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少女情懷總是詩,那將軍的情懷是什麼?在這蒼茫天地間,還有什麼事能比踏著蜿蜒崎嶇的雄關漫道登上被自己麾下的部隊征服的名山重鎮,更讓一個將軍心懷大暢、豪情萬丈了!
可讓人不免有些奇怪的是,當此勝券在握之際,程家驥等本該深深陶醉在宗教式的亢奮情緒當中的將校軍官,從關下一路行來眉宇間就沒半點喜氣洋洋的樣子,事實上恰恰與之相反,他們的臉上的氣色是愈加的陰沉、腳下的步伐也是一步比一步沉重。
之所以會如此,實是再好理解不過了。一句話,這仗打的是太慘了,慘烈到了一種這些身經百戰、手握重兵,對戰場上的生生死死。早是司空見慣的將軍們,都被震憾得心神大顫,幾幾乎不能自己。事實上,他們沒有當場失態,已經算是自控力驚人了。
等到一眾人等越過密密麻麻鋪在關前溝下的無數具忠骨遺骸,穿過那堵已被鮮紅耀眼的血液嚴嚴實實的沿著半人高的牆根「粉刷」了一道的殘破關牆,在征塵未洗的文頌遠的引領下登上這座聞名已久的天南第一關的關樓時,呈現在他們面前的場景,讓這些一路走來,已是飽受刺激的將校軍官們心中那費盡心力方才建起來的感情堤壩,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這是何等驚心動魄的催人肝膽的一幕啊!幾百名交戰雙方的陣亡官兵的屍體,層層疊疊覆蓋在關道上,一塊塊沾稠腥臭的碎肉塊、一面面昔日在戰場上八面威風的殘缺不全的軍旗、一支支斷裂地槍支和幾門被推翻在地地日制戰防炮,交錯夾雜的散落在這些生時不共戴天、死後卻緊緊的相互依偎地士兵們的軀體之間。
眼眶早已濕潤的程家驥定了神,率先走了上前去,幾位師長在相互了一下眼色後。也亦步亦趨的跟上了他們的總指揮的腳步。
程家驥腳底下的動作。是那樣地小心翼翼,活像生怕吵醒了這些正在熟睡地兄弟們一樣。程家驥挨個定睛審視著倒在血泊中的弟兄們那一張張或平靜安詳、或怒形於色地臉龐,彷彿這樣就能把這一切地一切都永遠留在自己地記憶中一樣。時不時。程家驥還會莊嚴肅穆的彎下腰去,輕手輕腳地自己那做工精細用料考究的將軍服的袖子給某一個弟兄擦去臉上那斑斑血污。這時跟在程家驥後面的四位將軍,也全身心的融入了現場的這種能使百練鋼化為繞指柔的感人肺腑的悲壯氛圍裡。
於是乎,一個幾不可思議的場面,便出現在了肅立在一側的幾十個中下級軍官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在無聲的流淚,沒有去想將軍們此時舉止是不是合乎體統,也沒有去提醒將軍此際的時光是多麼的寶貴。他們的心境在不知不覺中已被眼前這一幕給徹底感染同化了。
良久。心潮澎湃的將軍們,才漸漸恢復了些許常態。HTtp://
HTtp://可壓在他們心上的大石。還是讓幾個人都沒有半分想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文老二。部隊的傷亡有多大。」。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的程家驥,一邊向城樓下走去。一邊搶先挑起了話頭。
「洪勝哪裡最慘,勉強能拿得起槍的只剩下了六七百人。二百團好些,把輕傷員都算上還能湊出近六成戰力,可三營的兩個連……。」文頌遠說到這,語帶哽咽的朝上面指了指。眾人都是個頂個的精明,那能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來三營的兩個連都堆在關道上了!
感覺到剛剛回升了一點的氣壓,伴隨著文頌遠的回答又驟然下降的程家驥,直恨不得抽自己兩下嘴巴子。程家驥本是想接著文頌遠的話茬說點啥的,可又怕方寸已亂的自己,再說錯個一句半句的,想要把氣氛扭過來就更難了,便保持了沉默。
他這個身為主帥一三緘其口,其它人更沒說話的慾望了。
「屍山血海的堆了三四天了,我們是固然是損兵折將,可鬼子那邊也絕沒討不了好去。我估摸著,這會子山下奉文手上能動彈的兵,能有個兩千三四百他就該偷笑了。總指揮,諸位,其實目下的戰場態勢對我方而言是越來越有利了。拋開日軍丟了大半個崑崙山,僅剩界首高地這最後一處天險可憑不說。開戰之初,我軍的總兵力是五萬四千人,在掃清的外圍的諸次戰鬥和對關口主陣地前三輪攻擊中,共減員一萬三千一百人,跟據文師長剛才所說的情況,我推測第四輪攻擊部隊也就是損兵三千上下。這樣加減下來,即使刨掉各師的非戰鬥人員,我北上集群至少還有三萬以上的戰兵。這就是說,敵我兵力對比已從先前的六比一,變成了現下的十四、五比一。雖然我們是沒多少的炮彈了,可日本人的彈藥消耗也大,且補充起來還沒有我們方便。我以為,只要咬緊牙關拼下去,,不消兩天,咱們必能克盡全功!」,只過了一小會,見事明快的戴師長便站出來為程家驥排憂解難了。也虧得他口才極好,邏輯推理能力又強,要知道想要在一時之間,把當前的情勢中對中國軍隊有利的一面說得是頭頭是道、淋漓盡致,可不是隨便那個當參謀長的都有這份千里挑一的急智的。
果然,戴師長的話間剛落,另幾位師長非但臉色好了許多,原本充滿著黯然與悲慼的眸子裡,也重新燃起了每個軍人所固有的對勝利的渴望。
程家驥心下其實清明透亮的很,戴師長的這番看似條理分明、嚴絲合縫的分析,真要駁起來可謂是漏洞百出,光是一個已在戰鬥中損失的士兵的普遍技戰術水平和餘下的部隊的平均實際戰鬥力的對比,就足夠將其推到在地。而幾位師長之所以沒有反唇相擊,一來他們受地位所限,局限於一隅,不瞭解北上集群地整體戰力已是何等地虛弱。HTtp://
HTtp://二來。只怕。也是出於與此時的程家驥一樣考量,當此將要給日本人最後一擊之際,鼓舞軍心士氣都唯恐不及。那裡還會去滅自家的威風,長他人志氣。
「文老二,你去安排一下,補充團暫時分別併入二百團和三六五團。整編後,抓緊時間修整。告訴各級部隊長,仗還遠沒打完,沒準你們還是上地。」程家驥接著對其它師長說道:「你們幾位最好也盡快把那些打殘的部隊整頓充實一下。要是天黑前。再找不著什麼好法子的話,咱們說不得只有再和山下硬碰一回了。」
程家驥方待要再細說幾句。渾身裹在血火煙塵的痕跡裡的漢東昇走到文頌遠身邊嘀咕了一句。就這一句。就讓文頌遠臉龐上浮現出了一絲久違了的喜色。
程家驥見狀用眼神,掃了掃這正在竊竊私語的兩人。
見老大垂詢。文頌遠忙答道:「程老大,剛才打掃戰場地時候,在下面地關門洞裡找到了傷得不算太重的二百團三營長許靖仁。」
聽到那支最早突入關裡來地小部隊,還有人能活下來,程家驥也是大感寬慰。若不是百事纏身,程家驥還是很願意去親自慰問一下那位劫後餘生地勇士地,可現下程家驥也就只能在口頭上關懷一兩句罷了。
接著,幾位師長各自回部隊去整軍去了。而程家驥也和戴師長一道回了設在關下的集群總指。一回指揮部,程家驥便召集曾經以不速之客地身份拜訪過戒備森嚴的界首高地的屠靖國等人,仔細詢問起了的高地上的情況來。
當占慣了「做弊」的便宜的程家驥在想法設法、絞盡腦汁的看不能不能再投點機、取點巧時。在已被「可惡」的對手「逼遷」到了界首高地上的山下支隊支隊部裡,該支隊歷史上最後一場軍事會議也拉開了幃幕。
鑒於,日軍那覆亡在即的艱難處境,會議的氣氛的死氣沉沉,也就是成了應有之意。
「中村君。你是幕僚長,你先說說。」無奈之下,急於打破僵局的山下中將也只好點將了。
被一下子推到了風口浪尖的中村正雄,一字一句的說道:「閣下,戰局的發展對我支隊極為不利。我們的炮彈已用盡,手雷也所剩無幾,人均子彈還不到三十發。還有,受地形的限制,我們順利接收得到的空投物資不到二成,而那八九成的物資都飄到其它地方去了,故而對我們的實質幫助不大。最嚴重的還是,目前我支隊尚能用於作戰的士兵,已不到一千七百人了!」實誠的中村的每說一句,包括平日對他欣賞有加的山下在內的一眾日軍軍官頭臉上那隱約可見的黑線就要多上幾根,他們射向中村的目光也愈加的凌厲凶狠。儘管明知自己充當了注定會招人厭惡的「烏鴉」的角色。可在職責心的驅使下,中村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了那句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誰不去點破的實話。「支隊參謀部的模擬作業的表明,按最新推算出來的敵我綜合軍力對比,要是中國軍隊攻擊強度不出現大幅度下降的話,我支隊至多還能在連續戰鬥中堅持二十個小時左右。」
憑心而論,中村的預測能力,比戴師長都要強上幾分。只可惜,在這世上象中村這樣能堅強理智到在自己的末日來臨時,還能正視現實的人,畢竟沒有幾個。
「中村君,你這是散佈悲觀情緒,是非國民言論。」
「中村少將,你不是讓「支那人「嚇破了膽了吧「請問,幕僚長大人,你所說這個綜合軍力,有沒有把「無堅不摧」的「大和魂」算在內。」
「你還漏掉了我軍強大的空中優勢。」
面對同僚、部下們的指責,甚至是公然的污辱,中村自始自終都保持了一樣近乎於麻木的平靜,真要說起來中村此時此刻的坐姿表情,倒是跟佛家的看家本領的坐禪,頗有些相同近似之處。
中村的「軟弱」,反而縱容了某些從不知適可而止為何物地人,事態很快發展到了。最激進地騰田好心好意的公然「提議」。已失去對帝國,對大東亞聖戰的信心地中村最好是能剖腹以向「天皇」謝罪的地步。而讓騰田這個始作俑者自己都大吃一驚的是,他一時衝動下所說的氣話。竟然得到了將近四成的與會軍官的隨聲咐合。由此,會議議題,居然搖身一變,成了該不該敦促中村這位支隊參謀長自盡了。
看這群情激憤的情形,好像只要逼死了不合時宜地中村,中國軍隊就會一槍不放地退走似的。
放任眾人做出這樣離譜地事情,當然是不為老謀深算地山下所取地。在發了一通火。並不惜以軍法論處相威脅後。山下總算是強行鎮住了這些已被將要兵敗生死的殘酷事實。弄得竭斯底裡、不可理喻地少壯派軍官們。
會議雖說回到正軌上,可這並表示。就能議出個名堂來了。別看騰田他們這些人扣帽子整人、屠殺中國平民個個是一等一的個中好手。可一旦顧正正經經的研究起當前的軍事來。他們除了反覆強調精神力量的至關重要和炫耀那幾架質地為木頭蒙皮的飛機的威力無窮外,便再也說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來了。
最後。意識到如此耗下去,只會浪費自己的精力的山下奉文,只得悻悻然的宣佈散會。
等那些時時刻刻唱著高調,實質上卻早就選擇了自我放棄、聽天由命的「武士」們一離開充當「會議室」的帳篷後,山下中將就「偷偷」的讓人把才回到「辦公室」的中村給叫了回來。
「中村君!我總覺著,你有話沒說出來,是嗎?」山下中將的語氣中所蘊含的那這股子溫度高得足以溶化一個鐵人真誠摯熱,卻也只是在中村的心底裡蕩起了一絲絲轉瞬即逝的死水微瀾。
「中村君!何以教我!」通過察言觀色,對其心中猜想信心大增的山下奉文在投其所好的吊了一句漢語「書包」的同時,對身邊其直屬部下的中村正雄,紆尊降貴的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
以山下對在與人交往時,書生氣十足的中村的瞭解,自己這一招必殺技一出,是一定能如願以償的。
孰知。中村的反應,卻無異是在「精神」上結結實實的打了山下一記耳光,在回敬了一個同等的禮節後,就轉身大步向屋外行去。
當顯是去意甚堅的中村正雄的一支腳已踏出門外時,不知為何,他又走了回來。
「中將閣下,辦法倒是有一個,執行起來也沒什麼難度,就是……」在心裡歎息了一聲後,中村欲言又止的說道。
因失而復得而大喜過望的山下帶著顫音追問道:「中村君,這裡只有你我二人,請儘管直言。」
「中將閣下,我就不說,您也明白,經過連日血戰,我支隊的兵力已經衰弱到了充其量只能折算成半個聯隊的地步,而我們對手在戰鬥意志上甚至比我們還要頑強。換言之,在兵力與精神處於絕對劣勢的我們,根本就沒法完成大本營所賦與的阻擊、遲滯預想中的從南邊撤過來的中國軍隊主力的使命了。」
山下用疲憊的眼神,對中村的這句明顯缺乏語言技巧的話投了贊成票。
「既已沒了下山攻擊的力氣,那麼就應當以保全剩下的兵力的為優先。」胸有成竹的中村把話頭一頓,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山下一眼,接著說道:「用飛機、用炸藥,總之用一切手段炸斷支撐由那條三百級石階組成的上天梯的狹窄山梁,就能保這兩千多將兵一個周全!」
中村這回是真的頭也不回的徑直走了,會議室只剩了猶如在夢中的山下。
炸了通上界首高地來唯一的道路後,界首高地就成了一個四方不靠、懸在半空中的絕地,山下的幾萬中國軍隊要想攻上來固然是難如登天,可高地上的人想要下去也非得有外力幫助不可。這倒沒多大的關係。問題是大本營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雖明知,大本營裡的那些大將級的老古董們,論起思想僵化來比騰田他們幾個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保命心切的山下還是抱著姑切一試的心態,決定立刻就此事分別向東京大本營和二十一軍軍部發報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