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昇客棧」算得上是京城近郊一帶的老字號;兩層樓高的建築,佔地約莫兩甲地。據說已有幾百年的歷史,由一姓李的人家經營,算是家族產業。一進了京城,僕人張良先至「高昇客棧」打點後就直奔楊府通報;而那楊明同阿寶則一路慢騎行來,欣賞明媚春光。
這是誰的主意?
不消說,肯定是楊明的私心——存心想虐待他羅!
想來就有氣!那日匆匆連包袱也來不及收拾,雖然沒幾件好衣衫,但好歹也能遮風避雨的!那渾蛋楊明只拋來一眼,瞧見他半舊的衫子,搖了搖頭,拖了他便走,能不氣嗎?氣死他了;以為他同地一般的有錢嗎?害他連日來只能穿著同一件墨綠衫子,難受死了!
更別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這幾日,非得露宿荒郊野地;這倒也沒什麼,反正他打小是在山林裡長大的,睡在野地也是常有的事。可楊明那個王八蛋還硬當他是干金嬌嬌女似的,說什麼夜裡有黑狼,堅持睡在他身邊!瞧他一臉邪笑,教他心裡就直發毛,乾脆自個兒當著地的面爬到樹上去睡,不理地一臉的愕然。
當然,讓他憤怒的原因不僅於此。好歹他也是個男的嘛!可楊明動不動就愛上下其手,一會兒摸他的臉,一會兒又拍他的屁股,再不然就是摟著他,噁心死了!男人抱著男人,真想送給他一巴掌,讓他瞧瞧他是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真的如此做了,只不過楊明不當回事,輕輕鬆鬆就接住他送給他的拳頭。真巴不得起他睡覺之際,將他砍成八大塊
到了「高昇客棧」,楊明一拉繩,下了馬,瞧阿寶露出咬牙切齒的俏模樣,嘴角揚起笑意——
「在想什麼?」輕柔得可疑。
「在想怎麼把你砍成八大塊?」
楊明大笑——「想到了嗎?小寶兒?」
阿寶抬眼一瞧客棧已到,於是跳下馬背,然後狠狠的瞪他,真巴不得揍去他一臉邪笑!
「我可警告你,別再用那噁心兮兮的稱呼我。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這種稱呼是污蔑了我,聽清楚了沒?」沒錯!最可恨的就是老叫他什麼「小寶兒」,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楊明只是一臉笑意,讓店小二牽了馬去;就要牽起他的手走進客棧,哪知阿寶避他如避蛇蠍,閃了開去。
「怎麼?怕了嗎?」故意逼近她。
「伯?誰怕了?」阿寶氣呼呼地說,仍是避開他,獨自跑進客棧裡去。
一定是仇愈結愈深,每回他一靠近他,他老得臉熱心跳的,不太好受。哪天一定要找個機會,狠狠報復他一下!不然照這樣下去,豈不遲早被對他的恨給激出病來?
想歸想,一進客棧,他可好奇極了!須知打小就沒走出山裡,這奇異的景致還是他頭一道見到。客棧裡零散地擺著桌椅,各形各色的人都有;有身穿華服的公子哥兒,有文弱書生,也有佩著劍的俠客、普通人家的百姓,不過好像有一點不太對勁唷——
「怎麼沒有姑娘家?」
「好人家的姑娘是不隨便拋頭露面的。」楊明解釋,趁著她好奇的東張西望之仍時,「明目張膽」的握住她的柔荑。
平日他可是不輕易吃女孩豆腐的,但阿寶是個特例,與她相處時就是愛逗她,瞧她氣很臉蛋漲得紅紅的,就是一個樂趣。不過說來奇怪,練武之人當防人防心,同人保持一定距離是基本知識,偏一遇上阿寶,這不成文的規定可就教他給打破了!瞧他三不五時就樓她抱她,吃豆腐嗎?初時有心逗她,而今——只伯是上癮了!
「為什麼男人家就能拋頭露面?」他問。
「自然是傳統禮教下的結果。」瞧她一臉困惑,早習以為常,為她作解釋:「能在大街上拋頭露面的姑娘,自然不是好人家的閨秀;既是如此,也就不必奢望正經的男人去提親——我說,小寶兒,每到一處,你老有滿肚子的問題發問,雖然我有問必答,可也不能當我是免費夫子,起碼也得要給我一點甜頭來嘗,是不?」說得好像是妓院裡的龜公似的,油腔滑調!就是愛逗她!
改明兒,待楊月成親後,便無事一身經,幾時就可帶她遊遍三江五嶽,讓她瞧盡天下美景——這心思倒有些新鮮,想他楊明向來獨來獨往,怎麼忽地想帶個不情願的同伴在身邊?這倒值得深究!
阿寶眼球於轉了轉,疑惑道:「你是說,好姑娘是不隨便在大街上的?那她們平日都待在哪兒?」
「家裡羅。」
「一輩子都待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倒也不是。一生中總有一次會走出自個兒家的。」所謂一生中僅此一次,便是從自家走到夫家。沒細說清楚的原因是瞧見掌櫃已快步走來。
「楊少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吧!天字號房正為你留著,你打算住多久就多久。」掌櫃堆滿笑容。誰叫楊家在這方團百里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楊明為楊家長孫,不必等將來,現在就承楊家所有產業,自然要好好巴結一番。
「只住一宿。明兒個起早就要進城門。掌櫃的,最近京城一帶治安還好麼?」楊明隨口問道,限角瞥到角落的幾名大漢。「賞金獵人」的封號也不算白得,只消一眼,便認出七八分。
不過,讓他感興趣的倒不是那幾名大漢。打一進客棧,便注意到坐在那幾名大漢後頭角落裡的男子一身肅黑,陽剛氣的臉龐上一道刀疤沿著鼻樑劃到左頰,雖不致嚇住一般百姓,可限裡那股肅殺之氣就讓人不由自主的退避三舍!瞧得出他是盡力在遠掩那股江湖味,但與生懼來的威勢洩了底。瞥了一眼那人腰際的束帶與左手拿杯的姿態,應是慣用軟劍的左撇於,就不知是敵是友。沉吟半晌,心裡多少有些警覺;是友的可能居少,這是直覺。那男子的眼神似寒冰,沒余留多少情感。不過這例也無妨,倘若沒什麼交集,也不必去在乎太多!江湖生活便是如此,不干自個兒的事最好少管,除非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否則對他這個「賞金獵人」而言,倒也沒多大用處。
「好—也不能算好。」掌櫃打斷楊明的打量,特意放輕音,拉楊明與阿寶到—旁去,免得讓人聽見,搞得人心惶惶,那可就不妙了。
「楊少爺你有所不知,最近京城一帶出現七、八個蒙面大盜,專劫富商公子哥兒。據說前二天,京城首富的莫老爺就讓那幾名大盜給搶了。報官嘛!你也知道衙門那幾個捕快的份量。所以,現在身上有錢的公子哥兒也不敢隨意出門,客棧的生意自然也就一落千丈。以往還好,聽說有個什麼獵人的,專捕那些惡犯賺銀兩,可現下也不知他老人家跑到哪裡去了,唉!」掌櫃搖搖頭。「街上的皇榜貼著賞銀起碼五百兩,偏偏就沒人有那膽量為民除害。楊少爺,既然你只在這裡住一宿,我不妨也先提醒你,趕明兒趕早,一等城門開,你就馬不停蹄的趕回貴府,免得路上一耽擱,教那幾個大盜遇上,搶錢也就罷了,倘若失了一條命,那可就划不來了。」也算他心地好。
楊明微微一笑。
「我先謝了。掌櫃的,咱們不在樓下用膳了,待會兒送幾碟小上去就成。」瞄了一眼摸著肚皮的阿寶,歎息。他瞭解她的「肚量」。「不,送三人份的飯過來。」也挺奇怪她是怎麼吃也吃不胖。
「那沒問題。我叫二愣子帶你倆上樓安歇。」李掌櫃大呼店小二的名字,在旁的阿寶可早已聽得頭昏腦脹。
原來山下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本來在牧場工作挺單純的,倒也覺得自由自在,可一跟著楊明出來——老天爺!竟還有人會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可既然不是他的,又為什麼要搶呢?銀兩不夠用嗎?想他整日工作,偶爾偷懶,可還是很溫飽的,從設想過銀兩夠不夠用。搶銀兩有必要嗎?正想抬頭詢問無所不知的楊明,豈知他的嘴角含笑,早就盯著他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待會兒上樓,自會滿足稱的好奇心。」
「楊少爺,樓上兩間房保證是上房——」
「同住一間。」
「為什麼?」阿寶不滿的大叫:「我才不要又睡地板呢!很冷的,你知不知道?」
「我沒說你要睡地板。」
阿寶認真的點頭。
「總算你還有點良心。今兒個該換你睡地板了。」
楊明失笑。顯然這丫頭還分不清波為主誰為僕。不過,是否不打算同她說清楚;眼角再度瞄到了角落的幾名大漢。
他從腰際拿出一錠金子,彈指一拋,正落在掌櫃手裡。
「金子?」掌櫃的嚇了一跳,不覺失聲大叫!做一年的生意,也不見得能換來一錠金子啊?
淡淡一笑,楊明道:「就當賞你的。」語畢,便拖著阿寶跟著店小二上樓了。
也許,今晚會挺熱鬧的。
那是說,如果他看得、猜得沒錯的話。
「今兒個我不睡冷地板了!」這廂堅持著。
「那就睡床羅。」那廂輕浮地回應著。
「那是當然,可——你得先下床啊!」
「為哈?」
「因為我要睡床,那你當然睡地板嘛!你放心,先前我向店小二多討了張被,不會挨冷受凍的。」阿寶挺好心的說。不過一瞧見楊明翹路著二郎腿,酒足飯飽的躺在床測,就忍不住怒火高漲。
吃完店小二送來的飯菜後,時候也不早了,他本來是想光爬上床睡的,奔波數日,難得終於有溫被暖床可以睡,豈知楊明卻先行霸佔了他的床。氣炸他了!早先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先前你可是答應讓我睡床的!」他抗議,真想拖他下床。
「是啊!可我也沒說我定要睡地板,是不?」那邪氣的笑容又浮現在他臉上。
「那你要睡娜?」
「自然是同你睡床嘛?」
「跟我睡?」阿寶震驚地靠近他,打量床半晌,招搖頭。「這床不夠大,怎麼擠得下兩個人呢?都是你省錢省得大過火了,兩間房好多嘛!偏節儉到這放地步,告訴人家你在關外有牧場,只伯人家還不信呢?」
楊明揚了揚眉,取笑她——
「你愈來愈像娘們了,阿寶。」
生平最恨之事便是人家誤認他是女兒身。
「我哪裡像娘們了?」她氣呼呼地說。
「怎麼不像?不過同唾一床,便如此扭捏捏的,不像娘們像什麼?」楊明故意打個哈欠。「難不成你真是女孩兒?這倒也無妨,男女本就授受不親,我叫掌櫃的為你再開一間房,如何?『呂姑娘』!」
「誰說我是女孩兒?」阿寶一時氣炸,誤蹈陷阱,想要推開楊明沉重的身子。「睡就睡!難道怕你不成——你進去點,好讓我睡啊!」
「我睡外面,小寶兒。」邪邪一笑,也算她單純,不然如何能拐騙她?
「為什麼?我倒也挺喜歡睡外面這頭的,萬一失火,我也能跑第一啊!」
「我睡外頭,萬一有事也可以保護你。小傻瓜,把燭火弄熄,上床來。」最後一句噁心得讓阿寶幾乎奪門而出。
不過,他還是吹熄了蠟燭,不太情願的爬過他的腳,睡到內側去。保護他?呸!有事恐怕是自己先逃吧!
拼了命的往內側擠,活像有什麼鬼怪在壓迫他似的。真是奇怪,以往還同那些牧童夥伴搶床睡,怎麼今兒個讓位起來了?還不是因為眼前這可恨的楊明!一靠近他,什麼思緒全都亂了,準是被他氣的!
「怎麼?先前還道床小,瞧咱們中間都空出一個人位出來了,難不成像姑娘家怕羞?」黑暗中傳來若有似無的嘲笑聲。
「我不准你再說我像姑娘家,一句都不准!」很不悅的咒罵他,朝他這邊靠了過來,沒碰到他吧?才不想碰到他呢!像蛇那般狡猾的人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忽地,鋼鐵似的手臂橫了過來。
「你幹嘛!」嚇得他差點尖叫。
「取暖羅,」楊明露出色狼似的笑容。「我說,阿寶,瞧你睡得這般僵硬,明兒個起來只伯會全身酸痛,不如自在些,是不?」
阿寶想撥開他亂摸的手,偏力道不夠大。
「我可警告你,你再敢動我一下,我非將你五馬分屍不可!」
「阿寶,咱們同是男人,我對你可沒半分興趣,只不過——不瞞你說,我睡覺呢,是有些古怪的姿勢,你可不會介意吧?」語畢,悄悄靠近了她些。
阿寶能說什麼?
他是主子,而她只是一介小僕人,敢不聽話嗎?其實這倒也沒什麼,在通鋪大夥兒都是這樣睡的,怎麼現在他反倒真像個娘們似的扭扭捏捏?連她自己都大感奇怪!
好吧!睡就睡,反正只有一晚嘛!前些日裡夜夜露宿荒郊,可沒一頓是飽覺的,要是不睡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再說楊明能威脅到他嗎?他要敢再對他上下其手,非把他揍一頓不可!這樣一想,就心安不少,沒多久時間竟然沉沉睡去。
至於楊明呢?
歎息連連!雖不敢自誇貌比潘安,可至少還有點看頭嘛!這丫頭竟無視於他的存在,自個兒先睡——既是如此,他也就不客氣了!擺在面前的甜點可沒理由不吃的,正想摟近她,偷得幾個香吻,哪知她倒先動手了!
又是抱也又是踢他!原來她的睡姿好不到哪去,這下可弄得楊明哭笑不得。這丫頭委實是個異數。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忽地聽見屋上瓦片「喀喀」作響,原來是有人耐不住性子,先行拜訪來了。
「算你們倒楣,遇上我這『賞金獵人』非金不獵,誰叫通緝告示上賞了五百兩大銀。」微微一笑,瞧黑暗中阿寶的睡容,模了摸她的臉,低喃:「我去去就回,等我回來,少說也得我吃吃豆腐,瞧你睡得熟的,難不成真當我是同性?」
他搖頭歎息,分明不當外頭的漢子是一回事;而事實也的確是如此,光從八百里外就能聽見他們的足音,想來輕功也好不到哪裡去。
替阿寶蓋上了被,正想從門口走去,想想自個兒好歹是去捉賊的,從大門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豈不告知大家原來這群盜賊好對付得很?多少也得給他們留點面子,免得將來在公衙牢裡混不下去!一抹笑意悄悄爬上他的嘴角——改走窗口好了,夠給你們面子了吧?
而那個阿寶猶自呼呼大睡,直到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總覺有些冷意,好似身邊什麼東西不見了,卻又懶得睜開眼睛。不雅的睡姿終於讓他自食苦果!在翻了第三個身後。「噗咚」一聲,跌到床下,疼得他哀嚎連連,總算清醒過來!
什麼嘛!還說睡外頭保護他呢!根本是騙人的。不然他怎麼會跌下床?拾起頭,正要好好地罵罵那個口氣狂妄的傢伙,哪知一個人影都沒有。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瞧著床鋪,該不是沒錢付賬,先行溜跑了吧?還是他餓得發暈,連叫他一聲都不願,就跑去吃消夜?這倒有幾分可能性。
扁了扁嘴,心裡拚命的咒罵他。忽地——大深夜的,怎會傳來打鬥的聲響?聲音挺小,但可不是他誇言,在山上生活了十數年,除了義父偶爾陪他聊一二句,其餘時侯是無聊得快發霉!話自然是少說,而聽力嘛——老話一句,不是誇口,隔著一個林子,都還能聽出狼叫聲是公是母呢!
掙扎地爬了來,循聲打開窗戶;也不知楊明朗哪去了,不事先通知他一聲,是怕他搶消夜嗎——
「該不是楊明吧?」他脫口而出!睜大眼睛,猛瞧著對面屋頂上酣鬥的人影。七八個大漢個個手持長劍彎刀的,而那用空拳搏鬥的分明是楊明嘛!
赤手空拳的,能打得贏拿刀的嗎?
想都不要想!就算拿了刀,以一對八,有勝算嗎?那群男人實在太可惡了!有本事就一對一嘛!以八對一,分明是想將楊明活活打死,到時候他該怎麼辦?
萬一他死了,他該何去何從?雖說還是可以回去牧場討碗飯吃,但主子都死了,留下他一個家僕,人家會怎麼說?沒忠心護主,反而先行跑路,說不定大勇工頭一氣之下將他革職!那他吃什麼?再說,雖對楊明沒什麼好感,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瞧著他死啊!這樣也會很難過的,說不出原因的難過——
想都不想的就下了個結論。根本沒瞧出揚明是佔了上風,簡直是在戲耍他們。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隨手拿了一木棍,也不及細想自個兒有多少能耐,就往門外衝去。
他要幫助他!他迅速了下了決定。
一路連接帶爬的衝下樓,跑過庭院,生怕慢了—『令『時楊明就要死在他們手裡。於是乎,也沒注意前方有什麼「危險標誌」,「吟」的—聲,撞上了一堵肉牆,狼狽地跌在泥地上。
「渾蛋!你沒長眼睛啊?」嘴裡咕噥著,抬起眼本想破口大罵,不過楊明在等著他去救命呢——發覺到那堵肉牆是全身漆黑、臉上有道疤痕的男人,瞧他連理都不理他,猶自沉思般盯看打鬥的屋頂。怎麼?他也瞧見楊明有難了嗎?怎麼不去幫忙?
扔給他一個大白眼,匆匆忙地拾起木棍,一溜煙的跑到對面二樓窗口,沿著柱子爬上去。好歹他也是爬樹高手,這點高度還難不倒他。
到了屋頂,目睹楊明輕易閃過二名漢子的央攻,其餘六名有沒有掛綵,他是不知道,但他是來保護楊明的呢——
他深吸口氣,大喊:「八個人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一對一,不,憑你們其中一人的身材還比他大上二倍呢!」手揮舞著木棍,完全沒注意到楊明差點呆住的表情。還得意洋洋地說道:「現下有我呂瑋寶出馬,也算你們倒了八輩子楣!勸你們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就要你們好看!」總之是廢話一堆,最好那些大漢能將注意力轉向他,好讓楊明有逃命的機會。他是該好好感激他的。
他哪知他突然闖來,反而給了那八名大盜有逃命的機會。
他們心底早有譜了!斗楊明是絕鬥不過的,之所以還站在這裡,是因為楊明並無傷他們之意——他要累死他們,瞧他們哪個人身上掛綵了?可曾見過像他一般不傷入半毫,卻也讓他們逃不出他手掌心的高手?
有!讓盜賊聞之色變的,除了「賞金獵人」還會有誰?
想來就令人咬牙切齒!跟前俊美的男子一派悠閒,一點也不像酣戰中的男人,可他們就不同了,不過接了幾招,就滿頭大汗,累得氣喘吁吁的,想逃偏又讓他輕易攔住——最後他們不是虛脫倒下去,就是自刃而死,但現在就不同了——「還不快走!」楊明朝她怒吼。
她以為她在做什麼?她面對的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啊!
為首的漢子瞧出阿寶對「賞金獵人」的重要性,急忙捉住一線生機,朝老六大喊:「捉住他!」押阿寶作人質,還怕「賞金獵人」不放過他們嗎?這大概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離阿寶最近的老六衝上前去,揮舞著大刀,將阿寶的木棍砍成兩截,眼看就要碰觸到她的身子——哪知腿一軟,驚覺自己的右臂忽地一麻,滾下屋頂!原來是教楊明使暗器給廢了右臂。
楊明冷冷瞧著另七名漢子,道:「倘若誰再敢碰他一根毫髮,後果可就自行負責。」換句話說,誰要敢拿阿寶作人質,後果就跟那人一樣!
「你到底想怎樣?」當中首領恨得牙癢。「既不殺我們,也不放咱們走。你到底是何居心?」
「自然是盼你們自個兒上衙門投案。」
「要咱們兄弟去蹲苦窯是絕不可能,好歹你說出個數目,通緝榜文上明明白白寫的是五百兩銀於,就衝著你『賞金獵人』的封號,咱們願意拿出五百兩黃金孝敬你,你意下如何?」能留下一條命是最重要,至於錢財,再「賺」就有。
楊明嘴角一撇,冷笑:「這五百兩黃金我還看不在眼裡。今兒個送你們上衙門也算是造福百姓。一句話,若是不想自個兒進衙也成,趕明兒起早,我讓李掌櫃的親自送你們過去。」換句話說,若是他們不自動自發的報到,就算是屍體,他照樣叫李掌櫃的送過去。
阿寶看呆了!
平日瞧楊明沒一副正經模祥,動不動就欺負他,今兒個還是頭一道見到他這般威武可怕——雖是如此,他還是不怕他的。敢對他凶,大不了就凶回去嘛!怎麼瞧那幾名大盜發起哆嗦?他瞧了半晌奇怪的場面,想了想,再細瞧楊明與八名盜賊。
好像他誤會了呢!看楊明似乎沒受到一點傷,連汗也沒流半滴,反倒是那八名大盜又喘又累,既是如此——
就幫他一把羅!反正二個人好過一個人嘛!
趁楊明在說服他們的當兒,他俏俏的走過去,再俏俏的走過去,一直到離那幾名大漢中的一個兩步遠的距離,拿起被裁成兩半的木棍,用力朝他揮過去。
「阿寶!」楊明發誓等這件事了了之後台殺了那個不知輕重的丫頭!
她到底以為她在做什麼?
趁眾人不注意之際,朝盜賊揮摔過去?沒錯!是將那個該死的大盜打落了屋簷,她的力氣是出奇的大,這點是無庸置疑,可另一名盜賊眼尖,一把彎刀跟著朝她的頸項砍來!偏她力道過猛,踩地不穩,也滑落下去——
怒吼一聲,隨手一彈,那手持彎刀的盜賊跟著哀嚎一聲,捧住廢去的右臂。楊明一時之間也顧不了這麼許多,快步躍起,趁著她未落地之前「撈」回她一條小命!
雙足才輕踏著地,就巴不得搖晃她!她以為她是誰?綠林高手嗎?還是輕功了得?知不知道這一摔下來沒死也會去掉半條命?
「還好!還好!」他在懷裡的阿寶喃喃道,拭去冷汗。
「只是還好?」他的口氣輕柔得可疑,腦裡真正想做的其實是掐死她?
「那當然嘛!要不是你接住我,我可能就得躺個十天半個月的,對不?」
「這點你倒清楚得很。」雖是無法克制怒火,可也知道那八名盜賊恐怕已逃了六個——眼一沉,耳朵忽地聽見「颼颼」兩聲,全身寒毛不禁全豎了起來。
先前怎麼沒注意到他?庭院一隅站著的那名黑衣人冷冷地凝視自己半響,然後沒啥表情的轉身便走了。
循著楊明的目光瞧去,阿寶生氣地大叫:「就是他!在那裡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幫忙!」意識到還躺在他懷裡,恨恨道:「你可以放下我了!好歹我也是個男的,男抱男,成何體統?」竟不知不覺的臉紅起來!八成是天氣太燥熱,晚上連一絲涼風也沒。
楊明收回目光,冷笑;「若不是我,只伯你小命不保。」
「喂喂!」好不容易掙脫他的懷抱——倒不如說是楊明自動放手,讓她狠狠跌到地上,再爬起來仰頭瞪著他。「你懂不懂報恩啊?我可去保護你的,怎麼沒聽見一句感謝話,還在這裡奚落我?」
「保護我?」這下他可怔住了。
他何曾要人保護來著?
「當然是去保護你!不然去聊天嗎?」氣呼呼的。「早知道換來一頓罵,我何苦來要去保護你?呸!你這種人也需要保護嗎?就算被狗吃了,我也不全覺得可惜呢!」
楊明猶自沉浸在剛剛令他震驚的事實當中。
「你想保護我?」他重複地問。
他用力推他一下。
「你真煩悶!真該讓你被那群人給千刀萬剮!」幹嘛這麼好心?寧願教狗把心給吃了,也不要施捨給他!先前幹嘛為他這般擔心受伯?該回頭睡他的大頭覺才是。
「阿寶,你——知道我有功夫的吧?」他小心翼翼地問。天!這項發覺實在太驚人。
「那又如何?」再丟給他一個大白眼。
「而你還想保護我?」
他皺起眉頭。這個人是瘋了還是什麼?聽不懂他的話嗎?也許是被嚇呆了,才會一句話重複個二、三遍。他是該同情他的。
「阿寶?」他催問。
「論說你有功夫就不需要保護?有功夫就表示每場必勝、不必人家來救你嗎?真是奇怪,也未免太自負了些——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咱們可是劫後餘生啊!」這個瘋於是不是嚇呆了?
「小寶兒——」正要迎上前抱她。
「叫我阿寶!」用力拍開他的手。「還有,我不准你抱我的。」氣得哇哇大叫。使勁吃奶力氣推開他,轉身跑回房間去了。
既然他這麼覺得不可思議,就讓他去對付其他人好了。呸!好心幫他,換來的下場是什麼?誰說好人有好報的?全是屁話!
而這頭的楊明簡直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想保護他?
她可知在江湖中「賞金獵人」非泛泛之輩?她可知為了守護楊家產業,打消事起便接受一連串的苦練,否則今日又哪來的好武藝?她可知他曾以一敵十,擊斃一群江洋大盜,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不需要保護的人吧?
但她卻想保護他。
嘴角一場,浮起奇異的笑容。不知為何,這丫頭傻氣的行為竟勾起了他陌生的情感。人人仰賴他,她卻想保護他——
她保護他?這念頭不賴!
沉浸在莫名的情感中,忽地想起先前黑衣人的兩枚暗器分明是對準那數名大盜,只怕如今——眉一皺,施展輕功一躍至屋頂上,這才發覺那六名盜賊已然沒了鼻息,分明是教人用暗器打中死穴。他拾落在屋頂上的兩枚狀似梅花的鏢子,心想,僅憑兩枚梅花鏢就能致數名大盜於死地,恐怕功夫不在他之下。
不過,他倒也不以為意。
他向來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性情中人,那黑衣入是敵是友都還不清楚,如果現在就來愁眉苦臉,顯然有違他的作風。
現今他掛心的就只有那小寶兒。
一想起阿寶,心中竟莫名地滑過一抹柔情。柔情?他一驚!那可是打娘胎出來之後就不曾經歷過的玩意,現下出現了,倒也不感到訝異,算是順理成章的接受了這股異樣的情愫。
這楊家人的性情便是如此。對於既定的事實,向來不找理由去反駁,剩下的,就瞧怎麼去說服那小寶兒了。
該怎麼說?
他心中早有定,早在阿寶拿著木棍爬上來之際,就已注定她的命運———
她是注定一生一世再也離不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