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朱顏在將軍府已經住了快一個月了,像這樣如潺潺溪水般平靜的生活,是朱顏長這麼大從未經歷過的。每天不用早起灑掃應對,不用勉強自己去應酬完全陌生的人,不用硬著頭皮去寫自己根本不喜歡的詩文,甚至不用認真的梳妝打扮!殷佑然給她安排的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最好的,兩個丫鬟也是聰明伶俐,她真的是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
只是有些許寂寞——她還好,一向是喜歡清靜的人,不過錦心和碧環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起初幾天她們還以為殷佑然會到蓮苑來的,總是興興頭頭的要幫朱顏打扮,還將被褥帳子用香料薰了又薰,後來發現殷佑然一共才來過兩趟,每趟來也不過就是和朱顏下盤棋,略坐一坐就走了。這可就有些想不通了。錦心是個沉穩人,碧環卻是忍不住要替朱顏抱不平兒了:「小姐這樣天仙一般的人物,將軍居然就把咱們干晾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兒呢!」
朱顏聽了也不過就是一笑,雖然她也覺得有些蹊蹺,但心裡隱隱約約有點眉目,卻是不敢認真去想的。好在她在男女之事上一向無所謂,在青樓待過的人,哪裡會把那些死去活來的男歡女愛當真呢?殷佑然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在她眼裡也就是比尋常男人略強一些,她在蓮苑好吃好喝的,殷佑然來與不來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想到進府的第二天,她早早的就起了床,就見到將軍府的大夫人領著兩個丫鬟到蓮苑來看她。當時她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應該由她去正房請安,哪有夫人來看她的道理,她甚至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那大夫人對她如何惡語相向她也絕對不會反抗的。沒有想到這位白姓夫人竟是一個十分爽朗的女人,非但沒有難為她,還拉著她的手猛瞧,嘴裡還唸唸叨叨的說什麼「難怪、難怪」的。
朱顏想到這裡嘴角揚起一朵笑渦,這個大夫人心直口快,那爽利乾脆的性子非常讓人願意親近她,特別是她總能給人一股生氣勃勃的感覺,竟讓朱顏發自內心的羨慕——大夫人整個人,就像一輪太陽一樣明亮耀眼,彷彿別的女子站在她的身邊,都會變成暗淡無光的小星星。如果有一天,她也可以像大夫人一樣戎馬倥傯,任意馳騁,那該有多好!想到這裡不禁搖頭,好笑自己竟然會去期望這些不可能的事情,人真的是會得隴望蜀,自己已經擁有舒適的生活,卻還是會嚮往那萬里沙場——像她這樣沒用的人,到了戰場恐怕只會給別人添麻煩吧!
「你坐在這風口裡不冷麼?」一個脆生生的童聲傳來。
朱顏一怔,目光立刻被眼前這個俊俏無比的男孩吸引了。他與第一天所見到的男孩差不多年紀,也是一樣的好相貌,氣質卻是截然不同。那天的男孩雖然生的好,但是那雙眼睛冷漠的嚇人!而眼前的這個小男孩卻有一雙溫暖的眼睛,未語先笑,眼神靈動無比,更夾雜著一抹狡黠和些許小小的算計——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聯想起下人們對殷家小少爺的描述,朱顏淺淺一笑,從涼榻上走下來,朝小男孩福了一福,道:「朱顏見過小少爺。」
這小男孩便是殷佑然的獨子殷震霆,今日閒來無事,就跑到蓮苑想看看下人們口口相傳的仙女一樣的朱顏。隔老遠就看見一個大美女坐在蓮池中央的湖心亭裡,長髮如瀑布般洩在椅背上,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讓人覺得那幾乎就像是一抹淡的看不見的顏色,風吹吹就不見了,心裡突然有些擔憂,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還是有義務提醒這個美女。
殷震霆見朱顏並不拿他當小孩子,還朝他認真的施禮,小小的心兒樂開了花:「你知道我是誰!看來我真的很有名哦!」他一屁股坐到朱顏身邊的椅子上,嗯,這個美女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清清淡淡的很舒服。「吹風是很舒服,但是吹病了就不好了。你的下人呢?叫他們給你取斗篷來!」
朱顏啞然失笑,這孩子雖然小,言談之間卻已有了當家人的威風。
「我不冷,」她輕搖臻首,「丫鬟們都在忙呢!」這幾日她見那荷葉的殘像一日糟過一日,便托了錦心到集市上去買些鳶尾來,碧環見有機會上街,也忍不住想跟著去,朱顏一向對下寬鬆,自然也就放她一起去了。本來園子裡還有幾個老嬤嬤的,但朱顏素來懶散,也從不指使他們幹什麼活,到了這下午時分,估計都到角落裡躲懶兒去了。只剩下朱顏一個人在這裡清靜自在。
「那你這些日子都窩在這裡,不悶嗎?」殷震霆四處打量,蓮苑風景是不錯,可惜沒了蓮花的池塘也不過就是一潭死水,在這裡待一個月?他一定會發瘋!可眼前這位名義上是他二娘的大美人居然還是一臉享受的樣子,要是換了他的娘,早就受不了了。
朱顏笑道,「說不寂寞是騙人的,但是我以前也沒有什麼朋友,習慣了就好,」她也有些想不通,自己居然會跟這麼一個小孩子聊天!不過這個小孩有點不同,鬼精鬼靈的還喜歡裝老成,真是有意思。
殷震霆歪著頭看朱顏的笑容,她的笑很輕,卻像一朵花突然掉到心裡似的,讓人移不開眼睛。「我叫殷震霆,你知道的哦?」滿意的看到朱顏點頭,續道:「那天我表哥——他叫白鋒寒,他比較……比較衝動……」小心翼翼的再看一眼美女,還好,她還是笑的很好看,一點也沒有生氣,「我已經罵他了!爹爹也罰過他了以後他不會來找你麻煩!」
這孩子一副豪氣干雲的樣子,朱顏點點頭道:「那多謝你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啊!殷震霆皺著眉頭,爹爹幾乎不來看她她也沒有不高興,差點被鋒寒那個二愣子一刀殺了她也好像無所謂的樣子,世界上會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改改表情呢?
「少爺!少爺!」園子外面有人探頭探腦的。
殷震霆跳下椅子,「我有事情要先走了。」
朱顏還是淺笑著點頭:「小少爺走好。」
殷震霆往外跑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卻看見朱顏還是笑的很恍惚,臉上彷彿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或許她自己都不覺得吧?不由停下腳步轉過身,大聲發出邀約:「明天我帶你到街上去玩吧!」
這個小男孩要帶她逛街呢!朱顏怔了一怔,又露出千年不變的笑容:
「好的!」
殷震霆剛走不一會兒,就聽到園外有人說說笑笑的走過來。是碧環的聲音,她一向大大咧咧的,朱顏也從不管她,說話越發大聲了。不過還好園子裡有這兩個年青女孩兒,否則真的是要變得死氣沉沉了。
碧環和錦心每個人都提了一個大竹簍,裡面裝的是滿滿的鳶尾花苗。碧環一頭的汗,大聲道:「小姐,這花好難找,奴婢跟錦心姐姐跑了好些地方才找到的。」
錦心說道:「葉子倒是綠的好看,可惜沒有花。」
朱顏笑道:「花要到明年春天才會開呢。」
「小姐,這鳶尾花會是什麼顏色啊?」錦心從未見過鳶尾花。
「藍色、紫色、也會有白色,」朱顏的思緒飄回南陽城裡的那條小溪,每年四五月份,溪邊就會開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鳶尾花,美不勝收,「以深紫色的最為美麗!」朱顏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
「要是馬上就到春天就好了!」碧環滿是小女兒嬌態,「真想看看這花到底有多好看!」
朱顏撈起一把花苗,「我們就把花種在池邊吧。」
「喲,小姐,我們來種就好,您別碰,髒的很!」錦心連忙要攔住她。
朱顏玩心大起:「沒有關係,我也是好久沒有活動過了,種花弄草也不算逾矩。」她骨子裡根本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在南陽時也會做出脫了鞋襪浸到溪裡的舉動。隨便找了根絲帶將長髮紮在腦後,她嫌裙擺太長,乾脆撩起一頭打了個結。
錦心和碧環也都是小孩兒心性,見朱顏如此果斷,也都抬了花苗走到池邊。原先躲起來的幾個老嬤嬤見這裡熱鬧,跑過來一看之後也覺得有趣,都嘻嘻哈哈的加入到種花的行列。
龍承霄和殷佑然走進蓮苑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迎接他們的會是這樣一個熱鬧非凡的場景!一大群人都赤著腳,挽著褲腿在池塘邊的泥地上忙活著,時不時的有人吆喝兩嗓子,更有一個還在唱小曲兒!最後兩個人的視線都被人群當中那抹淡青色的影子給吸引住了。
殷佑然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朱小姐麼?不會吧!」在他印象裡朱顏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怎麼也無法與眼前這個正彎著腰往土裡栽花的女子聯繫起來。
龍承霄倒是沒有殷佑然那麼吃驚,他早已見識過朱顏不拘禮教的那一面了。還記得當時晚霞璀璨,映襯著一雙白玉也似的小巧天足,美的讓人心顫。
朱顏正要伸手去竹簍裡再拿一棵花苗,忽覺有人正盯著她看——出身青樓,對別人的眼光她向來很敏感。一抬頭,就見到兩個男人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一個滿臉驚訝,一個卻是笑意盈盈。是啊!自己現在這個邋遢樣子,真的是夠出格的了。她抬手指了指身後的涼亭,示意他們先坐。可那兩個人好像沒有領會他的意思。朱顏皺了皺眉,算了,髒就髒吧,她小心翼翼的將腳放進鞋裡。
看著朱顏踢踢踏踏的走過來,一隻手還高高的提著裙擺,好些髮絲已經從絲帶中滑了出來,被風吹得四處飄散。龍承霄突然覺得有一絲春天的感覺,心裡竟是沒來由的一暖,見她就這麼俏生生的站在眼前,忍不住伸手為她摘去黏在青絲上的一葉雜草。
朱顏微微垂下眼簾,任由龍承霄替她將幾縷髮絲拂到耳後,心中已是一片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