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語氣裡慣有的嚴厲、命令似的味道突然變了,連日操勞讓他嗓音沙啞,眼睛裡帶著血絲。遠心的胸口被什麼東西揪住了,她有點喘不過氣,椅書上像長了刺,讓她不得不站起身來:「伯爵…大人,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您說的沒錯,現在這種局勢確實不是可以任性的時候,投身於戰鬥,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有能力應付絕大多數情況,但是裘麗不一樣。雖然我倚重她,希望她能夠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會因為這樣小小的願望,奪走您珍貴的女兒。請您放心,我會勸說她留在這裡的。」
蒙德勒顯然鬆了口氣,看著她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你是位通情達理的小姐。儘管答應不會深究你的身份,但是可以告訴我,你父親是什麼人嗎?他把女兒教養的很出色。」「這個…很遺憾,恐怕我的父親並沒有這麼做,或者說,他沒有這個機會。」遠心感覺有些虛脫,她勉強笑了一下:「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去世了。我不太記得…不過在我媽媽的描述裡,我覺得我瞭解他。」
「很抱歉…」伯爵真心誠意的說道。遠心搖搖頭,覺得這樣的局勢對自己非常不利,就算滿足了一位老父親的請求,但是出去以後她該怎麼面對裘麗?雖然覺得自己沒有錯,可是…「我養育了兩個女兒,她們的母親也是很久以前就不在了。為了把她們教養成高貴、端莊的女書,我用盡心力,可是很遺憾,她們並不瞭解我。但是你父親離開那麼久了,你卻還說瞭解他。」他看著她的目光又帶著探究與嚴厲,遠心馬上繃直了脊背:「小姐,恕我冒昧,如果是你的父親,他會如何評價你這樣冒險的行為?」
這個問題裡似乎包含許多內容,他話裡有話,卻不容她細想。遠心緊張的嚥了下口水:「我爸…父親,是一個嚴肅端正的男人,他充滿正義感,對於弱小總會伸出援手。我想,如果要他來評價我的行為,他應該會覺得滿意,雖然會擔心,會覺得我還不夠成熟,但是一定不會對我感到失望!因為我覺得自己在做對的事情…其實現在我並不是沒有退路,您也許不相信,只是舉手之勞,我就可以退出亂世,回到我和平寧靜的家裡。但是我已經看到了所有的一切,除了我的世界,我還看到了四大陸,看到了這裡的人們,看到了這裡的奇妙,就好像張開眼睛的嬰兒,我心裡充滿了好奇,誰又能強迫我閉上眼睛呢?!」
她勇敢的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就算我的力量微小,我也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幫助一千個人,就試著幫助一百人,如果連一百人都幫不了,那就盡全力保護那剩下的十個人!如果是我的父親,他一定會我所做的一切,那並非表示他不珍惜我,而是他愛我的方式,他信任我,認為自己的女兒不會一無是處!我所瞭解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伯爵大人!」
蒙德勒顯得有些吃驚,這樣的表情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他不禁放下背在背後的手,鄭重的看著她:「小姐,說實話,你讓我…很震驚。」「對不起,如果有失禮的地方…」「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伯爵寬厚的手掌在半空揮舞一下:「我很震驚,是因為我還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像你這麼年輕,卻能在我面前侃侃而談…」「這樣的人很多,其實在我身邊就有一位。」遠心笑了一下:「您的小女兒,您說她不夠瞭解您,您對她的瞭解又有多少?如果可以心平氣靜的聽她說說話,您會發現她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冷靜與智慧。我同意將她留在您身邊,但是沒有人可以忽略她自己的想法,我覺得現在您需要和她交談,而不是我。」
伯爵微微低下頭,臉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遠心對他行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屈膝禮,默默走出了書房。
荒廢的村莊瀰漫著煙火與死亡的氣息,烏鴉停在枯樹上,發出刺耳的叫聲。
曾經作為歡宴廣場石台,雖然已經清理過,但還是留下了屠殺的痕跡——乾枯的黑色血跡遍佈四周,殘全不全的石階上,留下刀劍砍劈的青色印痕。緩緩駛進村莊的隊伍就停在這裡,黑衣男人翻身下馬,跪在地上,戴著面紗的女人踩著他的膝蓋,緩緩走下馬車。
她黑色的長裙和面紗拖在地上,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她的侍從畏懼的跟在她身後,和她一起步上石頭廣場的台階。女人的目光接觸上不遠處的一片空地,那裡曾經應該是農家晾曬穀物的地方,現在立起一座土堆,幾個身穿鏈甲的黑衣人,正往上面填土。
她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轉向石台上獨自站立的男人:「殺人之後還要掩埋,真是多此一舉。」她的聲音像從地獄發出的,陰森可怕,空洞冰冷,讓身後那些久經沙場的黑衣人不寒而慄。唯獨那個男人似乎不受任何影響,他慢慢轉過身,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面對向他走近的女人。
他非常高大,黑色戰袍上的銀色滾邊與鏈甲輝映,閃著熠熠寒光,胸口盤踞著一條兇猛的蛇紋,展露毒牙;他帶著一張銀色的面具,面目猙獰,尖銳的角向後彎曲,猶如厲鬼一般。面具後面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緩緩說道:「他們抵抗了,必須要尊重戰死的人。」
「哎呀,我倒是忘記了,銀帝城的戰士還有他們的榮耀。」女人嘲諷道,她走近他,和那張可怕的臉僅一步之遙:「我是來提醒你,那位大人派我來,就是為了確保行動的順利,換句話說,你要服從我的命令。」「如果是他的意思,我理當遵守。」男人機械的說道。似乎對這樣的回答很滿意,女人轉過身,看著石台下的騎兵:「那個可笑的小女巫,我在辛德堡見到她了。她沒有力量,我想不通,你是怎麼讓她從你手裡逃走的。」
男人下意識動了一下手腕,那裡的灼傷並未痊癒,不過他什麼都沒說。
「但是也不是沒有意義的。」女人繼續說道:「現在計劃有些變動,我們,不能在這裡殺死她。」「可以告訴我理由嗎?」男人冷冷問道。「我需要她的血肉…」面紗後面發出嘶嘶的聲音,好像一條毒蛇在吐信:「…新鮮的血肉,必須要在銀帝城的祭壇上殺死她,讓血流盡,這樣,我才能夠真正復活。你明白嗎?」
「你已經有計劃了?」一句問話,語氣卻很肯定。
女人將手放在胸口,眼睛裡露出令人心寒的猙獰:「這一次,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