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董事會內容是柳胖胖作為銷售總監半年述職,拉拉扎扎說了一上午。柳胖胖有些走神,拿著我為他準備的提綱還屢屢找不到條款。我不時地提醒著他,還不斷點了煙遞給他。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拖延還是準備不充分,原定的兩個小時的述職和質詢,耗了一整天時間。儘管柳胖胖出色地提前完成了包括超市進入等渠道建設工作,年度銷售總任務只完成了3成。儘管按照我的時間表,上半年只需要完成3成5就算達到進度並且非典影響了我們三分之一的市場。陳盛還是找了不少麻煩。
柳胖胖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嘴笨舌拙,有些應接不暇。劉禾和黃監事冷眼看著柳陳鬥嘴,一言不發。
陳盛羅列了一大堆事實,包括在銷售任務、廣告資金比例、培訓計劃和內容、VI體系、新產品的推廣速度、銷售工資體系部分都提出了嚴厲地質疑。不出我所料,陳盛親自任命的北京經理也成為了攻擊我和柳胖胖的有力證據。好在我早有所備,當時就做了談話記錄,心想著如果他要對我發招,我就調出記錄,讓他下不來台。
柳胖胖逐一回答了問題,漸漸應接不暇,他上火了,憤憤地說:「我再次提出明確、具體、數據、方法、責任、獎罰2字方針,請陳總在這個方面找原因。」
陳總很是不屑,趾高氣揚地打斷了話頭,生硬地甩下了一句:「少做計劃,多做實事。」無意再窮追猛打,草草結束了質詢。
劉禾的行政總監述職和質詢總共用了半個小時,很潦草,除了陳總的兩個質詢:為什麼要主持新產品開發;為什麼將執行全體考勤的時間延遲?
劉禾說:「關於新產品開發是擔心陳總沒時間,擅自做主了。至於考勤的問題,」劉禾嚥了嚥口水,瞟了柳胖胖一眼,說:「最初我們三個約定全體考勤,如果誰不能早到要提前一個小時打招呼,2月5日那天柳總遲到了半個小時,又沒打招呼,我堅持考勤,最後和柳總吵了一架。」劉禾說這話,兩眼平視,像在背書。
柳總臉上掛不住,臉紅得像豬肝,直瞪著劉禾,眼裡要冒出火來。
我一聲歎息,劉陳黃聯盟了,連細節都商量好了,難怪今天王律師不浮面。會議象職業棋手收官子,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行著棋子,搶盡了每一個先手。
劉禾到底給柳胖留了面子:「後來,我發現考勤制度是應該在三月一日執行,當時就沒有追究柳總的遲到,延遲到三月開始了。」
今天的會議是一張說明書,清清楚楚表明了對陣的形勢。從董事來說,已經鐵定是陳劉2:對柳,在整個參會人員中陳劉黃王4:2對我們。倒陳已經成泡影,我非常清楚,我更清楚,陳盛的下一步肯定是倒柳。董事會三留一的初衷已經不知不覺地演變為三去一,而這兩個一恰好都是柳胖胖。
從地獄到天堂需要很多年的修煉,從天堂跌落地獄只需要一天。不管柳胖胖怎麼欺騙自己,他更清楚他的處境,他和我通了一個小時電話,和劉禾通了兩個小時電話,和陳盛通了三個小時電話,目的只有一個:他願意接受陳盛任總經理並領導他的現狀,當然,他更不希望彈劾董事長。
蕭蕭安慰我,說我已經盡力幫了柳總,現在回北京吧,別再攪這趟混水了,呆滿一年就換個工作,大不了把那網絡公司撿起來重新做,接著創業吧。我說我不會離開戰場,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何況,我不幫他誰幫他。
夜裡,我做了一個長夢。我開著車在一條長堤壩上飛馳,老是遇到江河阻路,左突右衝就是不能出圍,我急了要柳胖胖拿繩子到對岸死命地拽,我則用力地推啊推。推著推著,我感到一陣恐慌,褲襠中一激靈又一激靈。
猛然醒過來,我一摸,真***遺精了。洗完澡才發現開會時間已經到了,連忙就近調了車就往三十公里外的公司趕。一路上就覺得那夢太邪,而最後又太不可思議,就像蕭蕭剛才發現我夢遺看我的表情一樣。
這夢不是好兆頭,一來車不行萬事不順,好在我到底還奔馳了好一大段,不過夜遺就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了,特別像我這樣有固定性伴的男人--書上說,與鬼神交有邪祟。
遲到了一個多小時,陳盛大為光火,第一次象教導主任一樣衝著我一陣嚴肅指責,在勒令我書面深刻檢討後,又口頭罰我董事會結束後補償一餐中等規格的飯局。柳總倒是沒說什麼,一臉的木然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我的遲到導致上午只完成了陳盛的生產總監述職和總經理述職,柳胖胖一直在記筆記,仔細地尋找著每一個漏洞。劉禾、黃監事則悠閒地看報紙,王律師仍然沒有出席。我想除了柳青松,沒有人再把董事會當成董事會了,全都當成一齣戲:陳盛唱紅臉,柳胖胖則是白臉,我是跑龍套的丑角,由於不夠精彩,劉禾和黃監事是心不在焉的觀眾。
中午吃飯的時候,柳胖胖說我遲到的非常及時,他故意沒給我來電話,甚至希望最好來個急病什麼的,耽擱得越長越好。難怪陳盛認定是我們串通一起,故意拖延。柳總說下午要親自發招,黃監事和劉禾肯定不會再充當馬前卒了。他相信,只要能夠在氣勢上徹底壓倒陳盛,劉禾和黃監事就會重新倒向他。
除了我和柳總,大家的心情都不錯。在單位食堂中,陳盛拖著我非要跟我打兩局乒乓球,說讓我2分,可以押200元一局,興許能夠把處罰的那頓飯贏回來。陳盛的乒乓球和羽毛球、網球一樣,都要高我兩個段位,以前讓我5個都能讓我不翻身。我明白陳盛在搞乒乓外交,最終的結果多半是一勝一負,如果我立即投誠、放棄立場,他多半還會手下留情讓我贏400塊錢去。我笑著說,要賭就讓分,300元一局。不陰不陽地回絕了陳總,順便恭維了他高超的球技。劉禾起著哄說打打打,不打怎麼知道不行,堅決買我的馬。
陳盛爽快地說那就分,300元。我接過劉禾塞給我的球拍,用眼角掃了掃柳胖胖,他一臉陰翳地看著我,再也裝不出一絲笑容。
我歎口氣,對陳盛說:「算了,這明擺著是送錢,你前幾天讓我2分都艱難了,你這是嗟來食,我不贏你的錢。」陳盛收斂了笑容,我的拒絕讓他沒有任何成就感,而且下不來台。我說:「這樣吧,你讓我2個,我量入而出,20塊一局,大家為榮譽而戰吧,就打一局。」
我弓身下腰,盯著陳總,猛吼:「陳總,開球!」
陳盛的正手提拉質量很高,反手大角度擺短也非常出色。我強力上旋靠著幾個大力滾網勉強維持到20平。陳盛發了個反手側下旋球過來,這球我回過去肯定是個陳盛最擅長強攻的半高球,我猶豫著是冒險反手提拉搶攻還是過度成半高球的剎那間,劉禾喊了一聲:「擦網,重發。」
乒乓球桌前擠滿了圍觀的行政管理人員,所有的人都看出來劉禾吹了個黑哨,所有的人都不做聲,看著陳總重新拿起了球。
我放下球拍,藉著揩汗迅速看了看柳胖胖,他的臉色嚇人得難看,他顯然感覺到他即將是一個孤家寡人。
陳盛把這球發出了界外,緊接著又把我發出的低平球一拍抽飛。圍觀的人發出驚歎,陳盛輸了。
陳盛笑,劉禾笑,黃監事笑,我不能笑,我聽到我的電話響。柳胖胖在電話中說,上樓來,我有事和你商量。
柳胖胖問我有沒有機會讓劉禾重新他。我說還有一點希望,就是今天下午再重新討論他的小股東退出方案。柳胖胖說那絕對不行,太便宜了他。我苦笑,搖搖頭。
我非常清楚劉禾對柳總從到反對的根源並不是那小股東退出方案,而是信任危機。早在第一次董事會時柳總對劉禾的00萬盤子的計劃就是先後反對,雖然最後讓劉禾通過柳胖胖自己買車的慾望達到了最終目的,但已經埋下了失信的根子。此後,柳總又把劉禾排除在銷售體系之外,更是出爾反爾。這次的柳胖胖在小股東退出方案前後截然矛盾的態度讓劉禾徹底失望,讓自己本來抑制在內心深處的反感按捺不住地跳了出來,並最終不可遏止地倒向了陳盛。
我不知道柳總是否意識到這一點,我們任何的不妥協都僅僅是困獸猶斗而已。
柳胖胖已經失態,自欺欺人地把陳盛上午發言中的漏洞羅列了滿滿一頁,他不願意去思考接下來的議程。他尤自抱著幻想今天下午能把陳盛罵個狗血淋頭。
下午開會前,我找劉禾溝通。我試探著問劉禾是否能再鬆動一下立場,比如在柳總重新他小股東退出方案的前提下。劉禾笑著說他會公正地表明立場的,他現在仍然沒有決定最終會幫誰。最後,劉禾意味深長地說:「這是柳總的意見還是你的意見?我心裡有數。」
會議繼續的時候,陳盛、劉禾都很放鬆。陳盛關於柳總的質詢一概認錯,根本不分辯。除了柳總指責其應該承擔收購廠房失敗的全部責任時。陳盛動了情,說開標後一個人大哭了一場,從沒有經歷過那種挫敗。劉禾一直偷偷看著報紙,聽到這裡乾脆把報紙從桌下拿上來,專心地看著。陳盛立刻受到了暗示,表情恢復正常,冷冷地說其實也沒什麼,本來就不是董事會或工作會上規定完成的任務,只是他作為公司總經理在業餘時間為公司謀取更多利益的一次嘗試,既然談不上工作任務,也就談不上什麼責任。
陳盛一下變得很老練,應對從容。他說:「如果你柳總真覺得這件事情要追究責任的話,我願意承擔主要責任。」
劉禾放下報紙附和,堅定地像個共產黨員:「我負其他的責任。」
柳胖胖沒想到這個問題沒讓陳盛亂陣腳,反而把陳劉綁在了一塊,頓時一怔,再也說不出話來。
按照董事會議程,我們進入確定以後的議題階段。不到半個小時,我做出了以下記錄:
陳盛議題:
一、重新審議公司章程
討論結果:同意並交股東大會討論。
二、改選董事長
討論結果:同意作為議題
三、解聘柳勁松銷售總監職務
討論結果:同意作為議題
劉禾議題:
對於後期加入的小股東的保護問題:
無論公司要轉讓股份、嚴格意義上的總經理負責制、相對大股東的退出、或公司解散分離都要執行:
、保證後期加入的小股東的真實投入資金不變;
2、根據財務中報(三分之二以上的股東簽字)享受相應的收益或承擔相應的虧損;
3、根據評估(三分之二以上的股東簽字)半年來無形資產的增加或減少情況,享受相應的收益或承擔相應的虧損。
註:如果公司解散或分離、就沒有無形資產。
討論結果:同意作為議題
柳青松議題:
、討論上半年公司總體經營情況,分析原因,追究責任,並下結論
討論結果:同意作為議題
、討論解聘總經理
討論結果:同意作為議題
3、總經理以利潤承包的方式經營嘉熙公司
以淨資產為基準,以2004-2-3為期,以2004-2-3日的淨資產總額作為依據,由競標人採取公開競標的方式,不限次數,以到期淨資產高著取得公司的經營權,高於淨資產總額的部分,以現金的形式由總經理全部或部分獲取,低於到期淨資產的差額由總經理個人以現金形式補足,總經理以等值股份作為擔保。計價方式不變,核算方式不變。
討論結果:不同意作為議題
4、股份轉讓某位大股東向公司全體股東轉讓自己所持有的公司股份,轉讓依據以財務報告的淨資產X25%轉化為現金向轉讓人分批支付,分5次支付,每次20%,期限為2004-2-3日前。
討論結果:不同意作為議題
陳盛、劉禾在議題的選擇上完全一致,一齊舉手,一併放下。柳胖胖已經完全淪為了同仇敵愾的對象。
關於柳總的第三、四條議題,陳盛認為第三條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第四條涉及到修改公司章程並更換股東,必須要在今天重新選舉董事長聘任總經理之後再討論。
柳胖胖申請休會半小時,說實在太累,身體不了。
會議開到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懸念。陳盛和劉禾全面聯手將正式彈劾柳青松的董事長,陳盛任董事長兼總經理,劉禾仍然控制財權並接替柳總的銷售總監。
劉禾中午已經給我通氣,要我在董事會後立即回北京繼續全面主持北方大區的銷售工作,除了柳總外,不會動任何一人,甚至包括柳胖胖的叔叔--小股東滕建。
柳胖胖一個人關房間中打電話,把我也避開。陳盛不停地看表,終於不耐煩地派人去催、再催、再三催。劉禾仍然不動聲色地看著報紙,一副與事無關的樣子。黃監事則和王律師小聲地交換著什麼。王律師,不知什麼時候已如鬼祟般到了會場。
這是柳胖胖的刑場。我不知道我將何去何從,但我清楚一點:儘管我對董事會有過在公司做滿三年以上的承諾,我仍然會隨柳胖胖離去而離去--我承諾的嘉熙公司是衝著柳胖胖的,儘管他有如此多的小毛病。
在陳盛的親自催促下,柳總終於走進了會議室,一臉煞白。他沒理會陳盛指著表的冷嘲熱諷,撥弄著他的Zippo,最終沒有點煙。
他翕動著嘴,終於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今天這會開不下去了,我頭疼得厲害,我堅持不下去了。」
陳盛迅速換了臉色,和顏悅色地說:「老柳,再堅持十來分鐘,我們馬上就完了。」
柳胖胖艱難地搖搖頭,氣若游絲地說:「今天真不行了,我難受地不得了。」他是真的難受,所有人都能看到柳總的每個動作都在發抖。
陳盛小聲和劉禾、王律師私下交換意見後,正色說到:「柳總,所有的制度到你這裡都要轉彎,既然你今天病了,我們同意把會議推到明天,但是明天必須結束。」陳總頓了頓,儼然已經是董事長主持人,有些強硬地說:「你再堅持五分鐘,我們把明天的規矩定死。」
在陳盛的主持下,很快形成了議程:
時間:2003年7月2日上午9:30分開始,7:30以前結束。
所有董事和監事須本人出席,本人不能親自到場的需書面授權,缺席者視為棄權。
議題:
一、討論上半年總體經營情況,分析原因,追究責任,並下結論。
一、討論解聘銷售總監、討論解聘總經理、討論罷免董事長
二、劉禾方案
三、討論修改章程方案
2日7:30以前對所有議題做出全部決議並閉會,並打印決議會簽。
柳胖胖擺擺手,不願意多說什麼,簽了字,一個人到房間去了。散會的時候,陳盛留下來單獨和我擺談,要我做柳總的工作,順利地完成工作交接,並且保證我一切維持現狀甚至可以再往上提一級。我唯唯諾諾,三兩句應付過去。我知道,柳總肯定在等我。
不出我所料,柳胖胖在裝病。他說當時真有天塌下來的感覺,一切全完了,現在能拖延一天算一天。
柳胖胖痛罵了劉禾的無恥叛變,歷數了劉禾在生活中工作中的種種劣跡,終於覺得心裡好受一點,有些絕望地問我還有沒有轉機。
我看了他半天,拿過他的Zippo,點了煙,讓煙霧伴著我的話一起從嘴裡飄出來:「你可以考慮和陳盛合作,把劉禾趕出去。」
換一種思路考慮,這是遇到難題又不能躲避的唯一方法。柳胖胖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絲光明,連聲催問。
我給他分析,陳盛現在坐大了,目的無非是要董事長的虛名,不過基本出發點是不被你下掉總經理;如果你能給陳盛書面承諾,讓陳盛相信他不下掉你也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不會輕易對你下手的;此外,把責任完全推到劉禾頭上,把當時劉禾鼓動你倒陳的每一個細節都詳述給陳盛,讓他相信你們完美的二人組合完全是因為劉禾的進入而導致的。
柳胖胖覺得可行,但說服陳盛有困難。
我說其一,陳盛和你共事多年,你們有配合、有感情基礎,這是劉禾無法比擬的;其二,你需要把陳盛請到你家中,讓他感覺到你的家和他的家一樣是那麼熟悉,讓他沉醉到回憶中。我最後說:「柳總,這恐怕是你唯一的機會了,如果你能讓他在你家呆一個小時你就成功了一半,如果你能讓自己哭出來,你就又成功了一半,如果你能再讓他熱淚盈眶,你就復活了。」
柳總堅持讓我陪他一塊在家中等。我說這樣會讓效果打折,你們需要二人世界。柳胖胖說,你現在不在我身邊,我就心裡發虛。
陳盛從接到柳總電話到趕過來,用了一個多小時。我分析很可能幾個人都在黃監事家裡開小會。這時間太長,這讓劉禾有足夠的時間判斷柳胖胖單獨邀約的動機,並做好應對準備。我心裡沒底,總覺得凶多吉少。
柳胖胖很賣力,大段大段地憶苦思甜,說起劉禾來咬牙切齒。陳總完全沒有想到柳總把劉禾形容得如此陰險毒辣。陳盛大口地抽著煙,瞇著眼,靜靜地聽著。我坐在旁邊的搖椅上,晃蕩著,仔細地聽著柳胖胖的每一句話,間或補充幾個字。
柳胖胖的聲音越來越小,語速越來越慢。我瞟了他一眼,看他是不是馬上就要流出眼淚來。就像韓國隊踢日本隊從來不需要動員一樣,柳總說起創業的艱難肯定是能真感情的。我看著他一點一點進入角色,心裡暗自高興,馬上就要落淚了。我相信柳總記得我說過的話--如果你能讓自己哭出來,你就又成功了一半。
柳胖胖是個情緒化的人,他沒能哭出來,他的話題不知不覺轉入到對劉禾的深刻揭露中。他說的都是真心話,此刻,他最憎恨的就是劉禾的兩面三刀,他手抖起來,臉上的肉皮抖起來,他發著狠,眼鏡後來露出仇恨的光芒。
我看到陳盛的坐姿慢慢變成靠姿。我知道,柳總的話白講了。
我是個優秀的談手,柳總也是。我依靠地是不斷的形勢判斷和節奏把握;柳總依靠的是有連續的煽動性轟炸。我更注意我的談話對象的感受,從每一個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中觀察我的語言效果,不停地變換主題、把握整體的導向;柳總相信力量和氣勢是談話中的要點,他通常居高臨下地俯衝,讓談話對像喘不過氣來,隨著他的節拍而思考。我們各有所長,但這一次,柳總的技巧沒用。
陳盛不是代理商,陳盛不是下屬,陳盛甚至也不是合作夥伴。陳盛是柳胖胖的救世主,對救世主的談話當然不能表現出自信,柳胖胖的談判已經形成風格,他沒辦法把自己當成在陳盛面前搖尾企憐的哈巴狗,他想都沒想過。
送陳盛離開之後,柳胖胖很高興,他肯定他已經說服陳盛,至少動搖了陳劉聯盟。我搖搖頭,說:「陳盛沒動感情,他一直很冷靜,你沒有說服他。」
柳總說:「我和陳盛十來年了,我知道我已經說服他了,這個人多疑,什麼人都懷疑。」
我不屑:「你說不說劉禾的壞話,陳盛也一樣懷疑劉禾。你讓他感覺到你不念舊情,你讓人不可信任。」
柳總回想每一處細節,不知道是哪裡出了毛病。
我提醒柳總,剛才說到劉禾關於小股東退出方案的時候,你只顧說明劉禾的狡詐,你卻忽視了你一個小時就改變了立場,僅僅是不為了讓他多佔一點小便宜。為此,你還一反常態地給他拱手作輯說:「陳哥,謝了。」
我給柳總下了結論,就是這樣一句突兀的話讓陳盛意識到你很做作,提醒他冷靜分析你的動機,你沒能讓他從劉禾觀點的24小時糊塗期當中醒過來,你所有的話都成了印證劉禾觀點的論據。我說:「柳總,別抱任何希望,再想其他方法吧。」
柳總被我劈頭蓋臉地一陣評述亂了方寸,臉難看得像一堆死肉,失神地攤坐在沙發上。他長歎了一口氣,鼻翼翕動了幾下,再也忍不住,一米八五的漢子落下淚來。
看到柳胖胖積壓了三天來的怨氣終於憋不住哭出聲來,我很難過,眼中劃過那披星戴月在高速上奔馳的場景、那赤膊上陣在六月的陽光下裝卸貨的場景、那強忍著疲憊和睡意全力勸說黃監事的場景、在京沈高速出了車禍凹進三分之一車頭還跑到一百三隻為能多節約一天住宿費的場景、穿梭於北京河北非典疫區冒著非典危險還同時冷落了蕭蕭的場景…….
我鼻子一酸,扭過頭去,也要潸然淚下。我絕不能影響他的情緒,我很清醒,我笑著說:「柳總,你怎麼知道就輸定了,拿出你的氣勢來,別失了格!」
格,是一種氣勢,一種標準。老壞蛋去年給我說明什麼是格的時候,費了不找口舌。老壞蛋說,什麼是男人的格:要哭,就哭個驚天動地,要笑,就笑個斗轉星移。老壞蛋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一下把我震住了。我沒想到這個地痞流氓出生的老傢伙能說出這麼有氣度的話來。老壞蛋說,他哪說的出這樣的豪言壯語,這是六爺說的。六爺是龍林的領導,成都市掛名的黑社會頭目。
能不能找六爺幫幫忙?這個念頭從腦子裡閃過。我沒見過他,老壞蛋和龍林都給我說這是個非常義氣的大操哥。我隱隱覺得,這事也許要求到他名下了。
我給龍林去了電話,龍林說上月廢了一個傢伙,現在在海南黃(避難),幾天後風頭過了回成都給我引見。我掛了電話,有些失望,覺得遠水不解近渴。
幾分鐘後,龍林又打了電話說,如果是私事,他還有一個朋友,是個獨行的職業殺手。龍林給我電話號碼,說那是過命的交情,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打他的電話。我說老子又不想殺人,你給我找殺手幹什麼。龍林說,你別給我裝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你娃要找我肯定是大事,那個電話號碼你收好,當你的護身符吧。
旁觀者清,我真的出大事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病急亂投醫,我的確很亂。我不怕陳盛,我怕柳胖胖接受不了失敗,直覺會讓王律師他們引出黑社會來。下棋看五步,未雨綢繆總是好事。
2003年7月2日,晴,23-3攝氏度,公司董事會的最後一天,柳青松的判決日。我不能再遲到,成都經理一早就把車開到大院門口等著我。
上三環,車速八十,再有二十分鐘就到公司。成都經理說我晚上沒睡好,變相打聽著董事會的內幕消息。我支吾著搪塞過去,希望老天發生奇跡。
柳胖胖打來電話,問我遲到沒。我笑,早在路上了,你還催我去旁觀你五馬分屍?
柳總很高興,說你現在下三環,讓成都經理把你送到草金路老廠的路口,五分鐘後我在那裡等你。我問怎麼了。柳胖胖笑,今天的會我們換地方了,你趕緊過來。
我們到路口的時候,亮銀色的奧迪已經靜靜躺在那了,柳胖胖在車裡激昂地打著電話,手舞足蹈。我站在車外和成都經理聊著天氣,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直到柳總打完電話,摁下車窗示意我上車。
柳胖胖對成都經理說,「你現在回公司去給陳總劉總說,是我命令你停車,把江總監截了下來。」柳胖胖擺擺手,又補了一句,「你去吧,是我命令你的,跟你無關,就這樣說。」
我問:「柳總今天是當逃兵了,不去開董事會了?沒有你他們一樣能開。」
柳總把車繞上三環,很是高興,咧嘴就笑:「他們開,我也開,我把公司證造全拿出來了,還有印鑒,他們開個屁。」隨手從座椅下掏出手包來,「你自己看,齊不齊。」柳胖胖很是得意,搖頭晃腦地唱起歌來,「I~msorry,不是我故意要傷害你……」
我一樣樣翻看著柳總的戰利品:營業執照正副本、法人代表證、稅務登記證、專利證書、外貿許可證、質檢報告原件還有公章、合同專用章。柳胖胖說昨天我走後,他越想越著急,忽然想到這一招,計劃今天一早就來拿。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結果凌晨三點按捺不住,開了車直奔公司,今天一早,來一個人就打條借一份。
柳胖胖說這叫急中生智,他掐算著陳盛快到了,只有最後一個法人印鑒來不及借了,又順手拿了一本公司的便簽。柳總說,那真是虎口脫險,他下樓的時候正好撞到陳總上樓,陳總紅光滿面地哪裡能料到東西都在他懷裡。柳總出了一身汗,說怪不得叫盜汗,原來真是一瞬間就能出汗。
我沒想到高尚的柳總使出了這盤外招,一時間不知道說啥,目瞪口呆地看著路。估計此時的陳盛、劉禾也剛發現柳胖胖攜章潛逃,多半也和我一樣目瞪口呆。
柳胖胖辯解,這不是攜章潛逃,這是駕機起義。
漫無目的在三環上飆了十來分鐘,我們都不知道去哪。幾年了,習慣了睜眼就起床、起床就出門、出門就上班,實在不知道早九點我們能去什麼地方。望著成都錦繡般漂亮的三環路,驀然想起了剛竣工時晚報上那個政協代表的譽詞:人在車中坐,車在花中行。
起義將領柳胖胖說,去看看我的新房吧,交房半年了還沒裝修。
在柳總的清水新房裡,終於接到了陳總遲到的電話。陳總很客氣地詢問我在哪裡,而又避重就輕地明知故問遲到原因。他裝腔作勢地要求我二十分鐘內趕到公司繼續董事會,做出最後決議。不過,最後還是表明了他的真實目的,請柳總帶著東西一塊回去,什麼事都好商量。
柳胖胖四處看著新房,他很滿意這處新買的躍式居所,就像他完全滿意他的奧迪。他微笑著說:「陳盛想匡我,我讓他們去開董事會,讓他們去做決議。」
看了半天新房,實在無聊。柳胖胖問有什麼地方可去。我說你還可以看我的新房,也沒裝。
車到曼哈頓大樓,柳胖胖究竟還是對不關己的物事沒興趣,去了一旁的會所茶房。
我和柳總面對面坐了下來,並排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不像喝茶聊天,也不像商務談判,是兩個在茶房辦公的職業經理,在溫馨翠綠幽雅中,不倫不類地突兀,更像兩個傻子無語發呆。
我調出董事會記錄,細細看了一遍。抬頭問柳總:「你怎麼收場呢?」
柳胖胖低著頭,不停地發著短信,說:「我不管,我給所有的代理商發短信,要他們只認加蓋公章的公司文件。」
我說:「你想達到什麼目的。」
柳總說:「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說:「現在他們已經是綁在一起的螞蚱了,生也一起生,死也一起死,翻盤的難度恐怕更大了。」
柳總眼珠子一轉:「我等著劉禾這個壞蛋來找我談,我覺得我太英明了,我不拿公章就是案板上的肉只看他們下幾刀了,現在主動權一家一半。」
柳胖胖的短信開始得到反饋。兩部全球通兩部小靈通此起彼伏地響,應接不暇。我們忙著解釋公司並未出現大的問題,不會影響供貨,不會影響渠道,不會影響下半年的推廣計劃,只是在高層有一點不和諧的聲音,為避免混亂,請認真查看公司來往文件中是否加蓋公章。
上海經理打來電話悄悄問我,風怎麼吹。我大略講了情況,反問他的立場。上海經理本來是自帶車應聘的業務員,勤奮敬業,一步步做到了主管、成都經理,去年柳總又把上海公司交給他,成了一方諸侯。從派繫上說,上海經理絕對是柳總的人。果然,上海經理毫不遲疑地給我表示,肯定只聽從柳總領導。我沉思片刻,告訴他書面發個傳真回總公司,寫明:鑒於公司高層分歧,本著對上海公司資產負責,上海公司只接受全體董事一致簽名並加蓋公章的的書面指令,此外,上海公司不執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的任何命令。我對上海經理說:「你現在必須保存實力,別回成都,就地留守不要出差,確保上海公司只絕對服從你的調遣。」我的意圖很明確,不讓他夾在幾個老總之間為難,名正言順地拒絕陳盛的接管。我很清楚,這是我們的一個根據地,決不能讓對方給掏了,同時也給上海經理留有應對變數的餘地。
北京經理也給我打來電話,和眾多代理商一樣,看不清形勢。北京經理已經知道高層對他並不滿意,他需要在這個時候正確站隊,保住他的位置。我歎口氣,這小子應付複雜局面的能力不夠。在這樣的混亂局面中,哪一方都不可能先斬諸侯,只要態度不明朗就肯定成為爭奪的對象,位置自然穩固。北京經理沒明說,但我知道他是在打聽誰的勝面更大就倒向誰方。在他的立場上無可厚非,我有些失望,柳總白白頂住壓力扶他保他一場。我不動聲色地讓他給上海經理去個電話,上海怎麼做你北京就怎麼做。
北京經理唯唯諾諾掛了電話。我回頭跟柳總說恐怕他靠不住,想個辦法穩住他,否則將成為我們的短板。
柳胖胖老爹從甘肅打來了電話,說柳總不明智,不該從公司跑出來,丟了主戰場,形勢會越來越被動。
柳胖胖問我是否回去。我說我可以回去,你敢嗎?他們就等著我回去出董事會決議下你的課,你是否回去我息聽尊便。
不過,我是否回去做決議已經不重要。下午傳來了消息,他們已經繼續董事會,並由王律師法律公證有效做出了罷免柳青松董事長的決議,選舉陳盛為董事長並聘請陳盛繼續擔任公司總經理。
一切在預料之中,陳盛代表公司打來電話勒令柳胖胖交還所有證照。最令人難堪的局面終於出現,柳胖胖沒想到陳盛這麼快就徹底撕破了臉。陳盛說如不交還,第二天給所有代理商發傳真暴光柳胖胖的卑劣行徑。柳總青筋暴綻,想初上市的苦瓜,衝著電話厲聲吼道:「你敢發,你發我也發。」
我給劉禾去了電話,要他無論如何穩住陳盛,別讓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劉禾悶了半天,讓我多勸勸柳總接受現實,他會阻止陳盛發傳真的。我們最後約定,在這非常時期,保留我倆的對話窗口,有事多溝通。
打完電話,我發現柳總很亂,一大堆事情讓他無法理清頭緒。他面色焦黃,擬著給代理商的傳真稿,又一次次地揉成一團扔在地上。陳盛的電話對他刺激很強烈,他無法接受已經失去對公司控制的事實,更無法接受陳盛能騎在他脖子上吆五喝六。我說,你別寫了,我找個律師來幫你分析形勢。
律師是蕭蕭漂亮小姨的丈夫,李星星。李星星去人大讀經濟法研究生之前在工商局工作,與擅長實戰的王律師不同,他是學院派,接過的案子不多卻多是纏夾不清的高難度案子,經常見諸電視報紙。關鍵是親戚,靠得住。這樣的時候,我們尤其需要一個瞭解王律師動向的同業。
李律師沉默寡言,穩如泰山。比起王律師閃著賊光的眼睛,他的眼睛更深邃,讓人捉摸不透。聽完柳胖胖語無倫次地講解和我凌亂的補充好半天,李律師說這個案子在法院敗訴的可能性很大,幾乎沒有挽回的餘地,頂多可以拖幾個月。陳盛、劉禾那邊手續完備,董事會決議完全有效,不過沒公章是沒辦法做法人代表變更的,沒有柳胖胖的簽字也是不行的。
李律師最後說,公章可以有條件的還給他們,但是不要在任何文本上輕易簽字。此外,李律師強調,別動帳戶上的錢,不管是銀行帳號,還是記在個人名義下的公司臨時周轉儲蓄帳號,一分錢都不能動,動了就是挪用。
柳胖胖問現在怎麼辦,如何拖住對方。
李律師說先到公司開戶銀行去辦理必須法人本人持身份證和公章才能變更印鑒,這樣可以變相凍結帳戶,斷了對方的糧草;然後到工商局把最早的公司章程調出來,找找有沒有依據,至少你現在還是法人代表,盡量拖延對方到工商局進行法人代表變更。李律師說,唯一勝利的希望就是那章程還是以前的老章程,你還是劉禾進入公司只前的董事長持有5%的股份,如果是這樣,你可以隱藏所有後來的董事會記錄,不承認他的股東身份,再把他的投資款轉為借款。這樣,你們所有的董事會決議都是無效的。
柳總在慌亂中終於抓到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記在筆記本上,說馬上就辦。
時間已經五點,去銀行和工商局都來不及了。柳總和我去買了打印機之後分頭離開,說好第二天上午他去銀行和工商局親自辦理手續,我則回公司探探情況,穩住陳盛和劉禾。我不擔心陳盛,我估計他想不到這一步。但劉禾就完全不同,我記得劉禾曾經悄悄安排人將所有證照都集中在財務室的保險櫃當中,只是由於嘉熙公司歷來的董事會都曠日持久恐怕要多耽擱幾天正常工作,才沒有及時執行。他肯定能想到李律師這一步,希望他目前對陳盛的獨霸大權心懷不滿,還沒留意到這個環節。
此外,我更擔心是黃監事,這個女人專擅財務很可能會考慮到這個細節。她更清楚憑他們幾個人根本無法阻止柳總去變更印鑒和調公司章程。如果她正好考慮到這個問題,又在今天把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告訴給陳劉王三人,那麼……
我不敢想下去,我只記得上次李星星在皇城老媽對我說王律師黑白通吃。
回到家老是坐立不安。我給柳總去了電話,讓他明天最好叫出租車去辦事,那奧迪太打眼。柳總說應該沒問題吧,言語中也些恐慌,問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消息。我說現在應該不會,你自己小心一點,順便安排下面的人把我的車從銷售上調出來,這兩天肯定要頻繁用車。
柳胖胖猜到了我的擔憂,問對方動黑的可能性有多大。我想了想說,現在應該不會,畢竟你們都還是十多年的朋友,劉禾不是個衝動的人,這幾天應該是個談判期,不過你還是小心為妙。我想,我沒估計錯的話,應該是陳盛唱白臉,劉禾唱紅臉。劉禾,應該主動來找我們了。
到了十點,劉禾還沒打電話過來。我又給柳胖胖去了電話,問劉禾有沒有打電話過來。柳胖胖小聲說沒和劉禾通過電話,現在正和一個道上的朋友在茶館喝茶,讓我過去一塊分析分析。我說不去了,你自己注意分寸就好。
掛了電話我躺在沙發上發神。蕭蕭沏了杯茶遞給我。我品了口,感覺不對,一看是蒙頂山極品黃芽。我有些詫異,問:「怎麼了,泡這麼好的茶。」
蕭蕭說:「你今天情緒不對,是不是董事會又有麻煩了。」蕭蕭楚楚地望著我,讓我一絲憐憫由心而過。
我歎了口氣,「蕭蕭,如果我現在失業了沒錢供房了怎麼辦?」
蕭蕭說:「沒關係啊,你要沒工作了我可以去上班,要不然我們就把新房子租出去,我們又不是沒房子住,我不願意你現在這麼累,我看著你心疼。」說著擁著我坐下。
這些日子以來,因為這董事會我又週期性地冷落了她。三十歲男人的精力像個高壓鍋,看起來能量足足,其實顧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工作上一忙,對床第之歡就打不起一點精神,上了床不是睜著眼睛想事情,就是呼呼大睡。我實在沒精神去想那事。
不過,前幾日和電台小妹則是勃勃生機,雖然最終沒有入港,但一想到電台小妹的露背裝我就每每衝動。我不敢看蕭蕭,我不知道我那日對電台小妹的行為終止是做了個柳下惠還是個自欺欺人的老流氓。我歎了口氣,點了支煙掩飾我的不安,我發現我的手有點抖,惟恐蕭蕭看出什麼破綻來。
隱約中,我覺得有些對不起蕭蕭。又說不上是什麼事,我確定不是熱褲,這丫頭只是偶爾在QQ上還能碰上聊兩句,根本沒有接觸,不知道這女孩子還有沒有那男人打,但願他們早已分手;我也確定不是電台小妹,儘管那天我們從法律上已經可以算姘居了,但我最終沒有進入,對此我還很自豪,我覺得我挺對得起蕭蕭的,雖然也有點發虛;我還確定不是北方巡迴多個城市時在各洗浴中心那些形形色色的按摩女郎們,記得在瀋陽洗鹽浴加推油那就穿著幾片布的小波霸對著我兄弟又是牛奶又是什麼精油地撥弄了半天也沒讓我興致勃發而破口大罵我是寧死不屈的共產黨員。
但是,我總覺得我對不起蕭蕭。事實上,我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像兩個互相抵舔傷口的兩隻小貓,只有那分不清你我的親情,卻找不到兩兩相悅的愛情。十年前性愛是戀愛的目的,儘管內心知道是反叛和不道德的,十年後性愛是戀愛的有力證據,所有人都認為天經地義時,卻如飄忽的雲,再也拿捏不住。
我推說太累,逕直上了床沉沉睡去。
武宮正樹意味著宇宙流,天馬行空志存高遠,行棋多作勢。籐澤秀行意味著實地,一分一鋤圈邊固角,落子重實利。有鑒於此,二人相遇多名局。974年,宇宙流大戰老地主,第33手點天元,後人點評乃纏繞攻擊的典範,令對手顧此失彼雖名家不免落荒而敗。
我把車開到公司大門,門衛很是訝異,慌忙撥了內線請示陳盛,這才放我進去。
上辦公樓的時候,之前,我注意到陳盛劉禾的車都在,沒看到王律師的車也沒有公司以外的車。工廠裡沒多少人,氣氛很詭異,偶爾有兩個同事對面經過,張了嘴最終沒敢跟我打招呼,眼神中有熱情有希翼有恐慌。我很想先去銷售部先打個招呼,不過還是徑直走進陳盛的辦公室。
陳盛看到我,忙不迭給我倒水,像應付一個客人。與我想像中不同,辦公室沒有別人,這讓我疑心劉禾上哪去了。昨天晚上劉禾一直沒給我電話,讓我想不出昨天晚上他在幹什麼,我可以肯定他不會有心情和女朋友HY,是不是在開小會。如果昨天晚上商量出什麼結果,劉禾上午應該在公司外找關係,如果昨天晚上他們沒有在一起,那麼上午不商量又幹什麼呢?正常辦公,粉飾太平?
我飛快掃視了班台和茶几,並沒有留下其他人來過的痕跡,這劉禾是讓我越來越猜不透了。
陳盛臉上堆滿了笑容,如同沒發生過任何事,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我心中一陣厭惡不知道誰作秀又給誰看。陳盛友好地要了我的煙,又要了火,輕輕點上。
我笑:「陳總這段時間又開始抽煙了?壓力大吧。」
陳總笑得更燦爛:「我抽不抽你們都熏我,反正是個熏,我自己熏。」
我揶揄陳總,話中有話:「還是不戒煙的好,抽煙給人安全感,讓人覺得這傢伙連煙都戒不了,不夠堅韌,小毛病肯定多,做朋友安全,做對手更安全。」
陳總戒煙好幾年了,只是遇到董事會才抽幾支,聽到我的話,他有些尷尬,夾在指間的煙不知道是抽還是不抽。
陳總辯解道:「我不是主動戒煙,我是抽煙難受,肺疼,醫生不讓抽了,我哪有那麼強的定力,劉總才是不抽。」
陳盛自動對號入座,被我不著痕跡地控制了談話節奏,顯然是沒想好如何跟我談話,我心裡有了幾分底,估計他們根本沒想到此刻的柳胖胖正在銀行變更印鑒。我暗自高興,索性由得一陣天馬行空地亂吹,白白耗費時間。
劉禾推門進來,看到我,微微一怔,說:「江樹過來了?你們談你們談,我呆會再過來。」這老鯊魚又在做戲,嘴裡客套著,腳卻是停在門口不進也不出。
我說:「沒說什麼事,劉總來得正好,一塊聊聊吧。」
陳盛蹩蹩眉,意識到剛才純屬吹牛,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對劉禾說:「劉總,我和江樹說點事,你迴避幾分鐘。」象主子在發話。
劉禾應聲退了出去,屁顛屁顛的滿不在乎。
陳盛就說了兩件事,一是親口核實昨天是柳胖胖在我來開會途中半道截殺了我,二是拜託我不論用何種手段把證照印鑒帶回公司。
陳盛破天荒地把我一步一步送下了樓直到我上車,一路上他拍著我的肩膀,和顏悅色地給我分析形勢,暗示我可以出任包括副總經理的所有位置,只希望我能把那些東西帶回公司。陳盛很莊重地給我作揖,長歎著:「拜託!拜託!!」象托孤的劉備。
我發動引擎,聽到陳總意味深長地說:「這兩天你就休息一下,不用上班,把那件事情盡量辦好。」
我注意到柳總的幾個舊部狐疑的眼光一閃而過,像墳場中的流火,震懾人心的寒。
柳胖胖順利地辦完了銀行和工商局的事情,在家裡等著我吃午飯。柳總說一切都很順利,章程還是老的,他有5%的控股權,陳盛他們做出來的決議無效。我說有效無效不是你說了算,問問律師吧。
剛吃過飯,沒來得及給李律師去電話,公司的銷售內勤偷偷打來電話,說傳真已經發了。柳胖胖面色凝重地告訴我,所有的代理商收到了傳真,清楚說明陳盛當選公司董事長。
我說:「這沒什麼啊,陳盛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柳胖胖突然哈哈大笑,「還有,我們被他們開除了。」
我一點不覺得好笑,懷疑聽錯了,「你說清楚,誰被開除了。」
柳胖胖說:「代理商馬上把傳真轉過來,你自己看。」
瀋陽代理商發來了傳真,我一把撕了下來,傳真上明明白白寫著原銷售總監柳青松與原北方大區總監江樹已經被公司除名,由劉禾和白武勝接替,傳真下部還明明白白蓋了個公章。
我大惑不解,問柳總:「怎麼他們還有公章?怎麼會讓白武勝接北方大區?他不是你十多年的朋友嗎?」
柳胖胖忙不迭地接著電話,我的電話也潮水般地響起來。陳盛發出的傳真激起了千層浪,把我和柳胖胖忙個不停,上衛生間都得同時進行,此外還至少收到了十來個短信。我有些後悔我們的渠道工作做得太好了,總代理商就有近六十個別說大大小小的二三級分銷商了。
電話洶湧,直到吃晚飯時才稍有平息。坐上飯桌,我才發現滕廠長和蕭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柳總家了。
我們邊吃飯邊討論邊接電話,吃完飯總算瞭解了大概情況:
陳盛找到了五六頁以前加蓋公章的空白便簽,馬上就發了傳真出去;此外白武勝今天一早從上海趕了回來已經投靠到陳盛劉禾一邊;下午王律師到當地派出所報案說公章遺失,由於沒有營業執照只好通關係補刻公章,兩天後取貨;下午召開了全公司大會,正式宣佈開除了柳青松、滕廠長和我,並組建了護廠隊宣誓絕對效忠陳盛,保證讓我們三個不能進廠;銷售內勤米小姐中午給柳總打電話報消息的時候被黃監事發現,勒令離職。
鬥爭是殘酷的,董事會之爭比我預想的更加激烈,也更加迅速。這個時候尤其需要冷靜。柳胖胖當機立斷也發傳真回應,要開除陳盛和劉禾。我和滕廠長堅決反對,我們認為矛頭只能明確指向陳盛,保留劉禾作為一個變數。
我旁敲側擊地提醒柳胖胖讓把夫人和兩個小孩子送到新疆丈母娘那裡去。柳總沉吟片刻,搖搖頭說:「陳盛不是那樣的人,我瞭解他。」
我說:「你能不能排除王律師找人到你這裡來搶公章和證照。」
柳胖胖臉有些發白,一言不發,轉過頭打電話訂了兩張機票。
又是一個不眠夜,在柳總家商量到凌晨,我才和蕭蕭回家。
蕭蕭說下午在家突然睡著了,然後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們幾個剛剛從一個黑塔上逃出來,安逸地在河邊吃著東西聊天。
我追問,「吃了些啥?是葷的還是素的?」我當然記得夢解之中有這麼一句:食葷者吉食素者凶。
我立起耳朵,生怕蕭蕭說是她最愛吃的什麼茄子、白菜之類的,有所思有所夢啊。
蕭蕭說:「好像就吃的是冷淡杯,葷素都有還有酒。我只記得我們剛剛逃出來,回頭一看那高塔上的天已經黑了。」
我毛骨悚然,辯不清吉凶,心中莫名地害怕。
蕭蕭說:「我擔心你出事,你的電話打不通,我估計你就在柳總家裡就趕過來了。」
我苦笑著說:「蕭蕭,我被開除了,沒錢供房了。」
蕭蕭柔聲安慰我:「那些東西都不重要,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又沒錢財又沒人材,我媽媽都嫌你矮,還是個眼鏡。」蕭蕭回想起我倆剛同居半夜睡得正香,被她老媽半夜開門撞個正著的尷尬場景,一臉的幸福。
蕭蕭說:「瓜瓜,我只要感情好,你說蕭蕭最好養,用土豆白菜就可以養活我了的嘛。」
我有些感動,臉上還是繃著:「但是沒想到你還是個水果娃娃,你吃水果比其他女娃娃天天吃肯德基還貴。」
蕭蕭撒嗲:「嗚嗚嗚,你嫌棄我了,你不愛我了,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蕭蕭比劃著垂胸頓足,此時讓我感覺到無比的幸福,和董事會的明爭暗鬥巧取豪奪相比,愛情和親情彌足珍貴,像是撥片配上了民謠吉他,時時讓我心花怒放,時時又讓我沉醉於寧靜之中,如同望江樓下的府南河徐徐湧淌,沒有一絲暗流。
蕭蕭慢慢在我懷中沉睡,微微的鼾聲表述著她同樣的疲憊,和著發動機的低鳴,像是和弦中的小夜曲。我捨不得換擋加速,惟恐一點點的聲音驚醒了她的好夢,更不願意快點到家,匆匆打斷這漠漠的溫情。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了,是個短信,我心中咒罵著滕出開,只是四個字「我很想你」,是電台小妹發過來的。我一把刪了信息,扔在駕駛台上,又拿起來,乾脆關機。
我回頭看了看,蕭蕭仍然睡著,動也不動,我放下心來,輕輕出了口氣。
與陳盛、劉禾的鬥爭迅速進入到白熱化階段,對峙的局面已經從內部矛盾一夜之間正式轉化為敵我矛盾。陳盛已經完全控制了成都總公司,停止仍然向原帳戶打款的代理商供貨,同時又把所有忠於柳總的管理人員悉數清洗出公司,只剩下一個請假在外的策劃部經理。
鑒於這種形勢,我們需要牢牢控制北京、上海兩個分公司,而與總公司一樣擁有生產基地和發貨權的北京公司尤為重要。我和滕廠長在北京的這半年中,北京公司基本確立了柳系的立場,但是北京經理所表現出的搖擺不定和即將全面撤離北京的整條生產線成為了我們的心腹大患。
柳胖胖當機立斷,安排滕廠長帶一個助手馬上飛過去,接管北京公司,停止撤離恢復生產,從事實上把嘉熙公司分離為北京嘉熙和四川嘉熙兩個獨立的公司,創造出談判的有力籌碼。柳胖胖說如果北京經理不能效忠就馬上開除。
至於上海公司,本身就控制在我們手裡,只要不斷貨,陳盛就沒有任何辦法。
而柳胖胖的夫人和小孩都已經轉移到新疆,我們已經聽到一些風聲,對方接觸了幾個打手,不排除強搶公章和證照的可能性。為此,柳總也找了一個有此背景的朋友,保證在六個小時內從內江調幾個槍手過來。
我當然不會去接觸柳總的那個所謂上山十來年的朋友。老壞蛋早就教過我,這種事情少沾,最怕到時候血濺在自己身上,擺脫不了干係。
我勸說柳胖胖別去和黑社會攪在一起,那是個無底洞。別人肯幫你,只是衝著你的錢,你要下輪胎(斷腿),他肯定給你搞個半殘廢,然後無休止地找你要錢怎麼辦。我竭力阻止他們進一步聯繫,一方面是早和劉禾有約定不率先動黑社會,另一方面我擔心柳總病急亂投醫,惹上更多的麻煩,柳總太衝動了,我得看著他。
滕廠長打來電話,說北京已經搞定,北京經理很配合,順利地交出了公章和幾個帳號的密碼,工人也暫時按兵不動,最多三天就可以恢復生產,大庫房當中還有八百多隻桶,可以隨時發貨。
北京拿下來了,我和柳總大出了口氣。局勢終於朝著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了,控制了北京、上海兩個公司,並凍結了公司帳戶上一百多萬的流動資金,陳盛手頭只有幾十萬,他們頂多維持兩個結算日,也就是說不到一個星期,供應商都會把陳盛逼瘋。現在不是我們要找他們談判,是他們要找我們談判了。
不過,對方惱羞成怒出盤外招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我盤算了半天,陳盛吃了這個啞巴虧斷然不可能忍氣吞聲,把主導權拱手送給柳胖胖。
柳胖胖也意識到這一點,同意把他的奧迪交給我開到軍區大院去。一是為了車安全,二是不暴露他的行蹤。
我沒把車直接開到軍區,而是徑直開到了沙河邊,半小時前我約定那個殺手在沙河邊的露天茶館憩園見面。
憩園的人很雜,滿是遛鳥的、打麻將的、下圍棋的和擺著大字掛在竹靠椅上吹牛擺條彈茶的閒人,偶爾還有一兩桌學生和正經八百談生意的商人。商報賣完了,我買了一份華西都市報,煩亂地看看體育版又看看法制社會版,自覺不像接頭的地下工作者,完全就是個買兇殺人的犯罪嫌疑人。
柳胖胖並不知道我也在找殺手。我更願意在紛亂的局面下自己能更多地控制走勢。龍林給我講過這殺手的背景,本來是當年中南海某衛隊的副隊長,擒拿、格鬥、槍法都是屬一屬二的絕對高手,因為脾氣暴躁先是打架受了內部處分,又因為不滿處分尋釁滋事被提前退伍安排了工作,再因為不小心幫人打架只出一拳就斷了對方三根肋骨,在局子裡進出了幾次後退了公職做了某個大哥的保鏢兼打手。打手偶爾也傷人,就升級為殺手了。龍林說,殺手有兩個優點,一是成都的所有大哥都要給他面子,二是他有其他殺手都不具備的反偵察能力--他的外號叫穩當。
龍林給我交代,這次別跟穩當談報酬,穩當是衝著他的面子來的,不是衝著錢來的。另外,千萬別得罪他。龍林當時壓低聲音說,穩當的弟弟更厲害,是個海盜。
我發現殺手穩當已經坐在我面前的時候,著實嚇了我一大跳。我放下報紙端茶碗的時候才發現一個大漢坐在我面前,驚得我手一歪,茶水淋了我一身,還嗆得我喘不過氣來。
穩當說:「你就是江娃,龍林的齒輪?」打量著我,我知道我沒有一點江湖氣質,渾身背刀不像殺客。
作為對等,我也反問:「你是穩當?」同時也打量著這個傳說中的殺手真真切切在我面前穩坐。穩當不高,視平線比我低兩厘米,估計只有一米六五。但他肯定算個大漢,他的臂膀很粗,把T恤撐得滿滿的,不像普通人空蕩蕩地到處留空。
穩當很能說,這和我心目中的冷血印象相去甚遠。這傢伙看我戴一副眼鏡,就和我聊,沒一句江湖話,從二元論談到易經,又從馬裡亞那海溝扯到營銷模式。如果不是他滿頭鋼針一樣的短髮提醒他是個殺手,我幾乎要把他當成某個書局中滔滔不絕的學者,尤其是他頻繁地說出十個以上字母構成的復合英文單詞的時候,我完全有這樣的錯覺。
我不能確定成都這城市有多強的同化力,我是從來沒見過這樣溫文爾雅的殺手,聽也沒聽過。穩當的知識面之廣、之深讓我大受震撼。我拿出做銷售的那套,狠狠拍了他兩拍。穩當謙虛,說:「我算什麼,你看看成都市的大操哥興癩頭,看了幾千本書,能背誦幾百首唐詩宋詞。」穩當看我發傻,又補充:「龍林的領導六哥,還不是有時間就看書。」我暗想這幾年來自己沒看過幾本書,還多半是暢銷書,不禁汗顏,又想到柳胖胖、陳盛、劉禾看得比我還少,我們還自稱是儒商群體,頓時,臉紅起來,火辣辣的熱。
穩當簡單問明了情況。沒有評價任何人,最後說:「如果他們對打我不管,如果他們從江湖上找人,我出面拉部隊(調集人馬)給你擺平,如果他們針對你來,」穩當看著我,非常地堅定,「我會把他收拾了。」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道謝,龍林給我交代給不用給他客套,那樣反而很見外。穩當見我不開腔,說:「江娃,你別看我和你擺得熱鬧,其實,你跟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交你這個朋友,賣你的帳,你不要走我們這條路,你走正道能做起來的,你當我是哥,就聽我一句勸,江湖恩怨,少碰。」
我問現在是不是需要找兩個人當保鏢,柳胖胖找朋友準備調幾個打手隨時保護他。穩當嗤之以鼻,「你們以為自己認識兩個朋友就真是黑社會了?千萬別調人,你一調人對方肯定也要調人,馬上就升級了,那些人就怕事情搞不大。聽我的沒錯,誰都不願意打架角逆,你們是做生意就要有生意人的樣子,盡量談判解決。」
穩當最後說:「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我隨叫隨到。」
穩當的話,話中有話。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實在不願意把公司糾紛升級到械鬥。他每個小時準時給我來個電話詢問行蹤,讓我很有安全感。我知道他就在我不遠的地方保護著我,隱約中像當年初中時被一幫地痞堵校門時始終在我身邊的龍林。班上的男同學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嚇破了膽,要麼畏縮在教室裡要麼翻圍牆逃跑。我對龍林說,男人要有肩膀,敢摔缸就敢接招,我們打出去。龍林和我一人提了半根凳子就站在學校門口,昂揚地漠視著那幫小流氓,揮動著我們的武器,像電影《霹靂舞》中的馬達,直到學校保衛處幹事帶著警察趕到。
那天,龍林手膀挨了一刀,我的頭被打冒煙了。鑒於我品學兼優,學校沒有追究龍林之前帶著幾個同學的滋事責任,更沒有貼校告處分。後來龍林問了我很多次,為什麼要幫他出手。我說,老子是班長,他們敢打到學校來,班上同學的事就是我的事。龍林非要拖著我去喝血酒,從此當我是兄弟,還老老實實聽我的勸好好讀了一年書,後來考上了個技工學校。
我這次找龍林幫忙,還是覺得有些理虧,把經濟上的糾紛扯到了兄弟情分上,彷彿是玷污了龍林對我的真情。龍林對我說,他很快就回成都,親自來處理,但是他太衝動,穩當比他更穩當,不會把我扯進黑社會當中。
我決定去文殊院燒香,給佛祖許個願,千萬別把我的朋友連累進來。
局勢的發展不遂我願,柳總下午接到了雲南代理商的電話,說五分鐘前與陳盛通電話詢問事態發展的時候發現陳盛正在機場。
陳盛肯定是去北京。我和柳胖胖同時做出這個判斷。
柳胖胖迅速給滕廠長去了電話。滕廠長很極端,半個小時後說已經安排好了,調了四個打手外加四個算白道的的制服人員,管叫陳盛膽敢踏入公司一步就叫他有來無回。
我發現局勢接近失控,滕廠長已經完全怒火中燒,擺出一副決戰北京的姿態,對柳總的指揮態度很是曖昧。
柳總也意識到這一點,忙不迭安排他老婆給陳盛老婆通電話,再讓陳盛老婆勸告陳盛打消北京之行。
陳盛直接給我們打來了電話,厲聲斥責柳總的卑鄙,堅定地表示決不退縮。
我擔憂起來,我知道陳盛一進公司就必然被拿下,王律師就必然在成都回應,讓一幫打手來衝門,柳的朋友和穩當的兄弟必然會反撲。也許,今晚的深夜快遞或者是明天的報紙上就會出現我市發生某次械鬥警方正在調查之類的報道。
各種信息清晰表明,陳盛已經前往北京。這傢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猛然間,陳總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起來。我知道陳盛這樣做有樹立領袖形象的企圖,我為曾經與這樣一個成都人共事而自豪,我愈發擔憂起他的安危來。
我約劉禾緊急見面,不能有一點閃失。
我虎吞狼咽地吃著茶樓提供的快餐,給劉禾說明了北京的情況。劉禾沒料到滕廠長早已經張網以待,就等著陳盛自殺。劉禾承認王律師已經安排好了打手,一旦陳盛在北京稍有閃失就馬上出手。
我們焦急地給陳盛打電話,陳盛一直關機。劉禾確定陳盛已經出了首都機場正趕往北京公司,我到之前他們剛剛聯繫過。
我懷疑陳盛是不是已經被滕廠長搞翻了,打電話到北京,騰廠長說陳還沒到,我努力勸滕廠長克制。滕廠長勉強說到剛才已經答應柳總不首先動手。
我和劉禾枯坐了兩個小時,大家都心不在焉地隨口聊天。劉禾突然跟我說:「江樹,其實我們倆才是一路人。」我揣摩不透劉禾的意圖,靜待後文。
劉禾說:「你放心吧,柳總不會離開嘉熙公司的,我想好好和你合作一把。」
我說:「我現在不會放棄立場,我和你的合作必須要建立在你和柳總合作的前提下。」
劉禾不做聲,接了一個電話。表情有些詭異,「王律師耐不住了,你趕緊到柳總那去陪著他,讓他千萬別先動,我要去勸王律師。」
我神色大變:「王律師要動手了?」
劉禾說:「如果陳盛一個小時內再聯繫不上,他就要動手了。」
我匆匆下樓發動了汽車,回頭看到劉禾帶了兩個人上了他的車,原來這老鯊魚早在著茶樓安排了人手。我心裡發怵,給穩當去了個電話問在哪。穩當說,我看到你已經上車,還看到劉禾也在上車。我四處打望,空無一人,不知道穩當隱藏在哪個黑暗角落裡,我說我去柳總家了,今天可能要出事。
始終沒有陳盛的消息。我不安地時時在陽台上窺視樓下的情況,我已經給柳總宿舍門衛打了招呼,緊閉大門,一個生人也不放過,一旦有人衝門就立即報警。
蕭蕭不肯走,死活要陪著我。坐到凌晨兩點,我偷偷打電話問穩當情況怎麼樣了。穩當說回家吧,今天肯定沒事了,下半夜只有賊沒有黑社會。
我還是不放心,讓柳總到我那去住。柳總扭不過我,答應不在家呆著,悄悄告訴我:「我去那個人那裡去住。」我沒反應過來:「誰?」
柳胖胖偷笑:「她。」
事急從權,我沒心計較他的個人隱私,我說:「小心點,明天給我打電話。」
第二天傳來消息,陳盛當晚沒敢進公司,在公司旁邊的曉樓附屬桑拿房對付了一夜。王律師沒動手,不知道是劉禾勸住了他,還是陳盛給他報了平安,我卻一直懷疑北京公司有奸細及時報告了情況,嚇住了陳盛。陳盛既然當天不顧一切地去了北京,就沒理由不去公司,那樣和他的性格、行為方式都太不吻合。
柳總不願意讓公司更多損失,強令滕廠長交出了北京公司回到成都。柳胖胖解釋:真要動起手來,感覺公司像他的孩子,他沒辦法動手。
柳胖胖終於恢復了理智,他知道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就要了陳盛的命,再搭上全家老小亡命天涯。
我們要不要拿回公司,我開始懷疑,並旁敲側擊地給柳胖胖灌輸三起三落不到老的人生通例。我給柳夫人說了我的想法,看能不能讓柳總換個角度看問題。
這兩天突然閒下來,我給胖曾打了電話,說明了我和柳胖胖的現狀。胖曾說,公司現在還是老樣子,要回來隨時歡迎,馬上把EO交還給我。
我說網絡公司就托付給你了,我還要幫柳總,他現在需要我。
胖曾說,恭喜你,你現在和他共苦,明天必然同甘,柳胖胖是個性情中人。
我說不是這麼簡單,現在的問題是陳盛。
胖曾說,陳盛只是出口氣,氣出完了,自然就好了。
陳盛拒絕談判,他已經控制了成都公司和北京公司,他也重新刻制了公章、立了臨時帳戶。代理商開始零星定貨,給他的帳戶打款。
滕廠長對北京對峙時我和柳總的臨陣退縮指揮耿耿於懷,好多天不理我們二人。
柳胖胖住在外面,也不再著急馬上奪回公司。他說,冰兒勸了他很多,他的心態已經慢慢平和。我問柳總是否打算退出公司。
柳胖胖說,真有這個打算。如果股份能安全退出,我們倆去全國四處看看,另外找個項目另起爐灶。我問柳總怎麼想通的,柳胖胖笑著說當然是有人做了思想工作。
我慶幸柳總選擇了和平方式,更為理性和紳士的方式,沒有一味地纏鬥。我對他說:「柳總,你功力長了,就像兩塊大龍對殺,你的氣不夠,你正確地選擇了棄子轉換,大丈夫,重要的不是拿得起,而是放得下。」
我拍了柳總一馬,讓他更堅定地選擇理性退出。
我請劉禾安排談判,說柳總想退出股東爭鬥,轉讓股份,一了百了。
出乎意料,劉禾那傳來消息,有些開玩笑辦正事的味道。說陳盛說要談判退股份可以,必須要柳總先退公章和證照,公開道歉,承擔此次事件關於無形資產損失的全部責任。陳盛說不怕拖,再拖下去,就給他們自己幾個發高額工資,把利潤全部發到工資補助當中去,讓你柳總一分錢的紅利都分不到,惹急了把公司再做虧,再讓你承擔股份擔保的有限責任,把稀飯都化成水。
柳總沒想到現在不僅僅是失去對公司的控制這麼簡單,陳盛完全是趕盡殺絕。交出了公章就交出了一切,那意味著交出最後一張底牌,完全淪為一隻待宰的羔羊。柳青松堅決不同意交公章,交出公章還意味著他承認已經不再是董事長,已經沒有控制公章的權利。何況陳盛所提出的無形資產的損失如何量化,根本就是一個漫天要價的姿態,陳盛根本就不想談判,他要的是柳胖胖做一隻喪家犬,搖尾企憐。
柳胖胖坐在沙發上沉思,一面把ZIO弄得啪啪作想,吵得人更加心煩意亂。
跟隨著柳總離開公司的總共有5人,滕廠長、銷售內勤米小姐、銷售庫管、策劃部經理和我,其中滕廠長、庫管和我都是小股東。5個人默不作聲地看著柳總,空氣中凝滯著失望和慌亂。
我坐在躺椅上,天馬行空地亂想。我一直在思索劉禾為什麼不活躍了,王律師的目的又是什麼,黃監事也悄無聲息,白武勝究竟得到了什麼承諾而背叛做了十幾年朋友的柳總。
陳盛已經得到了最大利益,而且柳總並沒有阻止代理商給他打款,他已經就任了事實上的董事長和總經理,他還在想得到什麼?難道他真的要把柳胖胖趕盡殺絕,把柳胖胖逼上梁山從黑道上搞他?
王律師本來是陳盛的朋友,但如果僅僅為幾個律師費就大動干戈顯然不合情理,他所有的動向都超出了律師本來的服務範圍。何況,陳盛並不是個肯亂花錢的冤大頭。
我在猜想,誰才是真正的主使,讓陳盛如皇帝一般的盛氣臨人。
柳胖胖停止了動作,緩緩地對大家說,「你們迴避一下,我和江樹說點事情。」
所有的人在一分鐘內全部消失,我坐在躺椅上依然搖曳著,等待著柳總的莊嚴決定。柳總看著我,又下不了決心。
我笑了笑,拿過他的ZIO點了煙,找了話打破沉寂:「什麼時候換了個打火機,你不是一向很專一嗎?這個ZIO上的花紋不錯。」
柳胖胖回過神來,說:「這是冰兒送給我的。」
我笑,「你別太過分,當心你老婆發現了,換這個打火機不符合你的習慣。」
柳胖胖忽地站起來,說:「發現就發現,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踱了兩個方步,走到我跟前,文不對題幽幽地說:「我不要那幾百萬了,我要搞死他們。」
我驀地一驚,坐垮了躺椅,跌坐在地上,沒顧得站起來,我懷疑我聽錯了:「你說什麼,你不要什麼?」
柳胖胖看我驚惶失措,哈哈大笑,幫我把椅子搗鼓好,對我說出他魚死網破的計劃:因為嘉熙公司是他的兒子,又是最大的股東,陳盛他們算定了他必然投鼠忌器,捨不得破壞。現在他想清楚了,關鍵就是那幾百萬的股份。柳胖胖看著我,臉上擠滿了橫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老子就讓他陳盛知道,錢對於我柳青松不是很重要,大不了再打江山、重起爐灶。」柳胖胖豪氣沖天,像個死士。
公司在劉禾進入公司後,就一直計劃更換執照。沒想到,緊接著先是開了一個月董事會才確定的公司的盤子和各自的股份數量,經營地址又變更,結果現在這塊場地的產權在銀行,陳盛、劉禾又忙著收購廠房,想一併解決。執照這樣拖著,黃監事不明就裡,先行註銷了稅務關係,以為馬上就可以到現在的管轄所重新辦理。沒想到執照一直辦不下來,現在一直開不出增值稅發票,目前是給稅務部門做了說明。幸好是區政府扶持的重點企業,稅務部門打了招呼要求在40天之內解決。
柳胖胖解釋完這個由頭,說:「我是董事長、陳盛是總經理、劉禾是財務總監、黃監事是那段時期的會計和現在的監事,我只要拖著不還營業執照就沒辦法稅務登記,沒辦法交稅,目前稅務稽查是誰也不敢講情的大問題,我讓誰也擺脫不了干係。」
柳胖胖的臉全黑了:「我跟他們犯殺,這樣嘉熙公司連繳帶罰,流動資金就肯定耗完了,而且由於數額巨大,司法解釋說一萬元以上就算巨大,還要追究這幾個人的刑事責任。我可以將功折罪,不進局子,他們幾個肯定全部進去。這樣,公司經營必須停頓,只有我來收拾殘局。」柳胖胖的眼睛發出光來,黑又亮,像格格巫一般惡毒詛咒:「老子給他們幾副顏色也來個請君入甕,將就他們定的高額工資發給你我,將就他們的計劃逐漸把公司資產轉移,讓他們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我提醒柳胖胖那樣是犯死殺了,陳盛即使坐了牢也要臥薪嘗膽,出來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你的命。柳胖胖說:「那沒辦法,陳盛現在已經不讓我活了,老子乾脆就請人在監獄裡把他收拾了。」柳總已經接近瘋狂,一字一頓地說:「無毒不丈夫。」
柳胖胖補充:「我想好了,如果我沒辦法自保,那公司就交給你,你幫我把我老婆孩子安頓好,還有滕廠長和這次出來的幾個兄弟。」柳胖胖像是一隻哀鳴的鳥,無助地抖著翅膀,看著希望一點點遠離。
柳胖胖大吼:「大不了又和那雜種一起蹲監獄,老子繼續跟他鬥。」
我連聲安慰柳總,講了無數的大小道理,講了無數的故事。柳胖胖已經下了決心,再不肯放過陳盛等一干人。
我要柳總再去問問律師,想想其他辦法。柳胖胖搖頭,說早就問過了,也研究過相關法律了。
我頓了頓足,說:「好!大丈夫要哭,就哭個驚天動地,要笑,就笑個斗轉星移!」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柳總,老子們活倒做朋友,死了埋一排!你有這樣的格,我沒看錯你,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馬上就去。」
我帶柳胖胖去見的人,就是去年我準備做鄰省上億大單和合作公司老總,一個有公安背景的官商。一路上,我跟柳胖胖交代,別露你的身價有多少,也別和他談話超過45分鐘。那傢伙是黑社會中的白社會,也是白社會當中的黑社會。柳胖胖問什麼意思。我說你別管了,你記住我的話就好。
我約了老總在百川大廈二樓的洗腳房見面,這地方離公安廳不到二百米,是他的窩子。柳胖胖知道那老總從前是一級警督,有些緊張。我讓他放鬆,別當成個大事,又交代了一句別把我當你的下屬,要當朋友,那老總是賣我的帳,不是賣你這個老闆的帳,千萬別說你有錢。
老總已經在包間中等了一會兒,對我們遲到幾分鐘很是不高興。我作完介紹,馬上給那老總發作,「你慌啥子,我去年等過你一個星期都沒開腔,今天晚了幾分鐘就扯五錛六的,想喊我請吃飯就明說哈,我不吃你這套。」
那老總就是這脾氣,平時吆五喝六使喚人習慣了,你只要把他震住,馬上就變臉。柳胖胖不明就裡,吃驚地看著我。
我對那老總說:「去年那個項目你們最後打退堂鼓,至少損失了三千萬,今天晚上我出題目你請客。」
老總笑著拍我的肩,「小江啊,幸好去年我們沒去拿那個工程,你曉不曉得四月份他們雙規了十多個,從省長到底下的處長。我們當時要吃了那個膽大錢,現在都在吃二三三。」
柳胖胖看我們說得火熱,怯生生地插嘴:「啥子是雙規?」
那老總扭頭看看柳總,說:「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交待問題,說白了就是軟禁。」
老總回過頭來對我說:「你朋友不是跟我開玩笑嘛,連雙規都不知道。」
我知道難老總是在裝神弄鬼,先倒柳總的氣勢,便不再讓柳總插嘴,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來意。
那老總悄悄問和我是什麼關係。我說是栓在一條線上的齒輪,你能幫忙就幫,別想著一口氣吃成胖子。
那老總擺起譜對柳總說:「既然是江樹的朋友,我就肯定幫忙,你就是想把公司弄轉來嘛,明說動公安還是動工商、稅務,我馬上給你調人過來。」
柳胖胖囁喏著說想動稅務。我連忙打斷話頭,對老總說:「現在關鍵問題是想把公司弄回來,我們想找工商,你不要給我查個一乾二淨,我曉得你們幾副顏色下手狠得很,不先打招呼瓦都可以不剩半匹。」我心裡埋怨著柳總,你要說動稅務,哪還由你能掌控界限,不查個傾家蕩產才是怪事。
那老總打了電話,馬上調來了個工商稽查的隊長。我對柳胖胖使了眼色,示意時間到找個話題先走了。
柳胖胖卻像找到了組織的祥林嫂,傾訴著陳盛、劉禾搶走了他的孩子,嘮嘮叨叨、絮絮繁繁個不停。我看出來,那稽查隊長不停地給他火上澆油,那老總則賣力地煽著陰風,只為了讓柳總痛下決心,自露公司的弱點。
我走到門外去,給柳總打了個電話,讓他馬上借口離開,柳胖胖正在興頭上,說乾脆一起去吃飯。我暗叫不好,柳胖胖那惹眼的奧迪是個說明書,還怎麼裝窮。
我要柳總堅決別提稅務上的事情,只說從工商上動手就可以了。
飯局上敲定了從工商上先去查,因為執照、公章在柳總手上,先勒令公司停業整頓,但陳盛不可能馬上全停,緊接著再叫上公安支援聯合執法,一口氣把公司查封了,之後再找點毛病出來,把木桶全部收繳,安排內部拍賣後再轉手賣給柳總。這樣,前期不需要任何打點費,他們主要是賺後面賣木桶給我們的差價。
我們約定,接到我的電話才能動。
回家的路上,我數落著柳總在談話中的連篇出錯,像我當年帶我的徒弟時,每次談判後的及時分析。柳胖胖很高興,他又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我說他不該今天就擅自延長談話時間並馬上定下來查封公司,柳總一一認錯。
其實我更高興,我偷偷把柳總魚死網破的想法偷換了概念,演化向了我們完全可控制的局面發展。對柳胖胖下午那個衝動的想法而言,這也算是皆大歡喜。我暗想,我救了陳盛、劉禾、黃監事,可惜他們全不知情。
勝券在握的柳胖胖給陳盛下了最後通牒,兩天內不談判,我們也不談了,後面什麼結果自己猜。陳盛很緊張,不知道柳總下了什麼藥,又加強了護廠隊的人手,買了一堆警用器材以防不測。
我建議出去耍兩天,散散心,柳胖胖欣然同意。我的真實想法是多拖幾天,或許不用那麼極端的方式解決爭端。
出發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個女人坐在副駕駛位上。柳胖胖說,這就是冰兒。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應對,以後更怎麼面對柳總夫人,這事情遲早要戳穿的。蕭蕭倒是無所謂,一路上和她有說有笑,像一對老友。
我們漫無目的地開,大家都有默契,絕口不提公司的任何事情,還乾脆都關了手機。我們希望在透不過氣的前幾天後,好好睡一覺。
開了兩個多小時,柳胖胖叫我看路標。我一看,路牌上寫著柳江鎮。我倆大笑,就在這裡停車,就在這裡吃飯,就在這裡好好地玩兩天。
柳江是個安寧的小鎮,少有忙碌的人們。我們找了飯館一問,已經到了樂山市下屬的洪雅縣。柳江是個未開發的小鎮,滿山遍野鬱鬱蔥蔥的都是樹,倒映在潺潺小河之中,說不出的清涼夏意,說不完的世外仙境。
蕭蕭說,「在這裡住小木屋多好,比稻城麗江還好。」
我說,「你去過稻城麗江嗎?又在做夢吧,這件事完了我帶你去。」
蕭蕭說,「你是只小土雞,麗江不能和戀人一塊去的,只能和同性朋友一塊去,或者隨便找個陌生的背包族結伴而行,兩口子一起去簡直就是焚琴煮鶴、大殺風景。」
柳胖胖接口道,「那我就是小土雞咯,我去年就是和我老婆帶小孩一塊去的,那不是一窩小土雞咯。」
蕭蕭大笑,又迅速收斂了笑容。她想起來,現在柳胖胖身邊的,不是他老婆,而是冰兒,這個第一次和我們見面的情人。
我岔開話題,「在這裡開個木桶廠吧,你做董事長,我做總經理,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柳江木桶。」
柳胖胖假裝認真地思索,「不行,這裡什麼都好,就是運輸太麻煩,交通成本過高。」
冰兒說話了,「我倒願意你在這裡開個工廠,我願意就呆在這裡,一直就在這裡等著你。」
冰兒話帶雙關,我和蕭蕭識趣地走開,刻意避免再多接觸。
出了柳江鎮往上走,就是瓦屋山。我們選擇了人煙稀少的瓦屋山副峰玉屏山,真找到了一個木屋別墅區住了下來。
這裡是從前林場,間或還能看到從前遺留的建築。
蕭蕭很開心,像個兔子蹦蹦跳跳,間或纏著我背著她爬山。我作態艱難地背著她,說背了一個肉口袋,嚷嚷著要她減肥。蕭蕭緊緊環著我的脖子說她是一隻小猴子,小猴子就走不動路,再重都是小猴子,再重都要我背。
走到山腰,是一大片整齊的公墓。青山翠柏掩隱之下,無比靜靄。蕭蕭忽然很感傷,說這裡真好。蕭蕭從我背上掙扎下來,說:「豬豬,我死了你也陪我好不好。」她指著旁邊的一塊空地,認真地說:「我們修一個大墳,你不准先死,你先死了我會很傷心,我先死了在這裡等你。」蕭蕭忽然動了情,哽咽著說:「豬豬你要來看我,每年清明都要來看我,我生日也要來看我,春節也要來看我,五一、國慶、元旦都要來看我,我要想你的嘛。」蕭蕭痛哭起來,「嗚嗚,你要來看我,我這裡一個人都認不倒,別個要欺負我,嗚~~嗚~~豬豬啊,你答應我,嗚嗚~~你死了馬上就要來陪我哈。嗚嗚~~」
我把蕭蕭一把摟在懷裡,輕輕匡著她,「我們一起死,我們等我們的江郎才不盡長大了才能死,你要負責把我好好地養胖,把我們的江郎才不盡生下來,教他畫畫,教他唱歌,教他用香水,教他從幼兒園就泡妹妹」
蕭蕭不哭了,腮邊掛著眼淚,紅著眼睛對我說:「你是爸爸,你還要教他下圍棋,還要教他打雙扣,還要教他踢足球。」
蕭蕭說,「我都夢見過我們的江郎才不盡,在一個大房子裡面,你媽媽在餵他吃東西,他長得好像你啊,眉毛鼻子眼睛都像。」
蕭蕭徹底不哭了,笑著說:「他是雙眼皮,眼睛比你大,比你漂亮得多,是個帥哥,才不像你那麼醜。」
蕭蕭說:「豬豬,我們結婚好不好。」
兩天的木屋生活是兩個二加二的兩人世界,我們的小別墅和柳胖胖他們的小別墅只相隔幾十米,除了吃飯,我們集體活動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柳胖胖他們也和我們同樣開心,但終究還是公司的事情更重要,戀戀不捨得結束了這次小住。
回成都後,事情出奇地順利,劉禾主動打來電話說陳盛同意談判,只要求在協議簽署前交出公章並在董事會上道歉。我們約定了時間分別帶王律師和李律師一起參加。
柳總老婆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迫不及待地定了機票要回成都。柳胖胖給我承諾說,最後再瘋狂一把,然後就做一個好丈夫。
穩當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怎麼關了兩天手機,再跟我聯繫不上,他就要去把陳盛、劉禾的家抄了。我忙不迭道歉。穩當給了我一個電話,說龍林回來了,早約了六爺要見我。我給穩當說事情差不多了,可能不需要六爺出面幫忙了。穩當說,你多少也要去一趟,你不給龍林面子也必須給六爺面子啊,怎麼說也是江湖上的掛名的人物。我給龍林通了電話,說事情已經差不多了。這小子正在開對子設賭局,我問在哪,我過來見六爺。龍林說,還是先別過來,這局已經開了兩天沒換地方了,他預感今天有警察來踩。我說那你還不換地方,龍林笑而不答,掛了電話。
連續幾次談判我都沒參加,一是太累,我知道不會輕易出結果;二是裝著已經與我沒有干係,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暗中和另外幾個本地木桶製造商聯繫,想物色一個合適的夥伴貼牌生產我們的木桶。
關於嘉熙木桶的所有專利都是柳陳聯名擁有,而不屬於公司;滕廠長又從北京帶回了全套的技術資料。我和柳胖胖商量過了,陳盛肯定不會讓我們重新回到公司,也肯定會在退股份的條件中加上不准柳總生產同類產品的條件。
一切只能由我暗中操作。幾天來,我考察了本地幾乎所有的木桶工廠。並最終確定了一個合作夥伴,我強硬要求貼我們的品牌同時讓對方將他們的兩個品牌也全部交給我們統一銷售。這是一舉兩得的高招,一方面避免投入過多資金進行生產,同時馬上安置滕廠長在北京的舊部--全是一流的熟練技術工人;二是以柳胖胖和我的號召力,讓代理商準備換牌銷售,同時還可以在新品牌進入市場的同時消除合作方原有的品牌,更具有欺騙性,不讓陳盛、劉禾有任何察覺。
一切都很順利,嘉熙公司的大變早已傳遍了業內。合作公司對我開出的條件滿口答應,完全信任我們二人的銷售能力。我興沖沖趕到柳胖胖家,跟他商量新註冊公司的事情。
公司名最終採用了我的方案。是一個很書卷的名字,叫仕嘉木業,與嘉熙很曖昧,總有說不清的淵源。副品牌則註冊了正本清源,很切題。
柳青松的大名沒有出現在新公司的任何資料中,他的股份掛在了滕廠長名下。柳胖胖論功行賞,分別給幾個共同出入的幹將送了股份,我連買帶送得了擁有了5個點,成為了公司第二大股東,並出任董事長和總經理。
在劉禾的竭力斡旋下,陳盛終於同意柳胖胖退出公司,由剩餘股東內部收購其股份。作為先決條件,柳胖胖必須退還公章並在即將在上海召開的全國高新建材展覽會上與代理商見面,完成銷售體系指揮權的事實交接,柳胖胖在退出後也不能再生產銷售其他木桶,還必須完成所有的專利轉讓。此外,柳總的錢也不能馬上拿到,除開以上海公司抵九十萬,剩下的現金分四次付清。
劉禾的意圖很清晰,他用已經失去的控制的上海公司抵了一大部分現金,同時上海公司擁有十來個嘉熙專賣店和幾十萬庫存的嘉熙木桶,柳胖胖根本沒法割肉變現。事實上淪為了嘉熙公司的一個忠實代理商,柳胖胖的利益仍然和嘉熙公司的利益捆綁在一塊,絕對不能再對嘉熙公司使壞。
我跟柳總商量後,決定先忍氣吞聲先把資產安全轉移出來再說。又堅持在轉讓協議中加上了這麼一條:在所有款項全部付清後,柳青松不再是嘉熙公司的股東。
簽署協議的時候,劉禾看出了這條,他微微對我笑笑,裝著什麼也不知道,提筆就簽了字。陳盛很大套地指揮我最後做一次記錄,我笑著不理會他,拿了本雜誌看美女。柳胖胖呵呵地笑,自己打開電腦,算是沒讓陳盛尷尬多長時間。
出乎陳盛、劉禾和所有代理商的意料,在隨後的上海會上,我沒有隨柳胖胖露面。我假裝和柳已經分道揚鑣,至少處於觀望態度,我和柳胖胖對所有的詢問所有的關心都如斯回答。連劉禾都信以為真,從上海回來後,找我長談了兩次,要我繼續幫柳總,甚至可以把整個長三角地區都劃給我們。我樂得跟他演戲,長吁短歎地隨他的觀點說柳總毛病多,而且工作強度大,這段時間身心疲憊,要再考慮考慮。
其實,仕嘉公司正在全力生產,各項準備工作正在秘密地進行著,我們計劃在十月的天津會上隆重推出和嘉熙木桶一模一樣的產品來。
柳胖胖在上海會上當著眾多代理商的面,給了白武勝一個難堪,變相是讓陳盛出醜。他很是興奮地給我描述各個細節,並得意地說已經暗中做了幾個代理商的工作準備在十月份變臉。
眼看著一切按照我們的構思在運作,到十月初的天津會我們將扔出一個個重磅炸彈,我彷彿看到陳盛、劉禾驚慌失措地扭曲了臉,看到一個接一個的代理商叛逃,不,是起義加入我們的陣營,我們還將迅速控制全國所有的超市賣場,讓我們的新品牌一夜之間紅旗插遍中國。渠道為王!從他們最驕傲的地方打跨他們,讓我們的仕嘉踩在嘉熙的頭上確立江湖大佬的地位。我很是得意,在柳胖胖和我的黃金搭檔下,我們將創造一個三個月壟斷市場的奇跡。
我笑著對柳胖胖說:「我想好了一篇軟文,題目叫從釋迦牟尼到仕嘉木業,用公司所在的新都話講,都是一個發音。」
柳胖胖拍手叫好,說讓他老婆來評論評論。他叫了兩聲,無人回應。
我想到那工商稽查隊長已經給我來了好幾次電話,催問何時動手。我說應該給那隊長遞話過去,乾脆取消吧,反正執照都已經還了。
柳總說暫時不能取消,他們現在還沒完全辦下來,我們還要隨時保持威懾並作為一個備選方案。
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連聲呼喚他老婆。
柳總喊了好幾聲,他夫人才慌忙應聲,從臥室中走了出來,柳胖胖說小孩在那邊哭得厲害趕緊去看看。
待他夫人進了小孩房間,柳胖胖神色大變,對我說:「糟了,她剛才肯定在看我電腦,我忘了關邊站起身,衝進臥室。
柳胖胖回到客廳的時候,面色發白,滿頭大汗,他一屁股栽倒在沙發上,顫抖著說:「完了,她正在看我和冰兒的QQ記錄,所有的記錄。」
我說:「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一定要全部刪除嗎?」
柳胖胖失神地懊悔不已,幾分鐘內蒼老了十歲,「哎,我***幾次都捨不得刪,完了,這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