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離開我!!難道我不值得你為我留下來?!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為我留下來?!
他奮力地靠近她,冰涼刺骨的寒冷全然感覺不到,心好像要跳出他的胸膛,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激烈得似要爆炸!他多想有一股力量能幫他和她爭脫這混沌和黑暗!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夠到了!!
他驚慌失措地伸出手,冰涼麻木的指尖在碰到她髮絲的一剎那火熱起來!纖細的手指不顧一切地握緊!卻最終什麼也沒抓到。
水的那面,有一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的手臂,搶先一刻抱住了他想要挽救的人!也許只是幾秒,卻是決定一切的幾秒!
刺眼的探照燈光中,他看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那個他幾乎快忘記了的如鏡子般的存在。鏡中的面孔,那樣的焦急,幾乎瘋狂地焦急。他不敢想像在自己身上會有這樣的情緒——瘋狂,執著,不顧一切,全身散發著讓人無法靠近的火熱!在那樣激越的感情面前,他竟然第一次有了如此震撼的失敗感!
麻木地,任由海水托著自己,他虛弱得渾身無力。
人群緊張的視線。
她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
那時他明明沒有說話,耳邊自己的聲音卻振聾發聵,"醒過來!!求你醒過來!!"
四周不時有人叫嚷著,"再來一次!!使勁壓!!""快做人工呼吸!!"
他麻木地看著那具蒼白的身體,看著趴在上面不遺餘力地努力的遠。相比起自己此刻空虛的絕望,那個人的絕望是那麼慘烈瘋狂。
他潤濕的唇喃喃地張開:
"沒用了,她不會醒過來了……"
二十三
初冬的公園。
到處是光禿禿的樹木,枝丫怪異地伸展進無盡高遠的蒼穹。雪偶爾飄落一粒兩粒,在空中調皮地打著旋兒。凜冽的冷氣四處飄散,世界一片毫無生氣的灰白。
車輪和鞋底碾碎細小的冰晶。到處都是冰凍又破碎的聲音。
嘉夜靜靜地坐在公園裡的黑色長椅上,目光呆滯地盯著地上的積雪。在肅穆的白色背景裡,她也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即使是那一頭漆黑純粹的頭髮,也沁出涼涼的冰藍色,乾淨剔透得像個冰刻出來的少女。路人時而側目,從來沒有見過與冬天的氣質如此相符的女孩。
又有人踩著積雪而來,一路都是碎掉的雪花。
一本漂亮的小冊子放進她手裡,她詫異地抬頭,風揚穿著黑色的呢大衣,雙手插回兜裡,正帶著他一貫有點放肆的迷人笑容,嘴角彎彎像個孩子。
"喜歡嗎?剛剛路過旅行社時拿的。"他一面看著嘉夜,一面在她身邊坐下。
是介紹威尼斯的旅行指南。嘉夜心不在焉地一頁一頁翻著,古老的建築,上面的城和水中的城,相映成輝,美輪美幻。別緻的黑色小船兩頭翹起,她看到莎士比亞筆下著名的拱橋,看到寬廣的聖馬克廣場,看到廣場上成群的鴿子……
"放寒假了,想不想去旅行?"他破天荒地問,情緒蠻高昂。
可她此刻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她像是具走進今天的外殼,靈魂卻停在昨天。昨天聽到的一切,不會只是個聳人聽聞的故事吧?
"威尼斯固然好,但其實旅行也不是一定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兀自說著。
"我是不是很像你的母親?"良久,她失神地問出來。
沒有回答。她早知道一定會有這樣的沉寂。
如果沒有絢爛飛舞著的雪花,他們會以為世界就此靜止了。
"他都告訴你了?"他輕聲問,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自嘲。
她沒有正面回答,"你很愛你的母親?"
他嗤笑,"那還用說,你見過不愛母親的兒子嗎?"
"那種人多了去了。不是嗎?"
他微怔住。是的,不愛母親是很正常的,愛母親也是很正常的,而他恰恰是最不正常的那一個。
他呼出一口氣,手臂從椅背上拿下來,有種不堪重負的感覺,"不錯,我喜歡她,不是孩子對媽媽的喜歡,而是那種喜歡。要不然就不會那麼放肆地去吻她,雖然那時我還小,但其實我是知道那個動作代表的意義的。我利用了外表的單純無辜,呵呵,很病態吧?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壞傢伙了。"
嘉夜靜靜地聽著。病態?也許她真的應該這麼覺得,可是,她卻沒辦法把如此難堪的詞用在風揚身上。她可以想像,即使罪惡即使不倫,那也必定是一副惟美至極的畫面——盛夏,明亮的落地窗前,天使般漂亮的少年俯在鋼琴旁,微微傾著身子,表情調皮而懵懂,美麗的女子端坐在鋼琴座上,潔白的衣裙沁出淡淡的螢光,錯愕驚異。那一瞬間,悲傷又美麗。
她大概也瘋了吧。兩個愛上母親的兒子,一個將那份不容世俗的愛深藏在心,一個卻極端強烈地表現出來。她實在難以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風揚歪一歪嘴,無所謂地笑起來,"老實說,她根本不像個母親嘛!大大咧咧,粗心大意,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我從來沒有吃過一頓她親手做的飯。不過還好她很會唱歌,會唱許多很好聽的歌。可是倒不是她歌唱得好,只是她唱的歌好而已。她還會在鋼琴上敲打出一些簡單但好聽的旋律。她的性格就像個孩子,而且超級愛哭,每次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地哭,哭得像個女鬼似的,我每次去安慰她的時候,她還硬裝出一副#39;大人的事情你少管#39;的樣子,可最後還不是抱著我一個勁地哭。"
說到這裡,笑容變得苦澀,"我知道她很孤獨,父親根本不愛她,她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她很愛我們,也許因為除此之外,她再沒有可以愛的人了。但是……"虛著眼,栗色的頭髮拂過他微垂的眼簾,"她真正愛的人卻不是我,也不是父親,而是……永。"
嘉夜猛地一怔!握著旅行手冊的手不由捏緊。怎麼會?願意和他一起坐上遊艇出逃,她喜歡的人難道不是風揚嗎?
風揚的模樣有點虛脫,歎息著開口,"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她的手再次收緊,隨即聽到身旁的人故作輕鬆地笑起來。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麼奇怪,完全沒有理由的,就像我搞不懂為什麼會喜歡這麼個差勁的老媽一樣,我想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喜歡謙永。"看似灑脫的目光在這時飛得很高很遠,渙散而迷茫,"她總是在意杜謙永的一舉一動,他在做什麼?舒不舒服?開不開心?關心他心裡在想什麼,目光無時無刻不在跟隨他。可是杜謙永那傢伙一點都不重視母親的感受,甚至不願意撒個謊哄她開心。我討厭極了他一副對父親言聽計從的模樣!如果他可以拿出哪怕一半的誠心和精力去關心她,那個女人一定會快樂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