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還沒走,」辣西施望樓下兜望一眼,感到有些趣味,「公子,這人到底什麼身份?」「『啟陵之牆』林將軍的軍師,雖是文士,卻在沙場征戰多年,以智謀出名。」歸晚婉婉道出來人的身份,纖掌中轉玩著瓷杯,清茶餘裊已散,在等待中磨耗的耐心也隨之失去了溫度一般。「他等在後門,這可怎麼出門?」辣西施也感到了事情棘手之處,心裡默默揣測這軍師突然到來的目的。此處近一個月來動靜之大,難道已經引來官方的關注?眸眼一瞅,看到歸晚已經站起身,驚訝不已,「公子?」顧盼眸轉,語笑淡然:「既然如此,我就走正門,光明正大地出去。」辣西施略頓之下,笑意浮上眉眼,這前門一個月來,來往人士頗多,「公子」就算正門出去,也不會引來太大的注目,何況此時細雨朦朧,更是天然屏障。忙起身,陪著歸晚一行,來到門口。親自打開綢傘,遞到如晴手中。「三娘,這裡的一切就交託給你了,」回身淺笑,歸晚慎重囑咐,站在傘下的身姿,因為隔著雨絲點點,如紗隔面,倒有些不真實起來。簷上水滴成線,三娘離著雨霧凝望片刻,深深一個恭身,身子半屈彎下,口中沒有回答什麼,濕潤的雨,因為這一個行禮,帶上了三分凝重色彩,卻又很快被雨掩去。等三娘再次抬眸時,院中已無人影,空留下紫檀淡香縈繞和如縷如絲的清風潤雨。歸晚步出院外,入眼之處皆是濛濛然的,像是一副墨染的圖。踏著這墨漾的路來到巷口,樓盛早已在馬車旁等候,還未迎上,巷口突然多出一道人影,夾著水滴的雜亂,靠了過來,如晴單手支傘,手如刀,向來人劈去,如明立時反應,手影揮動,隨之而去。三隻手一起打向來人。如晴如明的武功雖不是最好,但卻勝在默契無間,合作起來更是威力增倍,沒有破綻。可是這些似乎在來人身上失去了作用一般,雨水飛濺,僅僅一眨眼之間,來人架回倆人的攻勢,還是靠近身來。如晴眉一皺,如明反手又想攻上去,卻聽到歸晚清冷的聲音:「住手。」如明聞聲立刻收手,退回一旁,娉婷肅立,就如同剛才沒有動過一般。來人也停下手勢,雨水沾濕了衣,沾濕了發,沾濕了眉宇,從那俊朗冷漠的臉部線條上劃下水線,漂亮透明的眼眸裡氳著驚疑、無奈、還有些被雨淋濕的蒙然。「林將軍,」雖然對來人感到一些出乎意料,歸晚依然笑顏相迎。緊抿著唇,卻沒有逸出任何語句,只是伸手去接過如晴手中的傘,聲音不高不低地吟道:「讓我陪夫人小走一段吧。」輕頷首,歸晚允之,棄開馬車,漫步走入牛毛酥雨中。這段路似乎很長,又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長,幽靜如許,沉澱了空曠的孤獨似的,在沉靜中慢慢順著雨水流淌進心裡,在心田中盈池著一池的春水,卻又並不平靜,綠波微漾,泛起圈圈漣漪。他總是帶著一種沉穩的氣息,連站在他身周也會生起一種信任感。眼前迷濛,沒有入目之物,歸晚側過頭,注意到他半身站在雨中,卻把傘穩穩地撐在她的上方,唇畔淡揚笑意,她啟口欲言。「夫人……」沉默了許久,林瑞恩率先打破沉悶,眼睛盯著前方不動,穩步走著,「前些日子,從曲州進京的兩道商線一夜之間易主,在京城南郊又有人招募高才,軍師偶爾得知,多次提醒我,這是有人在京中另立耳目,此刻雖然還不壯大,但是日後必會成為新的勢力,讓我謹慎防範。」原本想要說的話沒有脫口,歸晚靜靜聆聽,面色不改,毫無異色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破綻。「軍師和我在這宅子外已經守侯了四天,今天他告訴我,真正主事的人一定來了。不然,不會毅然將他敷衍打發出來。我做事一向循規蹈矩,所以只能想出守株待兔的法子。」「真是個好法子呢,」清吟一笑,歸晚接口道。心中不禁暗道,這軍師的確厲害,能從今日三娘的態度上,猜出她來了,才智了得。而林將軍辦法雖舊,卻也是極為有效。「所以,今日將軍在正門巷口等候,等到的卻是我?」走出巷口,一條青磚石路跳進眼中,林瑞恩腳步一緩,徐徐停下,轉身對上歸晚,異常堅定地問:「夫人可以解釋一下,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嗎?」心中料想的也是這個問題,但在聽到的一瞬,還是有點錯愕的意味,歸晚抬起頭,先入眼的卻是林瑞恩堅毅的下巴,然後是那雙即使征戰沙場,殺敵無數,卻依然顯得澈然明亮的眼眸,心下輾轉,悠淡地問道:「將軍是在懷疑我嗎?」林瑞恩冷淡的表情因為這略帶幽怨的聲音鬆動了一下,卻又馬上隱去,臉上露出猶豫,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默然等待歸晚解釋。暗地一聲歎,歸晚也感到一絲無計可施的慨然,開口道:「將軍誤會了,這棟宅子是先母的遺物,幼時曾陪伴我渡過一段美麗的歲月,一個月前,已經轉讓給他人,今日我來此處,只是想看看這處處盈滿回憶的地方,順便祭奠先母。」冠冕堂皇的理由,密無縫隙地掩蓋了真實。聽到了理由,林瑞恩無驚無喜,只是很淡然地輕點幾下頭,深深看了一眼歸晚。「既然如此,夫人,今日是我鹵莽,多有得罪了。」搖了兩下頭,歸晚含笑應之,身後馬車輪轱轆聲已經靠近,如晴如明走上前來,帶些防備地看著林瑞恩。「耽擾了,細雨傷身,快上車吧。」林瑞恩將手中之傘遞到歸晚手中,柔聲輕勸,難得在冷漠的臉上顯出些微的柔軟。傘柄上還帶有餘溫,歸晚接過的像是一小片溫暖,深邃的幽眸裡洩露出一點驚訝和愧意,半掩眼簾,轉頭向馬車走去,本以為有一番糾纏的審問和調查卻以如此簡單的方式結束,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心頭生起一陣無法度測的深沉感。迫使她不得不回頭再望一眼,看向背對著馬車的林瑞恩。只是一眼而已。牛毛絲雨中,整個世界都是朦朧的灰青色,可是那個在雨中孤獨站著的少年戰將卻在單一色的世界裡現出了獨立的色彩,那樣冷竣的線條在朦朧中清晰起來,歸晚甚至看清了他發上水珠隨發動而微顫。明明是孤獨的,卻又帶著硬朗,明明是熱情的,卻夾著冰一般的隔閡,明明是如此寬容,卻把那海一樣的胸懷層層隱藏起來……「將軍,細雨傷身。」一身清冷地任雨滴襲身,突然之間,面上失去涼濕的打淋,耳邊卻傳來悅耳笑語,所說的內容是如此熟悉,林瑞恩驚訝地回頭,對上歸晚淺顰低笑著,撐著傘,遮住了那綿綿不絕的濕意。沒有知覺地接過傘,也忘了開口道謝,林瑞恩凝望著歸晚踏上馬車,馬蹄揚起,漸漸行遠,半晌無語,終於眼中事物消失於視線中,他才露出一絲極難見的苦笑。不知站了多久,身後一道喘息的人影飛奔而來,飛濺的雨滴顯出來人的急促:「將軍,是不是已經看到那幕後之人了?」有些興奮似的,蘊藏了得意的後意。林瑞恩回過身,看到文士急喘的樣子,面無表情,就在文士一大堆疑問顯露在臉上時,終是冷然道:「沒有,沒有看到。」顯然是不能接受這個答案,文士瞠目以對,仔細在林瑞恩臉上巡視一遍,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對自己的才智極有信心,也不甘於承認自己判斷失誤,只能深鎖愁眉,心中盤算著,哪一步出了錯。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抬頭看到了那把綢傘……稠傘?心中一個一個疑問擴大,文士卻沒有再開口問什麼,眼睛在傘上瞅了幾眼,笑著打哈哈:「既然沒有發現,那就算了,將軍,先回府吧。」老謀深算的眼底沒有笑意,反而更見沉思。*林將軍到底……歸晚一遍又一遍回想當時片段,是那個孤寂的背影太感撼人心,還是當時他接傘時無言吃驚的表情,都讓她難以抹滅雨中一幕的記憶,在回想時,又不僅懷疑,當時的那個理由真的說服他了嗎?還是……「歸晚,」樓澈無奈地低喚,怎麼她精神如此渙散,幾次分心,讓他莫名有些心慌和微微酸澀,到底是什麼讓她如此惦念,掛記在心?眼底駭芒閃過,他難以容許任何人或物深留于歸晚心中。歸晚不吝地露出甜美笑容,問道:「夫君剛才說什麼?」明知對著她的笑容,他無力招架,只能化為無奈一歎,樓澈重複一遍剛才所提之事:「螢妃娘娘在宮中苦悶,皇上愛護她,決意陪她一起微服出巡遊玩,地點是北郊的楓山,朝中重臣攜眷隨之,君臣共樂。」手中的貢果聞聲落地,歸晚眨了眨眼,笑容淡去,輕問道:「夫君說什麼?君臣同樂共游楓山?」在樓澈微有驚疑的點頭肯定之時,歸晚心裡有根弦「怦——」地隨之而斷,百感交集於胸,那個鬼魅般的皇帝,心中到底在算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