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裡閃爍著無數理不清頭緒的、混亂的決絕:後悔?我可以嗎?一旦現在後退一步,就等於注定我永遠只能當杜謙永的影子。兩個人沉默著從嘉夜身邊走過,裙擺掠過她的眼角,在她面上扇起一縷風。空氣裡的冰涼似乎加劇了,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無差別決鬥,點到為止。」其中一名身著劍道服的男子用平板的聲音這麼宣佈。殘酷的決鬥,還沒等她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要開始。風揚和杜謙永相繼站到場地中央,左腳向後斜撤,邁開一個紮實漂亮的弓步,同時低首頷胸,繃緊身體的每一處肌肉。這一瞬的寂靜散發著一種可怕的驚心動魄。在拇指抵著的刀柄下,那即將出鞘的是寒光攝人、貨真價實的真刀!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難道他們把她叫到這裡,就是要讓她目睹一場可怕的手足相殘?!就是要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這個掃把星的緣故?端坐在道場裡,她卻只感覺天旋地轉。氣勢凌厲的拔刀只在瞬息之間!凜冽的刀光像針一樣紮著人眼,冷金屬相撞的聲音時而尖銳時而空洞。杜謙永的招式依然犀利,每一擊一斬火候都相當到家,速度更是令人瞠目,驚人的臂力常可以將對手的兵器震得脫手!然而目前看來,風揚似乎也發揮得不錯,竟然可以抵擋住杜謙永好幾次全力一斬,這在在場的一行劍術修行者眼裡,無疑是相當驚人的。「噹」的一聲拼刀,嘉夜被嚇得怔住。那兩個人,也許這麼多年來還從沒有像此刻一樣離得如此之近!鋒利的刀刃就架在他們眉宇之間,正磨擦出如冰塊破裂般的一連串嘶鳴,冰冷刺耳,充滿敵意。就如同他們此時對視的眼神和緊鎖的眉頭,如同他們身上散發的狼一樣的暴戾。幾乎拼盡雙臂的力量,風揚才率先將杜謙永咄咄逼人的壓迫式進攻擋開!隨著「鏜」的一響,杜謙永向後退的步伐竟頭一次有些不穩。杜謙永絕少出錯,想要贏他,就一定不能放過他出錯的那一瞬間!不能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孤注一擲的光閃過風揚的眼睛,隨即一個凶狠的豎斬向杜謙永劈頭落下!無論是力道或是速度,這一斬都勢在必得!杜謙永緊急地揮臂迎上!在離額頭僅一分米的地方驚險地橫攔下直劈而下的刀刃!然而他的動作依舊有些勉強,由於刀刃離自己的頭頂太近,以至於他無法順利施力。想要在這種處於下方的劣勢下扭轉乾坤,光用刀技是行不通的。於是他忽然起腳,一記側踢狠狠將風揚踹開!「呃!」風揚捂著腹部連退好幾步。他險些忘了,決鬥是無差別的。兩人的距離拉開,處於危險的對峙狀態。現場的氣氛很微妙,好像連呼吸都可以將對方置於死地。激烈的格鬥和緊繃的神經讓風揚的耳邊變得嗡嗡的,他只能聽見強迫自己嚥下的聲聲喘息。半失聰的聽覺,以及險些要被壓破的肺,讓他不禁要懷疑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狼狽。為什麼杜謙永看起來還是如此從容冷靜,而他卻辛苦得要命?安靜的空間裡有一種隱蔽的氣味,沿著空曠的房頂屋樑,飄過四周陌生冰冷的視線,合著汗水和嘴裡的血腥味,悲天憫人地向他襲來。那是孤獨的氣味。這裡的一磚一瓦,那些身穿劍道服的人們,沒有一樣是站在他這一方的。他該知道的,自他一腳踏進這方土地,他就該知道的:這個空間排斥著他的存在。只有嘉夜。那雙被汗水迷濕的眼睛裡,小心地映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她不是屬於這裡的,她身上留存著和他在一起時的氣息和剪影。他很慶幸她能來這裡。給我哪怕一絲鼓勵吧,我想我是真的需要。杜謙永變換了握刀位,他的一顆心又再度警惕起來,手指下意識地捏緊刀柄。柳仁老師的叮囑迴響在耳側:千萬不能錯失良機,杜謙永不可能失誤兩次,一旦錯過,你必無勝算!該死的,他就是錯過了!不過沒關係,沒有機會,他可以自己製造機會!眼神剎時變換,一個勢如破竹的推刺!杜謙永反手豎擋,一個精巧地轉腕,又穩又狠地將風揚的刀逼開,同時由守至攻,一刀上段刺襲向對手!風揚緊急迴避,鋒利的刀刃舔著他的左肩而過!兩人不知不覺間幾次換位,以迅疾如風的速度回轉,霸道飄舞的衣袂渲染出一副華麗卻血腥的畫面。偶爾,兩人兵戎相向的場景會像電影鏡頭一樣定格在嘉夜腦海中,比如此刻,右邊的是風揚,手裡的長刀刀尖向上,目標直指對手的頭部,前傾的身體像追捕中的獵豹,無數條衣紋和褶皺自手臂和腰際向後撤去,彷彿可以聽到風聲獵獵;左邊是杜謙永,毫無破綻地側讓迎擊,刀緊迫地架在下頜,相比動態的風揚,他卻是如雕塑般的靜態,身體恰到好處地微微後傾,眼神依然是居高臨下的孤傲。嘉夜眨了下眼,眼前的畫面又陡然劇烈起來。她忽然一瞬間恢復了心跳,恢復了理智。傻了嗎?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目睹這種無謂的遊戲?那兩個自相殘殺的男生有沒有絲毫注意一下她這個旁觀者的心情?不管這件事是否與她有關,她的立場都像個蠢到極點的白癡!風揚,哪有人像你這樣隨便就把誰當成賭注的?還有杜謙永,為什麼你要縱容你弟弟這麼無聊的提議?除了互相傷害,她看不出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結局不管是怎樣她都無法接受。於是她默默地起身,盯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虛弱地離開。身後又一聲鏗鏘的撞擊,她的心也猛地被撞,然而她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力量彷彿突然從身上消失。原本處於攻勢的風揚,一下被杜謙永的刀勁推得好遠。嘉夜的離開,帶走了他身上最後可憑依的勇氣。沒有了,他也不能輸!可是現在除了不能輸這個念頭,他究竟還能依靠什麼?杜謙永的攻勢開始變猛變快變得應接不暇,他向來是後發制人,在對手筋疲力盡得近乎絕望的時候,他便開始用自己驚人的持久力給予對方最冷酷的打擊。所以每一個輸給他的人,最後的表情,都像是永遠無法從震驚中甦醒,永遠無法抬起頭來。持久的拚殺,不僅磨滅人的力氣,也磨滅著人的意志。他終於虛脫地單膝跪在地上,突然感到不可思議的疲憊,如果不是憑靠那把撐在地上的刀,他想他可能連支撐下去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