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右手。
因為並沒有在水裡泡很長時間,所以看起來依舊是瑩白雨潤的樣子,骨小而肉豐,可以由此推想其主人生前養尊處優的生活。
不過這並不是簡若惜要關注的。
讓她感覺怪異的,是這只美麗的手上的指甲,有好幾根都斷裂了!尤其是食指與中指上的兩根寸許長的指甲,竟都是齊根折斷,而尾指上的那一根,雖然也已損壞,卻仍有一小半連在手指上,那用鳳仙花汁子染成的鮮紅色,襯著慘白的手指,看起來讓人心裡瘮的慌。
她落入水中,指甲為何會斷裂開來?
更奇怪的是,這隻手上沒有泥土,亦沒有青苔!而她的兩隻腳和裙擺上卻全都是淤泥,裙子上也被纏上了水草青苔。簡若惜從小在這池塘中玩水嬉戲,她知道這池水並不深,只是水底積了很厚的污泥,當年也曾淹死過人,就是兩隻腳陷進了泥裡,便再也冒不上來。
周圍的女人們哭鬧成一團,簡若惜有些忍不住,往前一步,輕提長裙,就在這手邊蹲了下來。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端王妃急急忙忙的道:「娘娘,這……那麼腌臢,您……」她實在是想不通堂堂皇妃怎麼會對一具剛淹死的女屍產生興趣。
「娘娘,有什麼不對嗎?」素雲一向伺候簡若惜左右,雖也被她主子的行為嚇了一跳,但也明白這事情另有蹊蹺,否則簡若惜不會這樣不管不顧的就當眾觀察起女屍來。
簡若惜並不理會,她盯著屍體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又取出一塊絹帕裹住自己的手指,再輕輕將那只指甲斷裂的手撥弄了幾下,身後立刻又傳來幾聲低低的驚呼。
嗯,果然是有些玄虛的!簡若惜慢慢的站起身來,將手遞給素雲讓她解下,「將這塊帕子燒了吧。」
「是,娘娘!」
「走吧,本宮也有些累了!」
簡若惜剛轉身要走,卻被端王妃叫住,就聽她怯怯的問道:「娘娘,這……您看應該怎生處置才好?」她見簡若惜如此關注死者,只當是有什麼特殊原因,才會有次一問。
「哦,她應該是府裡的人吧?舅母看著辦就是了!」說罷,便帶著素雲匆匆離去,她需要靜一靜,再好好想一想,或許,她一直想要的那樣東西,正安安靜靜的躺在某個地方,等她去取,而那個地方,已然呼之欲出。
冬天裡日頭短,簡若惜只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就見外面已完全被黑暗籠罩,屋子裡點了燈,卻一個人也沒有。
簡若惜自己打了簾子走到外屋,就見素雲正躺在炕上,滿臉通紅,似乎是在發燒。她見簡若惜出來了,掙扎著要起來,卻被簡若惜阻止,「怎麼?是不是凍著了?」
「不知道……可能是受了風,娘娘,奴婢沒事,躺了這一會兒,已經好多了!」素雲想要下炕,卻只覺得天旋地轉,又重重的倒在炕上。
「行了,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起來做什麼,找大夫看了麼?」
「今兒太晚了,府裡剛死了人……」素雲低頭道:「不過是個風寒,明兒要是不見好,再去請大夫,可就是怕耽誤了主子的事兒。」
「嗯……這會子定是人仰馬翻的,」簡若惜微微蹙眉,「四德呢?」
「他擔心主子東西沒帶夠,天又一日賽過一日冷,他回宮裡取些東西,估摸著明兒回來,他沒回稟娘娘麼?」
「哦,昨兒好像是聽他說起過,」簡若惜想了想,素雲既然病了,那倒是正好,有些事情,旁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輕聲吩咐道:「你不用擔心,好生睡一覺吧,哪裡就短了伺候的人?」
打發了素雲休息,簡若惜悄然回房,給自己倒了杯釅釅的茶,小口小口啜著,表面上平靜無波,心裡卻為自己即將要做的事而緊張不已。
今日自池邊回來後,她就聯絡了龍承霄的暗衛,準備連夜就展開行動。所謂擇期不如撞日,這王府上下此刻定是都在忙著喪葬之事,肯定都聚在主宅,那池塘剛淹死了人,晚上不可能再有人敢到周圍去,正是她行事的好時機。
好容易耐著性子等到夜深,簡若惜將自己裹在一件黑色大氅裡,再戴上同色的玄狐風帽,沒有驚動早已熟睡的素雲,輕輕掩好房門,便走下台階。
天氣很冷,簡若惜深吸一口氣,那股刺骨的冰涼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天地一片濃黑,簡若惜抬頭望天,竟是無月之夜。
「娘娘!」
一個細細的聲音傳來,倒把正要舉步前行的簡若惜嚇了一跳,「誰?」
「是奴婢!」
原來是個丫鬟,看那穿著,應該是負責府裡上夜的粗使丫頭,只見她手裡因為正提了盞燈籠,不便跪倒行禮,只是半蹲著福身。
「起來吧。」簡若惜冷冷的看了一眼這丫鬟,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生的倒也眉目清秀。
「娘娘要外出麼?」那丫鬟倒是落落大方,「奴婢給娘娘打燈籠吧,好些積雪都還沒化呢,要是磕著碰著就麻煩了!」
簡若惜本想拒絕,轉念一想,這黑燈瞎火的一個人走去園子,倒也是有些怕人,這小丫鬟主動要求替她打燈,只怕是個急著攀高枝兒的!等到事情結束,自是不能留她下來,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就是別人發現少了她,也不會當成個事兒……
當下點頭笑道:「是個伶俐的丫頭,行!本宮有些睡不著,想到園子裡走走,你前面引路吧。」
「是,娘娘!」
那丫鬟提了燈籠,輕輕巧巧的走在青石板路上,只見她身形窈窕,在那絲幽暗的***照映下,竟顯得十分優雅動人。
好像一朵飄雲在緩緩移動……,那感覺,怎會有些似曾相識?
簡若惜下意識的甩了甩頭,自己近日來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幻覺出現。眼前這丫鬟,她分明從未見過,又怎會有熟悉的感覺?定是她沒有休息好,又過於緊張了,以至於疑神疑鬼起來。
「娘娘,前面就是『雀尾亭』了,還過去嗎?」
簡若惜倏的反應過來,原來她二人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了白天那側妃姐姐落水的地方了。心裡陡然閃過一絲怪異,這丫頭,怎就這麼鬼使神差的將她引到了這裡來?自己剛次吩咐過她要來麼?怎麼想不起來?
來不及細想,簡若惜點點頭,說道:「今日心中傷痛,總想著要祭奠一番,這樣吧,你且在這裡侯著,莫要走開,本宮過去那邊略坐一會兒。」
「是,娘娘小心。」那丫鬟乖巧無比,見簡若惜信步向前,便極力將燈籠舉遠,想為她多照一些路。
是個很懂事的丫鬟呢!可惜活不了多久了……,簡若惜好笑自己突然湧上的一股憐憫,呵呵,她可憐那丫鬟,誰來可憐她?
「德主子!」
黑暗中兩道低低的聲音響起。簡若惜先是一驚,接著又放下心來,沉聲道:「那邊有個小丫頭,先把她給打發了吧。」
她纖手一指向那團盈盈的燈光,暗衛得令,齊齊朝那個方向撲去。
燈光迅速被掌風撲滅,卻遠遠的傳來「咦」的一聲。
「怎麼了?」簡若惜向那兩名迅速折返的暗衛問道。
「回主子,只有燈籠,並沒有人。」一名暗衛將手中已經扁塌塌的燈籠遞到簡若惜眼前。
雖說四下漆黑一片,簡若惜還是能夠勉強看出那盞燈籠的形狀,事態詭異無比,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也禁不住抽搐起來。
「主子……,您看,今晚的事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簡若惜眼前又一次浮現出那只斷了指甲的手,今日若不將此事查明,她只怕會徹夜難眠!更何況當時她留心到那斷甲,沒準兒別人也注意到了,倘若不立即下手,只怕會喪失先機。當下狠狠心咬牙道:
「不過是個小丫頭,自己偷偷跑開了罷了。咱們的事情,絕對不能耽擱。」
「是,請主子示下。」
「據我推斷,從這亭子的基座應該是延伸到水下很深的地方,而且是連青苔也沒有,你們下去看看,是不是這樣。」
兩名暗衛早就準備妥當,褪下黑衣,裡面便是緊身水靠。兩人縱身一躍,如同魚兒歸海一般,連水花也沒濺起半個,就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池塘裡。
不過時,就聽「喀喇」一聲輕響,兩人先後破水而出。
「怎麼樣?」簡若惜緊張的問道。
「回主子,主子所料不需,這下面很是奇特,就在靠近水面的地方,大約是一尺來方吧,居然只是光潔的石板,平整如新,而旁邊卻滿是青苔。」
這就是了!
她白天發現那側妃姐姐的指甲齊根斷裂,就判斷她是在落水的過程中,因為極度驚慌而伸手亂抓造成的。然而她的甲縫中沒有任何青苔或者淤泥,除非她抓到的是非常乾淨卻又堅硬的東西……當時她便料定這水中大有古怪。果然讓她在這水下,發現了一塊乾乾淨淨的石板。
離水面不遠……
帳冊自然不可能從水中取出,那就一定是在這亭子的基座處另有機關開啟了。是了,記得小時候曾見過工人修建這座「雀尾亭,」敲敲打打花了將近兩個月的功夫。當時沒有細想,現在想來,哪有一座普普通通的涼亭需要花兩個月的功夫來建造的?
這兩名暗衛皆是機關術的大行家,簡若惜一聲吩咐,他們便立即就在台基靠近水面的地方尋找起來。
不多時,一名暗衛用手在一處凹陷的磚雕下方輕輕一扣,台基靠近水面上方的一塊方磚便應聲彈出,暗衛將手深入,很快便掏了一個厚厚的油紙包出來。
兩名暗衛用黑衣將紙包籠住,簡若惜掏出火折子,只弄出些微亮光,便足夠讓她看清那油紙包內的書冊上,赫然寫著「元和總簿」四個大字。
三人皆大喜過望,其中一名暗衛躬身道:「小人這就回宮稟報,明日會派作假高手過來協助主子,盡快將假賬冊作好放回原處。」
這原是出宮之前便商量好的,簡若惜毫不猶豫的點頭應諾。那名說話的暗衛將機關恢復原樣後,立即飛身而去,另一名則一直遠遠的護送著簡若惜回到她住的『皓然樓』。
簡若惜坐在書桌前,輕輕撫著眼前帳冊的封面。今夜之事,除去那個突然消失的丫鬟讓她略有些心神不寧之外,其他的都進行的異常順利。
這本帳冊,會將她帶上那皇后之位吧……
簡若惜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的輕笑,忍不住將那帳冊捧起,放到自己的面頰上摩挲著……,即使她得不到皇帝的寵愛,但她的地位,將永遠不會動搖,她將是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高高在上的大陳朝皇后!
「哈哈哈!」簡若惜忍不住笑出聲來。
「唉……」
空寂無人的屋子裡,突然傳來一聲悠悠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