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並不代表我不害怕
又是一家快餐店,又是滿桌的雞腿、雞翅和漢堡包,又是林晴在言先生的面前大吃大喝。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言先生又一次產生了之前的困惑:自己是不是又被這個小鬼頭耍了?
「這已經是一天裡的第二頓了,」言先生看著又在狼吞虎嚥的林晴,皺眉道:「你是不是永遠都吃不飽?」
林晴囫圇吞棗似的嚥下了一大塊雞肉,笑道:「如果你也挨過餓,你就會知道這些東西又多美味了!」
言先生聳了聳肩,表示了自己的不屑,然後便也自顧自地吃起漢堡來,不再理會林晴。
沉默了大概五分鐘,還是林晴先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找到你的?」
言先生抹了抹嘴,慢條斯理道:「這麼快就憋不住了?沒錯,能從我給你的留言,猜到我會來找潘彼得的父母,接下來居然還能靠自己查到他父母的地址並找了過來,你確實很聰明,但還沒聰明到讓我吃驚,或是足夠你來炫耀的地步。」
林晴被言先生一番話說得張口結舌,本來那自傲的氣焰立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吧,那就不說廢話了,」林晴有些不快道:「我是想問你,你現在準備如何處理你的事?」
「什麼處理?」言先生故作驚訝道:「你的事我不已經解決了?當然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收賬。」
「什麼解決了?那兩個傢伙可都還沒徹底消失!」林晴指了指自己的眼:「我也是能看得見的,別以為這樣就算是糊弄過去了。」
「靈體到底是被消滅還是被打散,這你都能區分?」言先生瞇縫起眼笑道:「這可不像是一個把『食唾』當成私人寵物的小孩該知道的事。」
看到林晴被自己說得一愣,言先生繼續問道:「而且現在你的家裡已經沒有鬼了——至少一天內都不會再有,像你這樣聰明的小孩,不趁現在將自己家裡的那些值錢的東西先往外搬,卻過來糾纏我,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這……這……」林晴畢竟還是小孩兒,一下子就被言先生說得詞窮了。
「讓我猜猜你想說什麼,」言先生「善意」地替林晴解圍道:「你是不是想說,你不在乎那些錢,你只想在趕走那些鬼之後,住回那可以遮陽擋雨的瓦牆下?」
「對,對!如果不趕走他們,我永遠都沒有安身之所!我就是想這麼說的!」林晴趕緊點頭承認。
「哎,給你一個套子,你就拚命往裡鑽,典型的說謊者心理。」言先生搖了搖頭,一臉的嘲弄相:「你該知道我是一個做多少事,便會抬多少價的人。那棟隨時可能坍塌的破房子,值得你再為此多付幾年陽壽?你不像是那麼不清楚利弊的笨小孩哪!」
再次說得林晴張口結舌的言先生,笑著從小男孩的手上拿下了他剛啃了一半的雞腿:「如果你真的挨過餓,真的在外流浪了三個月,你現在就會在老屋裡翻箱倒櫃地找錢,而不是在這裡蹭我的飯,擔心那兩個至少一天後才能再成形的縛靈。」
似乎永遠吃不飽的林晴,一下子沒了胃口。
他沒有想到,言先生居然連一個孩子的話都不信——不是那種微微的懷疑,是徹底的一個字都不信。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的字典裡到底有沒有「信任」這個詞?
林晴第一次發現,原來言先生的武器不只有言咒。
他就像是深海中的豪豬魚,看似與人無害,但當你要吞下他時,那些柔順的皮鱗便會變成無數的尖刺,扎得你滿口是血。
「我知道你沒說實話,至少沒有全說實話。」言先生那空洞無底的黑眸像是能看穿人心:「而這樣的直接結果,是我被折騰得狼狽不堪。所以現在我很不爽,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我只要回那替你驅鬼所花掉的三年,你的事我也不再插手,就算我自己倒霉認栽,你看如何?」
他不是當真想退出,他只是想加碼。林晴當然不會猜不到言先生的小算盤,不過看他的表情,言先生也並沒有掩飾自己「坐地起價」的意圖。
林晴不可能讓言先生就這樣抽身離去,在這一點上,這一大一小兩個聰明腦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全告訴你,老大!」林晴的妥協,算是為這段爭執畫上了一個小小的據點。
同時,也為林晴自己的故事,起了一個頭。
我們通常提到陰陽眼時,其實都是和另外一個詞聯繫在一起的,那就是「通靈」。
在那些故事裡,擁有陰陽眼的人可以和鬼魂們交談。如果運氣不錯的話,還會勾搭上幾個艷鬼,隨手翻一翻《聊齋》,你就會看到有多少書生是莫名其妙地見到了鬼,接著莫名其妙地和他們翻雲覆雨,最後漂亮的鬼美眉們居然還因為「吸了足夠的陽氣」而還陽,和主角們幸福地生活下去。雖然有一定概率會招惹麻煩,不過大體而言,可以看到鬼的「陰陽眼」似乎還是好處多多。
可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或許林晴的故事會告訴我們一些信息。
「你知道的,我有陰陽眼。」
「不過你或許不知道,我的父親生前也有陰陽眼,我的爺爺也有……事實上,就當初我父親告訴我的,我們家的男人似乎都有陰陽眼,都能看到那些……那些東西。」
「所以,我們家的男人,似乎也沒有幾個能活過四十歲的。」
「你問為什麼?因為我們怕鬼啊!」
「怎麼,難道就因為我們能看到它們,看到飛在空中的頭顱,看到嘴裂到耳朵根的笑容,看到沒手沒腳、似人非人的怪物,我們就應該對這些習以為常?我們就不該感到害怕?」
「我們害怕,因為我們只能看見它們,卻什麼也做不了。」
「它們就在我們的身旁,甚至就在我們的身上。我們卻既碰不到,也摸不著。」
「我雖然沒和父親怎麼聊過這個話題,但我從第一次學會『開眼』的時候開始,我就在害怕,不停地害怕。」
「你說什麼?閉上眼,當作看不到他們不就得了?」
「我不知道您是怎樣做到的,但明知道它們的存在,明知道它們隨時可能危害到自己,甚至讓自己喪命,你怎麼會忍得住不去看?」
「我只是一個孩子,我害怕看到它們,但我更害怕看不到它們,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所以,當兩年前我回到家,看到我父親吊死在房樑上時,我並不驚訝。」
「我不驚訝,不害怕,沒有任何的感覺。」
「我看著他吊在那裡,心裡看見的卻不是死屍,而是自己的未來。」
「一個平靜的未來,不用再去害怕和擔心的未來。」
「但當我第二天早上再看見『他』時,我卻怕了。」
「因為『他』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