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顏改 亂 第三十章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大陳朝的端親王府,是整座京城除了皇宮之外最高貴豪華的宅邸,人說宰相門下七品官,端親王府家的幾個最下等的門子,也都是一個個穿錦著緞,看人都是用鼻孔的,平日裡等閒的官員來訪,最多也就是冷哼一聲,算是給了回應了。

    不過今日端王府門口張燈結綵,大紅的地氈從門口一直鋪到正廳,一大早端王府上下就穿戴齊整的等著鳳駕蒞臨。德妃娘娘奉旨回府省親,外加休養,這一向是只有皇后才能享受的待遇,德妃雖說只是端親王的外甥女,卻因父母早逝,從小就是在王府裡長大的。她這次回府,那是天大的面子,王府上下無不是喜氣洋洋,就連從來走路看天的下人們,也都跟著喜上眉梢,笑逐顏開。

    簡若惜輕服簡從,只帶了魏四德、素雲兩人,一乘灰呢大轎就停在了端王府前。

    魏四德輕輕打開轎簾,簡若惜剛探出頭,一身石青色壽紋蟒袍的端親王就已經迎了上來,後面跟著一大群府中親眷,呼啦啦齊齊拜了下去。

    「舅舅快請起!」簡若惜一把拉住端親王,「甥女哪裡經的起舅舅一拜!」

    端親王也不是真的要拜,當下順勢站起,臉上帶著濃濃笑意,眼光卻掃向簡若惜身後,皺眉道:「怎麼這般簡單?若惜如今掌管後宮,無論如何也該賜半副鸞駕才是!」

    「舅舅……」簡若惜忽覺幾分怪異,卻也來不及多想,只是輕輕一扯端親王的衣袖,「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端親王原就是機警無比的人,立時發覺自己言辭略有不妥,當下笑著答應,親自引了簡若惜一行,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正廳。

    「來來來,快些坐下,」端親王先讓了簡若惜入了主座,自己才在她身旁坐下,「一轉眼你進宮已經一年有餘,宮廷御膳只怕是吃膩了,你看看,今兒特地為你備下的菜,都是你愛吃的。」

    「是啊,娘娘,王爺為了您回來省親,親自擬的菜單呢!」端王妃亦是滿臉堆笑,只是那笑臉看在簡若惜眼中卻有著幾分模糊。

    她是在這王府裡長大的,對這府裡的規矩自然是清清楚楚。以往的她不過是客居舅家的表小姐,即使府中節慶,也不過就是和其他郡主們坐在側席,如今卻被恭恭敬敬的延請至首座,除了端王妃,她是這張桌子上唯一的女人,也是地位最尊貴的女人!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奇妙,而又回味無窮。

    「原該是給娘娘單列一桌的,」端親王撫弄著修剪齊整的鬍鬚,「後來想著,這反正是家宴,也沒有外人,還不如一家人坐在一起,親親熱熱的說說話才好。」

    「舅舅說的是……」簡若惜嘴上應著,心裡卻有幾分恍惚,卻是說不出來的奇怪,「舅舅、舅母待若惜原就像是父母一般,難得回家一次,何必再去弄那些玄虛,那些勞什子的規矩,若惜在宮裡,也受的夠了!」

    說著,眼圈微微一紅,竟是觸動了真情。

    「娘娘千萬別傷心,所謂有所得必有所失,如今宮中除了太后,娘娘就是那六宮之主……」端王妃忙不迭的勸慰。

    「行了!」端親王擰著眉毛打斷王妃的喋喋不休,「這些話也是混說得的?娘娘如今聖眷隆重,更需小心從事,何況還有太后!」

    聖眷隆重……,簡若惜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四個字,停在耳朵裡竟是說不出的嘲諷,人人只當皇帝待她如皇后一般,殊不知她幾次三番的咳血,龍承霄卻連半句問候也沒給過,倒是那柳輕舞,不過是些許受涼,就已恨不得將太醫院直接搬進延禧宮裡!如今想來,這場面倒有幾分似曾相識。

    「娘娘,娘娘……」

    簡若惜有些發愣,慢慢的將視線移向神色焦急的端親王,想來是自己遲鈍的表情已然嚇壞了在座的所有人。

    「娘娘,您怎麼了!」

    是了!簡若惜忽覺心中一亮——她終於想出哪裡有問題了!適才在王府門口,端親王將她喚作「若惜」!

    端親王過去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

    未進宮時,大人們都叫她「小惜兒」,下人們稱她「表小姐」,只有龍承烈那小鬼會叫她「若惜姊姊」;等到她入宮後,龍承霄只會叫她的封號,而端親王一家便只稱呼她為「娘娘」!

    若惜——只是她偶爾的自稱!

    難怪她一直覺得有些不自在,儘管端親王后來也一直尊稱她為「娘娘」,但之前那一聲「若惜」,卻仍舊顯得十分突兀!

    「娘娘!」

    是素雲的聲音,簡若惜終於緩過神來,輕輕揉著自己右邊的太陽穴,「可能是累了,竟有些走神!」

    「哎呀,是本王疏忽了!」端親王立刻道:「娘娘這次回來是為休養,這團圓家宴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先去躺一會兒,」他轉身吩咐王妃,「等會兒撿幾樣口味清淡的裝了,你親自給娘娘送到房裡去!」又笑著對簡若惜道:「屋子早已備下了,是你最喜歡的『皓然樓』!」

    「多謝舅舅、舅母,是若惜僭越了!」她扶住魏四德早已伸過來的胳膊,正要離開,忽的又回頭對躬身站立的眾人笑道:「以後別『娘娘』、『娘娘』的叫了,難得回家,何必再這麼拿腔拿調的!舅舅、舅母不妨還是按照小時候的樣子,叫我『小惜兒』吧,那樣才顯得是一家人呢!」

    「喲!這怎麼敢呀!」話是這麼說,端王妃卻已是笑得合不攏嘴。

    斜倚在柔軟的湘妃榻上,簡若惜星眸微閉,意識卻是出奇的清醒。今日的端親王,處處透著股怪異!剛才離座時她故意試探,果然讓她發現端親王在聽到「小惜兒」三個字時,雖說仍舊是不露聲色,眼中卻有一抹精光迅速的閃過——極快,卻仍被她敏銳的捕捉。

    不僅如此,依照平日端親王的性格行事,他早已迫不及待的要打聽簡若惜回府省親的真正來意了,而不是任她在這『皓然樓』裡侯了半天,仍不見蹤影!

    至於這間『皓然樓』,究竟是由於她如今地位不同才給她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這棟兩層小樓的背後可是有著典故的,當年簡若惜搬離長房,擇繡樓而居時,就曾一眼相中這座清雅如月但無人居住的『皓然樓』,卻被端親王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然後因為她出奇旺盛的好奇心,才終於打探到與這樓有關的故事——那可是連端王妃也不知道的秘密啊!

    然而現在,自己卻已身在這座精緻華美的小樓裡了,個中蹊蹺,千絲萬縷。

    沒想到回府省親的第一天,就會遇上這樣的怪事兒!簡若惜靜靜的想著,小指上的攢絲嵌紅寶護甲習慣性的在楠木扶手上劃來劃去,倒底是哪兒出問題了呢?

    「啊!娘娘!」素雲一聲尖叫,手中端著的水晶碗也被她失手掉落在地。

    「怎麼回事?」簡若惜倏的睜眼。

    素雲一手指向簡若惜的臉,兩眼驚懼的圓睜著,「娘娘……您,流鼻血了!」

    「什麼?」簡若惜這才覺得鼻孔中微微有些癢,伸手一抹,已滿手是血,唬得她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這……這怎麼是好!」素雲六神無主,已是哭了出來。

    她這一喊,倒讓簡若惜清醒過來,沉聲斥道:「哭什麼,怕別人聽不見麼?」

    說著一把扯過枕下的帕子摀住猶在流血的鼻孔,素白的絲帕很快就被鮮血染透。這時素雲方才醒轉,急急忙忙的絞了濕巾子遞給簡若惜,這才稍微好些,可是手上略微一鬆,那血又沿著嘴角流淌下來,映的簡若惜一張俏臉越發的慘白。

    「去找魏四德,讓他想辦法悄悄的尋些冰來,切莫引人注意!」

    素雲飛快的去了,簡若惜一手捂臉,另一手伸到身後想移開靠枕,好讓身子躺平,怎奈移動間,幾滴殷紅的鮮血從縫隙中滴落身前,又迅速的透過她身著的玉白色深衣暈染開來。

    簡若惜怔怔的瞪著眼前的血漬,如驟然綻放的紅梅般美艷,卻讓她看的萬分刺目。只覺得自己的生命便如這血色梅花般脆弱,百轉千回間,方覺自己竟是心若死灰。

    「來人!快來人!」簡若惜陡然尖叫起來。

    門外立時跑進來幾名丫鬟,見到簡若惜的狼狽模樣也不由呆住,來不及下跪,就聽簡若惜厲聲道:「去,請王爺立刻過來!」

    「是,娘娘!」一個年長些的丫鬟飛似的跑了出去,其餘幾個想伸手替簡若惜換下濕巾,卻不料簡若惜右手狠狠一揮,隨著一名丫鬟的驚叫聲,一道血口子已赫然劃在了她的手背上,嚇得那名丫鬟慌忙跪地求饒,又是痛又是怕,已是涕淚交錯。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滾!馬上給我滾!」簡若惜使出全身力氣沖那幾名丫鬟惡狠狠的吼道,竟是歇斯底里了!

    「出什麼事了?」端親王匆匆忙忙的衝進屋子,見到一地狼藉也是一呆,跟著便衝著渾身哆嗦的丫鬟們咆哮:「你們一個個是怎麼伺候的,還不打盆水來替娘娘梳洗!」

    屋子裡正亂糟糟的當口,素雲領著魏四德也前後腳的趕到簡若惜床邊,「娘娘,沒有冰,用緞子包了些院子裡的積雪!」

    當冰雪的沁涼直接貼到臉上時,簡若惜方才覺得眼前慢慢的清明起來。

    「舅舅!」簡若惜指指榻前的圓凳,「請坐。」

    「……,是,娘娘!」端親王有些許遲疑,卻仍是坐了下來。

    「其他人出去!」

    「娘娘!」素雲輕聲嚷道:「您是不是先換身衣裳……」

    「出去!」簡若惜冷著一張素顏,眼裡似能化出冰刀霜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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