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傾山。赤焰寨。
大廳外,一堆人擠在窗邊、門外,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大廳中央,則有幾個人正在對話。
「少主……你確定……就是他?」一名體態極為壯碩,卻白髮蒼蒼看來像是老頭的男子,指著眼前的修長身影粗聲問道。
言真坐在上位,倚著下巴,盯著那細緻的面容。
「去他個爸子……」白髮老頭瞠眼咒道。這這……他活到七十歲,閱人無數,絕對不承認有男人會這般貌美。
「幹啥罵人了?」旁邊,一個極矮小的黑髮老頭出聲。昂首打量著陌生的嬌客,而後道:「小伙子,你走在路上不會被人調戲嗎?」很認真的問題。
邢觀月對上他明顯帶有審查的注視,也很認真地思考後,對著身長只到自己腰邊的黑髮老頭微笑答道:
「不會。」因為他出入都乘轎。
「……你很有趣。」黑髮老頭眉角一彎,皺巴巴的眼瞼跟著下垂。「我姓巴,這裡的人都叫我巴爺;那邊那個像只白熊的,姓戚,是戚爺。」
邢觀月聞言,傾首輕笑:「……你們也很有趣。」
「我不相信!」白髮老頭忽然大叫,一掌拍向身側桌椅,「喀啦」一聲,木屑四飛,很悲哀地壯烈成仁。「老巴,我用我房裡的陳年老酒跟你賭你房裡的陳年老酒,賭他沒有『把』!」一定是女扮男裝。
「戚爺……」祖言真頭一垂,差點沒昏倒。
「你別再破壞東西了。」總有一天,這寨子會被給他拆了。巴爺的眼神好涼。「我說,你賭的東西能不能新鮮點?咱們兩人房裡的酒老換來換去,你不膩啊?」可憐的是那些負責搬運的小子。
「不然要賭什麼?」努力地想想想想——呃啊!太困難了!「賭金稍後再論,不行,我好奇,忍不住了,一定要先看他是不是有帶——」
「把」字尚未說完,戚爺就迅捷地探爪,伸向邢觀月的下體!
窗外的人齊聲瞪目抽氣,門邊的人跟著掩嘴驚呼,只聽「啪」!「咚」!兩聲脆響,一瞬間,大家都停住了。
巴爺負手在後,一腿隔開了戚爺的偷襲;祖言真則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把正要端起使用的暗器——茶杯,丟在戚爺頭上制止。
而當事人,邢觀月,瞅著只差一分就要碰著自己腿間部位的惡掌,美顏像是有些驚訝,不過隨即恢復微笑道:
「啊,嚇到邢某了。」真獨特的初會招呼。
廳內廳外都是一片靜默。
「噗!」四面八方忽地爆出竊笑聲。
「哈哈哈……」雖然是在偷窺,但還是有不怕死的笑得毫不掩飾。
戚爺從呆楞中回過神,立刻大嚷:
「好痛!少主,你的茶是燙的!」哇哇哇!
祖言真簡直看不下去,她撐著額,閉了閉眼:「是我不好,戚爺。不過你也別……別……」實在難以啟齒。
他們寨裡都是些粗人,從小到大她也都習慣了,但是邢觀月怎麼看都不能跟這地方相合……這也表示,真正的麻煩會在後頭。
視線不意射到邢觀月面上,他察覺,也轉眸看著她。兩人對視著,沒有誰先移開目光。半晌,她才道:
「好了,戚爺,你把他帶出去,別再——再亂摸人家了!」好不容易咬著牙吐出提醒。「巴爺,你留下來,我有事要問。」揮揮手,揮掉煩悶和頭痛,連帶地給外頭偷聽偷看的一個警告眼神。
「要把他關在哪兒?」戚爺搔搔頭,總感覺這小子太乾淨了,「擺」在寨裡怎麼看怎麼難順眼。
「不必。準備一間房給他睡就好,不必關著他,也用不著綁。」這一路上,她看出他是真的不會武——是一點點也不會。既然沒什麼厲害的殺傷力,她倒要瞧瞧他還會作出什麼怪。
不知為何,她開始想知道他如何能在這地方生存,又能撐得了多久。
「啥?」這小子是他們抓回來的俘虜耶,雖然他們不興虐待這一套,不過也太禮遇了吧?「少主……你該不會……」被小子的美貌給迷了神智吧?戚爺簡單的思考胡亂聯想著。
「什麼?」她挑眉,沒力氣和他爭辯。「橫豎,他不會逃跑的……是不是?」最後的問句直對著邢觀月。
他僅無聲淡笑,無辜的模樣令人心折,好似完全聽不懂她語帶雙關,話中有話。
「去他個爸子,」戚爺習慣性地啐了句,總覺得一瞬間胸口好像變成豆腐那樣軟。「來吧!」忍住滿腹的疑惑,一歪脖子,示意邢觀月跟上。心裡則暗暗打算一到沒人的地方就把他剝個精光,瞧瞧是男是女。
邢觀月先睇向祖言真的位置,看她正和巴爺神情凝重地在耳語,微沉吟,才轉身走在戚爺後面。
廳門一開,外面一群「剛好」經過的老弱婦孺,立即讓出一條路,對著他指點笑語:而更後面,則有好些青壯漢子眼睛直直盯著他不放,像是秤斤論兩似的。
等他們走遠了,巴爺才轉回頭,道:
「少主,你確定是他?」雖然文氣非常,但就是太嬌嫩了,怎麼看也不像朝廷的內閣大臣。
「應該……是吧。」途中推翻了第一眼那種無能的印象,她直覺他是刻意偽裝,但又是為什麼?實在不知該怎麼舉證,她道:「那邊不是給了咱們畫像嗎?你拿來對一對就曉得了。」而且劫轎的地方也確實無誤。
「那畫像……」恐怕沒有將那年輕人溫雅的神韻和絕倫的姿色勾勒出半分。所以說,他們才會有如此困惑。
「不談這個了。巴爺,那邊的人有捎消息過來嗎?」她難得地焦慮。
「沒有。」巴爺搖了搖頭。「咱們半途就告知那邊說已經抓到了人,等到了現在還是沒有回應。」
「怎麼會……」她皺眉,又是氣又是惱:「那阿爹他——如果他們是在耍咱們,我一定不會輕易饒過!」忿忿焦急。
「是的,少主。」巴爺冷下眸,同感。「咱們已經派人盡量找方法和那邊聯繫上,在還沒有結果以前,少主也別這麼擔心。」
她歎一口氣,往後靠向椅座,似是非常疲累。
「對了,有人受傷麼?還有誰沒回來?」她仰著脖子閉目道。指的是這次劫人的行動,因為大家分散開來,她沒掌握住當時情況。
「大抵都是些不會死人的小傷,已經沒問題了。咱們都照慣例,非到必要絕不殺人,僅打昏他們綁著。」又道:「另外,除了去打聽的三水,大夥兒都回來了。」
「這就好……」
「少主。」
「什麼?」唉,真想好好睡一覺,如果她也能像那姓邢的傢伙一樣,不管何時何地都能睡著就好了。
「你覺得……」巴爺露出奇怪的笑意。「這個邢觀月,相貌如何?」有沒有牽動她的女兒心?
祖言真睜眼,先是瞪著房頂,而後彎下頸子瞅著他。
「做啥要知道?」很必要?
「只是隨意問問。」閒話家常……呵呵。
她瞥他一眼。這山寨上下,就屬巴爺最老奸,她可是清楚得很。
不過……想了一想,她又仰頭回去,合上眸,誠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一個男人長成那樣,簡直丟臉又礙眼。」她要有這種夫婿,一掌打下去先!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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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是啊!」幾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小聲道:「咱們都覺得少主很英雄呢!她武功厲害,出去搶東西的時候,也從來不空手而回的喲!」興奮得臉都紅了。
「……喔?」語氣帶著些微遲疑。
「可是啊!」另一個小孩往旁邊瞧了瞧,摸摸鼻子小聲說道:「少主不喜歡咱們說她厲害,每次一被她聽到,她都會好生氣呢!」有些喪意。
「這樣啊……」邢觀月低吟,而後微微一笑。「我想……你們少主定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不是亂對你們發脾氣的。」語調清雅,沁人心脾。
幾個孩子瞪著他臉上的笑容,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啊!這個大哥哥……聲音真的好好聽喔……雖然身上的白長衫換成了舊舊的粗布衣裳,但是……但是……還是好像那種天上會飛下來的神仙啊……
知道寨裡來了個陌生人,雖然被告誡過了不能和他接觸,但還是忍不住好奇。
本來只敢躲著遠遠地偷看,不過大哥哥好溫柔的,發現了也沒罵他們,反而主動跟他們談天,不像那些大人,都只會「小鬼」,或是「小兔崽子」地亂叫,不僅把他們的名字都記起來了呢,還有用樹枝教他們怎麼寫哦。
而……而且……大哥哥真的好漂亮喔!數個孩子的口水已經滴在地上,對於這突然到來,又完全和其他人不同的溫和大哥哥產生了無遠弗屆的憧憬。
似是感覺身後有什麼,邢觀月輕輕地側過臉。
「怎麼了,大哥哥?」張著大眼睛齊聲問道。
「不……沒什麼。」摸摸他們的頭。「好了,一兩、三兩,還有元寶,不是還要砍柴麼?今兒個就到這裡為止,其他人也去玩兒吧。」
孩子們很乖巧,雖然還想待一會兒,但既然是神仙哥哥說的話,他們就聽,一個個依言離開。
見小身影都走遠了,他才揮揮衣擺站起,慢吞吞地往後方踱去。
在這裡已經待了數天,相對於大人們對他明顯表現出的戒心,這些小孩則容易讓他親近。他們有的是無父無母被遺棄而撿來的,有的是寨裡的男人在外頭尋歡不小心生下的,當然也有的是夫妻生兒育女……那些大嬸看來可是一個比一個還凶悍。
不過,從他們口中,倒也知曉了這寨裡的一些事。譬如,寨主已經好久沒出現過,大家隱約覺得有事情不對了;譬如,祖言真還有個十來歲的妹妹。
轉了個彎到一處角落,身後就有數條黑影壓近。
「站住!」一開口就表明來者不善。
邢觀月遲鈍了下,半回過身,面帶溫和問道:「……請問幾位大哥是找邢某有事麼?」
三名男子來勢不善,其中一人哼了哼,開口:
「少囉嗦!」伸手用力地推了一把,邢觀月纖長的身形被迫往後退了數步。「乖乖地跟大爺走就是,不然在這兒就把你宰了!」惡狠狠的語氣。
邢觀月撞上身後磚牆,疼痛襲上脊骨,斂著眸,他虛喘一口氣,道:
「你們……要帶邢某去哪兒?」身子有些抖,許是太過怯弱而驚嚇到。
「叫你別囉嗦!」作勢要揍人,卻被一旁同伴拉住肘臂。
「可別打他的臉,值多少就憑這個了!」
「值多少?」邢觀月彷彿打了個冷顫,道:「你們要抓邢某去賣?是……是祖姑娘吩咐的?」
「你說那娘兒們?哈!」三人笑了起來。另一人上前箝著他的肩,像要把人捏碎似的。「誰要聽個黃毛丫頭的話!寨主不在,她就當起家來了,以為娃兒在玩啊!咱們是山賊!」真不知那娘兒們做啥擺個書生在寨子裡,肯定是和她有勾搭,平常不許他們搶女人,自己倒是快活得很啊!
又聽這看來沒用的傢伙似乎挺有身價,是朝廷中人,那更無理由讓他在這裡留著,就算沒有人要花重金出面贖他,這等相貌,就算是男兒身,也可以賣得不錯的價碼!
「你們競這般詆毀自己少主……難道不怕責罰?」膀子上的手勁加強,邢觀月微偏過臉,黑髮落下遮住表情。
「責罰?!」三人一頓,又放肆地笑道:「哈哈……咱們不滿她很久了!就算是寨主還在的時候,她也一副大小姐的模樣,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雜種罷了!」瞧那髮色和眸色,分明就是寨主跟外族人生的小混種!
「難不成……你們想造反?」
「哼!你的意見倒挺實際,反正咱們是山賊,用不著談什麼道義。」這山寨自寨主不在後就意見紛歧,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跟他們一樣想法?不懷好意地舔了舔濕舌,神情辟淫:「那臭丫頭成天擺臉色,下次找人強了她,看看還會不會這麼囂張!」若非她功夫好,又有戚爺巴爺撐腰,早可嘗嘗外族人是怎生的騷味啊!
旁邊另有人邪笑:「你也玩過她了是吧?與其擔心那丫頭,倒不如先愁你自己!如果把你賣給了有癖好的大爺,可也別怪咱們狠心哪!」
令人作嘔的譏誚嘴臉,忘了節制的刺耳笑聲。
邢觀月聽著他們粗俗不堪的話語,美麗的唇慢慢地勾起一道詭譎的弧,一反適才懦弱的模樣,他緩緩拾眼,那注視銳利得有如針穿,寒冽噬人,教數名漢子皆是一呆。
只聽他放低了聲,語調極為冷涼,似自言自語道:
「……就憑你們?」匆而輕笑,他側首喚道:「戚爺,您都聽見了嗎?」
「什麼?!」
三人心下驚愕,壓根兒來不及看到人在哪兒,就被一腳踹倒在地!
巨大的身影從後方出現,爬起來想反擊,戚爺大掌伸探,抓住他們的頭一個甩合,「喀」地一聲,三顆腦袋使勁地撞在一起,登時眼前滿天星辰,再無抵抗之力。
三人在昏倒之前,怎麼也想不透,這最令人顫寒的戚爺明明早上就出去了,怎麼現在又會突然出現?
戚爺取來草繩,將他們捆成一團粽子,站直身,再在每人身上補個幾腳,才拍了拍手滿意地看向邢觀月。
「去他個爸子……小子,真給你說中了!」原來當真會有人來找麻煩啊!「我照你的話瞧了幾天沒動靜,差點就忍不住了。」
一方面要躲躲藏藏地跟著小子,一方面他這麼大個兒,要不引人注意真是困難,幸好沒提早露餡兒,不然也無法把這些污蔑少主,又想伺機作亂的傢伙抓起來啊!
「戚爺行事大膽但心細,邢某有信心的。」他溫文一笑,暖暖和煦。
「這樣啊!哈哈哈!」心裡有些飄飄然,辛苦瞬間消逝。哪個不愛聽好話嘛!「不過,你究竟是怎麼知曉這些傢伙有壞念頭的?」
「嗯……」他略略思考,才微笑道:「只是一種感覺。」加上觀察和推論。
他和這地方格格不入,看來又非囚犯,自會惹人閒話;另外,他的身份易有聯想和傳聞產生,有興趣的人自然就會動手,即便是現在當家的祖姑娘沒下令亦然。
如他們所言,山賊,是不講道義的。
不過,也不盡然都是如此。
「這些人真是吃了狗膽!」敢對少主如此不敬?!哼哼,等清醒以後再一個個好生折磨!「喂……小子,我說啊,這次算是我賭輸了,但是……呃,你還是讓我看看啦!」戚爺有點愁眉苦臉。
「不行,說好了。」他輕揮袖,笑著走開。「願賭服輸。」
「喂喂!」撈起地上的繩子,將三具「死屍」拖行,跟在一旁澄清自己的信譽:「我願我願,我當然願意服輸的!但是你就讓我看一下你是男是女有啥子關係?」都是男人嘛,忌諱什麼?就因為這樣才惹人懷疑,害他更好奇,心更癢……完全沒發現自己很矛盾。
早知道那天把他剝光就好了,偏偏小伙子好像猜透他想法似,在他下手前就先提議要來賭一把。
說是三日之內沒人找上他生非惹是,那麼他會證明自己是男是女;不過若是相反,那麼就當這話沒講過。
他本是想,這賭注對小子比較吃虧,所以便答應了。橫豎即使是自己輸了,也不需要給些什麼,可是萬萬沒料到,自個兒的求知慾會這麼這麼地強烈啊!
「你也太過小器了,怎麼說我也保護你這麼多天。」雖然純粹只是因為賭性堅強。「你好歹也要表達感謝之意……」發揮老人家碎碎念的本事。
「多謝。」簡單明瞭。
欸欸!不是這個意思啦!」氣死人了!這小子看起來挺逆來順受的,怎麼有時又這麼難纏?他拍著自己不符合年齡的壯碩胸膛:「我可不是不守信用,你去問問,我戚爺是什麼樣的人——不過,就是真的很想知道……是不是南方人都生相如此?我老家鄉在北方,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呱啦呱啦。
「有機會的話,邢某會和您再賭的。」邢觀月微笑建議。
「咦?」白眉一飛,老眼立即張大數倍,前一刻還盤旋在腦子裡的雜念清空,馬上應聲:「好啊好啊!就這麼說定了,你知道,老巴那老傢伙每次都興趣缺缺的樣子,賭起來實在是很不過癮……」
三顆被拖在地上的「肉粽」已經被礫石磨得鼻青臉腫,然而前面的人還是連回頭都沒有。
真是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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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要怎麼處置他們?」巴爺斜睨一眼躺在地上的三個人。「丟到山溝裡喂狼如何?」白白的牙齒因為笑容而外露。
「不行啦!哪能這麼便宜?」戚爺抱胸,右腳踩上一人背部,只聽足下爆出慘叫。「不如,挖掉雙眼來泡酒,四肢剁去給狗吃……至於其它部分,想到了再利用吧!」像個殺人惡鬼般森森寒笑。
三人被捆綁得死緊,聽他們倆一搭一唱,在如此任人宰割的狀況下,縱使再怎麼想擺出凶樣,那恐懼還是無法讓表情好好如意。
「……放了。」
「啥?」戚爺險些扭到脖子。
祖言真揉了揉眉間,低聲道:「放了他們,逐出山寨。」
「耶!這怎麼行?要是讓這些個兔崽子在外頭洩了寨子的密,那咱們還混個屁啊!」戚爺一急就言不擇辭。
她忽地橫眼,冷道:「你以為咱們還有多少底能讓人現?」武功在她之上的阿爹都會讓人無聲無息地給捉了去,肯定是早有內奸!
沒察覺她臉色、也沒發現巴爺在擠眉弄眼的戚爺,遺是像老頑童般嚷嚷著:
「不行不行!少主,赤焰寨可是有名望的山寨,這次若不嚴懲,威信便無法建立,它日定會有人再犯!」他們的少主怎麼可以被人瞧不起!「更何況,少主這麼英雄神武,是很多人崇拜的——」
「神武?崇拜?」她突然拍桌站起,壓抑的情緒爆發,怒道:「不過是個山賊而已,算得上是什麼英雄?!那些個狗官奸商收刮民脂民膏,咱們則去搶奪他們的錢財,這樣很值得炫耀嗎?好聽點說是教訓他們、讓他們嘗苦頭,實際上還不是為了自個兒的肚皮,幹的勾當有何兩樣!」錯的事情就是錯,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變成對的!
巴爺歎了口氣,戚爺則當場呆了。
「少……少主,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想解釋,卻犯了結巴。
祖言真彷彿清醒,猛地一頓,隨即抿緊了唇。
「戚爺……不,是我不該亂發脾氣。」她軟下勢,萬分懊惱。「對不住,我……我只是……心煩了些。」交握著手,她垂著頭,如小時那般愧道。
竟然對戚爺巴爺發怒,她真是……真是……
從小看她長大的兩人,當然是把她當自個兒孫女對待,看那模樣,知她現下肯定深深自責了。
「不——不不!」戚爺抓了抓頭,爽朗地笑道:「少主罵得對,罵得好,再多罵一些吧!」一副欠虐的口吻。
「是啊,老戚沒什麼長才,就是耐打耐罵,寨主不也常這麼講?」巴爺跟著輕鬆附和。
她楞了下,掩住嘴,而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眉目泛溫。真拿這兩老沒辦法啊……在心底輕歎。
氣氛緩和下來,巴爺轉移話題:
「那麼少主,就照您說的,將這三個傢伙立刻逐出山寨?」
「嗯。交給你們了。」她點點頭。有更多事等著她,寨子沒了可以再建,但若是阿爹找不回來……「我……我去看看三水探到了什麼。」神色微黯,交代後就越過他們離去。
戚爺瞅著她的背影,順便一個大腳踢昏躺在地上的三個「踏墊」,確定他們什麼也聽不到了以後,問道:「少主精神看來很差,寨主還沒下落嗎?」
「嗯。她好幾日沒睡好了。」有時夜半都會瞧見她佇立在後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小的時候,只要一難過,就會如此。少主才不過二十,這負擔果真太重?「另外……還有意真少主的事也……」唉。
「意真?那頑固彆扭的小娃兒又怎麼了?」不是才求醫回來,好好地待在後山的木屋麼?
「意真少主……她……不讓少主去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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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的頭髮和眼睛怎會是這樣的顏色?
哈哈!雜種!雜種!你是個雜種!
你娘根本就不愛你的,不然怎麼會生下你就跑了?
不祥!她根本是不祥的孩子!小小年紀竟如此狠心!連自己的妹妹都給她害得不能走路!
——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是雜種……
「姊姊。」她毫無防備地對她笑著。
猛然從回想中清醒過來,眼前呈現的是才下過雨的灰暗天色。
意真,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相對於從小被人喚罵雜種的她,意真是個打出生就受寵愛的孩子,人如其名般率真可愛,從未排斥過她這個沒人喜歡的姊姊,既聰明又懂事。雖僅有一半血緣,仍是她至親的家人。
只不過……遙望遠處的小屋,她摸著右臂隱隱作痛的某處,任山風吹去眼底的酸澀。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她有很多事情要做,阿爹仍未救回,至今下落不明;寨子裡的內奸還沒抓到,她不想懷疑,卻不能不去懷疑;一些人想趁機作反,已經不再聽她指揮,得想個辦法壓下這種氣氛,直到阿爹回來。糧食雖然還夠,但下次要劫商旅的路線沒跟巴爺討論好;還有意真……她不信意真的腿沒得治,不知哪裡還有名醫……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就讓我當一輩子的廢人……
淡色的眸子微斂,淚水終究還是滑落了。
本以為,還是有人接納她,不會單獨一個人的。
「祖姑娘?」
溫雅的嗓音在背後響起,她一驚,來不及擦去面上的濕意,只得僵在原地。
「你也來這兒散步嗎?沒想到,你們後山會有如此好風景……」邢觀月緩緩地踱近她身邊,卻發現她一直沒有反應。走上前又喚了聲:「祖姑娘?」
祖言真忙移動方向,就是要背著他。「你……誰准你來這兒的?我雖然沒有把你關起來,但是你也要想想自己是被抓來的!」
「邢某失禮了。」他微笑,並不以為意。「只是順著溪流聲尋來,沒考慮太多。」
如果又想綁著他倒是無所謂,不過他可不愛被人如米袋般丟在馬上。
頓了一頓,他問道:「祖姑娘……你染上了風寒?」嗓子聽來較平常來得啞。
「不用你管!」她紅著臉立刻反駁,只想著若是被他知道自個兒剛才在偷哭,那不知有多丟人。「你——你快點走開!」情急之下竟不小心像個孩子似的耍賴,才脫口,她就更惱了。
他略略一愣,看她始終抱著自己右臂,溫聲道:「你的手……」
「我都要你趕快走開了!你聽不懂麼!」死腦筋的臭書獃!她氣惱大吼,又往旁邊跨了步,不料足下泥濘陷滑,才想要穩住,背部先讓人給扶了一把。
不扶還好,這一攙讓祖言真又更往前陷去,一瞬間,只能下意識地回身抓住支撐。
「你這個笨——」才抬起臉正欲開罵,對上他如墨的雙眼,話就這麼梗住了。
他靠得她好近好近,近到她能夠接收到他穩暖微熱的體溫,近到那墨黑的髮梢掃過她的頰,軟軟癢癢的,像是撫摸般的觸感。
之前,她都沒注意到過,他身上的氣息,乾淨又好聞,讓人安心,帶點沉迷。
邢觀月望著她紅透的眸眶,有一絲絲輕訝:
「……你在哭?」
她一怔,心裡只想到不能被他瞧見,反射性地直接舉起手蓋上他的眼。
他微愕,更加疑惑。
「……祖姑娘?」
他的長睫在她掌心下霍霍眨眨,她這才醒悟到自己這樣更尷尬奇怪!腦袋熱得像頂了盆滾水在燒,一貫的鎮靜卻因為這突兀的狀況搞得亂七八糟。
「你——你別管!」顧不得泥巴多濕多爛,又是否會跌倒,她用力地甩開手,推出一個距離,拒絕他的好心和多餘的入侵。
他沒避。「小心——」
她火大。「放手——」
「啪搭」。一同坐倒,飛泥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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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了?」
「戶部尚書因為東廠的密函和背地運作,而遭到彈劾。」
「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麼?」即使不在朝中,也能如此計謀敵人。還以為這回兒他小子活不了,結果那戶部尚書壓根兒不是對手。嚴姓男子眼一冷,道:「他的城府果真深密。雖然這不在我意料之中,不過也罷,六部本就不太聽話,這下子可有個空檔讓咱們的人上去奪取部分部權,他倒算是幫我除去了一個障礙物。你說他現在身在何處?」
「稟大人,據密報是西傾山。」
「那……也該讓他回來了。」陰沉嗤笑。
回到這爾詐我虞,又堂皇華麗的黑暗閭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