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早車到了莫斯科,列文住在他的異父哥哥科茲內捨夫家裡,換了衣服以後,他走進他哥哥的書房,打算立刻跟他說明他這次來的目的,而且徵求他的意見;但是他哥哥不是獨自一個人在那裡。一位有名的哲學教授同他在一道,這位教授是特地從哈爾科夫趕來解釋他們之間由於爭論一個很重要的哲學問題而產生的誤會的,教授正在與唯物論者展開猛烈的論戰。謝爾蓋·科茲內捨夫很有興味地注視著這場論戰,讀了教授最近的論文之後,他就寫信給他,表示反對,他責備教授對唯物論者太讓步了;因此教授馬上來解釋這件事情。爭論的是一個時髦的問題:人類的生理現象和心理現象之間有沒有界線可分;假如有,那麼在什麼地方?
謝爾蓋·伊萬諾維奇帶著他對任何人都是那樣親熱而冷淡的微笑迎接弟弟,把他介紹給教授之後,仍舊繼續討論。
一位前額狹窄、矮小、戴眼鏡的人把討論撇開了一會兒,來和列文招呼,接著就繼續談論下去,不再注意他了。列文坐下等教授走,但是他不久就對他們討論的題目發生了興趣。
列文在雜誌上看到過他們正在討論的論文,而且讀了它們,把它們當做科學原理的發展而感到興味,他從前在大學裡原是學自然科學的,所以對於科學是很熟悉的;但是他從來不曾把這些科學推論——如人類的動物的起源、反射作用、生物學和社會學——和那些最近愈益頻繁地縈繞在他心裡的生與死的意義的問題聯繫起來——
達爾文著的《人類起源和性的選擇》於一八七一年問世。七十年代在《祖國紀事》、《歐洲導報》和《俄羅斯導報》上登載了許多論達爾文學說的長文章。
當他聽他哥哥和教授辯論的時候,他注意到他們把這些科學問題和那些精神問題聯繫起來,好幾次他們接觸別後一個問題;但是每當他們接近這個他認為最主要的地方,他們就立刻退回去,又陷入瑣碎的區別、保留條件、引文、暗示和引證權威著作的範圍裡,他要理解他們的話,都很困難了。
「我不能承認,」謝爾蓋·伊萬諾維奇用他素常那種明瞭正確的語句和文雅的措辭說,「我無論如何不能同意凱斯,認為對於外界的全部概念都是從知覺來的。最根本的觀念——生存的觀念,就不是通過感覺而得到的;因為傳達這種觀念的特別的感覺器官是沒有的。」
「是的,但是他們——武斯特、克瑙斯特和普裡帕索夫——會回答說你的生存意識是由於你的一切感覺的綜合而來的,而生存的意識就是你的感覺的結果。武斯特就明白地說,假使沒有感覺,那就不會有生存的觀念。」——
凱斯、武斯特、克瑙斯特和普裡帕索夫都是虛構的名字。
「我的主張相反,」謝爾蓋·伊萬諾維奇開口說。
但是在這裡,列文又覺得,他們剛接近了最重要的一點,就又避開了,於是他下決心問教授一個問題。
「照這樣說,假使我的感覺毀滅了,假使我的肉體死了,那就沒有任何生存可言了嗎?」他問。
教授苦惱地,而且好像由於話頭被人打斷弄得精神上很痛苦似地打量了一下這個與其說像哲學家毋寧說像拉縴夫的奇怪的質問者,然後將視線轉向謝爾蓋·伊牙諾維奇,好像在問:「對他說什麼呢?」但是謝爾蓋·伊萬諾維奇說話不像教授那樣偏激,他心有餘裕來回答教授,同時也心有餘裕來領會產生那問題的簡單而自然的觀點,他微笑著說:
「那個問題我們還沒有權利解決……」
「我們沒有材料……」教授附和著,又去闡述他的論據了。
「不,」他說,「我要指出這個事實,就是假如像普裡帕索夫所明白主張的那樣,知覺是基於感覺的話,那麼我們就必須嚴格地區別這兩個概念。」
列文不再聽下去,只是等待著教授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