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緊皺著雙眉,不敢去看蕭見離懷中閉目不語的朱顏。從她被救出來後,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去哪裡?」當她得知他們要將她送回將軍府後,便闔上雙眼,不置一詞,只是那眉間的一縷淡淡的輕愁看的他一貫冷硬的心也開始陣陣的抽痛起來。
她不願意回將軍府麼?難道他對她不好麼?
蕭見離顯然也看出了朱顏的不情願,抬眼望向子墨,卻又被他一臉變幻莫測的神情而嚇了一跳,雙眉微挑,眼裡露出徵詢的神色。
「走吧!」話雖堅決,他卻知道,自己與她是一樣的不情願。
朱顏安然無恙的歸來,讓在蓮苑苦苦等候的幾個人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白小憐親自指揮下人在朱顏的臥室點起一支「夢甜香」,所有的人推到房門外,只求她能在沉睡後忘卻所受到的驚嚇與痛苦。
龍承霄努力隱去眼神中的複雜情緒,嘴角泛起一抹真摯的笑容,「大哥,多謝你又幫了我一次,若不是你和見離,顏兒不可能這樣平安無事的回來。」他故意將語氣中對朱顏的寵溺珍惜不加掩飾,是的,他是多麼敏銳的一個人,即使將朱顏抱在懷中的是蕭見離,但他依舊能覺察出朱顏與子墨之間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暗潮。
子墨——亦是當年的大皇子、龍承霄的長兄龍承御——沉默了半響,才冷然道:「她受了不少罪,雖然蠱毒已被解開,但仍舊傷了她的元氣。」
這話完全不是子墨的風格!龍承霄心裡湧起一陣陰鬱,大哥是在擔心他會遷怒顏兒麼?所以想幫顏兒證明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受到了耶律瑾蠱毒的操縱?大哥的心裡,不是從來只牽掛著那個女人的麼,甚至能為她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他與顏兒?不會……絕對不會……
「我已命人去熬製補藥了。」龍承霄誠懇的看向龍承御,大哥比他年長八歲,一直是他的目標,他眼下坐著的皇位,也是母后當年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得來的,其實龍承霄自己明白,當初若非大哥故意讓出皇位,他一個九歲孩童,任憑母后如何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安然繼位,而大哥又因為自己的懇求,答應他留在朝廷助他一臂之力,因而在私下裡,他絕不會以「朕」的身份面對大哥。
「嗯,我……先走了!」子墨朝右側那間燈光幽暗的臥室看了一眼,身形飄動,轉眼人已在圍牆之外。
「這個人……怎麼說走就走!」蕭見離原本避在一邊,讓那兄弟倆談話,不料沒說兩句子墨就走了,只得無奈的向龍承霄告辭,「皇上……那,我也走了!」
「見離!」龍承霄看著這身為堂堂安樂侯卻只愛闖蕩江湖的溫雅男子,心中是深深的感激,若不是有如同朝陽般溫暖的蕭見離一直陪伴大哥,大哥的心,只怕更是封閉了吧?「你既叫大哥子墨,為何還要叫我皇上呢,叫我子瞻吧。」
「好吧,子瞻……」蕭見離露出理解的微笑,「好好照顧她。」
望著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龍承霄眼中流露出嚮往,能讓安樂侯這樣卓越的人悉心相隨,大哥……永遠是不凡的!
轉身走回臥房,床上那纖弱的人兒猶自沉睡,龍承霄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在朱顏柔滑細緻的臉上摩挲著,這蒼白而絕美的容顏,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牽動每個男人的心。可她自己的心呢?又會在誰的身上?
一想到那十封已經配製好的藥,龍承霄就難以克制自己的怒氣,據殷佑然的暗衛回報,這些藥早在好幾個月前就已經由錦心買了來,至於為什麼沒有用上……可想而知,是朱顏知道了在每次同寢後,必須服用的所謂補藥的真正內容。
難怪每次她對自己露出的一顰一笑看起來總是那麼迷迷濛濛的;難怪她作的詩撫的琴甚至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精心設計安排好的;難怪她面對自己的親熱能夠曲意逢迎卻從不願直視他的雙眼……難怪啊!
她一直是那麼的冰雪聰明,自己不願以皇帝之尊與她相處,她表面上善解人意的與他心照不宣,卻在私底下謹慎的防備,做足了功夫。以至於自己即使不賜她淨身湯,她也為自己準備好了藥方!這個女人,就在自己對她的眷戀越來越深,感情越來越濃的時候,她的心,卻已經漸行漸遠了!
能有朱顏這樣聰明懂事的出色女子相伴,身為帝王的他,不是應該很高興的麼?可是為什麼,卻總覺得心中鬱結難當?
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他是不是錯過太多真正的美好了?
倏然立起,彷彿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般往外走去,卻再一次忽略了身後那雙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雙眸,那裡原本是深邃迷濛的,此刻卻是清澈而明淨。
朱顏倚在西窗前,望著池邊隨風搖曳的深藍色鳶尾叢怔怔的出神。回到殷府已經快一個月了,每個人都試圖裝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對待她,龍承霄依舊每隔三、四天就宿在蓮苑,與她吟詩、伴她撫琴,白小憐仍舊熱情的與她招呼,下人們小心服侍,就連房間裡的那爐白檀香,也是如同亙古不變的那樣飄散著裊裊青煙。
然而變化始終是掩飾不去的。錦心死了,朱顏不願去猜測她為什麼會死,白小憐調來了自己的丫鬟茜雪來伺候她;碧環臉上的歡笑明顯的減少了,她變得小心而謹慎,眉宇間時時帶著的一抹惶恐總讓朱顏看的心酸。而最大的改變,就是那依照慣例需她服用的淨身湯,再也沒有出現過!
櫃子裡原先鎖著的藥消失不見了,送到蓮苑的一應補藥、食物都要經過茜雪的手。朱顏心中一片瞭然,他,可是生氣了?所以連淨身湯也不再讓她喝?雙手不由自主的撫向小腹,那裡依舊平坦,卻成了她心中莫名的牽掛。
再也沒有見過子墨與蕭見離。忍不住要歎氣,子墨、子瞻、子炎……天家的男子,每一個都是英挺不凡的。她這樣的女子,怎敢奢望其中的任何一人?眼前又滑過一對紫色的妖瞳,耶律瑾……他那麼聰明,應該猜到自己被她算計了吧?
那晚在馬車裡,聽著外面的打鬥,她卻絲毫不怕,只是死死抓住了車壁上的凸起,忍住自己掀簾而出的衝動,但還是從後廂挪到了馬車前部,一顆心緊緊的揪著,卻搞不清楚是為誰。直到耶律瑾踉蹌著後退,撞上了馬車,她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的見得聲音飛快的說了四個字,「以我為質!」
果然,耶律瑾只是在一瞬間有了一絲停頓,卻仍舊將她抓到車外,擋在了身前,甚至再次催發了她身上的「情蠱」來逼迫子墨與蕭見離。
她賭贏了,耶律瑾解開了她的蠱毒,也等於證明了她的清白——她是被蠱毒操縱的,所以她不得不去毒害海棠!所以她不用再害怕回到將軍府,她也是受害者!
耶律瑾為了自己的性命和一塊似乎至關重要的「璇璣令」,不得不放棄了她;而子墨與蕭見離卻為了她,甘心放走了原本唾手可得的耶律瑾和那塊令牌。
她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女子,竟有人肯這樣為她,想想也是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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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將軍府裡藏了一個女人?!」簡若惜柳眉倒豎,對自己聽到的消息難以置信,「是什麼女人,值得皇上那麼小心翼翼的藏著掖著?」
黑衣男子點頭道:「應該是,從太醫院開出的方子裡看,送到將軍府上的藥材都是雪蓮、黨參、阿膠等用於女子的補藥。屬下等在將軍府外的幾條街道上日日蹲守,終於看清了那女子的面目,還打聽到她就是殷將軍從南陽帶回來的那名青樓女子,叫朱顏!」
簡若惜吃驚的睜大了眼睛,表情隨著黑衣男子的匯報千變萬化,最後忍不住大笑起來,「我說以殷佑然的為人怎麼會突然領個煙花女子進門呢!而那個潑婦白小憐居然還能一聲不吭的忍下來,原來是在給皇上打掩護呢!」眼皮忽的一跳,簡若惜突然想到一個關鍵之處,追問道,「皇上每次在將軍府上留宿,有沒有賜那賤人淨身湯?」
「查過御藥房的記錄了,自去年秋天起,每個月都有相關藥材送至宮外,不過……」黑衣男子猶豫的看了一眼簡若惜的面色,「上個月,將軍府沒有再派人取藥了。」
「什麼!」簡若惜臉色頓時一白,被自己的想法完全驚住了。龍承霄他想做什麼?難道他打算放任那個煙花女子生下皇家子嗣?
黑衣男子恭聲道:「王爺請娘娘看看這個事兒怎麼處理才好!」他見簡若惜只管沉著臉不言語,只得又道:「此刻仍是白天,屬下在此不便多待。」
「嗯,你先去吧,我想想。」簡若惜回過神來,將這端王府設下的暗探打發走了,卻被自己聽到的一切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如果龍承霄只是迷戀上個青樓女子,她大可付之一笑,以那女子的出身,根本連進宮的資格都沒有,她也懶得去理會。然而現在龍承霄不但經常在宮外留宿,還居然違反祖制不賜那女人淨身湯,那說明什麼?莫非龍承霄他真的對那叫朱顏的女人動了真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件事她必須要小心的處理了,為了個青樓女子去觸犯龍顏,那可真的是得不償失了!更何況這事還牽扯到殷佑然,殷佑然可是太后的親侄子!以目前的形勢看,她還不敢跟殷太后作對!
「娘娘,」宮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麗妃娘娘帶著大皇子來了。」
麗妃?簡若惜眼前一亮,忙打開門走了出去,一路迎到宮門口,朝著那環珮叮噹,一路迤邐而來的麗妃母子福了下去,「麗妃姐姐,臣妾正念叨著您呢,您可不就來了!」這個麗妃自己巴巴的送上門來,她當然不會放棄這麼一個好棋子了!
自從兩人聯手對付過那許充容之後,麗妃與她也漸漸的走的近了,即便如此,麗妃也從未見過簡若惜這般熱情的樣子,倒是有些受寵若驚了,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扶起簡若惜,「妹妹幹嘛這麼客氣啊!」右手忙一扯大皇子,「快些叫人!」
「母妃娘娘!」大皇子繼承了他父母的好相貌,小小年紀生的容貌不俗,只是被麗妃逼得狠了,總顯得過於怯弱了些。
「喲,大皇子快請起!」簡若惜伸手捏了捏大皇子的小臉,抬頭笑道,「大皇子生的既聰明又俊秀,姐姐好福氣呢!」
麗妃見兒子被人誇獎,立刻笑著應道,「他還小呢,可別總誇他,當不起!」
「大皇子當不起那還有誰當的起!」簡若惜一邊將麗妃母子往裡引,一邊語帶譏諷的道,「難道還是許充容肚子裡的那個當得起麼?哼,瞧皇上把她給慣的,都脫了人形兒了!」幾人分賓主坐下,簡若惜抿了一口剛送上的新茶,憤憤不平的道:「我真的是替姐姐氣不過呢,也沒想到皇上那般護著她!」
簡若惜知道了許充容懷孕的事,當下就命人悄悄透露給了麗妃,麗妃果然心急,當下就跑到了許充容的宮裡頭,拿著款兒找許充容的茬兒,正準備罰許充容到日頭底下跪瓦片呢!不知道誰悄悄稟報了皇上,龍承霄聞訊趕來後,輕描淡寫的就把事情給圓了,倒讓麗妃討了個沒趣,從此不管是誰,一提到許充容就讓她恨得咬牙切齒。
果然,被簡若惜這麼一說,麗妃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簡若惜忙笑道,「瞧我這不會說話的!不過姐姐,如今咱們的對手可是無處不在了呢!」
「這話怎麼說?」麗妃皺起兩彎娥眉,不解的問道。
「宮裡的這個,咱們眼看是沒法子動了,這沒想到宮外又冒出了一個來!」簡若惜裝作神秘的樣子湊近了麗妃,「姐姐可還記得,去年秋天的時候,殷將軍從南陽帶了個青樓女子回京城?」
「哦!」麗妃連連點頭,「那可是個大新聞!聽說那女子是南陽的花魁,還會寫詩!」
簡若惜哼了一聲,冷笑道,「可惜啊,這位花魁並不是殷將軍給自己找的,他是在給別人背黑鍋呢!」
「什麼?」麗妃大吃一驚,「他為誰背黑鍋?」
「天底下又有幾個人能讓殷大將軍心甘情願的為他背黑鍋呢!」簡若惜不屑的撇嘴。
「你是說……」麗妃倏的看向簡若惜,「皇上?」難怪每個月皇上都有幾天是在將軍府留宿,她還只當是皇上與殷佑然兄弟情深,沒想到是將軍府裡藏著個女人!麗妃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佯做大度道:「皇上不過也就是圖個一時新鮮罷了,反正她也見不得光,咱們就由著皇上去吧。」
「哈哈,姐姐真是好度量!」簡若惜滿臉佩服,「人家可不稀罕進宮,人家連孩子都快要有了呢!」
「你說什麼!」這下麗妃是真的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