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陽曆年關,按照慣例,市領導們要分頭到各個縣市區,機關,企事業單位,學校廠礦,當年重點工程項目上去慰問。楚天舒一早看了上午的安排,都是在市裡,走訪幾戶老幹部,兩所學校,一家幼兒園,比較輕鬆。頭一家是一位老地委專員,看得出老兩口起了個大早,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茶几上擺滿水果,老爺子矜持地坐在沙發上,等楚天舒一眾人進了房門才緩緩抬身,楚天舒忙快步上前拉住老頭的雙手,笑容滿面地問候請安。老專員還是很場面,言簡意賅地表示了感謝,然後對市委市政府的工作給予了肯定,特別誇了誇楚天舒當年的幾件主要政績,一聽就是天天看市電視台的《三江新聞》。最後,老人又表示自己身體還很硬朗,請市領導們不要惦記,不給市裡添麻煩云云。楚天舒一邊聽一邊點頭,滿臉帶笑,他從老人又是驕傲又是矜持的矛盾中深深體會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寞失落,當年的叱吒風雲,一呼百諾,今天的門庭冷落,人走茶涼。真的是不許人間見白頭啊!老專員自然也深知這種看望的實際內容,聊了一會兒就主動催楚天舒:「楚市長下邊還有很多安排吧……」楚天舒笑道:「不急。」剛剛說話時,他早已用餘光掃見,整個房子的裝修和傢俱都十分簡單樸素,唯有大廳正中端端正正擺著一張精雕細刻的價值不菲的紫檀木麻將台,看得出主人甚是寶貝。他站起來走過去摸摸麻將台邊上的瓜瓞雕花,對老專員嘖嘖稱讚:「好桌子,好雕功。瓜瓞連綿,福壽雙全。」老專員打從心底樂出了聲:「呵呵,楚市長好眼力,借你吉言。」老伴在旁湊趣:「楚市長有時間到家來摸幾圈。」楚天舒笑道:「那敢情好啊!」老專員開懷大笑:「楚市長還有多少大事要幹,那有功夫玩這些呢?玩物喪志,玩物喪志啊!慚愧慚愧!」楚天舒再次握住老專員的手,誠摯地道珍重。老人沒了架子,一直送到樓下。楚天舒坐到車裡,回想剛才的情景,其實這種看望慰問活動誰都知道是一種過場,但他就是不想走這個過場。不必浪費更多時間,只用多花一點點心思,就能讓對方感覺到一份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關注,以及屬於程序之外的人與人的交流。就是這麼簡單的舉動,沒有人去做,或是認為沒有必要去做,楚天舒就是用最後這兩分鐘,把自己同其他人區分開。跑了一上午,十一點鐘左右,楚天舒看到名單上只有一家幼兒園了,笑著對大家說:「這站有意思,我敢擔保,幼兒園肯定會組織小朋友給我們表演節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看到小孩子就覺得親的不行。」三江當地有一種說法,人見老的第一個表現就是親小孩子,大家都知道,不好意思說破,只是相視而笑,楚天舒想了想也知道了幾分,跟大家開玩笑:「別以為我老了,四十五歲,放在過去還能要個老兒子呢。」說說笑笑間幼兒園就到了。楚天舒等人一進幼兒園就被嚇了一跳。百多名高矮不等的小朋友們整整齊齊的分列甬路兩邊,手裡拿著小紅花,一看到有人進來,在阿姨們的帶領下,一邊搖動小紅花,一邊七長八短地大聲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楚天舒心中不快,幼兒園本應是最乾淨的一塊淨土,竟也沾了這些迎來送往的官僚習氣,居然還帶著孩子們一起。輕輕和園長握了一下手,淡淡的道:「本來是我們來慰問老師們,這不搞顛倒了嗎?」看看孩子們凍得通紅的小臉蛋兒,這一百多孩子都不知道站了多久,楚天舒心疼起來,就近抱起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問:「寶貝告訴楚伯伯,你在歡迎誰啊?」不料小女孩十二分聰明,大眼睛咕嚕一轉,立刻奶聲奶氣地說:「在歡迎楚伯伯啊。」楚天舒立意要園長難看,又問:「那楚伯伯是什麼人啊?為什麼要歡迎他啊?」小女孩機靈地:「楚伯伯,就是你啊,因為,因為你來看我們小朋友,所以,所以小朋友都來歡迎。」說話還磕磕絆絆,卻如此能言善辯。眾人再也忍不住,嘩地笑了起來。楚天舒也樂不可支,親了小女孩一口,說:「下次楚伯伯再來看你們,可不許這麼歡迎了。把寶貝的小鼻子凍掉了楚伯伯可賠不起。」園長長出一口氣,本來想製造個效果,沒想到弄巧成拙。楚天舒拿出最大禮貌硬著頭皮聽著幼兒園園長的年度工作總結,沒想到園長一說就是半個小時。教委主任是個急脾氣,打斷園長:「就匯報到這吧,楚市長難得來一趟,咱們幼兒園出個節目吧。」園長道:「有啊,我們知道領導們要來,都排了好幾天了。」說完一拍手,會議室裡忽然大聲響起印度音樂來,一排身穿印度服裝的幼兒園阿姨隨著音樂扭動進屋,動作誇張地翩翩起舞。楚天舒錯愕地半分鐘沒緩過神來,同車來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秘書在門口探了探頭,看到正在表演節目,就走了進來,把一張紙交給楚天舒,低聲道:「宋省長明天到三江慰問。這是市委那邊定的日程安排,您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楚天舒打開日程粗粗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什麼全市經濟運行情況匯報,什麼三農問題現狀,什麼開發區成果介紹,全部由任遠重書記介紹。自己的名字只出現在陪同人員的名單上。楚天舒笑了笑,把日程夾在筆記本裡,對秘書說:「就這樣吧。」那邊正好一舞完畢,楚天舒輕輕拍了拍手掌。下午一上班,何偉就敲響了楚天舒的辦公室門,手裡拿著一張紙,進門就扔在辦公桌上。楚天舒道:「噯?這是什麼態度?」何偉氣不憤,「我們沒日沒夜地工作,桃子結出來都是別人的。」楚天舒笑道:「咦?哪裡有這樣的道理,你手下那些局長,縣長沒日沒夜地工作,結出來的桃子還不是你的?」何偉失笑,欲待再說,反覺沒有意思了。拉起楚天舒,「走,我帶你去個地方。」楚天舒問:「幹什麼去?」何偉道:「理髮。」楚天舒甩掉何偉的手,「大院裡就有理髮室,汪師傅的手藝蠻好的,一直都是他給我理,看到我到外邊理發老頭該不高興了。」何偉道:「汪師傅生不生氣您都管,您不累誰累。」又笑道:「您實在要去,我也不管,不過汪師傅這會沒空兒。」楚天舒奇道:「你怎麼知道?」何偉道:「我剛給理髮室打過電話,想叫汪師傅到您辦公室給您理個發,他們說剛被任書記叫走。」楚天舒笑道:「真的?那咱們也去精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