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承霄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裡已經有整整一天了,連早朝都免了,也沒用膳,幾個隨侍的奴才一開始都急得跟什麼似的,先是攛掇著玉喜公公去請皇上用膳,誰知玉喜公公也跟皇上一樣,耷拉著一張臉,只管在御書房門外站著!後來被問急了,就說了一句:「今兒這事誰敢再問,立刻亂棍打死!」
也難怪玉喜公公心情不好,皇上生氣了可以躲起來,他卻不得不一直應付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探尋。可不是嗎?麗妃作為宮中品級最高的妃嬪,竟然只給了個極為牽強的理由就降級了,絲毫沒有顧慮到她還是大皇子的生母!好些品級低的妃子和命婦都耐不住好奇紛紛托人打聽,最終的源頭便是玉喜公公,誰讓他是大總管,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啊!
可惜的是,這件事情,玉喜公公從頭到尾都沒搞清楚狀況!他只是隱約知道,那位朱小姐好像被人害了,而且這事兒跟麗妃和簡昭儀都脫不了干係!然而朱顏的身份就已經屬於機密,面對那些鬼鬼祟祟打聽消息的人,你讓玉喜公公又從何說起?何況他服侍皇上這麼些年,從來也沒有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叫他如何還敢輕捋虎鬚?
玉喜公公沉著一張臉,表面上看起來還是老成持重的冷靜模樣,心裡其實是和其他人一樣著急!皇上已經有一整天滴水未進了,再這麼下去怎麼得了!
他正為難著,忽的眼前一亮,只見門外一個高大身影正朝御書房這邊匆匆走來,正是大將軍殷佑然!
「皇上還在裡面?」殷佑然也是面色極其難看,顯然不明白為什麼玉喜一副見了救醒的樣子!
「還在裡面呢!到現在什麼也沒吃!」玉喜擔憂的朝身後一指,「可把您盼來了,之前指望著太后老佛爺能勸住皇上,不想太后她老人家竟是撒手不管!估計這會兒也只有您能勸動皇上了,好歹也吃些個啊,龍體要緊……」
「我進去看看!」殷佑然有些不耐的打斷了玉喜的話。
玉喜最擅長察言觀色,見殷佑然臉色不好,立刻住了嘴,「待奴才進去稟報一聲!」
殷佑然一進房間,就見到龍承霄如同一隻困獸一般在房內來回踱步,他一見殷佑然進來,立刻問道:「皇兄他到底怎麼說?」
「睿王爺並沒有出面,只有安樂侯爺親自到了我府裡。」殷佑然眉宇間顯露出一絲為難。
「那顏兒……怎麼樣?還有孩子?」龍承霄終於忍不住問道。
「大人沒事……」殷佑然仔細思索著措辭,「但是孩子……唉!」
「砰!」龍承霄一掌重重的擊在御案上,即使這個結果早已料到,但仍舊令他憤恨不已!對於朱顏腹中的骨肉,他是滿懷著希望的。在內心深處,龍承霄早把蓮苑當成了一個世外桃源,有情投意合的美人,有玉雪可愛的孩子,他可以過一種與那陰險複雜的宮廷裡完全不同的生活。然而現在,不僅孩子沒了,連美人,都似乎不得不拱手讓人!
「皇上,美人可以擁有無數,皇位可只有一個!」
殷太后在離開地牢前,留下了這麼一句話,震得龍承霄到現在還覺得腦海裡嗡嗡作響!其實他登基以來,不知遇到過多少大風大浪,才創下了眼前的大好基業,不想竟會在如今這件看似於國家社稷關係不大的事情上踟躕不已。
「聽玉喜說,皇上一天都沒用膳了?」殷佑然問道。
龍承霄不耐的擺擺手,懊惱的道:「朕到今天,終於開始後悔當初的舉動了!」
殷佑然心中雪亮,知道龍承霄是在後悔當初將朱顏接到京城的舉措。其實龍承霄當初也不過是喜歡上了朱顏的與眾不同,只想著納入私房,卻從沒想過要給她任何的身份地位,甚至是讓朱顏誕育皇肆!然而隨著兩人的相處,龍承霄竟是在不知不覺中戀上了朱顏,他本還在自欺欺人的假作不覺,直到子墨出現,才讓這份帝王之愛深深的陷入了兩難之中。
「皇上……」殷佑然有些遲疑的道:「事已至此,也是無可轉圜了,皇上可有什麼打算?」
「太后的意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龍承霄臉色鐵青,「佑然,換作是你,你會怎樣做?」
殷佑然只覺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好回答,半天方皺眉道:「從男人的角度說,自是絕不容許將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的;然而從皇上的角度來說……,那自然是要以國家社稷為重!」
「哈哈哈!」龍承霄聞言大笑起來,只是那笑聲卻是冷酷的有些可怖,「是啊,你們都這麼說!朕先是皇帝,然後才是個男人!」他笑意越發清冷,「沒想到,朕這皇帝竟也當的如此窩囊!」
「皇上!」殷佑然「咚」的一聲跪倒在地,「您千萬別這麼說!成大事者,必能忍他人所不能忍……」
「打小太后就教朕帝王業!為了這把龍椅,親人、手足、子嗣,沒有誰是不能犧牲的!朕當日只覺得這一切是再容易不過,如今才知道,真要一輩子稱孤道寡,是多麼的可怕!」龍承霄瞇起鳳眸,笑容漸漸凝固在英俊的臉上。
「皇上為了國家社稷,所以才如此犧牲……」殷佑然發現自己竟也說不下去,不由心中惻然。
「朕不願犧牲……」龍承霄的眼裡突然折射出一道奇異的光彩,「即使現在犧牲了,以後也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朕坐上這個位子,上承天意,下順民心!朕就不相信……」他聲音漸漸的壓低,到後來竟彷彿是在喃喃自語。
兩人一站一跪,都好似有些發愣,門口傳來玉喜小心翼翼的聲音:「啟稟皇上,麗美人帶著大皇子求見。」
「她?」龍承霄眼角竟流露出一絲興味,「把大皇子先送回去,要見朕,還是就她一個人的好!可別把朕的兒子教壞了!」
玉喜領命而去,殷佑然忙道:「那臣還是先迴避吧。」
「也好!」龍承霄點頭道:「明兒你就在府裡等著,朕和你一起去看望大皇兄。」
殷佑然聞言,頓時眼皮一跳,聯想起剛才龍承霄的情緒變化,只覺得「君心難測」這四個字是說的一點兒也沒有錯!
龍承霄望著跪伏在他腳邊的麗妃——如今的麗美人,冷聲道:「你來見朕,為何還要帶上磊兒?」
麗美人一張俏臉已是哭的梨花帶雨,「臣妾的罪孽,臣妾認命。可是大皇子是臣妾的命根子啊!叫臣妾怎麼捨得與他分開!磊兒還小……」
「既知磊兒還小,需要母親照拂,就該收斂脾氣、小心謹慎!」龍承霄見她模樣著實可憐,發輕了口氣道:「你跟朕的時間最長,又有了皇子,就該本本分分的,誰也搶不去你的體面尊榮,卻偏偏要去搞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如今只是降了你的位分,對你而已已是大幸了!你居然還敢帶了磊兒來!」
「臣妾有罪!」麗美人使勁兒的磕頭道,「臣妾只求皇上將磊兒還給臣妾……」
「愚蠢!」龍承霄怒斥,將麗美人嚇得渾身一激靈,「臣妾該死,臣妾該死!」
「唉!」龍承霄長歎一聲,伸手將麗美人從地上拉起,只見這明艷的美人此刻卻是一副怯弱卑微的模樣,身子也因為害怕正微微戰慄著,再不復往日的嬌氣張狂,倒是別有一番風韻,不由心軟道:「你素來也是個伶俐的,怎麼這事上就轉不過彎來?如今你位分被降了,磊兒跟著你,你覺得會有半分好處麼?」
麗美人抬起一雙淚眼,迷迷濛濛的看向龍承霄,卻彷彿有了幾分明白。
「朕不妨跟你把話說開了!」龍承霄走到窗邊,外面夕陽正好,「磊兒能跟著太后,原本就是你求也求不到的好事兒,有太后的關照,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臣妾……怕以後磊兒跟臣妾不親……」麗美人想到以後不太能見到兒子了,心裡一酸,眼淚頓時又流了出來。
「你是磊兒的生母,他還能捨了你麼?」龍承霄搖頭道:「這麼簡單的事情,怎麼就想不明白?罷了,你回去吧,想清楚了,就體體面面的去給太后請個安!」
麗美人經龍承霄這麼一說,心裡終於有些敞亮,行了跪禮正要退出,忽又停下腳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有話你就直說。」龍承霄大約猜到她想說什麼,便也不動聲色的等著她。
麗美人眼圈一紅,「噗通」一聲又跪下道:「臣妾……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她其實早已想明白了自己純粹是被別人當了活靶子、替罪羊,可惜自己勢力單薄,根本不是簡若惜的對手,也準備就這麼認命的了!然而龍承霄一番溫言軟語,讓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心裡的委屈。
「回去吧!」龍承霄將臉轉到另一邊,淡淡的道。
他並非看不見麗美人的冤屈,然而正如殷太后所言,現在既然動不得簡若惜,那也只好將麗美人丟出來!只是這處罰麗美人的目的卻又令他著實不快——給子墨一個交待!好笑啊!他的女人出了事,為何要給大皇兄一個交待?
就因為大皇兄當年放棄爭位麼?
就因為大皇兄是喜歡顏兒的麼?
那麼他算什麼?他被赤裸裸的背叛了,卻還要帶著微笑的將美人雙手奉上做出心甘情願的樣子!還要懲罰自己的后妃來安子墨的心!
其實他龍承霄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大皇兄啊大皇兄,子瞻一向敬重你,你卻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即使當年皇位多蒙承讓,可這奪妻之仇,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能夠容忍?
太后說天下與美人只能二選一,他龍承霄卻偏偏不信這個邪!
江山,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
「玉喜!」龍承霄向門外喚道。
下一刻玉喜單薄的身影立刻出現在了門口,低眉斂目道:「奴才在!」
「今兒晚上,就召簡昭儀侍寢吧!」
「啊?!」玉喜大大的吃了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卻被龍承霄斜著眼睛一睨之下又嚇得縮了縮脖子,「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