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顏改 試 第一章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駛往京城的豪華馬車上,靜靜的坐著一名姿容絕美、神情恬淡的年青女子。從南陽到京城這一路上大約要十天左右,除了打尖住宿,她幾乎沒有下過車,成日只是捧著本書。殷佑然也是愛書之人,即使是在馬車上也存了好些,其中甚至還有朱顏從未讀過的古本。看來若要真的和此人在一起,那日子也是容易打發的。

    朱顏長了這麼大,從來也沒有離開過南陽,想到可以去京城親眼目睹帝都的威嚴,一向沉靜的心竟也生出幾縷小女兒家的雀躍。不過這長途奔波真的是辛苦,儘管殷佑然為了照顧她已經放慢了行程;儘管這馬車上已經鋪了厚厚的墊子,她還是覺得腰酸背痛!如果琥珀在身邊的話還能幫她揉一揉,可惜殷佑然不願意帶上琥珀,而琥珀自己也對要遠離故土而忐忑不已。她從來不會去勉強別人,一個人獨自上路,倒也無牽無掛。

    她沒想到殷佑然除了騎馬打仗外,倒也是個極有情趣的人,除了愛書,也愛鑽研棋譜,時常照著古譜擺出一桌殘局苦思冥想,朱顏總是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直到有一天心血來潮,幫著殷佑然走了一步,沒想到那原本無望的局面竟然就起死回生了!殷佑然吃驚之餘,從此便拿朱顏當成了陪練,他為人豁達開朗,若說官場是一潭混水,殷佑然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了!從他身上朱顏倒也學了不少東西,殷佑然酷愛兵法,一本《春秋》更是翻的稀爛。朱顏閒來翻看這些男人愛看的書,倒也覺得極有意思。想想自己原先傷春悲秋的舞文弄墨,反倒落了下乘。

    聽侍候她起居的老嬤嬤說,殷將軍和他的妻子感情極好,是京城出了名的恩愛夫妻。他的妻子姓白,是武威將軍的女兒,沒有嫁人前也上過戰場殺過敵,端的是將門虎女!朱顏不笨,明白老嬤嬤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想必那位夫人平日裡待下人是很好的,所以大家都想維護她吧。只是他們不明白,她從無爭勝之心,用不著旁人明示暗示她與大夫人在家世才幹上的雲泥之別,她只求能得到一個安寧之所就再無所求。所以不管老嬤嬤說的再口沫橫飛,她也只是微笑的點頭,甚至還會附和幾聲。並不是虛偽,想那美麗女子,鮮衣怒馬,馳騁疆場,朱顏心中也是無限神往。常在詩中讀到古戰場的硝煙瀰漫,金戈鐵馬——那樣廣闊的天地,只怕她窮盡一生也是摸不到分毫的吧!

    「小姐生的真美,」替她梳頭的老嬤嬤忍不住讚歎,「難怪將軍會突然破例,堅持要將您帶回京城。」殷佑然並未正式將她納妾,所以下人們始終以「小姐」相稱。

    朱顏笑了笑,這個老嬤嬤終究是個心善之人,即使心裡為了大夫人鳴不平,卻也會忍不住稱讚她的容顏。不過要說殷佑然是低擋不了她的美貌,就未免太可笑了。這些日子裡,即使是在棋局的廝殺中,殷佑然仍舊是對她彬彬有禮,用辭遣句都極為謹慎。除了早晚問安,偶有閒聊外,連半句帶有感情色彩的話都未曾說過。所謂客氣便是最好的疏遠,殷佑然既有心要與她保持距離,她也樂得配合。

    老嬤嬤最擅長的事並不是梳出各種美觀大方的髮髻,她自顧自絮絮叨叨的本事足以讓所有的人望其項背。難得朱顏從來都能面帶微笑的當最佳聽眾,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了。

    「小姐進了府可要好好學學府裡的規矩。磕頭敬茶是必不可少的,大夫人雖說不講究這些,可她終究是正房,又是一品誥命夫人!禮不可廢,二夫人若要日子過得安穩,斷不可惹是生非……」老嬤嬤見朱顏和顏悅色,越發說的眉飛色舞起來。

    「進府?」朱顏從未想過殷佑然還會讓她進府!她倒是很情願能在府外隨便找個宅子住的。官宦人家是非多,她對這些又一向看的極淡,還真不想攪和到這些事情裡,微微蹙眉道:「將軍不會讓我進府的吧?」

    「怎麼不會!」老嬤嬤挑高了眉毛,「咱們離開南陽的第一天,將軍就已經派人快馬回京,吩咐府裡收拾屋子等您住呢!」她的聲音裡透出一絲不忿,「也不知將軍怎麼就轉了性兒!男人啊……」

    她兀自嘮叨,朱顏卻已經陷入了思考。殷佑然是個極細心的人,她還記得賞月會那晚殷佑然寫給她的答案:

    「我會盡力給你你想要的生活!」

    正是這句話深深的打動了她,想必殷佑然是有些懂她的吧!「想要的生活」,這比所有的黃金珠寶都珍貴的多,可惜這世界上又有幾人是在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呢?只怕是連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吧。

    在暗香樓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見的多了,然而像殷佑然這樣年輕卻不浮躁、氣盛但不凌人的男人卻是從未見過。還有他那個朋友龍四,比殷佑然更多了幾分狂傲和不羈,卻總能讓人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真是奇怪的人……

    「朱小姐,在下有些話想跟你說。」殷佑然的聲音在門外想起。他與朱顏的關係早已明確,然而他對朱顏的稱呼卻比下人還要疏遠。

    老嬤嬤忙過來開門。殷佑然剛進來便示意她離開,雖說並不情願,卻仍舊掩上門退了下去。

    朱顏淡笑著行禮,「將軍有話請說。」每天這樣端著架子對話,雖說也覺得彆扭,然而卻也省心。

    「後天就能到京城了。」殷佑然的神情有些嚴肅。

    顏低垂著眼簾,坐到了他的下手。

    「這個……這個……」殷佑然眉頭緊皺,竟像是難以啟齒的模樣。

    「將軍有話不妨直說。」朱顏有些好奇,他一向是自信沉穩的,怎麼還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殷佑然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拙荊……是個性子很急的人。」他的臉有些紅,卻仍繼續道:「到了府裡,或許會有些許難堪,你不要太在意……小憐,其實是很善良的一個人。」

    朱顏看著殷佑然略帶尷尬的神情,嘴角往上彎起好看的弧度,說道:「將軍不用擔心,夫人金枝玉葉,顏兒自當仔細侍奉。」他想必是很愛他夫人的吧,那又為什麼要收下她呢?雖然她其實很感激能夠跟著殷佑然離開,卻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去破壞別人的幸福。在青樓的時候,那些男人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們的夫人們也不會因為她而產生危機;可若要當真跟了某一人,那就勢必會害了另一個女子……

    殷佑然和他夫人間的真情,讓她覺得很安心。

    「那……好吧,你早些休息!」殷佑然隱約覺得有些狼狽。這個朱顏,似乎無論什麼樣的人和事,都不能讓她的心情產生任何波瀾。他雖是一個南征北戰慣了的大將軍,她那安靜的笑靨卻時常讓他覺得自己反倒像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她的詩詞、她的歌舞、她的待人接物,全都無可挑剔,卻都好像是排練好了演戲給人看,誰又知道她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即使是那張清麗絕俗的俏臉,也因為一雙迷迷濛濛的眼睛而讓人覺得恍惚起來。

    這樣的女人,若是認真起來,嬌蠻火爆的小憐又怎會是她的對手!

    京城地處北方,有著燕趙之地的渾然大氣,更有天子腳下的桀驁不凡。不管是高大的酒樓還是普通的民居,都門庭寬廣、極盡張揚,與南陽的鍾靈毓秀、雅致低調截然不同。朱顏饒有興趣的看著路上的行人——連走路的時候下巴也是高高的抬起的,彰顯著身為帝都居民那與生俱來的驕傲。

    朱顏淺淺的笑,新環境的所有不同讓她竟產生了些許愉悅之情,倒也真是怪異。她的確是有了些變化,記得以前自己幾乎是不笑的,卻因為冷漠而越發受到追捧。然而她很清楚京城不是南陽,將軍府也不是暗花樓,北方男兒自然也不會像南方男人那樣體貼遷就,所以她稍稍修正了一下自己的風格——雲淡風清的微笑應該是會對她嚮往的平靜生活有幫助的吧。只是,笑的久了,她自己也弄不清,她是真的高興,還是仍舊在假裝。記得那位龍公子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即使是演戲,也應盡心盡力,才不枉來人世一遭!」同樣的觀點,他卻能用積極的態度去解釋,反觀自己,是不是太悲觀了呢?

    輕笑著搖了搖頭,想不通自己為什麼總會莫名其妙的想到那龍四說過的話。也怪她自己不好,那日與他共坐河邊,真有些交淺言深了。

    殷佑然的府邸光大門口就有八個開面那麼寬,朱紅色的大門上滿是暗黃色的銅釘。朱顏抬頭看著「敕造驍騎將軍府」的巨大牌匾,七個剛勁有力的大字在藍天的映襯下熠熠生輝,就連門口的那對石獅子都是貴氣非凡。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邁進這樣的人家,真有些做夢的感覺了。

    大門在殷佑然一行人都快走上台階了,才緩緩的打開。朱顏不再東張西望,恭順的走在後面。

    有一群人迎了上來,朱顏聽到好些「將軍回來了」,「一路辛苦」的噓寒問暖,禁不住好奇,便略微抬眼望去:有很多人站在門口,可是竟都像是下人的模樣,並沒有看見殷佑然的妻子白小憐。想必她一定是因為自己的介入而憤恨不已吧!朱顏有些無奈,讓那曾經叱詫疆場的女子生這閨閣之氣,絕非她所願啊。

    殷佑然對著那一大群下人,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略點了點頭,便逕自走進府裡。朱顏稍微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跟著殷佑然走比較妥當。

    將軍府大的驚人,繞過照壁,便踏上一條極為寬闊青石板路,遠遠的可以看見正廳,高大巍峨。朱顏小心的沿著路邊走,她一早就已想明白,從此她的生活雖不用像在暗香樓那樣對男人虛與委蛇,卻也永遠失去了過去的自在隨意。

    忽然從路邊的大樹後閃過一個小小的身影,朝著朱顏直撲過來,朱顏嚇得定住了腳步,那殷佑然竟像背後生了眼睛一樣,不知怎麼的就到了她的身邊。

    一陣眩暈,朱顏終於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一大一小:殷佑然背對著她,手裡正死死的拿住了一隻玉白嬌嫩的小手,那隻手裡赫然握了一把閃著藍光的匕首!

    朱顏竭力穩住心神,跟著便看到了一張俊美的讓人屏息的小臉——竟是個才四、五歲的小男孩!白瓷一樣的肌膚上點綴著兩丸黑水銀般的眸子,是那種不分男女的中性的美!只是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卻是帶著一股與他年齡絕不相符的狠絕殺意!

    這個小男孩,竟然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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