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僅僅是半盞茶的時間,卻恍如半日,本是秀麗明媚的紅葉風景,此刻卻被添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屍體躺滿山腰,其中還夾雜著被迷煙熏倒的官員幾人。侍衛們迅速處理著傷患,即使是較為鎮定的幾個高官,也留有些戰後的餘悸,表情呆滯沉鬱,遊山時的雅興已經九霄雲外,不見蹤影。歸晚看著林瑞恩捉拿刺客首領轉到較遠處拷問,心才平定下來,轉而看向樓澈,眼光剛落定,心一沉,暗呼糟糕。姚螢流著淚緊抓樓澈,那苦楚無依的模樣,讓人望之心酸。局勢平靜下來,幾個離得稍近的官員首先發現這個狀況,接著,越來越多疑惑和吃驚的視線投向兩人,但因一人是當朝首輔,一個是後宮寵妃,而不敢輕易議論,只能暗暗打量,心中嘀咕。這種詭異難辨的氣氛很快蔓延到整個山腰處,切切私語之聲悄泛,眾人似乎已經將剛才的行刺事件拋到了腦後,而對眼前的古怪情況興起了莫大的興趣。樓澈眉宇深鎖,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重力甩開姚螢,注意到所有視線都在明裡暗裡偷瞄,已有些不耐和怒意,對著身邊兩人一使眼色,兩侍衛忙上前,一邊一個拽住螢妃的手臂,幾乎是帶著強行的拖,才把螢妃拉開樓澈身側。螢妃本是腦中一片空白,只想抓著唯一希望,此刻被外力一驚,立時清醒,環顧四周,楞在當場,諾諾不敢多言。此時的情況已算是尷尬之極,眾人不約而同轉向皇上,想從他臉上表情看出些什麼端倪。鄭琉還是那種溫和的笑容,對著樓澈與螢妃道:「樓卿和愛妃沒事吧?」那語氣親切,能暖人心似的。歸晚脊椎冷意上竄,近處看鄭琉那無懈可擊的偽善,更覺深沉,心中知道,他如此相問,突顯出了自己的無辜,也把一切譴責之源推到了樓澈和螢妃的身上。果不其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剛才那種情況的玄機,此時見皇上還似蒙在鼓裡,注視樓,螢的眼光中又多了一份譴責和鄙夷,而對於那個君主則感到點同情,更有甚者,一些重權之臣,開始質疑,樓相的權勢是否過大?隱隱中,眾人的心中產生了憂慮的情緒。樓澈舒眉,低身一恭,以平穩的聲音答道:「謝皇上關心,剛才螢妃娘娘和皇上衝散,抓著臣非要回到皇上身邊,可把臣給愁壞了……」這舒怡暢沐的聲音入耳,緩解了剛才還有些緊繃的氛圍,但是眾人雖然暫時解了疑惑,但是剛才那一幕深留於心中,嘴上不說,卻也埋下了隱患。就在這氣氛不明,異常複雜的情況下,林瑞恩從山腰的另一頭走了回來,恭身行禮道:「皇上,要不要親審刺客?」鄭琉聞言正色,手中折扇舉起,輕觸下巴,悠然道:「帶他過來吧。」刺客頭領很快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過來,眾官剛才都見過他的凶狠,此刻雖然被俘,但是兇惡之氣仍在,紛紛扭頭,不敢多看。「撲通」一聲押跪在地,侍衛站在一側。鄭琉也仔細打量起對方,嘴裡問道:「是誰派你來的?」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殺錯了對象,訝異之色飛掠過眼眸,一閃而逝,閉嘴不答。旁邊侍衛見狀,上去就是一鞭,狠狠打在刺客首領的胸前,一道血痕從早已破爛的衣服裡隱顯,血絲淋淋,別說眾女眷不忍再看,就是不少官員,也做出可憐之態。刺客首領倒是個真正的硬漢,吭也不吭一聲,依然是那副任君處理的樣子,不痛不癢,見此狀況,眾侍衛恨得直咬牙,偏又莫之奈何。鄭琉攏起眉,盯著刺客首領,默然不響。樓澈本欲下令,想起剛才那種情況,此刻實不是開口良機,眸瞳黑幽,抿唇不言不語。「看來你還真是硬漢一條,朕也不忍傷你,想必你家中也有父母妻兒,如若有些損傷,豈不傷了他們的心?」動情的話語,希望打開跪者一絲心理缺口。刺客首領的表情剎那間鬆動了些,調整了下姿勢,暗啞開口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我不會告訴你主子的名字。」語氣中似乎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堅定了。「你不說也沒關係,朕不會強迫你的……但是朕實在不明白,何處與人結怨,需要性命相抵?」鄭琉無辜的話語加上一副儒雅外表,連表情都入木三分,似乎能讓人感受到他的心痛與無辜似的。「行刺朕的人到底是誰呢?」歸晚被他那故意拖長的音調微驚,轉頭之際,看到鄭琉遮在扇下的嘴角分明勾著淡笑,魔魅之極。旁邊的李公公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暗示,立刻接口:「皇上,不會是……端王吧?」一語既出,四下皆驚,還沒轟然起聲,那刺客首領已是一震,眼中利芒大盛,驚訝地向皇上看來。眾人見之,驚呆在當場,這刺客首領的表情無疑是肯定了前面的推測。頓時山腰上暴起喧嘩之聲。此次遊山,端王的確沒來,莫非……想要行刺皇上的,真是端王?心突地漏跳一拍,歸晚看向樓澈,只見他面無表情,事不關己的樣子,雖然心中明白他應該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但在那剎那間,心還是慌了起來。朝堂之制,自古往來是制衡原則,朝中勢力決不可一面獨傾,而必須有相應的政敵相抵,這樣的權力牽制,才能保持朝堂的安定。而此時端王被供,代表端王之勢極可能因此事受牽連而消解,對樓澈來說,此事只能是半喜半憂,如今局勢已經產生了微妙變化,雖肉眼不見,歸晚心下揣測,這喜憂間,只怕是憂更甚……滿地紅葉隨風而振,血染之上,倒越發顯得蕭條起來,數十道的視線,或驚訝,或嘲諷,或興奮,種種暗潮蜂擁而來,站在皇上身側,被這些眼光略掃過,都感到一陣倉皇,歸晚輕咬著下唇,看著林將軍又對著刺客首領審問了些什麼,耳過裡的聲音飄過,卻半點沒入心。「看來樓夫人是受到了些驚嚇……」被鄭琉提到名,歸晚回過神來,看到眾人都帶著些同情地望著自己。往地上一望,那刺客首領已經不在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神遊了不短的時間。「謝皇上關心,剛才的確是凶險至極。」裝柔弱也不失為逃避這洶湧複雜的好辦法。「讓這麼多人受驚遇險,真是罪大惡極,朕決不會輕易放過這幕後之人。」鄭琉的視線眾臣中遛了一圈,問道,「那麼這案子到底交給誰來理較好呢?」又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扔了下來,明知此事牽連端王,誰敢輕易站出來接案子,眾官面面相覷之中,不約而同把頭低下,避開皇上試探的眼光。一聲出口,半晌之後仍無一人應答。終還是把眼光對上了樓澈,鄭琉淡笑:「看來還是要麻煩樓卿了。」這話聽到歸晚耳裡,多少是帶點揶揄的味道,心裡很不舒服,哽住了似的,耳邊卻聽到樓澈沒有任何感情的:「是,謹遵皇命。」事情到了這裡總算是結束了,侍衛忙著整理,官員們過了一會也恢復了些氣氛,只有那螢妃杵在那,贏弱之姿,很是可憐,皇上也沒想起她似的,不與多加理會,官員中無人敢開口觸及這個話題,歸晚慢慢走回樓澈身邊,吩咐樓盛攙扶螢妃回身,這才解了她站在皇上身邊,而螢妃站在樓澈身邊的古怪窘境。樓澈始終沒再開口說話,不怒不喜,置身事外的樣子擺了個十足,直到踏上回程馬車的那一刻才露出點些微情緒,略沉鬱,輕聲對歸晚道:「歸晚,你暫時離開京城,去你兄長那休息一陣,可好?」手撫上她的頰,親暱的流連。騰地胸口湧起不祥的感覺,回視他,歸晚很堅定地搖搖頭:「不,我要留在這。」這京城的風湧潮動已經透出了先兆,宦海沉浮,頃刻定輸贏,她又豈會不知這其中的道理,知道樓澈此舉是保護她,她並非不想領這個情,只是內心害怕,怕若此時逃避,必會後悔終生。酸澀的情潮暗暗流動,歸晚伸手反握住樓澈的掌,柔聲呢道:「福禍難測,我意隨之。」眼眶裡微微熱流,卻盈然不落,她勾起如花笑顏。樓澈眸光更深,歎了一聲,輕樓歸晚入懷,一語不發,另只手撩起車簾,幾輛馬車也在旁邊慢駛著,歸晚順之看去,那最大最華麗的車就在不遠處,想必皇上就在其中暗自發笑吧,想到這,惱意上來了,輕哼一聲。「歸晚,端王雖跋扈,但是要論謀逆的可能,連三成都沒有……」慢悠悠地在歸晚耳邊敘述,樓澈顯得有條不紊。「有人陷害?」開始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端王再蠢,也不會就這樣貿然行動。雖然這個念頭在腦中滾過千遍,此刻脫口而出,還是覺得心寒,這皇上,不會真是為了集中皇權,要開始排除異己了吧?「端王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可沒有這麼容易善了……」樓澈不變的溫潤,含笑著分析,「京中又要發生大變化了,你在這裡,我不放心,還是離開這吧。」不再拐著彎相勸,樓澈把話挑明了,就想將這心之所牽,心之所繫送到安全的地方:「等這場風波過後,我再把你接回來。」聞言甩開他的手,歸晚直起身,有些怒意地瞪了他一眼:「離開京城就萬分安全了嗎?我不離開,只有這次,我決不會聽你的。」似乎沒有任何周旋的餘地,樓澈看著歸晚堅定不移的表情,也有莫可奈何之感,兩人只好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胡亂扯了一些,馬車已停在了相府門口。回到相府,管家早已準備了晚膳,歸晚也確實餓了,心情不是很好的情況下,還是胃口大開地吃了一頓飽飯,才吃完,管家端著酒進來,放在桌上,樓澈親自倒了一杯,遞到歸晚手上,勸道:「今日你又受驚又吹風的,喝點酒,暖暖身子,驅走寒氣。」歸晚接過酒,見他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抬頭注視著自己的眸裡情意流動,心頭泛起甜絲絲的味道,酒入口,醇香之味化開,讚歎一聲。樓澈淡笑,兩人席間談笑風生,似已將今日種種不快丟之腦後,成婚以來,這頓晚餐吃得最為開心。歸晚笑意悠然,說笑之間,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昏昏欲睡之感襲來,眼前也漸漸模糊,人影錯動,她逸出類似呻吟的聲音:「酒裡……」樓澈上前扶住她下傾的身體,無限憐惜地道:「歸晚,在晉陽等我來接你。」懷中人已經沉入夢鄉,他樓著她,久久不動,萬分不捨地盯住她的睡顏,直到時間不能再拖,一夜過去,天色竟已微亮,他才抱著歸晚走出院子,樓盛早已等候在旁。清晨之際,相府的後門口,一輛馬車駛出,揚蹄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