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蒼冥等著響應,未料,竟是一盤象棋殘局送來自己面前。
「淡菊姑娘選了您的拜帖,她說,想與鹿爺切磋這盤棋,您執黑子,淡菊姑娘執紅子,黑子若勝出,她便心甘情願嫁了您。」端來棋盤的人站得挺直,大聲宣佈。
此話一出,週遭賞花人無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若是這位仁兄輸棋,那淡菊姑娘也不嫁人嗎?!哇——這太不公平了。」
「可不是。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送拜帖,咱們幾位也送上拜帖,為何就他一個有此機會與淡菊姑娘對弈?!」
「是啊!這不合道理嘛!」
諸位愛慕者群起圍攻,那傳話的人倒是挺鎮定,不慌不忙地回答——
「請各位爺稍安勿躁,淡菊姑娘說了,若是鹿爺輸棋,便成了手下敗將,自然失去求親的資格。屆時,若有誰能解開這盤殘局,勝過淡菊姑娘,就能與她鸞鳳相配、琴瑟和鳴。」
這下子,四周交談聲更甚,好幾個人已探頭過來想瞧清是何棋局,有幾位躍躍欲試、欲抒己見,忽地記起今日是弈棋定姻緣,指點的話到了嘴邊又趕忙收回。
鹿蒼冥臉色十分難看,心中思忖,他對她已示意得夠清楚了,若這女人夠機靈,便該乖乖按著他的意思走,畢竟,他做了很大的讓步,願意娶她、保她往後生活無憂,只要她將那只血鹿戒指交出。
他都這麼忍氣退讓了,她還拿喬?!
瞪著那盤棋局,鹿蒼冥心中陡升起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幫我安排一處清靜房間,這麼多人,我無法專心思索。」聲音既冷又沉,雖外表尚稱平靜,但熟悉他、跟在他身旁多年的鹿平和騰濟兒兩人,自能察言觀色,輕易猜出主子內心早已波濤洶湧,而這全拜那位淡菊姑娘所賜。
「這是自然。鹿爺請隨小的前來。」那傳話的人再次端起棋盤,圍觀的眾位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目送著鹿蒼冥一行人離開大廳。
「他聽了……有什麼反應?」纖指輕敲下顎,女子唇畔抿著捉弄人的淺笑,有些兒得意,有些兒歡愉。
「臉色挺難看的,兩眼死瞪著姑娘安排的棋局,把棋子瞪得快起火燃燒了。最後向咱們要了處清靜地方,說是要好生斟酌。」
姑娘又笑,小巧鼻尖習慣性地皺了皺。「好呵,可別教他斟酌太久。」
「鹿爺,淡菊姑娘在等您第一步棋呢。」門外已派人來催。
「爺,您、您您真要下棋?!」左右無旁人,騰濟兒衝口便問,他可沒鹿平這麼沉得住氣,兩眼瞪得老大,全然地不可置信。
鹿蒼冥沒分神去理會他,雙目仍沉沉地瞅著一盤殘局。
棋盤上,黑四子,紅八子,對方所掌棋數勝己一倍,而自己的四個子除了「將」之外,只剩二「卒」一「包」,擺明了是存心刁難。
見主子不語,騰濟兒雙臂毫無建設性地胡亂揮舞,跟著大嚷:「可是您明明就不——呃喔、呃——」喉頭一緊,已教人點中啞穴。
鹿平收回劍指,面對騰濟兒指控又不解的眼神,只淡淡地道:「話太多。」
話太多?!他哪兒多話了?!只不過是想提點爺罷了。對弈棋之藝,爺明就厭惡得要命,誰教府中兩個棋癡,一老一少,鎮日沉迷於弈局之樂,無可救藥,兩個全像三歲孩童般任性,把族中大業推得一乾二淨,若非爺獨力扛起,鹿族在白苗早無立足之處,說不準,真要滅族呢。
再有呀,這回會擱下白苗一切事務前來東霖,參加這勞什子的賽花魁,還不就是五爺捅的樓子,那血鹿戒指要不回來,瞧瞧該怎麼辦好?!
「鹿爺,您是要放棄嗎?」外頭等候傳棋的人再次催促。「再不下第一步,小的擔心對其他『投花』的爺兒們不好交代。」
「哼哼哼!唔哼哼呃、哼呃呃唔……」催催催!你,催個屁啊?!騰濟兒本意是這樣的,無奈口一開,全是無意義的短音。
他挫敗地抓著鹿平上臂,指指自己喉頭,而後者不動如山,壓根當他隱形了。
這一邊,鹿蒼冥倒像著了魔似的,雙眼緊盯棋盤。
競存進退之理。
陰陽消長之機。
經國用兵之道。
生死存亡之義。
他思如走馬,記起府中那一老說過的這四句話,還道弈林妙絕,盡在其中。而當時,他們祖孫倆正在爭辯,他打從心底厭惡下棋這玩意兒,不得再好又何如?!不過是紙上談兵。
「下棋講究天分的,有人天生就是奇才。我記得你小時候挺愛下棋的,而且下得很好啊,可是漸漸就變了。冥小子,你是怎麼了?」那聲音感慨疑惑。
當時被突如其來這麼一問,他也答不上來。
小的時候,他真下得挺好嗎?不知覺間,眉峰成巒。
「若是死棋,爺毋須理會,另尋方法取回血鹿戒指便是。」見王子苦思的模樣,鹿平面無表情地出聲,他沒像騰濟兒那樣反應激動,並不表示內心便看好鹿蒼冥的下棋功力。
鹿蒼冥一凜神,不再胡思亂想,重新凝聚思緒,細究起眼前此盤殘局。自己以四子對當頭八子,瞧似凶險,進退維谷,可兩隻過河小卒卻又暗藏活招,若運用得宜,可掩黑包。
他抬手輕揮了揮。「有活路的。她既出此局刁難,必有獨特解法,肯定如此。」突地,他微微怔然,覺得說出此話,好似自己挺懂得那姑娘的心思?!
若抓得住此女心思,他也不會淪到這般田地。搖了搖頭,他嘲諷地牽唇,腦中正擬出第一步棋之際——
「這位公子請留步,待小的進去通報,鹿爺他忙著——」
「甭通報啦!咱兒是他親戚,特來吶喊助威的!」說著,門被大咧咧地推了開來,一名書生少年大步跨進,竟是鹿皓皓。「大哥,鹿平,騰濟兒,我終於尋到你們了。唉,這入門得購票,還不便宜呢!我瞧,咱們回去也來辦個花魁賽,廣邀其它國家的名門公子,定獲暴利哩!」剛進門就嘰嘰喳喳的。
「你來做什麼?!惹的禍端還不夠嗎?!」鹿蒼冥利眼掃去。
「大哥別急著生氣,下棋首重心平氣和,暴躁可是犯了大忌呢。呵呵,您瞧,我帶誰來了?」
鹿皓皓眼神往後-瞄,一張老臉陡地由他身後探出,笑得百兒八十條皺紋全擠了出來。
「冥小子,不怕不怕,咱兒來給你助拳啦,包準你討到靚媳婦兒。」
「『包二退五』嗎?」淡菊張嘴咬了口香桃,對那前來通報的人露出甜笑,「走得挺好的……可他想得還真久呢。」
「那個鹿爺他,呃……」臉紅心跳的,早聽聞百花樓的淡菊姑娘可愛純美、人見人疼,今兒個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哎……那抹笑這麼天真可親,就像鄰家惹人憐愛的妹子。「小的按、按姑娘意思,不時出聲催促,他與兩位隨從關在房裡想了會兒,後來,還……來了兩個人——」
淡菊柳眉微挑,美眸詢問地眨了眨。
「說是他的親戚,一個是書生少年,另一個都已七老八十了。小的聽見那書生少年喚那位鹿爺『大哥』。」
呵呵,原來是那個棋癮大過天、棋藝卻差強人意的傻小子。
如此說來,這招棋是那個棋癡教的,還是他自個兒推敲出來的?而除了那傻小子之外,另一位又是何身份?
「『兵三進一』。」她輕道,吮著香桃汁,面前雖無棋局,棋局卻盡在腦中。
人轉身便走,剛踏出幾步,又被淡菊喚住——
「勞這位小哥幫忙,請順道轉告鹿爺,接下來每步棋最多只有一盞茶時間可供思索,他若拖延,便視同棄權。淡菊青春年華,沒多餘的時光陪他磨蹭。」
事情倒出乎淡菊意料之外。
她下快棋,又故意教人催他、擾他,本以為鹿蒼冥會應接不暇,但接下來的幾步棋他下得很好,雖不迅捷,卻招招沉穩。
而另一廂,淡菊欲以棋藝考驗自己所選的仰慕者,此事傳出後,適才進行「投花」選花魁的場地上便架起一面牆般大小的布棋盤,象棋亦是白布裁成的,直徑約莫十寸,楚河漢界,顏色分明,已按著淡菊所出的殘局擺定位置。
底下的眾位公子無不暗自推敲,黑四子紅八子,欲以寡擊眾並非易事。
直到鹿蒼冥下了第一步,有人便將布棋盤上的黑子跟著移動到同一位置,淡菊迅捷無比地還上一招,布棋盤上的紅子亦隨之進攻防守,如此你來我往,雌雄有決,將兩人所下棋招一一上演,而眾人交談漸微,全神貫注地瞧著——
棋牆上的紅子佯裝招架,誘敵深入,黑子卻不慌不忙,左衝右突。
爾後,紅子走風一變,前後呼應,轉守為攻。
這一步,黑子花了點時間才決定,差些要被迫棄權,最後以兩小卒作掩,黑包退了四格。
「我會被妳這丫頭給嚇出病來。」雲倚紅走進三位花魁娘子休憩的房裡,款款移近,在淡菊耳邊咬牙切齒,臉上卻依然笑意盈盈。這兒人來人往的,可沒法兒明目張膽地質問。
淡菊慢條斯理地撫著紫衫裙,亦是笑不離唇,天真地道:「嬤嬤,淡菊選上花魁了,您高興不?」她聲音清脆響亮,在場幾對眼睛有意無意地朝她們瞧來。「您怎麼現下才來瞧我?也不怕人家孤單。」
「嬤嬤疼妳,這不是來了嗎……」雲倚紅揮了揮香帕,還忙不迭對著幾名識得的人頷首招呼,「哎啊,咱淡菊心肝兒,外頭來了好些個富豪顯貴、公子老爺的,嬤嬤總得抓著這個機會同他們聊聊,唉,妳若出嫁,咱們百花樓沒了鎮店之寶,瞧怎麼過活好啊?!」
她佯裝拭淚,聲音壓低,「不是告訴妳了,直接就選他、嫁他,還鬧出什麼下棋定姻緣?!他不得贏妳才有鬼!」擦完右邊的淚,改擦左邊,又哭了幾句:「嗚嗚嗚……咱兒捨不得妳出嫁啊!」
「嬤嬤別哭,瞧,人家都在笑您了,這一哭,臉上的妝要花的。不哭喔……淡菊惜惜……」她有模有樣地拍著雲倚紅的背,眼中淚光閃爍,落在旁人眼底,好一幅溫馨感人的畫面。
雲倚紅聲音再次壓低:「妳呵,別跟我裝無辜,今日上頭亦派人混入會場裡,妳擅作主張,我首當其衝。淡菊,茲事體大,妳自己也該知曉。」
「我當然清楚。」淡菊歪著頭,吐吐小舌,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事的,只是玩玩罷了,終究要嫁給他的……我會盡力完成上頭交代的事。」
這一生已然安排,永遠有人為她作好抉擇,偶爾,也會覺得心有不甘,但悠悠轉轉,這世間之大,她卻不知能往何處去?還能做些什麼?能相什麼樣的人在一起?就……湊合著過吧,反正那種不甘心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急,沒什麼好多想的。
聞言,雲倚紅深深瞅了她一眼。「他贏不了妳的棋。」
淡菊容如花綻,緩緩地道:「此棋局難在第一步,若第一招不對子兒,接著局勢漸轉開朗,黑子便能扭轉乾坤,以寡擊眾的。忘了對您說,這盤殘局有個名兒,叫作『扭轉乾坤』。」她雙眸幽幽,笑著,有些自嘲和落寞——
「再來,他就要將我的軍了。」
棋局如她,從開始便注定了結局。
將軍。
東霖新科花魁娘子、棋中狀元、百花樓鎮店之寶淡菊姑娘,在第九步棋上,竟讓對方一個「黑包隔山」把棋給將死了。她的紅帥不動是輸,唯一能走的路卻會與黑子來個王見王,紅帥遇黑將,還是輸。
這樣的結果簡直摔碎一干仰慕者的心,他們可人的、嬌美的、天真純潔的淡菊姑娘真要嫁做他人婦,從此麗京遂紫江畔,再無佳人芳蹤。
嗚……蒼天啊……
勝負一揭曉,淡菊未再多留,隨著雲倚紅返回百花樓。
無情無緒地步入錦閣,卻見兩個小丫鬟正在幫她收拾行李,金珠銀釵、輕紗錦裘全裝了箱,淡菊不由得一怔,內心苦笑,隨即揮了揮手,將丫鬟們遣了出去。
累呵,不單只是身體上的疲乏。
對著銅鏡中的容顏咧了咧嘴,靜瞅一會兒,才將頭釵珠飾細細取下,任著長髮披垂於肩,接著拭去胭脂,洗掉水粉,還原一張素白面容。她爬上床榻躺了下來,眼睫輕間,真是累了、想睡了……
少頃,門被推開,聲音清楚傳進耳中,可她絲毫不想睜開眼睛,只淡淡地道:「娘,讓人家睡會兒吧……」以為進門的是雲倚紅。
來人不語,一路踱至床邊,步伐堅定而沉實,不若女子蓮步盈盈。淡菊下意識眉心輕擰,唇微嘟,終是掀動長睫。
「要睡等上了馬車再睡。」男子背光而立,身形高大,充滿壓迫感。
一見是鹿蒼冥,淡菊微感愕然,沒想到他動作如此之快,自己前腳剛離開會場,他後腳便已追來百花樓。經上次一鬧,百花樓上下都識得他的臉孔,這回沒誰再敢上前攔人,竟任他這麼來去自如。
淡菊安定下來,沒起身,只是嬌憨輕問著:「上馬車去哪兒?」
「回白苗,我的地方。」
她靜瞅著一會兒,秀氣地打了個呵欠,緩聲道:「那……請回吧,一路順風。」
敢情沒把他的話聽進耳去?!
鹿蒼冥雙目陡瞇,流露出一絲不耐,聲音陰沉——
「妳不隨我走也無妨,把戒指交出來。」
這女人又在耍什麼把戲?!
是她說要選勝花魁,脫籍青樓,然後找個能確保自己終生衣食無憂的夫婿,如今他遷就她,投花遞拜帖,接她的棋招,最終光明正大地勝出,而麗京那些風流公子和達官顯貴們以為他抱得美人歸,便該心喜若狂嗎?!對她反覆的舉止,他只覺得厭煩,若非為了血鹿戒指,他中刻也不想在此逗留,更不願與女子打交道,特別是眼前這位。
「好心急呵,人家還沒嫁你呢,怎能隨隨便便就把戒指給你?」淡菊翻過身,將軟枕抱在胸前,香頰在柔軟布料上蹭了蹭。拜託,讓她睡會兒吧……
該死的女人!他瞪著她嬰孩般細緻又無辜的面容,弄不清她是真傻還是裝傻,而心頭火冒三千丈,直想撲過去掐死她洩憤。
「既要嫁我,就得跟我走。若妳反悔,我也樂得輕鬆,只要妳把戒指歸還。」
呵,真不把她當一回事?!想麗京多少男子傾慕於她,如今他拔得頭籌、贏得美人歸,卻心心唸唸那只戒指,真是太不可愛了。
「噢——人家當然想嫁人哪,可按禮說,你得回你的地方去,備妥聘禮,請來吹鼓隊、媒人婆、八人大轎,再從你的地方來到這兒將新娘子迎娶回去,這才像娶新娘嘛。」她露出夢似的笑容,眉彎彎、唇彎彎,頓了頓,溫順又道——
「鹿爺在麗京停留多日,出席每一場花魁賽程,你投花給淡菊,還送上拜帖求親,到底為了什麼?呵呵呵……淡菊再駑鈍,也知道鹿爺最終是為了要回那只戒指。雖是如此,你卻解開了淡菊設下的棋局,咱們算是姻緣天定,所以鹿爺別憂心,我會乖乖在百花樓等你的花轎,不會跑的。等成了親,淡菊的東西便是你的,那戒指自然要歸你管的。」
鹿蒼冥繃著俊臉,笑也不笑一個,答也不答一句。
忽地,他傾身,朝榻上擺著慵懶姿態的女子伸出雙臂——
「鹿爺你——呃?!啊——」隨著驚呼,眼一花,她身子已整個教人扛在肩頭上,往外移動。
「幹什麼?!放人家下來啊……」哇!果然是個行動派,看來真把他惹毛了,呵呵。淡菊叫了幾聲,兩隻小拳頭作勢捶了捶他的寬背。
這時,錦閣的門猛然被推開——
「哇,大哥?!你、你怎麼可以欺負淡菊姑娘?!」鹿皓皓風也似的衝進,雙臂平舉張得大大的,頗有一天當關的氣勢,可惜好景不常,這股氣勢在鹿蒼冥利眼掃瞪下,瞬間消了氣。
「呃……這個這個,我是認為、嗯……姑娘家就該好好對待,大哥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自然不會對姑娘動粗啦。」
「我要眾人準備起程,你來這兒做什麼?!還一直躲在門外偷聽?!」鹿蒼冥雙眉糾結,逼近一步。
「呃……」鹿皓皓嚥了嚥口水,瞧著眼前一張黑煞臉,眼珠子溜啊溜地,自然而然地轉移視線,改盯著大哥扛在肩上的極品俏臀直瞧,而大哥的手掌正壓住俏臀下的一雙腿……
「哇——大哥你、你吃姑娘家的豆腐啦!哇——你抱她又摸她!哇——淡菊姑娘——」
「閉嘴!」鹿蒼冥大喝一聲。
「威武不、不能屈,我不閉嘴。大哥,你不能欺負人家姑娘啦!」聲音哀怨,「我知道大哥不高興,可淡菊姑娘很無辜,贏走血鹿戒指也非她所願,誰教我的棋藝不如人,所以大哥萬萬不可遷怒於她哪。」
想鹿氏一族何等精明,為何老天爺開這麼大的玩笑?!他鹿蒼冥怎會有個如此愚蠢天真的ど弟?!
「給我出去!」他再喝一聲,額角青筋鼓動。
此刻,被人以不太雅觀的姿勢扛在肩上的淡菊,忽地發出細微聲音,斷斷續續、哼哼嗯嗯的,不甚清楚,嬌軀卻怯怯地顫動著。
「淡菊姑娘……」鹿皓皓心疼地喚了聲,連忙又道:「別怕,別哭,我這就去請咱們家老太爺來,他會幫妳主持公道的。」丟下話,在鹿蒼冥吼聲尚未出口前,人已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了。
淡菊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大,全身不可抑止地發顫。
現在才知道害怕哭泣?不嫌晚了點?
鹿蒼冥心中厭惡,而這份厭惡其實來得有些莫名其妙,見ど弟待她那股慇勤勁兒,好似十分熟絡,反觀自己,從與她接觸以來,沒一次相見歡喜。這種厭惡很微妙,讓他有些厘不清思緒,而他最最憎恨的,就是這種不確定的感覺。
是,他的態度是不好,但她若一開始便順從地將戒指交出,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這是她自討苦吃,怨不得誰。
煩躁——哼!他做什麼覺得煩躁?!
倏地,他臂膀一振,將扛在肩頭的身軀改為橫抱。
淡菊輕呼了聲,小臉卻埋進他胸懷中,小腿踢了踢。
他垂首瞧去,心裡微微納悶,懷中女子雙肩抖得厲害,哼哼嗯嗯的聲音仔細一聽,倒像是……在強忍著笑意?!
察覺到男子兩道探索的目光,淡菊終於偏過臉蛋,雙頰融融,眸光如星,哪裡是在哭泣,都不知笑得多開心呢。
「這個姿勢好多了,你扛著我,肩頭的肉硬得很,頂著人家的肚子好不舒服呢。」
鹿蒼冥眼一瞇,悶聲問:「妳笑什麼?」
不哭反笑,心機必深。
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嬌憨純真、笑容可掬,卻不去思量能在棋藝上下心思之人,內在怎可能如外表一般單純?那些攻防的手段、誘敵的設計,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心若沒生出七八個竅,難以拿捏。
淡菊眨眨眼。「笑不一定要有理由的。」
「這世間,做任何事一定有其理由。」兩張臉離得這麼近,他細瞧著,發覺她的頰兒竟如白瓷,細緻得無可挑剔。
她歎了一聲,吐氣如蘭:「你總是這麼嚴肅嗎?這麼著……不覺得累嗎?」
鹿蒼冥不語,臉色深沉未變。
淡菊又道:「說你們兩人是兄弟,性子卻南轅北轍。我記得鹿爺的那位ど弟人挺好,說話好生風趣,很容易相處的。」意思就是他不易相處了。
「容易相處?是容易受騙吧!可以隨妳捏在掌心裡把玩。」他冷笑,聽她稱讚ど弟,心頭悶悶的,也不知為了什麼。
秀雅的眉兒揚了揚,她鼻尖又習慣性地輕皺著,笑聲純真柔和。
「唉……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鹿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淡菊是憑棋藝贏得綵頭,沒去為難誰,信不信由你了。」道完,唇瓣張開,打了個秀氣的呵欠。這幾日花魁賽折騰下來,她真是累了,很想閉上眼,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唉唉……人家真的沒力氣同你爭,愛怎麼做全隨你了。今日鹿爺贏了那盤棋,淡菊不跟著你,還能跟誰呢?你要帶我回白苗,那就走吧,反正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鹿就只好隨鹿了,你說是不?」她笑,迷迷濛濛地瞧著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我想……得勞煩鹿爺抱我上馬車了,人家好睏,想睡……」越說,聲音越輕。
這男人從不給她好臉色看,嚴厲得教人發指,胸膛卻十分溫暖,有股淡淡而安全的氣味。
淡淡的……安全的……唉……有助入眠呵……等她睡飽了,養足精神,再來同他玩下一回合吧。
淡菊合上眼,念頭模糊閃過,而唇邊笑意停留,就這麼沉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