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伊夫對子亂點鴛鴦譜的做法十分不滿。
「你也不想想紅安他們家是什麼個情況,怎麼能隨便給正揚介紹對象!」
卓紅莉年輕的時候是很愛對這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丈夫撒嬌的;但是現在人老了,做不出肉麻的事情,而且謝伊夫是地位越高脾氣越大,磨盡了她與生俱來的嬌驕二氣:「怎麼算是隨便,小薛人還不錯。你要找門當戶對,放眼整個格陵市,有嗎?」
謝伊夫冷哼了一聲。卓紅安雖然是他的大舅子,但他有股知識分子的清高,和政客素來兩看兩相厭:「一個大學沒畢業,一個是博士,這能有共同語言嗎?再說了,我看正揚現在的事業也挺沒譜。」
「小薛為人隨和,又風趣……」
「別找借口。」
「辛媛走了之後正揚總是和展開混在一起,我擔心……」
「亂操心!」謝伊夫這下子怒了,他一向是個刻板的人,聽不得這些違反道德倫常的話。卓紅莉嫁給他三十多年,從嬌到老伴,但二十歲的差距始終沒變,他一直都是父親的姿態更多一些。
「你要是閒禱事幹,家敏就快生了,你乾脆內退,回來帶孩子。就這麼說定了。」
卓紅莉正在給他沖人參茶,聽了這話,一股怒氣直衝頭頂。
謝家敏是謝伊夫和前生的兒,神神叨叨的一個孩子,三十多歲沒結婚,一直在國讀書,年前突然回來,攜個希臘老公,很明顯的奉子成婚,謝伊夫還高興得不得了,逢人就說家敏事業家庭終於都全了,她只不過是給正揚介紹了個對象——正揚還是她卓家的人呢——謝伊夫就氣成這樣,根本是借題發揮。
「你就是氣我當初沒把家敏介紹給正揚。」卓紅莉把茶送進書房,謝伊夫哼了一聲讓她出去,她一邊帶上門一邊憤憤地想,「也不想想家敏比正揚大幾歲!一個姑娘家,讀那麼多年的書!越讀越呆!」
她突然記起有一次在所裡吃午飯,薛葵似乎也提到過有出國讀書的打算——這小姑娘不會是扮豬吃老虎,救著她介紹對象吧?
越想越不對勁,雖然她在人前人後都刻意模糊自己的家庭背景,但卓紅安在格陵也是舉重若輕的大人物,難保薛葵沒聯繫在一起,話說回來,孟文祥那麼多徒弟,單單這個薛葵的工作那麼上心……
她不敢深想,立刻給正揚撥了個電話。
卓正揚和展開正在卓開的設計室裡抽悶煙喝悶酒,他沒告訴展開自己今天晚上去相親了,只說是去應酬了一下。
商場上這種飯局太多,展開也沒追問。他一直都和卓正揚同喜同悲,現在卓正揚明顯的不高興,他就感同身受,低落無比。
他們兩個一起在大院裡長大,那些父親銜高些的男孩子們玩兵捉賊,總是強迫他和卓正揚做賊,然後不由分說地把他們兩個揍一頓。
太野蠻的生存法則,他差點就被打成了gay,而表面上沉默寡言的卓正揚並不打算逆來順受,逮著個閱兵的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和孩子王張鯤生打了一頓,張鵬生嚇得去搬救兵,幾個警衛員合一起都拉不開,還是最後卓正揚擺出高姿態,主動放手。
兩個人掛著彩又被父親毒打,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但自那以後,張鯤生再也不惹他們,轉而去欺負其他新來的小孩子,大院裡常常鬼哭狼嚎成一片。
他不明白何以卓正揚會袖手旁觀。
「他得自己想辦法。」
就這句話,展開對卓正揚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這人著實迎則。
卓正揚也覺得展開夠忍得。即使被揍成豬頭樣,展開也還能笑嘻嘻——他就沒看過展開和任何人翻臉。即使現在他們已經不混那個圈子,張鯤生還時不時會打電話給展開問候一下。
他知道展開小時候曾經差點被張鯤生猥褻,所以不明白展開怎麼還能對著這個人還談笑風生。
「柳湘蓮還和薛蟠拜把子呢,何況張鯤生的確是個人物。」
所以他們兩個真是從頭到腳,由內而外,截然不同。格上的互補讓兩個人就成了死黨,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形影不離,卓正揚輟學,展開也覺得讀書沒啥意思,但卓正揚要做車改這一塊,展開初初是不知所措的——他學的不是這一塊。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長處在哪裡。
本來他在遠星的公關部如魚得水,卓正揚在設計部也傭大前程,何老時時誇他們兩個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離了誰都不行。
但一個人如果對公司有舉重若輕的影響,那可不是什事。任何人都能被取代的公司才不可撼動。尤其是在他和卓正揚開始被遠星的老臣子排擠的時候,何老本來是想保住所有人周全,但卓正揚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同時為了擺脫卓紅安的勢力範圍,他們兩個赤手空拳跑到格陵創業。
辛媛會跟著來是他們沒想到的,她不笑的時候那一對丹鳳眼也是個笑模樣,不愧是遠星之。
辛媛倒追卓正揚一年多,卓正揚總是有點淡淡的,展開知道,他不是不喜歡辛媛,就是這格要人命。辛媛倒是一直不離不棄。他們兩個離開遠星,本沒打算帶著她——孩子哪裡受得了這種艱辛,但辛媛就是有本事追到格陵去,展開和卓正揚在汽車工業園裡為了土地增值稅焦頭爛額,辛媛像仙似的從天而降。
「正揚,我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麼?」
那時候他以為卓正揚一定是以結婚收場,卓正揚也是這樣想——如果辛媛沒有帶走卓開的設計圖,如果辛媛只是受不了創業的艱苦,如果辛媛只是回到遠星工作,就算辛媛真的曾經做過何老的情人,他依然會和辛媛結婚。
愛情對他來說遠遠不如卓開重要。正如現在,他想的是新開的兩條生產線,怎麼辦。
「我想辦法找沈玉龍。」展開這樣說,「即使找不到他,我們還有幾張訂單在手上,卓開的損失不會太大。」
「只怕你找不到。」卓正揚心想,很明顯沈玉龍就是個煙霧彈。卓開沒傭星的實力,沒趕在遠星發佈之前把大力神十八輪重卡生產出來,只好另闢蹊徑。
「這是你的設計,難道你就這樣算了?」展開實在不明白卓正揚為何如此闊綽,大力神的圖紙作為分手禮物送給辛媛,「不甘心的難道只有我?」
卓正揚沒接話,他的確不甘心自己的心血被打上遠星的印記,但若非如此,辛媛不會罷休。他不知道如何瞭解人。
就在這時,卓紅莉的電話來了。
「正揚,你在哪裡。」
卓正揚清了清嗓子——讓姑姑知道他在抽煙可不得了:「我在廠裡加班。」
「怎麼又在加班?你該不會忘記去金碧輝吃飯吧?」
「事實上已經去過,不過廠裡有點事情,沒吃完就趕回來了。」
拿這麼爛的藉口搪塞,顯然是沒看上,卓紅莉一顆心終於放下:「沒關係!正好,正揚,姑姑也是急了點,那小姑娘確實配不上你,你可別生姑姑的氣。」
沒關係。哈哈,只是我自認為長得不難看。
卓正揚突然想起薛葵最後說的那句話,原來她以為展開來電是救他於水火,他不由得有點歉意:「的確是有急事,您替我和她解釋一下。」
「行行行,」卓紅莉滿口答應,「你工作去吧,別把這事兒放心上了。」
連電話都沒有留,可見一點戲都沒有,她心滿意足,直奔謝伊夫的書房,得意洋洋地宣佈。
「正揚沒看上小薛。」
「意料中事。你以後少做點媒,小姑娘我見過,絕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謝伊夫道,「何況她的家庭背景你又不清楚,萬一……」
「行了行了,我以後防著她點還不行麼。」
薛葵那曉得自己一覺起來,已被打入冷宮。
卓主任決定像自己保證的那樣,不再親近薛葵,其實作為中心主任,她主管基因點陣儀,離著膜片鉗三個房間,如果不是薛葵夠風趣有活力,她並不會天天往膜片鉗跑。
如今認定了薛葵有企圖,那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變成了別有用心,真是越看越厭煩。
比如今天在電梯口,薛葵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明顯就是為了錯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而傷心;等到了實驗室,還沒人來做實驗,她就坐著發呆;等有人來做實驗了,她又接連犯了幾個錯誤,雖然那個學生沒有說什麼,但卓紅莉發難了。
「小薛,我本闌想說你,但是你也太讓人失望了。你到底怎麼了?」
「卓主任,我……」薛葵本來想說我這是被搶了接近兩萬的財物,心在滴血哇,但卓紅莉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
「我知道,昨天的相親不太愉快,但那並不能成為你消極怠工藉口啊,年輕人如果因為情感上的一些挫折就用工作撒氣。那是非常錯誤的!小薛,你也是個明白人,不要老想著投機取巧,不勞而獲。」
這好像話裡有話,薛葵模模糊糊地想著,不太確定卓主任到底指的是什麼。反正高高在上的人總是翻手雲覆手雨,和主管頂嘴是職場大忌,所以她全扛了。
「是的,主任。我以後一定注意。」
她不是沒被過,博一的時候,錢包放在外套裡,和同事們一起去買午飯,回來的路上想心事,突然覺得口袋一輕,立刻警覺回頭,一個少年手裡拿著折疊傘,怔得不敢動。
「不好意思。」
她反而來道歉,強行把少年的手從傘底拿出來,她的錢包還掛在一根長鑷子上呢。
失而復得,她追上同事,若無其事地繼續走——開玩笑,錢也就算了,那裡面所有證件要辦齊了至少得半年!
後來無意中聊到這個,誰也不相信有人敢她。那個時候的確是沒人相信的,她能理解。
何時她薛葵也成了弱質流,在大街上被人搶,搶完了至少有三分鐘不知道該如何自處,身無分文亦無通訊工具,站在報亭前面,腦子裡過了一遍,不確定可有朋友願來雪中送炭,只好權當飯後漫步,徒步走回宿舍。
以前總有人告訴她不要把所有的證件都放在錢包裡,她不聽,現在悔青了腸子都沒用。借室友電話打回家裡,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才想起該報警,於是又跑到警察局,聽說找回的機會微乎其微,她幾乎是忍著淚填寫完被劫財物清單。
她才工作半年,沒有什麼積蓄,家裡寄了五千來給她周轉,但是她又寄回去了——反正沒有手機虹腦,她也不是不能活。
回到與世隔絕的史前狀態沒多久,師弟窘所裡來找她。
「薛師。」
「江東方?你怎麼來了?」她有點驚訝,上一次和江東方見面還是在謝師宴上,那次他喝多了,還是許達把他背回去的。
江東方一向面皮薄,她總覺得他後來有點躲著她,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她見過形形的發酒瘋,很能體諒。
「打你的電話總是轉到語音信箱,所以只好過來找你。」
「我手機掉了——你為什沒打座機呢?我要麼在宿舍要麼在辦公室呀。如果這兩個地方都找不到我,就說明我不想被人找到嘛。」
江東方有些窘,在薛葵手底下三年多,他依然不知道怎樣像其他人一樣和這個師打打鬧鬧。大概是因為剛到實驗室的時候薛葵總是對他不苟言笑的原因,他對她是又敬又怕。
「院裡的膜片鉗壞了一個電極。我要到這邊來做一段時間的實驗。」
「我們這邊?我們這邊收費可不便宜,物理所不也有膜片鉗麼?離生科院又近。」
他不得不說是因為孟教授希望在薛葵這裡做可以不收錢。薛葵愣了半晌,心想這可真是不單行。
生物藥理所的儀器只對中科院系統內的學生開放,如果格陵大學的學生想用這邊的儀器,一個樣三十,還得當場付清。她知道江東方的那個實驗,動輒上百個樣,還要做半年才會有結果,難怪孟教授想走走她的路子。
可是她才來多久,哪有這個本事說免費就免費,況且卓主任現在似乎不太待見她,以前每天早上都會過勞她拉家常,現在連面都不見——早知道還不如去管液氮系統,那個比較便宜,逼急了往液氮罐裡一跳,一了百了。
她想了一會兒。
「這樣,我去找卓主任,想辦法給你算便宜一點。」
然後私下再少寫點樣品數,薛葵是這樣想的。反正這種事情到處都有,卓紅莉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許,薛葵就和江東方說定了,每個週末幫他做——這也是卓主任的意思,免得影響本所學生的實驗,當然是沒有加班費的。
「物理所做是一個樣二十五,我給你算一個樣二十二,開機費免掉,其他的到時候再說,你看行不行?」
江東方覺得有點對不住薛葵。
「薛師,剛才的話都是許達教我說的,他也知道不可能免費,但是這樣要求你,你就會想辦法給我們優惠。」
薛葵其實隱隱約約也知道一點,除了許達,誰還會費這心思算計她。
「你可真會挑時間給我說這個。算了,我不和他計較。」
「薛師,多謝你。」在薛葵面前,江東方總有種錯覺,自己一直都是當年那個一無是處的小師弟,想要邀寵攘無頭緒,「許達說請你吃飯。」
「不用了。」薛葵擺擺手,她哪還敢赴這鴻門宴,「等你發了文章再請也不遲。」
說完,她例行公事般地露出個笑容,江東方知道那是送磕意思了,於是又客套了間往門外走,心卻雲裡霧裡地不知飛在何處,終於下定決心站住。
「對了,薛師,你說你手機掉了,新號碼是多少?」
「還沒買呢。」
他知道薛葵不至於缺錢到買不起便攜電話,這麼說就肯定是心裡有點不痛快。
這不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招的,但他想要取悅薛葵,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
「呃,薛師,你看,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幫你弄一個手機行不行?你喜歡什麼款式?」
薛葵想起江東方的老爹是某知名手機的格陵地區代理,江東方一直換手機比換友還勤快。而她最不喜歡江東方的也正是這一點,記得他剛到實驗室的時候,哪像個做科研的,根本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一個月換了四部手機,三個友,還弄壞了一個低溫離心機,薛葵的仇富心理大爆發,藉機對江東方咆哮了一次,她知道這樣不對,事後也想彌補來著,但這小孩已經留下了心理陰影,導致後來他看見她就怕得發抖。
「有電腦不?我手提也丟了。」
江東方洩了氣。早就知道,他就是變成條搖著尾巴來獻媚的小狗,也會被薛葵一腳踢開:「薛師,別開玩笑。我走了,再見。「
也是,誰會相信她失魂落魄到把電腦都丟了?薛葵歎了一口氣,走到窗前,只覺得天邊一朵朵的晚霞湧過來,堵住眼睛,全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