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山正吉中將今年四十六歲,這個歲數就當上一個常設師團的師團長,在幾年前的那支由參加過日俄戰爭的老人當道的日本軍隊裡,還一件不可想像的事情。但在一九四二年,卻只能算是不老不少的中生代了。這種高級指揮官愈打愈年輕的狀況,其實是每一支軍隊在經過長期的戰爭後的一個普遍現象。殘酷的戰爭實際是一座專門衡量軍人的才華與膽略的大熔爐,所有因膽怯守舊等原因跟不上時代發展的軍官,統統都要被其無情的淘汰掉,任你今時的天潢貴胃、昔日的赫赫名將也概莫能免。這麼一淘二淘下來,能在戰爭中嶄露頭腳的,自然大都是一些指揮意識新穎、戰鬥意志堅強的後起之秀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為什麼古往今來的青年軍官中,從來不缺乏好戰分子的根源所在。沒有了戰爭,他們那來的超常規晉任機會,又如何去實現自己的人身價值了!
丸山正吉也曾是狂熱的皇道派軍官,若是他當時身在日本本土,肯定會參與到二.二六兵變中去的。可隨著地位的提升,年資的增長,丸山身上的梭角鋒芒卻漸漸的磨平了、消漸了。他變得平和庸碌了,以致丸山的同僚們都在笑話他的銳氣大減。而第二師團的少壯軍官們也往往只要灌了二兩黃湯,就敢對自家師團長所奉行那種的極端的保守戰術原則大加指責。可是近年來丸山卻深得每一任上司的喜愛、器重,不僅坐穩了王牌師團師團長的寶座,這次還被大本營委以重任,統轄由包括第二師團在內三個師團所組成的突擊兵團。這就意味著,只要這次緬甸作戰成功,丸山升任軍司令官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戰績平平的丸山中將。為什麼會得到大本營如此地青睞?
這個這讓許許多多地日軍官兵大惑不解的謎題。當事人自然是有答案的。可這個答案卻讓丸山正吉每每想起心中就充滿了難以言喻地苦澀。
是啊!日本所一手挑起的這場戰爭,已經進入了第六個年頭了,卻非但沒有如原先所希望的那樣。以日本的全面勝利而告終,戰火反而越燒越旺了,戰場也愈擺愈大了。儘管東京的戰時內閣極力推行以戰養戰的國策,可日本依靠刺刀所掠奪來的資源,卻總是趕不上戰爭地消耗。入不敷出地結果只能有一個,透支!至於日本那微弱的國力,又能透支多久?這道算術題丸山連算都不敢去算。
而丸山正是看到這一點。才在作戰時斤斤計較。一舉一動皆想方設法用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地成果。就這麼著,丸山就從其周圍比比皆是地那些戰果纍纍、斬獲慎多。可所屬地部隊的物資消耗、兵員補充地速度也日新月異的勇將、悍將中間脫穎而出了。
丸山既能有此等見識。且還能在節省這個大前提下。屢屢完成上司所交付的作戰任務,雖說總是要比風風火火的同儕們慢了個一拍半拍的。HTtp://
HTtp://可其的軍事才幹之出眾,也由此可見一斑。按說,這種沉穩練達型的將軍,是很難被什麼事、什麼人給難住的。
可萬眾矚目的同古戰役才打到了第二天,丸山正吉的心肝脾胃、五臟六腑,就被無力感包裹了個嚴嚴實實。這一切,還得從第二師團兵臨同古城下時說起。
日本間諜對緬中地區的滲透,遠要比遠征軍總部所預想的要深入得多,也廣泛得多。毫不誇張的說,早在五月底,駐同古城的九十三師的每個團以上軍官的簡歷,就擺在了總部設在曼谷的日軍桃機關機關長的辦公桌上。一份份詳實的情報,無不在述說這樣一個事實,中國第九十三師還沒有從曼德勒會戰的陣痛中恢復過來,正處於相對虛弱期。而且,即便在鼎盛時期,這個師的整體戰鬥力,在幾百萬中國軍隊也只等能算是中等水平。
無數次與中國軍隊作戰的經驗告訴丸山,像時下的九十三師這種充斥著大量沒有經過戰火考驗的新兵的中國軍隊,在他的師團的猛烈而不失節奏的攻擊下十有八九是會一觸即潰的。而事態的初步發展,似乎也印證了丸山的這種想法。
幾塊位於遠郊的高地,被中國守軍主動放棄了。日軍在近郊的小山頭上、河流邊,也沒遇到任何抵抗。尤其是當中國軍隊炸毀克永崗機場時,以為敵人在破壞重要設施後,就會同以往那樣逃之夭夭的日軍將兵,甚至都在為沒能有放手一戰的機會,而捶胸頓足了!
當丸山斷然拒絕了激進的部下所提全師團向前疾進,火速穿過同古的建議,只派一個大隊去試試水深水淺時。第二師團內部的憤青們對丸山由來已久的不滿達到了歷史最高峰。若不是有日軍中那等級森嚴的傳統的巨大慣性撐著,都保不準會有那個刺頭跳出來分然抗命了。
可血淋淋的事實,卻很快證明了丸山中將的決斷是多麼的英明。
一個齊裝滿員的步兵大隊,進入同古城區僅僅一個小時,再退出來時,就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這就是說,這個倒霉倒到家的大隊有超過六成的成員,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城裡。
作風細緻的丸山中將立即親自前往撫慰從城中倉皇逃得性命的敗兵。
「山田中佐,中國人使用的何種戰法?你為什麼不早呼叫增援?」早把九十三師的兵員數量,武器裝備情況裝在心裡的丸山一語中的的問道。
「我們走到城中心時,遭到中國軍隊以營、連為單位的全方位突襲。敵人憑借其對地形熟悉往來衝突擊我軍,他們沖的時候前赴後繼不依不撓,一有機會就會抱著成捆的手榴彈衝入我軍的臨時陣地,跟我們同歸於盡——小-說-網他們攻得是猛,可只要一感覺到其的攻擊勢頭已經減弱,這股中國軍隊就會馬上掉頭撤走。決不會再戀戰。此起彼伏間幾乎那怕一分種地間隙。讓你想招架都無從著手,只能被動挨打。中國人肯定對城裡進行過了詳細測量,他們地迫擊炮所在的位置雖然分得很散。可是卻總能集中轟擊,打得又準又狠。更可怕的是,他們還在城內高處埋伏下了一些狙擊手,帶地兩部電台在剛入城時,就讓對方的阻擊手給打壞了。麻原大隊長也是這樣送的命。要不見機得早,這三百人怕是一個也跑不出來。」隨先遣大隊一同入城的師團部參謀山田英壽搭耷拉著腦袋,心有餘悸的一字一句的答道。山田吊在胸前的那支被紗布纏了個裡外三層地左手。為他地話做了最好的註腳!
聽到這裡。丸山中將哪還能不明瞭,城裡地中國軍隊不但不是預想中地膽小如鼠之輩。還是身具狡猾陰損與勇猛頑強兩種特質地勁敵。對付對方所設下的這個貿然衝進去多少部隊。就會如數陷進去地大泥淖。只有一個方法,就是依靠在火力、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擠進城去。步步為營的往前擠,肅清一塊,鞏固一塊,直到佔領全城為止。這辦法雖然是現成的,可問題是時間卻是不等人的。一旦同古還沒有拿下,外線的中國軍隊就從四方八方湧了上來。好好的一場閃電戰打成大規模的混戰,還在其次,一個不好,第二師團陷入重圍,乃至被殲的可能性也不沒有。要知道,日軍的另幾個師團才剛走過邊境線了。
丸山正吉在苦思冥想後,方定下一個兩全其美之策,以一個旅團的兵力在離同古最近的中國軍隊的第五十八趕來增援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力圖給予其重創,為下一步分兵兩頭憑險阻援創造有利條件。而丸山所指揮的師團主力,則以三面進兵、虛留生路的姿態,開始了對同古城沒日沒夜的蠶食起來。
面對在重炮、戰車的掩護下小心翼翼殺起城來大隊日軍,已在事實上接過九十三師的指揮權的程家驥,並沒有象通常那樣以不計傷亡的瘋狂逆襲來予以遏制,只是以小部隊配合精選出來的狙擊手,頻頻騷擾日軍。以遲滯其的推進速度。見慣了大場面的第二師團雖對這種程度的阻擊嗤之以鼻。可又因生怕又陷入中國軍隊所製造的某個小泥潭,把看似順利的戰事給弄得事倍功半,卻也不敢放開步子高歌猛進。相反的,他們還不得不時常停下來,躲避著、還擊著。如此一來,日軍的進展之慢,也就可想而知了。
於是乎,方圓近二十里的同古城便伴隨著有一陣沒一陣的槍炮聲,一分一寸的易手著。這種情況持續了整整一天後,交戰雙方的指揮官的屁股都坐不住了。
丸山心裡明鏡似的,日軍是把小半座同古城拿到了手了。可已退至城區中心的中國軍隊雖已有些傷亡,可基主力尚存,且兵力的密度更大了。這就意味著一場慘烈得讓人期待的殊死巷戰,就在前面等著他的第二師團了。過多的損兵折將,當然不是素來務實的丸山所希望看到的。可被擺在主要作戰方向的無奈,卻讓他顧不得那麼多了。最讓丸山揪心的還是,本應早就鑽進他備下陷阱的中國第五十八師,一直杳無音訊。這可不是個好現象,一想起當自己手頭的部隊都陷在城內小巷、長街裡時,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五十八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撲出的場景,丸山正吉就覺得頭皮發麻,手心出汗!
九十三師師部。
「都說這個張玉靈打起仗來無法無天,這回我算是領教了!」呂師長憤憤不平的說道:「這麼至關重要的一個戰役,他張玉靈竟然敢把電台給關了,來了個不知所蹤!好嘛,這下子莫說我們找不到他,連重慶、仰光都不知道他上那去了!我就不信了,要是同古丟了,能有他張玉靈的好!」
「該不是仗著得寵,找個聯絡不通暢之類的借口,消極避戰了吧!」九十三師的這位副參謀長齊正超還不到三十歲,是個血氣方剛的,看來也是被氣糊塗了。連這種很傷和氣的說法都拿到檯面上來了。你別說。最高當局地嫡系將領中,還真很有幾位幹過類似地溝當的。故而,齊正超的想法。立時在師部地參謀們當中引起了一片共鳴。
「張玉靈這個人我是瞭解的!那是個從娘胎裡就忘了把怕字帶出來的傢伙。輕兵冒進的錯誤他或許會犯,可要說他張玉靈畏敵如虎,我頭一個不信。我估摸著這傢伙這會兒不是城外那個林子裡死死盯著丸山正吉的一舉一動,就應該是在趕往這個地方的途中?不管怎樣,至多再有四、五個小時,他就會給咱們拍電報的,到時一切就都清楚了。」說著說著就起身而立地程家驥。按在掛著牆上地圖上地食指所在的地方。讓向他圍攏過來地一眾軍官們見了。俱都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他原本漲紅地臉蛋。也因受驚過度。而集體蒼白了起來。
好半晌後。最先回過神來地呂師長才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參座,他張玉靈手裡可是一個整師。充其量不過一萬二三千人,他就敢走這步險棋?這膽也大得沒了吧?」
「所以我才說天底下就從來沒有值得他張玉靈去怕地東西。要是他手裡有一個軍。恐怕就直接衝著曼谷去了!」從程家驥的話言間所透出的濃濃的惺惺相惜之情,自有一番強大的說服力。
就在程家驥語驚四座的時候,有一支無頭無尾的浩蕩軍旅,正在位於同古東北四十公里處的本弄山南麓的崇山峻嶺間艱難的跋涉著。山中小道本來就險,更麻煩的是,天上還下著綿密的小雨。這些種種不利於行軍的因素,讓官兵一個接一個的摔到。這山路上可不比得平地,這人一摔下去,留在山石上的就是一個個鮮紅的血印。可儘管是這樣,整支部隊卻沒有一個人叫一聲苦,拉下隊伍半步。所有人都在默默的摔倒、爬起、前進,再摔倒、再爬起、再前進。瀰漫在這種軍隊的每一個人身上的一種無形的張力,讓人無須過多的觀察,就能看出這是支由百戰餘生的戰士,所組成的真正意義的精銳之師。在隊列的最前端,一個滿身泥水,且右腿也不大靈光的中年漢子,一跛一拐的向前小步小步的挪動著。突然間,這中年漢子腳下一滑,身子一斜,眼看著就又要倒下去了。
「師座!」緊隨其後的一個一臉憂心忡忡的瘦高個,搶上前去一把扶住了中年漢子。
「長悅,你這個人哪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怕這怕那的,不夠漢子!常言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才來提心吊膽,晚了!」中年漢子也就是張玉靈,一重新站穩身形,就對扶住他的五十八師參謀長盧忠良笑著當數落道。
心知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的盧忠良,除了在心裡苦笑著歎道自己怎麼攤了一個性子這麼剛強義烈的長官外,他又能說些什麼了。
其實,在此際的五十八師裡,心境最不平靜還得數張玉靈了。他又何嘗不知道,他所制訂的直插茂奇的作戰行動,在強行把日軍第二師團與其後續部隊一分為二的同時。也把五十八師送入了絕境,對!是絕境。對五十八師能不能在十萬日軍的兩面夾擊下生存下來,張玉靈這個當師長半分把握都沒有。可有一點他卻是能肯定的,他自己的選擇,五十八師的選擇,對整個戰局的發展是最有利的。五十八師到了地頭後,多在夾縫中一天,日軍就要首尾不能相顧一天,而正在四處調集兵力,準備打一場決定性會戰的遠征軍總部,就能從容一些。相應的,中國贏得這場會戰、這場戰爭的機率就會大上一分。就為了這個目了,他張玉靈值了,五十八師一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名熱血男兒值了!
讓張玉靈感到愧疚的是,在臨行前,他集合了全師官兵把目前的戰場的形勢分析了個透,也把運動到目標位置後九死一生的處境說了個明明白白,連此次行動上峰概不知情也沒有隱瞞。可當他向全師宣佈,願意參加這次行動的前走一步時,排得整整齊齊的一個萬人大方陣,竟然在他面前整個朝前移動了一步。那一刻,在上高會戰後寧願落下個終生殘疾,也要傷未癒提前歸隊的張玉靈流淚了!
這就是張玉靈,一個有著強烈愛國心的標準軍人!一個誓與日寇不共戴天的炎黃子孫!這就是五十八師,一支視死如歸的民族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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