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時近夏至,寒意已消,清晨也暖意照人,辣西施被人從夢中吵醒,一臉的不耐和煩躁,散漫地從樓上走下來,嘴裡暗暗咒罵:「也不讓人睡個好覺,一天比一天來的早。」走在前面的小崖子聽到了,回頭笑嘻嘻地道:「自從樓上住了『公子』,我們這一天比一天熱鬧了。」飛快瞪了他一眼,辣西施埋怨:「多什麼嘴。」心下茫然一片,五天前的夜晚,那個絕美的「少年」住進來後,驛站的確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那個不知姓名的貴客來了之後,頭兩天邀請了曲州城的文人雅士品茗談文,後來兩天,沒有邀請,來的人也趨之若騖。對這種趨勢,辣西施不喜反驚,有種不安感悄悄籠罩心頭。她閱人無數,卻怎麼也猜不透這貴客的身份,但是從這兩天的舉動來看,她覺得事情並沒有品茗談文這麼簡單,但是癥結在哪,她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夫人,到啦。」小崖子輕浮莽撞的聲音把她驚醒,望大堂一看,頭也泛疼起來,莫非天下的書生都跑到這驛站了嗎?偷偷哀號一聲,她打起十二分的笑臉,對著大堂黑壓壓一片人頭招呼:「各位,今兒個起這麼早?」大堂內大半的文士抬起頭,看著樓上緩緩走下的人,一個高瘦的書生打扮起身還禮:「夫人,『公子』起來了嗎?」大堂內誰也不知道那貴客叫什麼名字,甚至有人連『他』的面也沒見過,雖然知道對方極可能是個姑娘,但是聽隨從一律稱呼『公子』,於是『公子』這個詞成了他的專用。臉上掛著職業的笑容,辣西施回道:「『公子』早起的時辰,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再早來等候也沒用啊,你們還是過一個時辰再來吧。」手輕揚,勸慰他們回去,可惜大堂內的人毫無反應,任何人都沒有想走的意思。輕歎一聲,辣西施回頭對著小崖子喊:「快去給大伙準備早餐,省得過會沒力氣『會文』。」想來對著這些木頭腦袋再說也沒用,連招待的心情都消失無影,辣西施回頭就往樓上走。走過迴廊,就到了貴客住的半層,停下腳步,她暗自思索了一會,這才慢悠悠地走過去,果不其然,看到如晴如明兩個丫鬟拿著焚香朝花廳而去,想必是在為等會的會客做準備,她走前三步,對著如晴喊道:「晴丫頭,你們『公子』可起了?」聞聲,兩個丫鬟都轉過頭來,看到是辣西施,都露出甜美笑容,大概是因為辣西施為人豪爽直快,如晴如明和她短短時間內就熟絡起來。如晴首先招呼:「公子起啦,在花廳呢。」辣西施忙走上前,和兩個丫鬟靠攏,三人說說笑笑,往花廳而去。進入花廳,就看到八個壯汗面無表情地圍在花廳各個角落,辣西施見怪不怪,她早就發現,貴客的身邊片刻不離人,不是兩個丫鬟就就是八個家將打扮的人,有種戒備森嚴的感覺。「是三娘來了嗎?」脆如琅玉的聲音響起,隔著簾子傳了出來,語氣不急不緩,平穩帶有節拍,聲聲扣入心扉的感覺。辣西施本名三娘,只是許多年沒有人叫喚過,此刻聽到,竟有如同夢中的感覺,急忙回道:「『公子』,是我來了。」走近簾子,在距離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五日來,『公子』會客都隔著門簾,決不許有人走近五步之內,五步,成了鐵一般的規矩。「三娘不是外人。」簾子裡的人影輕輕發話,兩個丫鬟聞言立刻上前,把簾子捲起來。直面對上簾中人,三娘無可抑制得暗讚一聲,對方的絕代風華,即使同為女人,也不得不臣服其中,笑語道:「『公子』今日起得倒早。」欣賞地看向辣西施,歸晚嘴邊劃起秀麗弧度,她很久沒有看到如此直爽的態度,格外喜歡:「三娘起得也甚早。」「這些書生一日來得比一日早,我也是迫不得已,」說完,悄悄注視『公子』的態度。哪知對方只是淡然一笑,沒有任何明顯表示。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其他什麼的情緒湧上心頭,辣西施歎息一聲,忽然聞到一股清淡如花的香味,轉頭看去,簾子另一邊的桌上放著一壺酒,香氣似乎從中散發出來,她一生極愛酒,忙不迭開口問:「『公子』,這是什麼酒,這麼香。」「梅花酒。」「梅花酒?就是用梅花釀的吧,難怪香氣如此清幽。」讚歎著,辣西施喜道。手不經意地撫過酒壺頂,歸晚沉默片刻,像是回憶什麼:「既然三娘如此喜愛,拿去喝吧。」把酒往外輕輕一推,讓如明遞給辣西施。心花怒放,辣西施嘴裡叨念:「這可怎麼好意思,這不是奪人所好嗎?」忽而又抬首道,「『公子』早膳還沒用,就喝酒嗎?」「不是喝,是聞。」懶懶地解釋道,歸晚笑看著辣西施喝了一大口酒。最裡香氣盈滿,滿足地咋了一下嘴,辣西施調侃道:「聞也能飽嗎?」「可不是,我本以為聞了就能醉三分,誰知還是如此清醒。」半是玩笑地回答她的問題,歸晚眉睫輕揚,純真之色立顯。微微楞了一下,辣西施大笑起來:「『公子』真是說笑了,要把一壺全喝了,才有可能醉吧。」歸晚也隨著她笑起來,三分輕狂流露眉間:「三娘已經醉了……」像是感歎般的語氣讓辣西施一震。臉色一正,再一次打量起對面的人,辣西施正經地問道:「『公子』怕醉嗎?」「怕,」歸晚坐直身子,眼眸深沉不見底,「酒這東西,不是要半醉半醒才有滋味嗎?」「沒有全醉,又怎麼知道全醉的感覺不比半醉好呢,『公子』沒有聽說酒這玩意是解憂之物嗎?不醉又怎麼解憂?」聽了這話,歸晚露出迷茫之色,輕聲把辣西施的話重複了一遍,似有所悟,似有所悔……想了半餉,又豁然開朗起來,清揚的聲音更現透徹,輕吟道:「清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接著的半壺酒怎麼也喝不下口,辣西施怔怔然地看著『公子』,只覺得她一舉一動都糅合了自如的美態,一聲一吟都能催入人心,像輕風似的引人跟著她起舞,沉醉其中而不自知,剛才她略帶傷懷的感受此刻就清楚地傳遞過來,影響到自己的心情,暗暗定了定神,她笑道:「『公子』好雅興。」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問題,歸晚感慨道:「我原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想不到,原來是眾人皆醒,我獨醉啊……」優柔的聲音淡淡的在空氣中傳播開來,不在意任何人的傾聽,抬起頭,看到辣西施蒙然的表情,歸晚忍俊不禁,倩兮一笑,轉了個話題道,「三娘不妨和我說說,最近外面在流傳什麼。」心神突然被拉了回來,辣西施暗暗稱奇,這個『公子』面貌多變,忽惱;忽笑;忽嗔;忽愁;心思讓人難以琢磨,行為更是不能以常理推測。聽到她的問題,她開口徐徐道來,最近外面開始流傳歌謠,唱的的是紅顏禍國,君王愛美人不愛江山。聽著辣西施詳細敘述這兩天外面突然多起來的流言,歸晚神色半明暗,似笑非笑,分不出是喜是憂,是歡是愁……******站在帳台邊打著帳,一邊招呼著離開的客人,辣西施心思飛轉,腦中不斷回憶著今天早晨在花廳的談話,總覺得那『公子』深沉難測,結束談話時,她問『公子』,覺得那些歌謠是對是錯;『公子』淡笑一聲,反問,世上之事哪有盡對盡錯,各人盡顯本事而已。各顯本事嗎?笑著搖搖頭,暗想自己也被『公子』迷惑了,和她的一句話,自己今天一天心神不寧。抬頭一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伸個懶腰,走出帳台,辣西施正想喊打著瞌睡的小崖子關門,望門外一看,幾匹馬和一輛馬車停帶驛站外,看來又有客人上門,重拾笑容,她站在門口,等著招呼客人。下馬下車,走過來竟有六個人,笑容更濃,心裡盤算著,這兩天,驛站等於發了一筆橫財,看著人走近,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來的六人打扮古怪,與天朝大不相同,分明是弩族人,天朝素來和弩族敵對,她的驛站還從沒招呼過弩族人,走上前一步,擋住他們的路,她笑著道:「各位,我們驛站已經沒有房間了。」忽然發現六人中有個明艷的女子,對著自己燦爛一笑,還來不及品味這個笑容,肩膀一酸,眼前一片黑暗,不由自主沉淪……「塔娜,動作不要太大,小心讓人發現了。」一聲輕喝出自一年輕男子之口,比天朝人高壯的身形更顯得他英偉不凡,一雙鷹般的眸子透出利芒,帶著渾然天成的霸氣和軒昂。「王子放心,現在大堂中幾乎沒人了,不會發現的。」被叫塔娜的女子嫵媚一笑,更顯得明艷無雙,動人非凡。幾不可見得點了一下頭,他神色複雜地看向樓梯,在這樓上,就住著「他」吧,那個月夜下救了他又打算害他的人,那個讓他無法放懷的人,那個讓他迷惑不已又恨得咬牙切齒的人……驛站中正在打瞌睡的小崖子此刻還懵然不知,六個陌生人闖入驛站之內。只有大堂口兩個燈籠,被風吹得搖晃不已,燈影錯落,明暗相疊,把漆黑月色襯地邪異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