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王府自從有了當家主母,日子其實與以往差不多,安安順順的,沒啥兒多大變化。
只不過這位夫人似乎好動了些,甚少見她乖乖地窩在房裡繡花繡鳥,不是拖著五爺和府裡幾位術有專攻的師傅進庫房瞧那些鐵器、工藝品,要不就跟著府中幾名大娘和小丫頭們學白苗的樂器和舞曲,女人家全湊在一塊兒……嘿嘿嘿,可就熱鬧啦。
有時老太爺那兒來了人,硬把她請過去,只得擺出四五個古棋譜殘局,什麼「弈海雙星」、「五關斬將」、「三軍聯位」等等,局局著思取巧,縱橫斟酌,也夠他老人家琢磨一天。
總而言之,這位由東霖麗京遠嫁而來的美麗姑娘,挺能適應白苗這兒的生活。
「爺,這事還要繼續查嗎?」書房中,鹿平立在一旁沉問。
鹿蒼冥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略略沉吟。
「現下稍見頭緒,當然得繼續追查,我要一個水落石出。」
接著要說些什麼,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主僕兩人反射性地抬起頭望去,門已被緩緩推開,探進一顆小頭顱。
「噢,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還沒談完……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淡菊無辜地眨眨眼,一臉歉容。「那……我待會兒再過來。」
「別走。」鹿蒼冥喚住那縮回一半的臉蛋,「妳進來。」瞄了鹿平一眼。
「爺,屬下先行告退。」鹿平敘眉垂眼退出,在門邊和淡菊擦身而過,他有禮卻又冷漠地頷首致意,接著跨出房門,關上門扉。
古里古怪的傢伙,一張臉像千年強屍似的,笑也不笑一個。淡菊在心中嘟噥,想著若有機會,肯定要好好作弄他,唉……她心腸壞,沒法子呵。
「爺爺方才派人尋妳。」鹿蒼冥主動打破沉默,目光幽深地盯著她,頓了頓又道:「妳不該同他下棋,花精神想棋招,他又要頭疼難當。」
「爺爺是長久時間解不出棋,才會鬧頭疼,現下有我在,我會幫著他想。」對自己的棋藝,她也真夠有自信了。
「過來。」他聲音持平。
淡菊笑著,像蝴蝶般翩翩飛到他身邊,兩手往前一遞。「你瞧這玩意兒。」手中是一柄鑲著紅玉的匕首。她繼續又道:「在庫房裡找到的,好美,我想要,可鄭師傅說得來問你,他不敢做主呢。你啊,到底給不給人?」
他靜瞅著,唇微微上揚,一掌忽地攬住她的腰身,往自己胸懷一帶。
「啊——」淡菊整個人跌坐在他大腿上,教他抱個滿懷。她抬起臉蛋,和他近近地凝視著,氣息交錯,頰邊自然地染上紅暈。
不說話好像怪怪的:心咚咚地大打響鼓。她抓住他戴著血鹿戒指的手,又把那吶短匕首湊上,輕聲道:「瞧,匕首上鑲著的紅玉和戒指上的紅玉挺相像的,只差裡頭沒有雄鹿模樣的紋路。」
他大掌反握,拇指摩擦著她柔膩的掌心,卻不言語。
「蒼冥……你怎麼不問我另外那只血鹿戒指到哪兒去了?」狀似不經意地問著。她向來喜歡推演,旁人想的是下一步,她在意的是往後的十幾二十著,人生如懼,已然習慣了。
可定,她真是被他攪得好生困惑。娶她,不就是為了拿回鹿族之物?可婚禮都過去兩個多月,她等著他質問,因自己已安排好一切,他若要拿回戒指,兩人又有得玩啦。但是他怎地變得漠不關心似的,一句也沒對她提及?
好一會兒,鹿蒼冥終於啟口:「我若問起,妳便會乖乖地交出來?」
鼻尖又習慣性地皺起來了,她軟軟回道:「嗯……會乖乖地告訴你藏在哪裡,不會乖乖地交出來。」又在玩拿手的文字遊戲了。
男性的眼瞳閃過暗金流彩,鹿蒼冥內心其實是矛盾難解的。
他與她的結合,緣起於血鹿戒指,是有所目的、非己所願的婚姻,在娶她入門那一日,他早該同她要回那戒指,可不知怎地,這件事倒變得微不足道,所關注的卻是她的人、她的想法、她真正的動機……
「妳把它藏在哪裡?」順應她的意思,他問得漫不經心,壓根不指望會得到答案,卻好奇她接著想玩啥兒把戲。
淡菊頰畔酒渦可愛地閃動著。「我把戒指放在咱們房裡某處,閒來無事悶得慌,你就去找找唄,反正我是把它還給你啦,可不能說人家食言。真找不到,你給我說些好聽話,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說些好聽話?要他開口求她嗎?哼……他挑挑眉,欲笑不笑的。
「你在想什麼?怎麼都不說話?」唉,男人的眼睛實在不該長得這麼漂亮,罪過哪,瞧得她心悸難平,腦子都不清楚了。「唉……你到底要不要將這把匕首給人家?當初皓皓輸給我好多好多白苗鐵器,你們不認帳也就算啦,人家只要這一把,不過分吧?」
想到此事,鹿蒼冥心中頓覺好笑,卻只是聳了聳肩。「那張字據簽的姓不對,不能賴給鹿王府。」
她輕哼一聲,眸光流眄。「你最好啦你。」
為了字據這件事,她私下早找來鹿皓皓一陣「嚴刑拷打」,那書獃是真不敢以鹿姓在外頭招搖,而非心機重。呵呵呵,想也知道。
「妳要匕首做什麼?女人家玩刀弄槍的,小心劃花臉蛋兒。」他掌心著她的皓腕,如此纖細,彷彿用力一掐,便能硬生生折斷……但肌理明顯,筋絡淡泛,又像練過武的模樣……
「你別小看女人家,我也有本事保護男人的。」忽地發覺自己說得太快,她頓了頓,連忙說明:「我是說……若遇上緊急時候,女人家不一定就沒個用處,也能立大功,化險為夷的。」
他直直瞅著,看得她一顆心都快跳出嗓口,才慢條斯理地道:「妳想保護誰?我嗎?」
雙頰熱辣辣的,她胸口上下起伏著,小頭顱微微一點。
「為什麼?」精明又問。
為什麼……是他?好問題。這說得明白嗎?
淡菊身子微震,唇掀了掀,沒能順暢地說出口,只覺一股正方寸間泛漫開來,像波浪,像由遠而近的海潮,層層湧現。
靜默了會兒,那輕細的聲音才由唇間吐出——
「你是我的男人。」
電流瞬間竄起,鹿蒼冥神情陡地僵硬,而淡菊自己也懵了,一個小小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在耳邊告訴她——
來不及,真的來不及了……妳把遊戲當成真,把自己也給玩進去了。
「我鹿蒼冥從來不需要誰保護。」
他語氣冷淡,排拒著那份因她的話所引起的心痛感受,可儘管如此,他的動作卻背道而馳,雙臂猛地收縮,下一瞬,唇充滿狂熱的力量,已狠狠地罩住她的朱唇,近乎蹂躪地吻著。
他唇下的女子輕輕合上了眼眸,熱情地、不由自主地響應著,而那細如絲的聲音仍在耳畔徘徊下去,一遍又一遍地說——
真的來不及了……
她常想,東霖那邊若有動靜,將在何時?會用什麼方法知會她?又會派誰與她接觸?越想,越心驚,她害怕那一日的到來。
上頭命令她前來接近這個鹿族男子,不動聲色地待在他身旁,他的地域範圍、他的生活,甚至是他的生命。這時間沒個界定,她只管靜靜潛伏著,去看、去聽、去搜集,一旦東霖和白苗再難維持友誼,便是她上陣之時。
以妻子的身份走往背叛的路,他絕對要恨她的……依那剛強的性子,恨一生一世都不夠,怎麼辦?怎麼辦?她害怕那一日的到來呵……
「嫂子!」鹿皓皓忽地在她耳邊大嚷,見她嚇了一大跳,呵呵笑得好不得意。「想啥兒呀?瞧妳魂不守舍。大哥就在前頭,妳想他,儘管瞪大眼睛瞧啊。」
淡菊摀著怦怦跳的心口,柳眉倒豎。「臭皓皓。」
「我不臭,香得很。」他近來好生可憐呢,被這位長嫂整治得挺徹底的,開始跟著師傅學知識,不是學書冊上的,而是有關鐵脈探尋、開採、洗鐵、冶煉,還有鐵器的製作等等工藝,這些是白苗賴以維生的技藝,也是鹿王府存在的價值,她軟硬兼施地逼著他學,說是將來可以幫大哥撐起這個家。
唉……摸著被狗啃得剩下丁點兒大的良心,這些年大哥真的很辛苦啊,那他就聽嫂子的話多學著點了,要不,她不陪他下棋便罷,還只給爺爺擺古棋譜,不許他瞧,嗚嗚嗚……他會睡不著啦。
淡菊美眸瞇了瞇,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你大哥今天難得帶咱們來礦地,有很多東西可以學,你去向鄭師傅請教,要認真點兒,回頭我請師傅們考你。要是答不出來的話,那就——嘿嘿嘿嘿……」她留下無限想像的空間,向前頭小跑了幾步,忽又掉頭回來,笑著交代——
「記住啦,別去勾搭姑娘,府裡的丫鬟們要是知道了,肯定好傷心。」
礦地旁建著一排石屋,許多婦人和年輕姑娘進進出出忙著,外邊架著兩三處爐火,燒著熱水,專為工作的男人們張羅飯菜。
適才自己胡思亂想,沒跟上鹿蒼冥的步伐,此時,她丟下垮著一張俊臉的鹿皓皓,追了上去,也不在乎還有其它幾位師傅跟在鹿蒼冥身邊,小手已主動而大膽地塞進他的掌心。
「別走那麼快,好多東西我都不懂,你不說,怎學得會?」語調柔柔軟軟,同方才真是天壞之別。
鹿蒼冥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放開她的手,神情平淡。
「利用這機會,好好看吧。」
剎那間,淡菊心陡震,一種極詭譎的感覺掃過,她說不上來,卻覺得這個男人好似在刺探自己,話中有話,那對漂亮深邃的眼瞳中一圈一圈黑幽幽的,彷彿藏著許多意念,全是她難以想像的。
今晨,她得知他欲出府來礦地巡視,想也沒想,拖著鹿皓皓便要求跟著前來。這是以往她從未接觸過的經驗,自心中對他慢慢有了自覺,便開始想去瞭解他擔在肩上的責任,想深觸他的一切尋常生活,想知道他心裡有些什麼想法。
這些想望是單純的,絕非為了上頭的命令,她想親近他,靜靜地親近他的心,如此而已。
只是她沒料及,他會答應得那麼爽快,真讓她相皓皓跟隨而來。
「當然。」嬌憨地笑開,她把那奇怪的感覺拋到腦後,小鳥依人的黏在他身邊,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便停。
礦地的環境還算乾淨,不過因為這一處是新的礦脈,人手調配尚嫌不足。
一旁,負責新礦區的幾名師傅輪流對著鹿蒼冥述職,淡菊側眼瞧他,見他眉峰微擰,神情認真而嚴肅。
「……已經按爺先前交代的辦了,東邊這條礦脈較淺,容易打通,這幾日的進展還算不錯,若人手足些,西邊這條也可以動工了。」
一名師傅對著前頭比手畫腳,指來指去的,內行的人一瞧便知,可淡菊這會兒皺足鼻尖,仍是一頭霧水。任她再聰明靈巧,也有吃癟的時候。
「小心照看,這處的土質太鬆軟。」鹿蒼冥銳目環視,壓根把淡菊當成隱形人,全然沒想多費唇舌解釋。
怪哉。淡菊暗自思忖。他若不願她來,一開始大可斷然拒絕,做什麼現下才來擺臉色?!要不是自個兒把手硬塞進他大掌裡,他可能早將她丟得遠遠的,教她在這廣大灰沉的礦地裡自生自滅。
此一時刻,鹿蒼冥被動地握著那只溫軟的柔荑,內心亦是陰鬱矛盾、五味雜陳。
昨夜,鹿平進一步回報的消息像塊大石般,沉甸甸地壓住胸口。
她是東霖棋中狀元,是麗京百花樓的鎮店之寶,是他鹿蒼冥的妻子,這些身份全是為了佈局?她到底是誰?!
不遠處,幾名婦人提著水經過,地上石礫多,踩著一腳高一腳低的,一個纖細的身影忽地顛了顛,水灑了出來,眼見就要跌跤——
鹿蒼冥的動作迅雷不及掩耳,丟開掌中小手,直往前竄去,穩穩托住那姑娘的身子。
「王爺……」那姑娘攀住鹿蒼冥雙臂,臉容抬起,是個可人的苗部女子。
淡菊心臟緊繃,危機感瞬間籠罩了她,美眸不禁瞇起。
「妳來這兒做什麼?」鹿蒼冥訝然質問,手掌像沒了知覺,還大大方方地放在她腰上,沒打算收回。
那姑娘溫和一笑,略微羞怯地道:「我聽說新礦區人手不夠,所以就跟著大家過來幫忙……沒想到王爺也來了。」
鹿蒼冥眉心聚攏。「這兒的工作妳做不來。」
「可以的,我——啊……」她想站直,才發覺腳踝似乎扭傷了,疼得冷汗盈額。
「妳腳受傷了,小心,別再摔倒了。」淡菊衝了過去,搶在姑娘再次倒進鹿蒼冥懷中之前,把她的巧肩摟向自己。「我扶住妳,盡量靠,我的肩頭軟,比較舒服。」只要別靠進她男人的胸懷裡就行。
她這個心機狡詐,心腸惡毒、名震麗京的花魁娘子,正和一個小姑娘吃醋?!
是!心裡冒出的泡泡兒一個酸過一個,她就是吃醋,就是嫉妒,就是想把這苗部姑娘推得遠遠的,不准再接近鹿蒼冥一步。
那姑娘略略錯愕,不僅是她,在場的人都張大眼瞪住淡菊。怎麼原先瞧起來挺嬌弱的夫人,這會兒力氣倒十分是勁了?
鹿蒼冥不發一語,五官有些凌厲,目中又揉進一抹別具深意的試探。
「一個個愣著做啥兒?!哪邊可以讓她坐下來休息?!」
被淡菊這一嚷,幾名師傅和大嬸總算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搶著指路。
「石屋那裡有地方,」
「裡頭有幾間房,還算乾淨。」
「那屋裡頭還挺舒適的,我去張羅點溫水送過去。」
淡菊點點頭,垂下眼,對著尚未回神的姑娘溫言道:「我扶著妳,咱們慢慢走回石屋那兒。」
玲瓏剔透,我見猶憐——這苗部女子生得恰巧是男子最喜愛的那一類型。若在百花樓,鎮店之寶非此姝莫屬,她這個淡菊姑娘可能得滾在一旁喝西北風了。
「慢慢來……」她輕聲叮嚀,腳才剛抬起,還沒跨出去,鹿蒼冥卻已伸手介入,不由分說地將那姑娘一把攬去,接著乾脆攔腰抱起。
「王爺——」
「腳受傷,最好別走動。」淡淡地掃了淡菊一眼,他橫抱著那姑娘,往石屋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一把火燒了上來!淡菊指甲幾要掐進掌心,除了嗆死人的妒嫉,還有一股怒火,不是氣那位苗部姑娘,而是針對鹿蒼冥,隱約覺得,他是故意的。
偏偏有人過來火上加油,「嫂子……臉色不太好看耶,妳要不要也到石屋那兒休息一下?」鹿皓皓五指在她眼前晃啊晃的,不知在旁觀看多久了。
要,她當然要去!深深地吸氣呼氣、再呼氣吸氣,終於寧定躁亂。她皺著鼻尖蕩出一朵笑,「瞧見了嗎?那姑娘是誰啊?生得可真美。你要討老婆就該找這種的,溫溫順順的,多好。」心裡咬牙切齒。
鹿皓皓搔搔頭,傻笑。「她是安契兒,從白苗大寨出來的,好多人都在傳,說她其實是大寨族長的私生女。呵呵……我也覺得她很美啊。」
族長的私生女,那好歹也是位公主囉。「你大哥待她挺好的嘛。」她盡量忍住話中的酸味,說得雲淡風輕。
「大哥待人向來都挺好的呀。」
是嗎?!面對她時,他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那種溫和的神色,他倆從一開始就衝突不斷,不是橫眉豎眼,便是嚴肅冷淡,只除了兩人親熱時……
淡菊美眸再次細瞇,心發酸,實在不是滋味到了極處。
入夜,白苗這兒的月娘有種朦朧的美,軟軟地灑下銀光。
鹿蒼冥下午一回府就待在書房裡沒出來,同幾名手下正在商談些什麼。
淡菊睡不著,獨自晃出房外,立在簷廊下,恍惚地瞧著如此醉心的月色,回想起今日之事——
她仍是追著鹿蒼冥到了石屋,神情自若,裝作毫不在意,卻將一干人全請了出來,說是自己懂點醫術,會好好替那姑娘瞧瞧腳傷,其它人該忙什麼就忙什麼,交給她便成。
女人嫉妒的模樣最醜了,不管她生得何等美麗。關於此點,她在百花樓早領教過不下百次,那些上門逮相公的婆娘,一個比一個可怖,她縱使快被酸醋淹死,也絕不讓自己淪落至那樣的田地。
然而,安契兒真是個好姑娘。相處只有一個時辰左右,淡菊已將她的性情摸得八九不離十。溫柔、美麗,淡淡高雅,笑容略帶羞澀,所謂人淡如菊指的該是安契兒,而非自己這種壞心腸的女子。
她不該喚作淡菊的,呵……可是不叫淡菊,那自己又該叫什麼?
忽覺身後灼灼熱熱的,她下意識回頭,見到鹿蒼冥立在廊道的另一端,正深沉地望住她。
「忙完公事了?」她微微笑,沒來由地,鼻子竟有些酸意。
鹿蒼冥沒回答她的話,卻問:「為什麼還不睡?」
「不想睡。」就是不想睡嘛,能有什麼理由?即使有,也無法說出口。
她抿了抿唇,繼而又說:「我看月亮呢,今天安契兒跟我說了一個有關月娘的故事,挺有意思的。」連忙偏過頭,感覺酸意由鼻尖蔓延到眼眶,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莫名其妙,怎麼自己也學會傷春悲秋,哭個啥兒勁啊?!
沉默了會兒,他淡淡言語:「白苗這兒聚集了許多部族,自然有許多關於月亮、太陽或花單樹木的部族故事。」
「鹿族也是?」她問,輕輕啞啞的。
「鹿族也是。」他答,也是輕輕啞啞的。
淡菊眨眨眼,深吸了口氣,總算控制住自己。她回眸又是一笑——
「蒼冥……你想娶怎樣的姑娘?」
鹿蒼冥一怔,似乎沒聽懂她的話,兩道濃眉蹙攏,片刻才道:「我已經娶了妳。」
「不是的……」她可愛地歎著氣,搖著螓首。「我是指你心裡真正想要的。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心上人該是什麼模樣?比如,臉蛋要粉粉嫩嫩的,眼睛會說話,有一頭烏亮亮的發,嬌嬌小小的,可以讓你抱在懷裡呵護……喔,對了,還要待你很溫柔,笑起來像釀了蜜一般。你說好不好?」就是在說安契兒嘛。
兩人隔著幾步距離,靜靜地相視著。
淡菊等著他的答案,卻覺男性面容罩上陰鬱,薄唇緊抿著。
又過了片刻,他才不太甘願地啟口——
「妳想過自己心上人的模樣?」
這習性真壞,他總不直接回答問題,老愛丟出另一個問題反問對方。
淡菊憨氣地笑,「當然想過。」
聞言,他沉默許久,雙目燃燒兩簇火把,直勾勾地瞪著,有些兒嚇人。
又來凶人?唉……反正也習慣了。淡菊內心苦笑。
「我進去睡了。」斂下眉,她旋身回房,再不走,真怕自己會當著他的面哭出來——因為心酸妒嫉,因為難過傷心,她才不要,那多醜啊。
「等一下!把話說清楚再走。」沒頭沒腦的,他忽地衝來扣住她的手腕,一臂攬住她的腰。
什麼跟什麼?淡菊心一促,不明就裡地抬頭,跟著倒吸一口涼氣,因他眼神極為陰鬱,惡狠狠的,像要將她生吞活剝才甘心一般。
「你捉痛我了。」他捨得用這麼重的力道對待安契兒嗎?喔,不——別想了,她什麼都不要想,心就不會那麼痛、那麼難堪。
鹿蒼冥胸膛起伏甚劇,仍舊沒放開她,卻近乎咬牙切齒地問:「那個男人是誰?」一字字,又緩又重。
淡菊怔了怔。「你在說什麼呀?」不知是教他嚇著,還是心中委屈,抓或兩者都有,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她悶哼一聲,雙目竟跟著流出兩行淚來。
「妳自己說的,妳想過他的模樣。」天殺的!哭什麼勁兒?!他很不喜歡她流淚的樣子,刺得他全身沒一處舒坦。
「該死!別哭了。」態度有天大的改進空間。
「想想都不行?!犯天條啦?!那就把我推出去砍啦,我以後就不用想你,讓你不舒服!」她賭氣地道,聲音夠清亮,眼淚也夠清亮。哼!叫她別哭就乖乖不哭嗎?!哪能這般便宜!
鹿蒼冥又懵了,覺得她的話很難懂,費了點時間在腦中重組一番,終於弄明白。
「妳是說……想的是我……妳心上人的模樣便如我這般?」心頭火依舊燃燒,卻添上某種溫柔情緒,他定定瞅著她。
「不想你想誰?!」她嚷回去,不太在意自己說了什麼,眼淚一掉,有些一發不可收拾,像要把這些日子心中的煎熬和今日的委屈全傾洩出來似的,她鼻頭泛紅,忍不住抽噎著,只覺得自己哭成這副德行,實在丑極了。
「手痛,你放開啦……我明天要告訴爺爺,說、說你欺負我……」
鹿蒼冥連忙撤手,但健臂仍環在她腰間,忽然間心情大好,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他想相信她,想相信她自然流露出來的感情。
就算藏著無數的秘密,曲曲折折,她的感情仍是真的。
雙臂陡收,他摟得更緊,再沒誰能這麼主宰他的喜怒,一顆心上上下下隨之起伏。
「我沒想過。」貼近她耳畔,他沒頭沒腦又是一句。
淡菊迷濛地眨著淚眼,好不容易才擠出話,鼻音挺重的:「你說什麼?噢,不——我在生你的氣,不要跟你說話!放開啦……」她推推他的胸膛,考慮要不要賞他一拳,那種飛簷走壁的絕技她是沒練過,但也跟著師父學了幾套粗淺的拳法,真運勁打下去,可也不好受的。
「妳適才問我的問題。」他很認真地解釋,「我從沒想過心上人該長成什麼模樣。」
嗄?!他回話的速度還真慢,烏龜都來回爬兩遍了。
淡菊的淚掛在頰上忘了滑落,瞪大眼望住他。
他眉眼深邃,聲音持平,繼續道:「我心裡從來不曾有誰。未遇上妳之前,我從沒想過娶親……妳懂不懂?」
呃……說實話,她不太懂。
淡菊心跳得飛快,臉蛋紅如晚霞,想問,又不知道要問什麼,就見他臉龐慢慢靠近、緩緩傾來,兩張唇貼在一塊兒,兩個影子也疊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