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柔柔的,日頭暖暖的。
正是早春三月花開時,小鎮街道兩旁的樹枝上,不知何時悄然冒出了嫩綠的芽尖。寒冷的冬季總算是過去了,人們脫去厚厚的冬衣,換上色彩亮麗的春裝,漫步在街頭上,為小鎮平添了一種動人的生氣。
腳踏拖鞋,風小亦沐著暖和的日光慵懶地走在小鎮的街道上,心情格外舒暢。風小亦心裡歎道:又是一個好日子,一個可以坐下來聊聊天,在太陽下面睡個懶覺的好日子。他心裡這樣想著,腳下也隨之輕快了起來。
小鎮座落於偏僻的西南一隅,背靠風景秀美幽靜的青城山。這裡的生活很悠閒,這裡的人也幾乎都是一個樣子,懶懶散散的。每年旅遊觀光的高峰時期,是小鎮最忙碌的時候,不過也就是幾個月。其餘的日子裡,小鎮人便又回到悠閒自在的生活狀態中去了。
作為小鎮的一員,風小亦自然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小鎮人特有的懶散。他今年十二歲,是小鎮中學初三的學生。要說他這個年齡上初三的確是有些早了,不過小鎮人卻沒有那麼多說法,反正孩子到了上初三的程度,他就應該上初三,這在小鎮人的眼裡,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也許是青城山的靈氣,小鎮人大都顯得很不一般。在這裡,神童比比皆是,四五歲能背誦唐詩,七八歲可以吟詩作對,十幾歲拿起大學生也不一定能解答的數學題一揮而就的人多了去了。相比之下,風小亦卻似乎沒有沾上青城山的靈氣,和其他當地的孩子比起來,他顯得如此地普通甚至可以說地上是苯。
風小亦是個孤兒,從小跟著在小鎮上行醫的爺爺一起生活。他的父母是誰,去了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風小亦問過他的爺爺,每當他問起的時候老爺爺總是潔白如雪的皓首劇烈顫抖,兩行濁淚湧出掛在滄桑的枯黃老臉上,然後酸楚地歎息一聲,便又去鼓搗他的藥材了。於是,風小亦知道,不能和爺爺提起他的父母,否則爺爺會流淚。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從記事的那一天起,相依為命的爺爺就手把手的教給他認字,教材有兩本,一本是《本草綱目》,另一本就是孔老夫子流傳下來的《孝經》。
十年過去了,兒時的很多事情風小亦都已經忘記,但是孝字當頭,風小亦絕不敢忘。
不孝者,天誅地滅!
這是小鎮人的倫理觀念,很簡單,但是又很複雜,其間雜含了遠古姓氏血親生存的殘酷法則。小鎮人沒有什麼國家理念,也不會理睬什麼忠義廉恥,在他們心目中,一個人的好壞,一件事情的是非,都無脫於一個孝字。
風小亦很孝順,即使是他打架,即使是他逃學,即使是他考試得了大零蛋,他依然孝順。所以,小鎮人忘記了他其他的缺點,只記住了他這個優點,從容的將他包容在小鎮的生活之中。
「小亦,又逃學了?」當風小亦走進小鎮唯一的茶館時,茶館胖乎乎的老闆笑問道。
小鎮裡的一切都顯得十分古樸,連這茶館也不利外。老闆姓木,本名叫做什麼已經沒有人記得。風小亦叫他木頭叔,他可是土生土長的小鎮人。胖乎乎的臉,一笑露出兩顆兔牙,讓人感到十分親切。
「木頭叔,早!」風小亦微笑著應道。
「還早,太陽都老高了!」木頭叔看著風小亦,笑呵呵的說道。說著,他走出了櫃檯,拿起一個青瓷花茶壺,走到一張桌子旁坐下,「小亦,你老是逃學,人家省城來的小周老師都和你爺爺抗議了好幾次了!」
「那又怎麼樣?」風小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木頭叔的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又給木頭叔倒了一杯,笑嘻嘻的一飲而盡,「木頭叔,這茶不一般呀!」
木頭神氣地說道:「那當然,這可是我前些日子進山采的野茶,在大山深處吸取日月精華,都快成了精。那些人工化肥培養的茶葉,怎麼比得上?」
「木頭叔的茶要得,要得!」風小亦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閉上眼睛細細的品嚐。野茶的茶香,帶著一股子沁人的芬芳在他嘴裡轉了一圈之後慢慢地流過喉嚨,落入肚內後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從他丹田處升起,讓他立刻感到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力量。
吸取天地精華的野茶,果然不一般。風小亦心中感慨道。
「木頭叔,能不能給我二兩,我帶回去給我爺爺嘗嘗?」風小亦笑嘻嘻的問道,「爺爺這些日子忙著煉丹,人都瘦了好多,我想……」
「小子,你可真的是貪心,不過也蠻有孝心的。」木頭叔笑罵一句,站起身走到櫃檯後面,從櫃檯裡取出一個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錦帛包裹的小包,「小亦,衝你這份孝心,木頭叔送你一兩。今年山裡面被開發的太厲害,野茶比往年少了很多,我呆了一個月,也才採到三兩。」
說著,他回到茶桌旁,將小包放在風小亦面前,「咱爺倆糟蹋一兩,送給你爺爺一兩,剩下的,我還有點用處。見諒哦!」
風小亦伸手將茶包抓起,錦帛在他手指觸碰的剎那,閃過一抹肉眼無法察覺的光亮,木頭叔的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恢復了平常。
兩人聊了一會兒,茶館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小鎮人有個習慣,上午不到十點,很少人會出現在街頭。而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木頭茶館裡面喝一壺茶,聊一會兒天。木頭茶館是小鎮的老招牌,風小亦從記事的時候起,這茶館就已經存在。而木頭叔當時就是這茶館裡的老闆,十年過去了,茶館如舊,木頭叔的樣子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這種事情如果放到外面的世界,不曉得會讓多少人感到驚奇,但是小鎮人不會。
風小亦記得很清楚,在他十歲那年,鎮上的磨刀匠突然顯出一絲老態,整個小鎮人都感到驚慌。爺爺說,那是磨刀匠的天劫將至,說著還流了兩行濁淚,歎息一聲,又去鼓搗他的草藥。
幾天後,磨刀匠從小鎮上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風小亦清楚的記得,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小鎮籠罩著一種悲傷的氣氛,有些沉重,但是又有些說不出的味道。
木頭叔是個好人,風小亦希望他永遠年輕。他一個人坐在茶館的角落裡,看著忙碌的木頭叔,心裡感到很溫暖。同時,他也開始了他每次來茶館必修的課程,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