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髮賊婆子 正文 第五章
    「喜寶,你在做啥?」老總管站在門口,瞅著趴在地上磨磨蹭蹭的小個子,一臉疑惑。

    「啊?」喜寶昂首,骨碌碌的大眼睛眨了眨,鼻子上尚有黑灰。「我在打掃啊。」把地板擦得光亮些,免得又被人嫌了。

    「這種事,交給別人就好,你忙個什麼呀?」這一段日子,府邸上下都愁眉苦臉提不起勁兒,就屬這小個子這麼勤快。

    「咦咦?」交給別人?那怎麼行!「總管,您想害我被剝皮啊?明知主子不喜歡人家進他房間的。」呃……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或許主子不是特別信任他喜寶,而是故意在整人?

    啊!又被騙了嗎?喜寶很哀怨地扁著嘴。

    管憂傷地歎了一口氣。「主子現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虧得你這般記掛著。」拉著長袖拭淚,哀淒的語調說得好像人已經確定嗝屁了一般。

    「哈哈!」喜寶乾笑兩聲,心虛到自己是拿著抹布擦汗都不自知。

    主子失蹤第二十天,他才進房來打掃這一次,是不是記掛,他自個兒最清楚了。

    唉,優閒日子就要結束了喔……

    他偷偷地扮了個鬼臉。

    Q00

    「少主回來了!」

    一聲響喚,讓邢觀月慢慢地轉過臉,移動視線放在那一襲藏紅色的披風上。

    「啊!是少主耶!」身旁的幾個小孩子拿著習字的竹枝,蹦跳地跑上前,希望和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拉近距離。

    不遠處,祖言真翻身下馬,等在那兒的巴爺睇著她不太順暢的動作,皺眉道:

    「少主,你受傷了?」左腿上有血跡。

    沒等到回答,就看她轉過身子,倏地伸手拉扯住一人衣襟,陰沉道:

    「我叫你別追上去,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那人撇過身子,甩開她的質問,哼了聲:

    「當然是因為想搶多一點東西!這有什麼不對?」難得有人抱個箱子落單逃跑,他當然要獨吞。

    「你沒瞧到那是個陷阱嗎?若不是我趕到,你現在早給他們的人逮了!」她極氣忿,若是出了差池,連累的不會只有她,而是所有兄弟!「你要是再不聽我命令,就滾出這裡!」

    那人面色一僵,隨即撇頭就走,嘴裡念道:「自個兒都管不好自個兒了,還管別人?收養個男人在寨裡不說,現在還坐大起來了!誰睬你!」一番話說得不挺大聲,但卻就是教眾人恰恰聽見。

    後到的滅爺躍下馬,聞言,一把火就上了來:「去他個爸子!你說什麼!」要不是少主救了他,他能在這邊放屁?

    「不要!」祖言真出手擋住戚爺,低聲制止,握緊了拳頭忍下,忽視那些打量的目光,才硬聲道:「你們把東西放下,讓巴爺清算。」簡單指揮著。

    「少主,你不要緊吧?」巴爺在她走近身邊時詢問。

    「不……」忍著腿上的疼痛,她挺直了腰桿,讓自己腳步不致蹣跚。

    「少——」戚爺欲跟進,被巴爺攔下。後者搖了搖頭,兩人便開始動手做好自己本分內之事。「還杵在那幹啥!不用幹活了?」轉身吆暍去了。

    祖言真走到空地後面的柴房,先是在附近揀了些不知名的雜草,才進屋坐下。

    撕開小腿處染血的衣布,是刀傷,雖不見骨,卻也寸寸入肉。

    她先將血跡給擦乾淨,然後把雜草放進口中嚼碎抹上,待從懷中掏出乾淨的布,額上卻已佈滿薄汗。

    有些手軟無力,或許是因為流了血的關係。喘了幾口氣,忽然覺得好累。

    伸長了臂想將巾布綁上腿,但那痛楚讓她無法如願,艱難地試了幾次,怎麼也弄不好,她頹喪地低首,索性放棄。

    「祖姑娘?」

    一句溫聲的輕喚,從外頭飄進,好似一瞬間讓她的雙肩輕鬆了些。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只道:

    「你來得正好,幫我一下吧。」晃了晃手中布條。「過來幫我包紮傷口。」頭一仰,她就趴向身邊疊放整齊的柴堆。

    對於她首次的主動,雖然情況好像不太有禮,但邢觀月並沒有拒絕,行至她面前坐下。默默地接過布條,他微彎身,動作漾柔。

    她從自己手肘中睇著他,忽道:「你換回來了?」

    「嗯?」將布面壓上,他感覺她的腿細微地震動了下。

    「我說衣裳。」她伸出手指指,輕快道:「你被我綁來的時候,就是穿這件白衫的。」比她丟給他的合身多了。

    「啊。是元大嬸幫邢某洗好的。」他微笑,手上動作輕到不能再輕。「元大嬸真是個好人。」還說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待。

    「連元大嬸你也收服了?」她語氣微吃驚。那悍大娘,可是連戚爺都得敬上三分的。「一兩三兩元寶不說,然後是戚爺巴爺也都賣了面子,親近我的人一個個都靠了你,不僅男女通吃,還老少咸宜,你可真夠厲害。」連蒼降好像也在私底下和他有了默契,不論是給抓住弱點還是被收買人心,短短時間內能滲入如此,這樣下去,整個山寨易主都不用太稀奇。

    他輕輕地「嗯」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垂首全神貫注。

    瞅著他片刻,她終於忍不住笑出一點聲音。

    「你雖有過人的聰明才智,但是,其它部分實在不太靈巧。」只見那布在他手中怎麼也不聽話,壓著左邊,右邊就鬆了;弄妥了右邊,左邊卻掉了。「手真的好拙……」看得人都不禁心焦。

    他僅笑了一笑。「祖姑娘懂醫理嗎?」

    「咦?」順著他的目光望見自己抹上的草泥,她道:「我哪懂什麼醫理,不過是小時候發現這種草有涼性能止疼,就一直都這樣用了。」她練功弄得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卻又不想讓人發現,只好自己學著處理。

    不過,還好是她,還好不是意真。這種苦,她一個人受就夠了,她比較堅強,比較忍得住。

    「小時候……」若有所思地喃著。「你……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這樣不愛惜自己,把別人放在第一位。

    「什麼?」太小聲了,她沒聽清楚。

    他不語。察覺她又顫了下,才微微側著纖皙的頸子,柔聲道:

    「若是痛,就不要逞強。」像哄孩子般輕語。

    她一怔,剛好對上他抬起的眼眸,立刻撇開。

    「我……不痛。」咬著唇。

    他淡淡而笑。

    「……是麼?」在尾端打上一個結。「你總是……逼著自己不示弱。」不知為何,他省去了一貫的敬語。

    她瞪著那醜醜的布結,不太習慣。

    他匆道:「看來……邢某的存在,似乎會造成困擾。」

    「你——」聽到剛剛那番爭吵了?

    「邢某留在這兒,並沒有益處。」

    「你……想要求我放了你?」

    他沒有回答,僅站直身,和雅地揚起溫溫的笑。

    她卻只能望著他美麗的臉,如墜五里濃霧。

    只聽外頭腳步聲來得急,她轉首一看,戚爺態勢洶洶地朝他們奔來。

    「少主!少主!」在門邊停了住,他粗喘連連,才辛苦地吐出話:「探到了!三水探到了!寨主……寨主的下落有消息了!」

    「……咦?」心頭一跳。她第一個念頭,是欲直視邢觀月。

    但一剎那間,卻居然僵硬地動都動不了。

    是兩天前的事。

    她想著要多認識他,不過,才是兩天前剛決定的事而已。

    Q00

    「你說什麼?!」祖言真簡直不敢相信,急聲道:「再說一次!」

    「少主,這是千真萬確的。」大廳裡,名喚三水的矮瘦男子道:「抓走寨主又要脅咱們的那方是朝廷裡的人,最近卻因為被人密告貪瀆遭到革職,現在正蹲在大牢裡聽候審判。至於寨主被關到哪裡去了,是不是也被押進了大牢,這真的不是容易知道的事。」他試了好多方法,沒有門路或者銀子,就打不通這關。

    「怎麼會……被抓了……」她震驚地喃語。綁人的人被抓了,那麼被綁的人呢?在哪?會在哪?

    也一起被抄了嗎?!

    一旦被關進大牢,那要怎麼救?那麼戒備森嚴的地方,她能做得到嗎?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握緊的拳頭不自覺地隱隱顫抖,她表面上雖力持冷靜,卻真的已失去了方寸。

    「一定要……想辦法才行。」快想,快想啊!她撫著額,頰邊卻傾洩冷汗。

    「少主?」巴爺見她情況不對,出言安撫:「還不一定的,再急也沒有用,咱們得先弄明白寨主是不是真的入獄,才能從長計議。」

    「我……我知道。」她知道,她知道,但是——「要怎麼弄明白?跟官府打交道?這些貪錢的地方官會知曉京城裡的事麼?就算自己走一趟京城,只憑咱們,還是什麼都不能做啊!」如果這是陷阱的話,那又該如何?不就給一網打盡了?

    她憂急如焚,心頭大亂,一時間,只能想到自己必須有所行動。

    「我……我上京!」她即下決定,嚴厲道:「就我一個人,你們誰也不必跟。」

    「不行的,咱們怎能讓少主一個人冒險?」巴爺制止。「倘若這是個計謀,那更是不可送上門!」

    「那要怎麼辦?」她的情緒繃緊到極限,不容拉扯地激動道:「我一定要救出阿爹的!」不管多危險,她也不能放棄。

    「寨主當然要救,可也不是這樣的救法!」戚爺跳腳。簡直亂來!

    「我管不了那麼多!」她一揮袖,就往外走。「戚爺巴爺,寨子就交給你們,我若一去不回,對……對寨子也是沒差的。」她咬牙道。

    巴爺愕然。「少主……你……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心疼之餘,他露出長輩的威嚴,斥道:「那意真少主呢?她沒了寨主、沒了你,也沒差嗎?」

    她的腳步頓了一頓。杵在門前,僵直了背脊,未久,才低聲道:

    「……她有蒼降。」而她什麼都沒有,所以不必在乎。

    「少主!」連戚爺聽了也生氣。「你……你……你對咱們也是很重要的!」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只好脹紅了臉放大聲。

    祖言真抬起的手在門上擱了住,唇邊有著好淡的笑容。

    「謝謝你們。」用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著,她一把推開門。

    不料,卻早已有一個人在外頭候著。

    邢觀月負手在後,睇見她面上的錯愕,揚起微笑。

    她回過神。「你……你在這做啥?」

    「偷聽。」還是那樣溫雅。

    「偷……偷聽?」這個回答讓人接不下話,如此正大光明的承認,反倒沒什麼可以質疑。「你全部……全部都聽到了?」好像腦子停擺了,她只能下意識問。

    「是的。」毫不避諱,他越過她跨進門檻,還順手將門帶上。對著她溫道:「祖姑娘,邢某有個想法,你願不願意聽聽?」掃視著大廳裡的數人。

    巴爺看到他,忽然「啊」了一聲。

    旁邊的戚爺被嚇了一跳,連忙撫胸。「去他個爸子!老巴,你幹啥?」中邪啦?

    邢觀月向前走幾步,平穩的嗓音緩緩清朗:

    「你們若是想探聽皇城內苑裡的事情,這裡不就有個很好的媒介可以利用嗎?」他轉身,直望著反應不過來的祖言真,輕輕地笑道:「沒有人再比邢某更適合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利用」那兩個字竟刺耳地讓她說不出半句話。

    這是她自己曾對他講過的話,他一點也沒說錯,一點也沒錯的。

    「對啊!」戚爺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還打什麼通關、走什麼門路,你小子不就是皇宮裡的人嘛!」笨笨笨!去他個爸子,他們怎麼會那麼笨?

    巴爺比較實際。「你要幫咱們?」當真同一陣線?

    「對方已不能交換人質,那麼邢某留在這裡就不再有任何幫助,這樣的話,不是放了就是殺了,但你們不會下手,那麼,就只有釋放邢某回去這個選擇。」他像是在講別人的事一般,表情始終溫和。「既然如此,何不善用呢?」

    「這事已經是跟你沒關係了,你真要幫?」巴爺再問。

    「怎麼會沒關係呢?」他徐徐而笑。「赤焰寨雖與官對敵,招致報復,但主事者也是為了要對付邢某啊,那麼多多少少,邢某還是要負起一點責任的。」話中條理有序,令人無法反駁。

    與其毫無目的地像是無頭蒼蠅般闖入別人地盤,有熟悉的人能做幫手是再好也不過了,只是……大夥兒互瞧了一眼。

    邢觀月明白,僅道:

    「只要讓邢某回去,邢某定當盡力而為。至於會不會就此斷了聯繫……邢某只能說,請各位相信。」他點出眾人疑惑,也給了答案。

    「少主,你認為呢?」巴爺請示。雖然邢觀月是個外人,但是也不知怎地,他就是想相信,這將近一月來的相處,是主要原因。

    一雙雙眸子等著她開口,但她自始至終,卻沒有把目光移離過邢觀月身上。

    這樣的情況,就像是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她能說不接受?

    她應該恫嚇他一番,然後要他絕對遵照她的命令,可是她所做的,卻只是看著他溫和的笑意,久久無法啟唇。

    本來就是如此的,不是嗎?

    她將他擄來,只是為了要交換阿爹,這段日子裡她不曾虧待過他,已是仁至義盡了。就算是現在他不再有能換回阿爹的價值,但還是有其它的用處供她使喚啊!

    跟一開始一樣啊!

    明明是相同的事,怎麼……她會覺得喉嚨這麼樣地發乾……

    為什麼要對她好?為什麼要如此友善?

    他們不是朋友,不是……根本就不是。

    淡色的瞳眸裡映著他俊美的面容,她垂在身側的手掌握緊成拳。道:

    「要怎麼樣讓你回去?」

    000

    「只要帶邢某出了西傾山,自會有人來接迎的。」馬車車輪喀隆隆地滾動著,邢觀月掀起門簾,朝著前面的直挺背脊輕語。

    「你確定已經聯絡上你自己的人了?」祖言真握著韁繩,沒有回頭看他。

    「邢某修了封短信,三水兄台也確實送達,其餘的,自會有人處理。」已過了七天,喜寶也應該到了。

    「信……你說送給了那裡的客棧掌櫃?」她一直覺得奇怪,他要了筆墨,卻是寫信給客棧?還以為他會找上衙門。

    「不只是客棧掌櫃。」他側首一笑。「那大叔是喜寶……是邢某身旁小廝的親戚,正好住在岷州一帶,為人極好。」是親信。

    「原來如此。」她應聲,睇著前方的道路,沉默了一陣,才又道:「我說你,至少也該學會騎馬吧?本來兩三個時辰的路,像這樣老牛拖車地慢走,得花上半天,還勞駕別人當馬伕,未免太麻煩了。」本來是想一人一騎直接下山,爽快點了事,沒料他連怎麼上馬也不會而作罷,這拉長的路途……真難挨。

    不自覺地捏緊了手心裡的粗繩,突然希望來接頭的人立刻出現,因為她實在搞不懂……搞不懂自己心裡為什麼會有難受的感覺……

    從決定讓他走的那天開始,她就一直像是被塊石頭壓著似的,沉甸甸地教人提不起勁。

    尤其是想到或許……此次一別,再也無緣見面。

    她真奇怪,他們本就是完全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只是回到原點而已,有什麼好在乎的?

    不用聽人在她耳邊弄文,不用再面對一些莫名的指責,很好啊!她輕鬆多了!

    應該是這樣子才對的……應該是這樣子啊……不過是少了他的溫言溫語和多餘的柔和笑容,為什麼她要這麼失落……一點……都不像她了。

    他們的身份不同,環境也天差地遠,會兜在一塊已是奇跡了,如今他回去他的陽關道,她依舊走自己的獨木橋,這樣才是正常的、正確的。

    所以……以後再也不見面壓根兒就沒什麼大不了。

    「祖姑娘?」一聲輕喚,讓她如夢清醒。

    感覺背後的注視,她忙道:「怎麼?你要記得,回去以後,至少要學會騎馬,這樣出門在外也才方便。」

    他似是低聲一笑。

    「…著她紅色的長髮,他輕吟:「不如,有機會的話,請祖姑娘教教邢某吧?」

    「咦?」她怔怔然地轉首,語調有些窒凝:「教……教你什麼?」

    「不是說要騎馬麼?」他笑瞇了漂亮的眼眸。「邢某可是個很笨的學生,到時還請多擔待了。」

    到時?到時?幹什麼……講得這麼容易?她抿著唇。

    「才不會……不會有那個機會的。」也不會有那個到時的,他不懂麼?

    「是麼?」他不是頂在意地輕笑,那模樣就好像剛才那番言語只是句客套話般。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一點。「看來是到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在正前方,已有數條人影和一頂轎子在那候著。

    終究是……得分手了啊。本來念著好長的路,一瞬間,居然變得如此短。

    短到她甚至不知該說些什麼。

    「咦咦?來啦來啦!」馬車還沒停下,就見轎旁有個小個子跳來跳去。「沒錯沒錯!是主子啊!」正是喜寶。

    他小跑步地迎上前,祖言真也拉住了馬。

    「咦?你是那個山賊頭!」看清來人眼眸顏色,喜寶大叫一聲,祖言真覺得好吵,眼一瞪,瞪得他趕緊後退三步,縮著肩膀咕噥著:「原來不只是個凶婆娘,更是紅毛怪!」還知道要舉手護著頭,畢竟她使鞭的粗魯景象還歷歷在目。

    「喜寶。」門簾下透出聲響。

    被那熟悉的溫雅聲音這般一喚,喜寶登時背脊發麻起來。

    「是是!」轉瞬間換了個嘻皮笑臉,湊上前,將自己主子穩穩當當地扶出來。「啊,主子,這麼多天不見,您仍舊是面如冠玉、玉樹臨風、風華絕代——」代代代……代,要接什麼?

    「喜寶,這麼久不見,你不會說些誠實點的話麼?」邢觀月下了馬車,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

    喜寶只覺一股寒意讓人驚顫,咬咬牙,小聲道:

    「主子,您看起來還是這麼難伺候呀。」回來做啥呢?擾人安寧嘛。

    邢觀月微笑,不再理會。轉回頭,他道:

    「祖姑娘,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邢某在此拜別了。」行了個禮。「令尊之事,邢某不會忘記。」

    祖言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拱手,算是答了。

    「什麼什麼?」喜寶緊張地直嘀咕:「令尊什麼事?主子又想做什麼了?」不要啦!到時候倒楣的都是他們這些下人。

    邢觀月當沒聽見,只是走向轎子。

    她則是一直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移不開視線。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得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一個天一個地,不再見面……不再見面……永遠也不再……

    一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話語就梗在喉中衝口欲出,她正要啟唇,他卻快了她一步。

    「祖姑娘。」在要入轎之前,邢觀月側過了身,清麗的面容有著愉悅的笑意。「待令尊的事情結束,別忘了咱們一塊騎馬。」

    祖言真聞言登時頓住,下意識地對上他溫柔的眸,不自覺地低聲念道:

    「不是已經說過了……」

    沒有那個機會,也不會有那個到時的……為什麼他……他——

    「啊?」喜寶則是呆了下,就看邢觀月彎身上轎。騎馬?主子連怎麼把抹布扭乾都不會,不要說笑了好不好?「起轎!」一頭霧水地舉著手,四個轎夫就聽令行動。

    喜寶跟著,不忘偷眼瞥瞥那個凶巴巴的紅毛怪……咦?凶婆娘怎麼好像看起來不凶了?啊啊,臉跟頭髮一樣紅去,她也擦粉了?

    不過剛剛明明就沒這樣啊,什麼時候給擦上的?真神奇的緊哪!

    「喜寶。」

    他忙回神,又往後瞄了幾眼,才小快步追上。「是,主子。」

    「要你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當然當然!」辦不好的話,可是會被人罰的。他寧願跑腿累一累,也不想讓可怕的主子當成玩具玩弄。

    「那就好。」溫潤的嗓音迷人心神,卻忽地縹緲:「……真不想……回京師哪……」輕輕敲著膝,他的眼神轉冷。

    那繁盛榮華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只是……一缸爛泥而已。

    《明文別傳》第四十七回

    之中寫道——

    邢觀月,字乃善,蘭溪人。嘉靖十九年進士,任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自幼聰穎過人,面目清秀,容姿飄逸;為人謹慎,心思尤其縝密,入閣數年與時臣少有往來,為一派獨身也……(下略)

    初邢觀月遇賊,囚於西傾山赤焰寨月餘,時人以為下落不明,然實於寨中平靜度日。赤焰寨大王姓祖,名言真,擅使鞭,鞭法高超難敵,寨中一戚爺一巴爺為其爪牙。

    (中略)

    觀月被擒,而與祖言真相識,知交為友,是歲七月,還觀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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