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合41
    畫舫在的夜裡恍如熊熊著檜木松明的巨大火盆,只是沒有燃燒的熱度,人與燈火的影在軟紗樣的玉湖上穿梭紡織成,卷畫剛織就便又破碎,彷彿場苦短的人生。

    室內靜寂如死。夜風送來歌舞聲樂似都是極遙遠的。香墨只是出神的看著粼粼的湖水,麥色如金的臉龐,掩不住臉色上的倦意,透出絲暗青。

    又過片刻,丹葉見香墨仍在愣愣出神,起身端醒酒的釅茶,輕聲道:「姑母,喝茶。」

    香墨才回神,挑張凳子坐,呼吸間荔枝蜜釀馥郁的滲入全身的所有肌骨。的只手仍舊緊緊攥著,攥得太緊,手上青筋畢露。此時,方漸漸鬆緩。

    香墨應聲,丹葉端茶向前遞,不想香墨伸出的手卻錯過,茶盞傾,濺小半碗出來。

    香墨本就不痛快,看著丹葉臉色沉。

    玉蘭花垂簾上半遮層細密流蘇,猶似花叢沙沙作響,暗影散亂篩在丹葉面不停地在波動,緊咬嘴唇,明艷的胭脂早沒顏色。

    香墨手托著腮,雙眼裡露出的戾氣層層壓下,漠然含笑。萬壽燈籠錦袖牙溜溜滑下,蝦須般細若絲的金鐲子,數個疊在腕子上,更襯得膚若蜜釀。道:「怎麼?不稱心?」

    丹葉垂眸,三九寒冰樣的眼眸,用鴉翼的睫毛遮,似乎波瀾不驚:「丹葉只是怕回去父親會怪罪。」

    香墨不是不知道丹葉的心思,只是心痛的已經麻木,麻木到骨子裡。

    「人家賭博壓兩方,反而沒有贏的機會。可人生則不是博弈。」

    博山爐裊裊青煙在眼旁,蒙上琉璃宮燈濃艷的金,抹出靡紫,攪成團。

    香墨依舊含笑:「也許也是個有福的。」

    芸芸眾生,苦海無涯,回頭,有岸,卻不能上。

    佛渡不得無緣人。

    丹葉下到畫舫層,等著內侍備好小船送上岸。

    觥籌交錯揉波光,恰似醉蒙的簾幕籠罩下來,精巧的湖上樓閣黃金樣的倒影,便失去輪廓。

    玉湖綠沉沉的夜風撲面而來,好像微有寒意的秋日。

    丹葉個人在船舷邊,靜靜的等著,曳地的薄紗衣,月白的衣袂在翻飛,不住糾纏在朱欄上。

    此時此刻,不像人,只像是個物件,包裹精美的呈放此處,悄無聲息地等待著別人的取捨。

    風颯颯穿過耳邊,湖水澄淨,如同嬰兒的眼,似能洗清切的髒污罪孽,丹葉不禁微微面露笑容,傾身向前。

    恍惚裡有人扯住的衣袖,揚聲道:「當心!」

    轉頭時,月白綃紗的袖迤邐繞在子橘羅銷金的袖袍間,袖上翠錦寶相花鑲邊。他雖未拿著扇子,腰間卻繫著扇袋,極好的西番蓮片金緞,蓮花上繡著只青蛙,繡功精細靈活,跳脫的彷彿蛙聲就在耳邊般。丹葉只覺得是橘綠金的艷麗,滿滿幾乎溢出,讓黯然失色。

    子笑起來牙齒倒是像貝殼樣耀眼,旁隨侍宮婢們的臉不知何時齊齊跪地,面頰卻比胭脂暈還要紅。

    他灼灼盯著丹葉,丹葉的面頰不紅反白,那是種近乎於半剔透的淡瓷之色,少些鮮活。

    也不知他在站多久,若是看去,又看到多少。

    丹葉微不可聞地歎口氣:「多謝昌王爺。可您看隨侍麼多人,怎麼也不會傻到跳湖,是嗎?」

    丹葉不動聲色的去抽回衣袖,卻不想越是使力,陳啟攥的越緊。

    忽爾風過,柔柔的陣帶飛衣袖,丹葉的甲因撫琴修剪得極為秀巧,別出心裁的貼金鳳花,花葉小如豆,花分四瓣,層層如潤在甲下肌膚裡般。

    落在陳啟眼中,別樣旖旎。他才揚眉開口,隱隱帶著笑音道:「倒是好樣貌。是誰家的?」

    「佟家的。」丹葉反倒不去扯,另只手重新簪好鬢邊歪斜欲墜的翡翠花,聲音冰落水中,即清又冷:「原本是要獻給萬歲,如今賞給青王。」

    陳啟目光微微凜……不禁就鬆手。

    內侍划船過來,丹葉上小船。

    陳啟望著的背影,怔怔出神。

    夜色已沉月朦朧,霏霏疏影。

    三層畫舫上的香墨,倚在朱欄也在望著漸漸消融在夜色中丹葉。

    心裡陣冷,陣熱,時似掉進寒冬的冰窟,時又似塞到烈火的爐裡。陣陣的翻湧,胸口好像快要跳脫出來。

    原以為裡已經死,早在幾年之前就已經死的乾乾淨淨。

    香墨唇角露出絲苦笑,道:「瞧背影都那麼像燕脂。是不是見過的人,都會以為燕脂還魂回來……」

    德保隱在燈火的陰影處,神情微茫,目光幽幽地直定在丹葉的背影上,直至再也望不見。

    德保輕輕歎聲,眼裡慢慢地又浮起湖水般的光來,過會兒,卻又暗淡下去:「確實很像。」

    香墨閉上眼睛,那月白勝水的衣袖在風中翻飛,層又層,不斷變幻著喚醒直沉澱在痛楚。

    燕脂,多麼傻的人。

    直不曾得見,燕脂墮入生只那麼次的愛情時,是怎樣的炙烈和壯烈,又煥發出怎樣光彩!

    燕脂用自己的方式純粹地愛著,甚至明知窮途末路。冬花夏雪,卻終究是鏡花水月的片。

    那是屬於燕脂和封榮兩個人的秘密,其餘無人得知,也無人能探尋。

    多麼傻的妹妹,那麼傻的妹妹!

    那麼恨,恨個為愛憑歎場空的燕脂。可是又不得不原諒,原諒為愛情而拋棄自己的妹妹……余留下笑顏如花,恍如大漠裡的彩虹,衰敗在最好的顏色中。

    回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懦弱的燕脂是用怎樣種勇氣,跪倒在陳王的腳下,展露嬌媚棄自己幸福,為……

    不清誰虧欠誰,就是命!

    因為燕脂的死,而變得毫無退路,最重要的東西已經不在,哪裡也找不到,只有不停往前走,千刀萬仞踩在腳下,每步皆帶著淋漓的血肉,咬牙忍著割裂的疼痛,以及步步為營,算進機關的恐懼……不能回頭……

    「燕脂……」德保眼裡閃過慌亂,自知是失言,頓時側開臉,靜默幾許,方又道:「太妃娘娘……最期望的就是夫人好好活下去。」

    「定會活下去。」

    德保靜默半晌,方又道:「所以即便是為太妃娘娘,夫人也須得慎重。次也急躁些。」

    香墨卻笑:「個人掙扎不累,可是掙扎個月就累。小心年不難,小心輩子就難……」

    笑罷猛然唇顫的不出話來,半才慢慢道來,吐字如針扎:「沒瞧見他見到丹葉時的模樣嗎?他……的樣子好似見鬼……」

    四下靜謐,湖色光如紗流動,彷彿埋藏深不可測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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