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紀昀?」皇兄雙目微瞇,凝神注目,紀昀不卑不亢的回答在皇兄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前不露絲毫的怯意。
「你好大的膽子,」皇兄冷哼一聲,突然抬高了聲音,將一件物事擲在地上。
我看不清那是什麼,只見紀昀稍稍彎腰將之撿起,兩條濃眉蹙起來擰成一個疙瘩,忽笑道「皇上召見紀昀就是為了這事兒嗎?」他薄唇微抿,揚起眉毛緩緩道來「紀昀在陳詞中已寫的非常清楚,劉家三兄弟,這家老大是賣炮仗的,不是驚天動地門戶嗎?老二是集市上管斗的,成天『一鬥,二斗……』地叫,稱為數一數二人家也還妥當。老三是賣燒雞的說他是先斬後奏也未為不可?紀昀才疏學淺,皇上您英名神武,雄才大略,若是有更應景的春聯還請您指點一二。」
我一下懵了,這件事情不是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塵埃落定,皇兄今日為何又要舊事重提?
皇兄但笑不語,忽然話鋒一轉「紀昀,你欺君犯上,目無朝廷,本該立刻將你拿下交於刑部議罪,但朕看你尚有幾分文采,也是朕愛才心切,只要你能對出朕的對子,此事就此作罷,既往不咎。」
我在聽到前一句話的時候額上直冒冷汗,心也險些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但在看到皇兄似笑非笑的神情後,我恍然大悟,瞭然於心,皇上是在想方設法考較紀昀的才學,只不過這樣的時機在我看來並不是十分恰當。
紀昀揮動衣袖欣然應允,「請皇上出題,」恭敬又不失自信,我啞然,他的身邊似乎總是少不了對子,當初爹是這樣,傅恆是,紅毛羅剎人是,現在就連皇兄也是。
「你聽好了,縣考難,府考難,院考更難,當個秀才不易,」皇上略一沉吟出了一聯。
紀昀不假思索道「鄉試易,會試易,殿試也易,中個進士何難。」他意氣風發,自然沒有將小小的秀才看在眼裡,他自恃年少才高,便對了這樣一副抒發志向,表明心跡的對聯。我暗道不好,他雖是志在千里,可是為學之道,謙虛嚴謹,切忌恃才傲物,他的狂傲在皇兄眼中也許會更添反感,弄巧成拙。
「呵,好小子,真夠狂的,」皇上尚未開口,太后在我身後低聲嘟囔了一句,我心中有種複雜的情緒湧現,說不清又道不明。
皇兄臉上看似平靜無波,喜怒不辨,他又不露聲色的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犯了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在這簾子後頭,而他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給我看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兄不怒反笑的誇讚道「對的好。」這一切全超出了我的預計範圍,我直犯嘀咕,形勢像是朝著皇兄掌控的方向步步前進。
紀昀謙虛道「皇上謬讚,紀昀愧不敢當。」我唏噓不已,現在知道謙遜了,早幹嗎去了。
皇兄嘴角浮上一絲狡黠的笑容,他和顏悅色道「紀昀,明年的鄉試你可有把握?」
「紀昀有十足十的把握,」這一回答,又恢復了其倨傲的本色。
皇兄笑道「好,若是你能得中順天府鄉試第一名,朕就將皇妹許配於你。」
我張大了嘴巴,皇妹,許配,他說的是誰?
紀昀同樣目瞪口呆,他也是沒有料到皇上居然會許下這般的承諾。
「朕的這個妹妹年方十五,天生麗質又聰穎過人,你意下如何?」皇兄娓娓道來,我猛然省悟,他說的妹妹正是我,沈卓雅。
我瞪大眼睛摀住了嘴巴,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皇兄先是讓我目睹了傅恆親口允下了他和瀟湘的婚事,斷了我對傅恆的念想,再將我婚配紀昀,實屬一舉兩得。可是這樣匆忙的將我們湊合在一起,對我不公,對紀昀亦是。
我衝動的欲上前和皇兄理論,太后輕咳一聲,使我生生的停了腳步,規規矩矩的退回到她身邊。「別急,聽聽紀昀怎麼說。」她在我耳畔輕道,我心念一動,點了點頭。
紀昀突然跪了下來,「請皇上收回成命,紀昀不願意娶格格為妻。」說話擲地有聲,堅定有力,我怎麼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斷然拒絕。
「臣,願意。」
「紀昀不願意。」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轟的在我腦子裡炸開了鍋,原來凡事有了比較以後,才更能認清真像。同樣是皇上賜婚,同樣是在這間侷促的御書房內,兩人的答覆卻有天壤之別。
臉上似有些涼涼的東西滑落,面上潮濕一片,淚,流到了嘴裡也流進了心裡。
相對我此時的落寞,皇上卻多了玩味的神色,「哦,說說你為何不願意。」
紀昀仍是跪著不動,「承蒙皇上錯愛,格格錯愛,但草民心中已有認定的人,還請皇上成全。」
皇兄沉聲道「朕派人打聽過,你並未娶妻。」
「是,」紀昀抬頭看向皇兄,眼底一片清明,「但紀昀此生非她不娶。」
我無力的靠在牆上,紀昀和傅恆的話又一次帶給我衝擊,為什麼紀昀為了自己的摯愛不惜抗旨,坦然謝絕,而傅恆卻要懦弱的接受呢?
皇兄帶著促狹的笑容,「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願意娶格格嗎?你不會後悔?」
「紀昀不願亦不悔。」他清清楚楚的給出了心底的答案,我鬆了一口氣,可痛定思痛,又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麼。
皇兄呵呵笑道「你的性子倒是強的很,和朕那皇妹還真是相似,可惜……」他沒有再往下說,改口道「朕也不強人所難,你這就起來吧。」
紀昀退下後,簾子被掀開,皇上健步走入,他果然一直知道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