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下旨交給睿親王平亂的六萬南路軍,在不費吹灰肅清後,既不請賞,也不休憩,卻是「呼啦啦」的別轉身子,惡狠狠的向京城撲去。
從古至今,便是造反也需要理由,而最有效的理由莫過於「清君側」三字,打著「靖難」的旗號進京勤王,不但道理十足而且冠冕堂皇。然而睿親王沒有用到這個老把戲,而是堂而皇之的列出罪狀十四條,其矛頭直接指向當今皇帝與太妃,人人都看得出,撕開那道「罪天子」的面紗,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起兵篡位了!
若換作過去,即便天子有錯,臣下須盡到勸誡、阻攔之責,無論如何也不可發兵造反,那就是竊國、國賊!可眼下的情況卻絕非如此簡單。
興兵之人是皇帝的親兄弟,當年先皇欲將帝位傳於睿王,是睿王主動將皇位讓出的,他與當今皇帝一樣是龍氏血脈正統,睿王繼位的資格毫無疑問,此其一。
龍承霄執掌朝政至今,亦曾有功於社稷。只可惜近幾年來為美色所迷,置朝廷百姓於不顧,更將禮儀教化拋諸腦後,以百斤大枷折辱朝廷重臣,致使左相無奈請辭,百官唯恐動輒得咎,對天下民事聽之任之,常此以往,國家有難矣。而身為一國之君,萬民之表率,卻公然行那不忠不孝,罔顧人倫的醜事,又有何顏面掌控天下!此其二。
更何況皇帝病重,已有數月未曾早朝。只怕來日無多。既已無可能繼續主力朝政,便該遜位讓賢,怎能任憑國事荒廢!
「大陳建國百餘年,大好基業又豈能毀於一旦?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御身為龍氏嫡系子孫,更不能坐視國家衰亡而不理。今受三軍擁戴,領萬民之托。不敢怠慢。願以一時之殺戮。換取百姓福,江山穩固!」
這是檄文最後的幾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通篇沒有半句謊言,事事有證可查。加上睿王原本就是名正言順地皇族嫡子,更兼功勳卓著,檄文一出,全天下的人。十停倒有九停站在了他的一邊。
睿王軍起兵不過三日,京城裡已是空空蕩蕩,百姓能跑的早已跑了,無處可躲的也縮在家裡足不出戶。聽人說這場亂子不會持續太久,等睿王進了京城,咱們再出來重起爐灶另開張——照樣過日子!唯獨當今皇帝最是可恨,明明已經病的不行了,卻還死賴在皇宮裡一聲也不吭。您要是主動出來表示讓位。那不就省事兒了麼?反正都是自家兄弟,沒準兒還能有條活路,跟那兒死扛著又有什麼意義!
再說那文武百官。自從溫宏明告病還鄉後,朝中能員幹吏大都閉門不出,在家裡韜光養晦。如今聽到兵變,反而暗中摩拳擦掌,只盼著到了新朝能有番作為。那些個特別精明的,已經將自己管轄的資料文書盡數搬到家裡,細細地整理歸納,眼巴巴地等著新帝登基,能立馬就能討個好兒!
寧安太妃坐鎮後宮調兵遣將,然而江南軍、四川軍早就收到睿王地親筆照會,命他們按兵不動,維持當地秩序即可。這些士兵亦都是悍勇之將,怎奈此番作戰對像既不是外藩也不是蠻夷,更談不上保家衛國。皇族內戰,他們跟著摻和什麼?更何況南路軍、北路軍盡在睿王手中,真的打起來根本沒有勝算,睿王再三關照了減小波及,他們也樂得躲得遠遠的看熱鬧。反正不管是誰,都是龍家的人!
夕陽殘照,子墨內著青色箭袖,外罩一件玄色輕裘,長髮以銀冠束於腦後,劍眉入鬢,眸似朗星,器宇軒昂,令見者無不傾心。
只是他此刻雖目視遠方,可眼中隱有迷惘之色閃現。京城在望,他卻命大軍放緩行進速度,讓人好生不解。身邊幾名親隨素來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敢多說一字。
「皇兄,為何命大軍
度呢?」龍承烈奉命領三千前鋒營行在隊伍前端,聽得奇怪,便縱馬直至中軍問個明白。他年紀輕,又喜著紅衣,此刻一身朱色旗裝,胸前銀甲珵亮,顯得英氣勃勃,風采不凡。
「前面的三萬北路軍根本不足為患,皇甫嵩應該將一切都安頓妥當了吧?與其說是來攔截的,倒不如說是來迎接咱們地,不若我們加緊行軍,直搗黃龍,也好速戰速決麼!」龍承烈興致高昂,這一天他已經盼了太久,只等著攻入皇宮,親眼見證那個女人的下場!
「嗯,我有些事情要去辦,半日即回。你暫代指揮一職!」話音未落,子墨策馬揚鞭,就朝前馳騁而去。那十幾名親隨一見之下,大驚失色,顧不上其他就忙忙的跟了上去,只留下一個龍承烈在原地目瞪口呆。
「有什麼事比打仗還重要?」龍承烈直愣愣的坐在馬上,望著馬匹奔騰留下的滾滾煙塵,忽的猛拍一記腦門,「原來是去會佳人啊!真是雅興十足。」
從西北至京城,凡是住在官道沿線的百姓,都一早就收拾了細軟避了開去。眼前的這場仗,雖說聲勢浩大,其實波及面極小,原本膽戰心驚害怕遭殃地百姓見大軍馬不停蹄直奔京師,並沒有一路燒殺搶掠,殺氣騰騰,也就慢慢地放了心。離京城越近的,那消息越是靈通,都說這次其實是皇家內鬥,與百姓無礙,於是忙著農活秋收,該幹嘛幹嘛,倒把那一觸即發、驚險刺激的皇位之爭當成了戲文。
朱顏將新作地曲譜仔細的謄寫到一張玉版紙上,此曲名《驚鴻》,她在北疆待了快一年,對那塞外風情十分有好感,尤其是那一片銀月湖,茫茫水面上鳥飛魚躍,遠望城郭硝煙,情景壯美,便慢慢揣摩了寫出此曲。這些年顛沛流離,所見所聞怕是別人一生能經歷的十倍,心境也逐漸偏離了當初的風雅諧趣,曲調裡多了不少殺伐之氣,好比那曲《畫水蓮華》,別說她再也作不出那樣的風格,便是叫她去彈奏,只怕也是力不從心了。
李叔覷了一眼朱顏寫的東西,對那鬼畫符一樣的字兒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不懂宮商角徵羽,只當朱顏身份神秘,寫的定然是消息密碼之類的,想到此處不由心裡膽怯,脖子一縮不敢再看,只把今日的聽聞一五一十的說了,當然其中也不乏他的自行猜想。
「夫人,我聽裡正大人說了,等睿王爺的大軍一過去,就重開集市!」李叔滿臉期盼,「聽說凡是有皇上登基,都會大赦天下,還要減免賦稅什麼的,這可是大好事兒啊!」
站在一旁服侍的李嬸子不屑的撇嘴,「咱們跟著夫人的,你還操心什麼賦稅!倒是開集要緊,家裡等著要去買點肉菜的,光給小少爺吃雞蛋可不行!對了夫人,小少爺天天看書看到半夜,我真怕他眼睛漚壞了,這會子還在看呢,不讓我煩他,硬是趕了出來……夫人?」
朱顏原先一直都低著頭光聽不說話,此刻忽的抬起頭來,李嬸子還當自己說了什麼事引起了她的注意,沒想到她的目光直直的射向了門口,跟著一雙美眸裡泛起了盈盈淚光。
這是怎麼話說的!李嬸子慌忙回頭看去,這一看又嚇了一跳,只見門口站著一名黑衣男子,雖風塵僕僕卻難掩高貴英挺,一雙銳眼望定了她家夫人,瞳中流光溢彩,不用開口也看得出他倆是一對情人了。
可問題是,這男子分明不是那位紫眼公子啊!
「李叔、李嬸子,去看看少爺,不要讓他知道這邊的事兒!」
「是,夫人!」這是把他們支走呢!李叔李嬸子對視一眼,笑得賊兮兮的一溜煙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