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出漢塞,歸雁入吳天。
朱顏抬眼看天,見那一行大雁漸行漸遠,便覺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悵惘,她本是無根的人,為何總是面向南方?
鐵鷹大營的防守明顯更嚴了,這幾日士兵們加緊了巡邏,耶律瑾還命了數十名侍衛專門守在中軍帳旁,那架勢只怕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朱顏本以為自己根本出不了大帳,卻沒想到她就這麼走到帳外,竟是連抬頭看她一眼的人都沒有!
只是她終究不敢走遠,龍啟磊還被留在帳內——他身份特殊,還是小心謹慎為上!這般想著,卻又不禁覺得自己可笑,她竟在無意之中將耶律瑾當成保護傘了麼?
這些人,一個個還不是大巫見小巫,又能有什麼分別?倒是那孩子總讓她心生憐意,不過才六歲,是愛玩愛鬧的年紀,然而自從被劫,就沒哭過鬧過。朱顏出帳時,他眼巴巴的瞧著,想必也是想出來看看藍天的,卻還是一聲不吭的坐在帳裡練字。
他原本是怯弱小心的孩子,卻因著際遇的不斷惡化,而變得越發冷靜堅強起來。所謂遇強則強,越挫越勇,這樣的性情不在逆境中是萬萬看不出來的,倒是真的讓人感佩。
「閃開、閃開!這是聖旨,你們敢動一下試試!」
一個驕橫粗野的聲音響起,朱顏疑惑的看去,卻見是一名身著靛藍袍、頭戴一頂赭紅色帽子的男人,手裡捧著一個黑木匣子高高舉著。正衝著兩名阻攔他地侍衛高聲呼喝。
然而耶律瑾的兵,眼裡似乎是從來不會有別人地。只把兩柄長戟交錯在那官員模樣的人面前,卻是沉著臉不說話。
那官員氣得跳腳,卻突然看見了朱顏,頓時呆了一呆,見朱顏轉身欲走,居然大叫了起來,「對對對。就是那個陳朝的女人,給本官站住!」
朱顏心頭一凜,仍舊直直的朝帳裡走。那個鐵鷹國的官員,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著龍啟磊?
帳子一掀,眼前赫然是那孩子蒼白的小臉,他顯然也是聽到了外面地喧鬧。看見朱顏了,還怔了半響,然後才低低的喚了一聲「姑姑」,便再也說不下去。
朱顏一把將他扯到最裡面,沉聲道:「不管等下外面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許出來,也不許出聲,明白麼?」
「姑姑……」龍啟磊眼圈紅了,急急的拽著她的衣角,「你跟磊兒待在一起吧?你也別出去。那個人……像是來找你的!」
「你不用管我。記住,無論如何。你只記著要想法保全自己。什麼君臣社稷,跟你無關!」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朱顏暗暗皺眉,心裡地不祥之感也更加強烈了。
她說的這話,龍啟磊顯然沒有明白過來,但他看出了朱顏的惶急,便只顧帶著哭音道:「姑姑,他們是要來抓咱們麼?那個……他不在麼?」
耶律瑾?
沒想到這孩子居然在這當口想起他來,是,她一開始也生出將龍啟磊托付給耶律瑾的念頭,可是立刻便覺得自己荒謬!龍啟磊本來就是他抓來為人質的,怎會出面保護他!
「別管他了,聽姑姑的話,呆在這兒,別出去,若有人來問你話,你便照實說!」龍啟磊是大陳唯一的皇子,只要鐵鷹人確認了他的重要性,那麼決計不會傷他性命。
其實,龍啟磊的命並不繫在鐵鷹人身上,而是繫在了龍承霄的身上。這些帝王們,為了那寶座,又有什麼是不能放棄地?
她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便被這個念頭折磨地夜夜無法安寢。
鐵鷹人手段再多,也抵不過龍承霄輕飄飄的一個決定。現在想來,若是這場戰爭,陳朝輸了,龍啟磊或者還能有一線生機。
將龍啟磊獨自留下,朱顏走到外面一層,靜靜地在桌邊坐下。
「三殿下,這是皇上地聖旨,您接旨吧!」
是耶律瑾來了麼?那官員的聲音雖然跋扈依舊,卻還是能聽出他地膽怯。耶律瑾那一雙紫瞳,想不怕他也難啊!
「說的什麼?」他的聲調還是懶洋洋的,完全沒有將那官員放在眼裡。
朱顏取過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那官員顯然是極其窘迫,卻還是乖乖屈服,「三殿下擒獲陳朝皇子,本是大功一件……」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像是不敢再往下說。
「哦……」耶律瑾聲調頗有興致的微微上揚。
「然我軍遭到陳軍偷襲,損兵折將,此乃元帥之失,是以功過相抵,現保留元帥一職,以觀後效!」
「就這些?」
「還有……聞軍中藏有陳朝女子,然出征在外怎可私藏女眷,且聞此女狡猾妖媚,恐動搖軍心,令三殿下立刻將此女押解入京!」
朱顏低頭輕啜一口杯中茶水,鐵鷹人慣飲濃茶,只見茶色如墨,入口苦而澀,倒是酣暢淋漓。
「我若是不願意呢?」耶律瑾說話永遠是輕描淡寫,卻自有一股讓人膽寒的威懾力。
「呵呵呵……殿下您定然是在開玩笑……」
不用看到那官員的樣子,朱顏亦能猜出他現在定是誠惶誠恐,他們倒是沒提要將龍啟磊帶走,這讓她稍稍鬆了一口氣。只是想不出為什麼要將她帶走,如今她並不是貴妃的身份,而她與子墨間的瓜葛耶律瑾應該沒有洩露,既然她如此無足輕重,卻又勞動了鐵鷹皇帝親自下旨提及,想必其中另有玄機。
眼前驟然浮現一雙色迷迷的眼睛,那日她雖是半垂著頭,卻也看清了耶律玨的眼神。看來耶律瑾所言不虛。
「……他既然攻破了緋衣營,卻偏偏留下二哥,想藉著二哥的手來牽制我!可他知不知道,二哥向我示威的第一步,便是來要你?!」
他知不知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胸中像是被一塊大石生生梗住一般,卻是五味雜陳,說不清悲喜。
呼啦啦一陣風吹進帳來,朱顏抬起頭,冷冷的看向面前的一群人。
「對!就是她!」先前那個官員眼裡露出貪婪的光,「來人!」
「我自會走!」朱顏緩緩起身,看向面前的耶律瑾,那雙紫眸中陰靈密佈,殺意一閃而過。
朱顏回過頭去,就見身後帳幔一陣微動,又理解回復了靜止,心中稍定,便重又轉身,深深的,看進耶律瑾的眼裡。
「走吧!」朱顏深深的吸氣,朝外走去,那官員亦是忙不迭的跟上。從頭到尾,他果然是一句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