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些凡人，多麼可悲可笑。他們為了三餐溫飽奔波勞碌，為了雞毛蒜皮斤斤計較，為了長生不老上下求禱，卻不知這天地終於有窮時，而天命的注定是無法更改的。」離水雲伸出食指輕輕撫摸盤龍銅鏡，鏡面上漾起圈圈漣漪，畫面不停變幻，一時人世滄桑，殺伐干戈四起；一時太平盛景，歌舞昇平；而在這朗朗乾坤之下，卻看見黑雲凶光湧動，隨時都可能天地翻覆。那些勞民碌碌，恭耕勞作，江湖血雨腥風，朝代幾經變遷。
最後那黑光瞬間一閃，畫面全都不見，金光頓斂，銅鏡又恢復成了普通的銅鏡。
小妖好奇地湊近來爬在銅鏡邊緣看。
「而你只要肯拜我為師，我不僅傳授你天機門的無上法門，令你春春永駐，長生不老，這天芒山天機宮的一切，將來也都是你的。」
「可是，我要這些東西作什麼呢？」小妖撓了撓頭。離水雲頓時惱怒，但揚起手，只往她腦袋拍了一巴掌。
小妖於是高興地遁走了，她心裡想的是黃金誠可貴，法寶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她的志向是遠大的，革命的，真理的。
離水雲看著這肥圓的小孩一滾一滾地消失在視線，眼睛瞇起，忽然嘴一張身體前傾，吐出一口墨汁一般的黑血，她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那雙狹長的鳳眼犀利光芒卻沒有消失，嘴唇黑紫上揚，自嘲一笑：「看來……我的大限也將要到了。」
周圍寧靜死寂，「噹」一聲清脆的撞擊，似有一樣東西自她懷裡掉出，落在地上頓時化作星星點點的流光，迸裂開來。離水雲指尖一顫，原想握住，但終究鬆手，任由它落在地上，碎裂成千片萬片。
那是一塊刻著飛鳳交頸的紫色琉璃佩，已碎成一地光華。她揀起那些碎片，卻想起數百年前，那個光風霽月的男子。只是想起那一句——「天地有窮時，相思無盡處。」
頃刻間心痛如絞，離水雲又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染得滿地琉璃黑紅一片。
三百年前，本當與他同歸於盡，但只為了他一句話，哪怕她已背棄仙道墮入魔道之時，在這紅塵輾轉歷盡千劫，卻終無法放下他的心願。一個厭世絕俗，殺人如麻的魔頭，卻身懷半璧天芒擔負著救世的責任，是不是很可笑？
蛇毒攻心，在背後盛開如同一朵烏黑艷麗的牡丹，法力正逐漸潰散。雖然這點毒對她來講並算不了什麼，但人最可怕的是心死，端木小倩那賤婢死後離水雲頓覺人世索然無味，或許仇恨也是人活著的慾念。一旦在這世上連仇人也沒有了，哪怕繼續存在，又與行屍走肉何異？
天芒易主，她的責任已了。
當年，他臨終時來找她，將鮮血流盡還她一世之情，而她答應他的也已經做到。西門小妖雖然頑劣，但本性純良，既然天芒擇主，她便最後助她一臂之力。
遠遠的，探出一個小孩的腦袋。小妖並沒有走遠，不知為什麼折返了回來。離水雲對她招招手。小妖奔近，不料她手指一曲，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小妖凌空捲起，帶到了面前。
黑山姥姥也不說話，扣住她脈門。小妖只覺得一股酸楚自筋脈向全身蔓延，隨之如波濤洶湧澎湃地湧入。
「既然天芒已擇你為主，現在開始，你就是天機宮的主人。我不管你為善也罷，為惡也罷。」
她說道。白金絲般的髮絲飛揚，眼神冷酷銳利，但小妖卻看到了其中寂寞如縷，滄涼似海。
「你要傳我法力？然後你會死嗎？」小妖在努力溫習她在未來世界看到的武俠，想了半天才想到這麼一段狗血的情節。
「多嘴！再打岔小心我丟你下黃泉九幽。」離水雲斥了她一聲，手上用勁，小妖便動彈不得掙扎不動，她抽出一支髮簪，往小妖頭頂百匯穴刺下，一道藍光猛然貫入，閃電一般躥向四肢百骸，如同被雷。小妖銳叫了一聲，動彈不了，身體僵硬毛髮倒豎，只有一對眼珠子骨碌碌轉啊轉，滾出幾顆鱷魚的眼淚。
「天芒雖在你體內，但你法力太弱無法發揮它的力量，一旦讓人得知你身懷異寶必引來殺身之禍，因此我將你與天芒結合的部分靈力封印，百年之內，你需留在天芒山中好好修練，待功成之日，便是你笑傲三界之時。」
小妖舉起兩根手指。顫了顫便不動了，頭一歪倒地。
「這塵世於我已不再有意思，我的責任已了，百年之後，你自去終須山尋南冥子，他會告訴你天芒的秘密。千年大劫，草木飛灰……既然維護這世間存在是他的心願，我亦會完成他的心願。世人笑我癡也罷，愚也罷，這天涯人海，本非我容身之所。」
小妖閉著雙目，緩緩一滴淚珠溢出眼角。她感覺到了離水雲摸撫她的頭髮，溫柔似水，百般留戀。
「若是……當年我與他的孩子還活著，該會和你一樣頑皮吧？原來這世間還有人的眼淚是為我而流……我已無憾了。」
離水雲的身體一寸一寸分崩離析，琉璃一般碎裂，瞬間飛逝，化成了朵朵飛花，筆直穿入雲霄，盤旋上升……
頃刻化為虛無。
……
小妖再次醒來時已是數日後。
她的拇指鬆鬆地套了一枚翠綠圓潤的扳指，過一會兒那扳指逐漸縮小，變成與她手指契合的大小。天機宮眾弟子於雲榻下跪了一地。
見扳指如見祖師，相傳那是本門祖師白千機傳下的寶物，扳指擇定的主人便是上任門主選定之傳人。
眾弟子齊呼：「天機門功德無量，萬壽無疆。小妖姥姥，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這個小孩西門小妖，就這樣成了天機宮的主人。
……
小妖在天芒山上依舊是不思進取，每日滿山亂走，抓奇珍異獸，挖天材地寶，除了依然沒有人身自由，其餘諸事順利，成王稱霸。不覺中又過去半個多月，新奇感也就漸漸消失。
這一日她又偷溜到後山，帶著一隻名叫皮蛋的小麒麟獸。這只麒麟青色，頭上長了一個獨角，現在還只有三個月的小狗一般大，跟在小妖後面搖搖晃晃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