹增活佛說:「都一樣都一樣,神敬了人,人才能敬神。」麥政委說:「那就按年齡說吧,你和藏醫喇嘛年齡最大,理應住帳房。我們比你們年輕,就來個天當被來地當床吧。梅朵拉姆,你去石頭房子裡睡。送鬼人達赤的房子裡四面牆上都畫著鬼像,你進去後就把眼睛閉上,哪兒也別看。」梅朵拉姆說:「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說著走到石頭房子裡頭去了。
光脊樑的巴俄秋珠跟了進去,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就悄悄坐在了地上。他相信送鬼人達赤的房子裡到處都是鬼,他要守護著他心中的仙女梅朵拉姆,讓她安安穩穩睡一覺。梅朵拉姆發現了他,問道:「是你嗎,巴俄秋珠?你到炕上來睡吧,炕上暖和。」看他不動,她又說,「過來呀,小男孩。」他過去了,上炕躺在了她身邊。梅朵拉姆把大衣蓋在他身上,摸摸他的臉說:「閉上眼睛睡吧,有我在身邊,你會做個好夢的。」他於是閉上了眼睛。但是他睡不著,他聽著身邊的仙女梅朵拉姆均勻而溫暖的呼吸,生怕丟了她似的,默默地守著,守著。
麥政委和許多人都睡在了露天地上。睡前麥政委孩子氣地說:「我要睡中間,我怕狗。」父親再次躺到岡日森格身邊,諦聽著寂靜中夜色從深沉走向淺薄的腳步聲,漸漸睡著了。
天慢慢亮起來。當第一隻禿鷲嘎嘎叫著降落到山麓原野上時,父親警覺地掀掉大衣坐了起來。岡日森格依然趴臥在地上,一動不動。父親疑慮地摸了摸它的鼻子,好像沒摸到呼吸,吃驚地叫了一聲。趕緊再摸,又發現呼吸是有的,而且是順暢的,才放心地站了起來。
他走向了那只落在地上掀動翅膀的禿鷲,禿鷲的四周,是叫囂撕咬了半夜累得打不起精神的領地狗。父親在狗群裡穿行著,看到草地被奔騰的狗爪抓出了無數個坑窩,一片片纖細的牛毛草翻了起來,草根裸露在地面上,亂草中灑滿了血色的斑點,就像剛剛經歷了一場雷陣雨。父親疑惑著:這是誰的血呢?闖入領地狗群的野獸傷得肯定不輕,或者已經死了,被藏獒們的血盆大口你一口我一口地咬死了。他想找到闖人者的屍體,一抬頭看到屍體就在跟前,一隻,還有一隻。他繼續找下去,一共找到了五具鮮血淋淋的屍體,但那不是什麼野獸的,而是領地狗的——死去的領地狗中有四隻是小嘍囉藏狗,有一隻是高大威風的藏獒。除了死去的,還有受傷的,好幾隻藏獒身上都帶著傷,包括大黑獒果日,大黑獒果日的耳朵被咬掉了一隻,右邊的肩膀也被撕掉了一大塊皮肉。父親在驚訝中繼續尋找,想找到闖入者的生命代價——屍體或者被領地狗吃掉血肉的骨架。但是沒有,走遍了領地狗群,走遍了留下爪窩、翻出草根的地方,連一根闖入者的毫毛也沒有找到。
父親呆愣著,他無法用聲音表達自己的吃驚就只好呆愣著:這是什麼樣的闖入者啊,在闖入戰無不勝的領地狗群後,左衝右突,居然咬死咬傷了這麼多領地狗,而它自己卻帶著依然鮮活的生命杳然逸去,奇怪得就像一個鬼魅。父親想著,突然聽到一陣哭聲,扭頭一看是光脊樑的巴俄秋珠。他穿著靴子,行走在領地狗群裡,每看到一隻死去的領地狗,就會趴在它身上痛哭幾聲。
父親一陣哆嗦,趕緊朝岡日森格走去。別讓岡日森格撞上它,千萬千萬別讓岡日森格撞上它。父親想著,拿起大衣蓋在了岡日森格身上。
過了一會兒,來這裡的人都看到了領地狗群死傷慘重的情形,驚訝莫名地議論著。麥政委問道:「到底是什麼野獸,這麼厲害?」藏醫尕宇陀一邊和梅朵拉姆一起給傷狗塗著藥,一邊說:「達赤,達赤。」白主任問道:「你說是送鬼人達赤干的?」尕宇陀無言地望了一眼丹增活佛。
丹增活佛長歎一聲說:「黑風魔已經找到了危害人間的替身,在它不做厲神做厲鬼的時候,送鬼人達赤是不會聽我的話的。昨天晚上來到這裡的一定是飲血王黨項羅剎,它是達赤製造出來的西結古願望的化身,它把一切仇恨聚攢在自己身上,所以它是見誰咬誰的,但它最根本的目的是要讓上阿媽草原的人付出奪取別人生命的代價。按照世世代代送鬼人的命運,達赤是娶不上老婆的(送鬼人的後代也就是繼承人一般是認養而不是生養),但是幾年前有個女人對達赤說,只要你能為我報仇我就嫁給你。這個女人的前兩個丈夫都被上阿媽草原的人打死了,她知道指望自己的兒子去報仇,兒子最終也會死掉,所以她挑選了人人迴避人人害怕的送鬼人達赤。達赤在娶這個女人前向八仇凶神的班達拉姆、大黑天神、白梵天神和閻羅敵發了毒誓,要是他不能為女人報仇,他此生之後的無數次輪迴都只能是個餓癆鬼、疫死鬼和病殃鬼,還要受到屍陀林主的無情折磨,在火刑和冰刑的困厄中死去活來。送鬼人達赤不是一個輕浮的叛誓者,他寧肯得罪我這個活佛也要讓自己的誓言成為可能。因為活佛是現世的管家,而他的毒誓則決定著他以後的所有輪迴。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明天比今天重要,下一輩子比這一輩子重要,而最最重要的,是一個接一個的輪迴應該螺旋式上升,而不能螺旋式下降。」
李尼瑪翻譯著。麥政委說:「佛爺是不是說已經沒有辦法了,我們這些人就只能聽任送鬼人達赤胡作非為?」丹增活佛說:「他要真的是胡作非為就好了,部落聯盟會議就可以制裁他,但現在他的行為不僅沒有違背而且完全符合西結古草原的規矩,頭人們只會支持他而不會阻止他。」麥政委說:「可是佛爺啊,我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解救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要我們這些人幹什麼?」丹增活佛說:「在黨項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上,目前最危險的,還不是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因為送鬼人達赤沒有從我們的藥王喇嘛尕宇陀這裡得到十八老虎虛空丸,瑪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語還能暫時保佑孩子們平安無事。可是同樣來自上阿媽草原的岡日森格就不好說了,它恐怕很難避開送鬼人達赤仇恨的利箭,因為它面對著一隻瘋狂到極點的野獸——飲血王黨項羅剎。現在看來,飲血王黨項羅剎是送鬼人達赤實現復仇目標的一個寄托,是他天長日久用浸滿毒汁的心願培養出來的一個空前野蠻的毒物。他辛苦培養它這麼久,等待的就是這一天。」父親說:「飲血王黨項羅剎,這麼恐怖的名字,不會是一個鬼吧?」丹增活佛說:「肯定是一隻藏獒,因為瑪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語對別的野獸是不起作用的。」
「岡日森格,岡日森格。」麥政委禁不住同情地喊起來。岡日森格無動於衷。太陽出來了。梅朵拉姆在石頭房子裡送鬼人達赤的泥爐上燒開了奶茶,給大家一人盛了一碗。藏醫尕宇陀不喝,幾個鐵棒喇嘛也不喝。丹增活佛雖然不怕沾上鬼氣,但每喝一口都要念一句猛咒詛詈的經文。以麥政委為首的外來人就無所謂了,喝了一碗又一碗。父親吹涼了一碗,要端給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大黑獒那日,被丹增活佛喝止住了,然後說了句什麼。李尼瑪翻譯了出來:「萬萬不可,沾了鬼氣的藏獒會得狂犬病,會變成狗裡的瘋子,六親不認。」父親只好自己喝下去,走過去對大黑獒那日說:「你自己去找水吧,或者你去喝獵物的血,我在這兒看著岡日森格,沒關係的。」
大黑獒那日去了,走出去不到一百米突然又跑了回來,然後就一隻眼睛盯著遠方開始悶雷似的狂叫,叫著叫著用鼻子拱了一下岡日森格。岡日森格動了動,但沒有睜開眼睛。父親告訴麥政委:「自從我認識它以來,還從來沒見過它叫得這麼瘋狂,它肯定發現了什麼。」
大黑獒那日的狂叫持續著,把不遠處的所有領地狗都叫了起來。領地狗們也開始狂叫,震得半個天空都有些四分五裂了。丹增活佛似乎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盤腿坐下來,念起了《不動金剛憤怒王猛厲火莊嚴大咒力經》。藏醫尕宇陀一聽這聲音,趕緊坐在了丹增活佛的身邊。幾個鐵棒喇嘛侍列身後,頓時就威怒異常了。
就在這時,岡日森格站了起來,一站起來就抖了一下渾身金燦燦的獒毛,像是抖落了所有的疲倦和傷痛,頓時顯得精神倍增,氣象森然,彷彿它就是不動金剛,現在要憤怒了,要噴射猛厲之火了。它朝著大黑獒那日狂叫的方向望了望,一聲不吭地朝前走去。
就在這時,彷彿是岩石變出來的,一隻全身漆黑明亮,四腿和前胸火紅如燃的藏獒突然出現了,就像一塊正在燃燒的巨大黑鐵,在人們的視野裡滾地而來。領地狗們嘩的一下從它的右側圍了過去。它好像都懶得看它們一眼,頭不歪,目不斜,路線端直地徑奔岡日森格。人們驚呼起來:「飲血王黨項羅剎?」
就在這時,送鬼人達赤幽靈一樣來到了這裡。他匍匐在地,藏到連連堆起的哈喇包後面,帶著獰厲的微笑,窺伺著面前的一切。
就在這時,一隊騎影朝這邊跑來。他們是野驢河部落的頭人索朗旺堆以及管家齊美帶領的騎手和牧馬鶴部落的頭人大格列帶領的騎手。他們為追蹤強盜嘉瑪措和被綁架的藏扎西無意中匯合到了一起,然後又來到了這裡,正好碰上這場藏獒與藏獒之間為了人類仇恨、草原爭鋒的打鬥。他們齊刷刷地叫了一聲: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