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似乎要轉冷了,坐在櫃檯前上班的日子卻一成不變。
「小鈴姐,妳看這雙鞋,好漂亮呢。」
做事喜歡偷懶又不積極的後輩,依然還是一點尊敬意思也沒有地喚她小鈴姐。上班時間竟然在看時尚專刊,蔡鈴茗忙伸手過去,將身旁後輩偷擺在大腿的雜誌蓋上。
「把它收起來。」她低聲提醒道。
「咦?反正現在又沒訪客,看一下又不會怎樣。」原本坐在南門,最近兩天卻說想換位置到北門看看的新來櫃檯小姐嘀咕抱怨著。「還以為小鈴姐和大姐不同……會比較不嚴格,原來還是一樣……」她把雜誌從蔡鈴茗手底下抽出來。
所以是在南門被資深大姐糾正了,才想要換到北門來跟她一起坐幾天嗎?蔡玲茗轉頭對她道:
「試用期已經結束了,妳該不會忘了吧。」大姐私底下是說可以再給一個月觀察期,但若是仍沒有顯著的改進,那只能請人走路了。
「沒忘、沒忘啊。」新來的櫃檯小姐沒有很認真地回答,只是很快地變更她比較喜歡和有興趣的話題,道:「小鈴姐,我知道一直纏著我的那個工程師什麼名字了喔……叫什麼來著的,什麼雅的,有點像是女生的名字。說到這個,我上次好像看到妳和他坐在咖啡廳裡耶,因為是坐別人車時不小心瞥到的,所以我也沒看清楚。小鈴姐……也被他纏上了嗎?」
蔡鈴茗完全不想把私事跟她講,因為一定會被亂傳,所以只是道:
「沒有啊。妳看錯了吧。」她說得自然得一點破綻也沒有。
「是嗎……」新來的櫃檯小姐繼續低頭翻閱自己腿上的雜誌。
蔡鈴茗見狀,正要再講她一次,高跟鞋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在大廳響起,有訪客忽然急速地靠近櫃檯。
蔡鈴茗飛快探出一手,把後輩在看的雜誌蓋上,然後迅速抬起臉來,剛好對來訪著露出職業性笑容,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只見一名打扮時髦、穿著美麗的女子,狀似沒好氣地抓著身旁男人的手臂,直到和蔡鈴茗四目相對後,才愣了下記得要鬆手。女子清咳一聲,拉了下自己的衣眼,道:
「不好意思,我們要找……」她回過頭,對身旁的男人氣呼呼地要名片,然後再微笑對蔡鈴茗續道:「宋早雅。CMP部門的宋早雅先生。請幫我通知宋先生一下。」
「咦?」蔡鈴茗下意識地感到驚訝,在發現自己的反應不對之後,她趕忙恢復專業面孔,道:「請問是哪裡找呢?」有人外找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只是,眼前這一對男女的行為有些教人側目,而找的對象是宋早雅,所以她稍微訝異了。
「是他堂弟。說堂弟就知道了。對嗎?」女子最後的冰冷疑問句是對著身後高大男人問的。
人面貌斯文、慈眉善目,給人一種……非常遲鈍的感覺。
「咦……宋早雅。小鈴姐,那個纏我的好像就叫宋早雅呢。」
蔡鈴茗撥打著內線尋人,身旁的後輩還若有所思地和她說話。
宋早雅似乎又不在座位上,在向他的同事傳達過後,蔡鈴茗遂對櫃檯前的二人道:
「宋工程師現在正在忙,但是剩十分鐘就中午了,你們可以稍後再聯絡他,或在大廳等候。」
「好,我們等。謝謝。」女子俐落地回答後,再度抓著男人走了。
因為櫃檯有高度,坐著看不到大廳沙發區,蔡鈴茗忍耐半晌,最後還是很難得的在上班時間探出頭去,偷瞄了一下。
只見看起來自信又能力強的女子,從公事包裡拿出不知什麼文件,一直板著臉孔對身旁男人說話,看起來好像是在教訓他似的。
「怎麼了,小鈴姐?」
新來的櫃檯小姐也想湊熱鬧,蔡鈴茗連忙收回視線坐正,道;
「沒事。」
午休時間一到,同事們來約吃飯,蔡鈴茗走出大樓時,大廳只剩下警衛和坐在沙發上的男女二人。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覺得有點在意,在快要餐廳前,蔡鈴茗對同事道:
「那個……我想起有東西忘了拿,先回去一下。」說完,她就加快腳步,一路沒停地回到大廳。
雖然現在是午休時間,但是工程師時常沒辦法準時或休息這麼久,所以她走回大廳時宋早雅還沒出現,而那時已經十二點過了快十五分。
只見女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好像就要遷怒到身旁男人身上時,宋早推總算來了。
女子本來面對身旁男人的臭臉,在見到宋早雅時立刻轉化成業務員般的職業完美笑容。和他握過手、交換名片之後,同時拿出一迭資料和筆,邊說著些什麼,邊把文件放在坐下的宋早雅面前——
「啊!等……等一下!」蔡鈴茗什麼也沒想,只是覺得不大妙,所以快速走到宋早雅身旁,出聲攔截了正在進行的一切動作。在場所有人都注視著她,好像時間停止了,她極其尷尬地對男女二人組露出快要石化的笑容,然後說道:「不好意思……宋工程師,我有事情找你,先過來一下好嗎?」她擠眉弄眼,不著痕跡地把宋早雅拉到旁邊。
「怎麼了?」宋早雅問她,臉上是意外的表情。
蔡鈴茗低聲道:「那兩個人是誰?你們在做什麼?」
「啊……那是我堂弟和他的上司。他們請我買保險。」宋早雅溫吞地說。
「什麼?」蔡鈴茗愕然道。怎麼可以拉保險拉到公司裡面來?身為一個內部工作人員,她是可以請警衛把他們趕出大門的,但更讓人受不了的是,宋早雅一定是被堂弟拿來當成增加業績和獎金的冤大頭了。她馬上道:「公司裡不能拉保險,我去找警衛。」
才轉過身,就感覺宋早雅從後面輕拉住她的手腕。
「呀!」她是真的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把自己的手收回到胸前。她瞪大眼睛望著宋早雅,一副受驚的模樣。
宋早雅一愣,似乎認為自己失禮造成她不悅,歉然道:「抱歉。」
蔡鈴茗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發熱,被摸到的腕節也是。
「不……」她並不是討厭,只是、只是,怎麼說呢,他的手,冰冰涼涼的,好像是第一次被他碰到、第一次碰到他,這麼毫無預警的,她沒有辦法很好地解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反應會這麼大。
「請妳不要這麼做。我會把合約帶回家,請妳別對他們這麼做。」宋早雅委婉地請求她。
重——重點不在那裡好嗎?蔡鈴茗快要生氣了。
「那是什麼保險?你有仔細看過嗎?名字簽下去就不能反悔了喔,說不定是騙人的呢。」明明他比自己年長八歲,應該是個成熟的大人了,為什麼還會由她來提醒他?
宋早雅卻說:「那是我堂弟……」
「堂弟也有可能會騙人的啊。」法律又沒規定親戚不能騙人。蔡鈴茗睜大眼睛,好想搖晃面前的男人。「同學、朋友、堂弟,不管誰說什麼你都好,你怎麼都不會拒絕別人的?就連我也……也……」也利用過你、把你當工具啊……她或許是太多事了,但是、但是——她就是沒辦法不理啊。她抿住嘴唇。
「我會拒絕別人啊。」
「咦?」
宋早雅只是對她微笑。蔡鈴茗傻傻地停住滿腔的熱血沸騰,有一種,好像這個男人一笑就什麼事都不會那麼嚴重的感覺。
「謝謝妳。不過不要緊的。」他說,回到沙發旁邊,並且請那對男女起身往外面走。
「啊鈴茗只能小聲地對著他的背影說:「被騙的話……我才不管你……」
「我們是正派的保險業務員,可不是騙子喲。」
女子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嚇了蔡鈴茗一大眺。
「啊!」她不禁低喊了一聲,結果對方笑咪咪地遞上名片給她。
「我們是很有名的外商公司,相當有保障和口碑的,想買保險的話,請打電話給我。」女子迅速地端出作業務的態度,在轉過頭發現身旁男人沒等她,而和宋早雅越走越遠時,又突然像是掉了面具,表情氣惱地道:「可惡,那個笨蛋,到底是要去哪裡……說什麼他有找客戶結果也只有一個堂兄,所以說我最討厭笨蛋了。」
見狀,蔡鈴茗傻眼。女子同時回過神來,發現不小心失態了,連忙掩住嘴,笑呵呵地走離,追上自己的同伴。
結果,直到午休結束,蔡鈴茗都沒再看到宋早雅。他平常就不是從北邊大門出入公司,如果走南門或者直接廠區,她當然不會看見。
她就是有點擔心,雖然告訴自己如果那個傻瓜呆被騙她一定會笑,但是……還是不想看到他被騙。
「耶,下班嘍。」指針才剛指到五點,新來的櫃檯小姐馬上就從位置上跳起來。
蔡鈴茗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發現身旁的後輩盯著自己瞧,她便問:
「什麼?」吃完午飯回來之後,她好像老是在看自己。
「呵呵,小鈴姐。我今天中午在餐廳碰見大媽,跟她聊了一下,她不小心把妳的秘密告訴我啦。」她說。
「秘密?」蔡鈴茗一頭霧水。
「什麼什麼?什麼秘密?」平常會一起走段路的幾個女同事,才走近就非常感興趣地加入話題。
「就是啊,我知道之前跟小鈴姐相親的對象是誰啦!」新來的櫃檯小姐走出大門,大聲宣佈著。
「咦?」蔡鈴茗呆住。
「我跟大媽提起那個人的名字嘛,大媽就以為我已經知道了,所以和我聊起來啦。」新來的櫃檯小姐道,一字一字念出那個姓名。「宋、早、雅。對不對?就是那個老是跟我打招呼的工程師啊。」
「欸…果還是被知道了。蔡鈴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耶?是他啊。」同事們也都聽說過了。
「大媽告訴我說,見了兩次面之後,宋早雅說小鈴姐很好,是他不適合,所以就沒再繼續了;但感覺起來好像是小鈴姐沒有興趣。小鈴姐,妳一定是知道那傢伙很詭異,所以才沒興趣的吧?真是辛苦妳了。」新來的櫃檯小姐露出非常同情的臉色。
「啊?呃…便了,別人愛怎麼講就怎麼講,蔡鈴茗不是很相i討裝姍。
「宋……宋早雅嗎?」可是,另外一個總務部的女同事忽然開口了。
「怎麼?妳也認識他啊?」其他人問。
蔡鈴茗不覺望著發言的女同事,卻錯愕發現喃念著宋早雅名字的女同事雙頰紅通通的。
只聽女同事有一些困擾地道:「嗯,宋工程師……真的是那樣嗎?」
「什麼啊?怎麼了?」
在其他人的追問下,女同事才開始道:
「我以前也聽妳們講他,原本以為他就是一個那樣不正經的男人,不過,呃……我之前到他們部門拿文件,因為太重了,走到半路掉了一地,他剛好經過……有幫我撿起來。」
其他人一頓,忽然笑了。
「那又怎樣?一般看到,多少都會幫忙撿一下的吧。」
「妳要是這樣就被騙那太單純啦。」
女同事沒好氣地說:
「不是好嗎!我至少交過幾個男朋友,大概知道男生的花招,只是……他幫我撿起來以後,還幫我拿到會議室。我因為有點怕他和不喜歡他,所以雖然有道謝,但表現得比較冷淡,他卻完全沒有介意,還對我輕輕笑了一下,說了不客氣……」她好像在回想那天的情況,在聽眾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才又道:「後來,我偶爾看到他時,會跟他打招呼……怎麼說,他……我覺得他好溫柔喔……和你們說的不一樣,他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很好的人。」
一直小心翼翼屏住氣的蔡鈴茗,在聽到同事紅著臉又害羞地道出結論之後,心臟突然像是要進出胸口似,跳了好大一下。
於是,在聊天場合時總是鮮少加入自己意見的她,就這樣想也沒想地衝動開口了:
「不——不是吧,那一定是裝的,只是裝的而已。不這樣怎麼讓女生對他有好感?我被逼跟他相親過,最知道了,他可是會莫名其妙纏人的人喔。」像是急著要說服所有人,她飛快地說道。
原本大家都覺得他只是個詭異的男人,那就一直這樣認為下去吧,永遠都不要察覺事實也沒關係,反正本來就沒什麼交集,他其實是什麼樣的人這件事,對她們而言,並沒有特別需要去注意的價值啊。一再這麼想著的同時,蔡鈴茗驚訝自己竟然是這麼不想讓別人發現宋早雅的好和宋早雅的溫柔。
這個秘密,只要她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胸口鼓噪著,蔡鈴茗繼續說:
「……他、他不是什麼好傢伙,我也覺得他好像對我有意思,那真的很讓人困擾。像剛剛,還在說我曾經跟他相親的事,我根本不想再提起來了——」
「哇,鈴茗知道是誰先發現了不對勁,同事們回頭看了下背後,紛紛臉色大變,連忙壓低聲喊她、扯著她的袖子。
同事的反應令蔡鈴茗在每天回家一定會經過的便利商店前驚愕停住腳步,心臟狂跳著,她極其僵硬地轉過身,見到話題主角的宋早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原來一直在她們後面。
為、為什麼?她走過這裡一百次以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遇過他,為什麼偏偏是現在這個時候?
「啊、你……」因為太過震驚了,她連手指都微微發起顫來。
「我買飲料……請線上人員喝。」宋早雅對她們一行人點點頭,然後就轉身走向便利商店。
「完了……不、不過,他……也可能沒聽到吧。」同事們乾笑,差點被現場的氣氛給壓扁。
思緒完全亂成一團,蔡鈴茗背脊發寒,彷彿整個人被釘在原地,甚至流下冷汗。
她只是在說謊而已啊,那並不是她真正的意思,所以、所以——
宋早雅在商店門口停頓了下,沒有店內,只是又回過頭,走向蔡鈴茗,佇立在她面前,輕聲地說道:
「讓妳困擾了,對不起。我覺得妳很好……但是我真的沒有其它的意思。以後,我不會再讓妳被誤會,或使妳不舒服了……抱歉。」
蔡鈴茗一直低著頭,完全不敢看他。
感覺到他從自己身前走開,她的靈魂像是凍結住,只剩下幾乎崩垮的無力軀殼。
她動也不動了。
這一定是報應吧。
在不對的時間說出嚴重錯誤的話;在不巧的時機遇見不該出現的人,都是對她的懲罰。
她從來沒有真正善待過宋早雅,她也和哥哥或其他人一樣,有需要才會找他和利用他。她根本沒有任何資格和立場去指責別人。
其實這跟她說的謊無關,她只是……只是做了不好的事,又不懂得反省,所以,現在才會受到這麼嚴厲的懲罰。
一開始,蔡鈴茗還往好處想著。
宋早雅這個人是不會真正發火生氣的,因為感覺起來就不會。在墜落到憂鬱深淵、粉身碎骨的時候,她就只能這麼告訴自己。
但她又矛盾地怕他真的不高興,所以,她想要向他解釋,卻又不敢見他。總是蓄積勇氣下定決心要面對,又在想起這件事的同時立刻退縮了,這樣反反覆覆一整天,希望他氣消了,她才敢拿起話筒打電話給他。
一直被她亂塞的名片,不見了。她小小地心慌了一下,雖然打過不少次,卻從來不重視,所以始終沒仔細記起來,幸好她是櫃檯接待,很快就可以找到內線號碼。
他不在。
宋早雅常常都是不在的。把內線號碼用醒目的粗字黑筆大大地寫在平常用來提醒重要事項的紙條上,到了休息時間,她再次直撥他的分機,依舊沒人接聽。之後再試,也是同樣的結果。
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吧。可是隔天,還是一樣。
一直、一直找不到人。本來只是有一點著急的她,漸漸地變得焦慮起來。
就算宋早雅真的是個脾氣很溫和的好人,但若是無法見到他,她根本什麼都不能做,別說什麼道歉或解釋了,她就連他是不是有在生氣都沒辦法知道和確定啊。
之前即使再多天沒見面都可以無所謂,為什麼是剛好在這個時機找不到他?
按捺不住坐立難安的心情,一到午休時間,她就直接到宋早雅所在的部門。仍然沒見到人,他的同事說他已經回家了。
她所擁有的,唯一可以聯絡到他的方法,就只有部門所在位置和分機號碼而已。手機,她沒有宋早雅的手機號碼,沒有他的E-mailaddress,也沒有他住處的電話、地址。
她突然發現到一個事實。
如果沒辦法在公司找到他的話,她就見不到他。
聯絡他的方式,當初因為不想要所以沒有要,等到現在真的需要了,才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要,她還故意不讓他知道自己的號碼,若是他曾經打電話到她的手機,她就可以有他的來電記錄了。
雖然想著說不定明天他就會在了,然而殘酷的是接連下來的三天,蔡鈴茗甚至和同事交換到南門坐櫃檯,卻仍舊沒辦法看見宋早雅出現在自己面前。
即使工作的地方面積寬廣,碰見的機會也很少,但明明是在同一家公司,怎麼會找不到人?
在快要筋疲力盡的週末前,她終於發現可以幫助自己的救星。
「王先生!」在餐廳看見他正要離開,蔡鈴茗馬上丟下沒吃的餐點追了出來。「你、你好。有一段時間不見了。」她微喘地停在他面前。
王先生回過頭,看見她便笑道:
「的確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呢,半個多月了吧……自從上次一起吃飯之後。」
她連一句客套的寒暄都沒有,直接就道:
「王先生,你知道末工程師的手機號碼吧?可以請你給我嗎?我有事情找他。」
「早雅學長的?知道是知道啊……」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可以先問妳,妳為什麼會沒有他的聯絡方式嗎?」
「咦?」
「妳和早雅學長又不是不認識。學長是個只要相識,不管是誰,跟他要聯絡電話他都不會拒絕的人……他感覺起來就很像那種人吧。」王先生笑睇著她,道:「所以,為什麼妳會不知道呢?」
「啊、我……」因為自己一開始就對他有偏見,因為自己從來沒覺得需要過。好像被責備了一樣,蔡鈴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氣弱地開口說道:「我只是……我想要盡快聯絡上他。」
王先生笑了一下,繼續說著別的事:
「對了,電影好看嗎?學長不會懷疑我,不過我是故意讓妳和他去看電影的。我並不是要撮合你們,而是知道妳想利用他接近我,所以我才讓妳跟他去。」
「……咦?」蔡鈴茗怔住。
王先生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西裝,道:
「我也和妳做過同樣的事。我雖然是他學弟,但那也僅是念同所學校而已。會和他變熟,是因為我想要利用他來接近他妹妹。」
蔡鈴茗一臉震驚,只聽他接著道:
「他妹妹看出來之後,我被徹底拒絕了。他妹妹說我活該,所以……」他望著她,嘴巴在笑,眼神卻極其冷淡。「我不告訴妳。妳自己想辦法。」
說完,他就那樣丟下她走開。
蔡鈴茗忽然明白為什麼和這個人吃飯的那次,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一定是從看電影被放鴿子的那一天開始,她就本能地知道這個人無情又過分,也根本對她沒有絲毫意思。
自己那種憧憬某個形象的心儀,只是好像海市蜃樓一樣不夠真實,在被對方爽約甚至還塞其他人給她的無理對待之後,那層假象變得像泡泡的膜一般薄弱,再和對方真正相處過,泡泡就輕易破了,只停留在嚮往階段的感情也理所當然地消失了。
那次吃飯之後他們便沒再見過面,即使現在知道事實了,她也毫無心痛或難堪的感覺。她看著對方,卻連一點點緊張感也都不再有了,在這一刻,完全沒有了最初的心情,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她為了要接近誰而利用宋早雅,卻是怎麼也抹滅不了的事實。
還以為終於可以取得和宋早雅聯絡的方式了,結果……
「……討……討厭……」她低下頭,幾日以來的連續挫敗讓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用掌緣壓住眼眸,卻還是阻止不了湧出的淚水,她低聲道:「……我真是……自作自受……」
一開始自己亂誤會宋早雅,又對他存有偏見,還一直排斥他,然而只是由於想要認識別人,所以才勉強承認和他是朋友,又因為不是真心的,所以也不想跟他交流。
知道他是個好人以後,除了拿他來當司機,用很差勁的態度要他修電腦,然後希望他不要來攪亂自己的約會之外,她又做了些什麼?
她現實又惡劣。現在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她自作自受。
在一直無法順利見到宋早雅的情況下,來到了假日。
因為失眠而沒有睡好,坐在床上發呆的時候,她發現宋早雅借她的書。檢定考早已結束,她拖了多久沒歸還?雖然真的是很好用的書,但考完用過以後就因為不再重視,所以一直被擱在角落;自己就是這麼對待宋早雅的。
拿起那兩本書,她自責又懊悔的淚水差點從眼眶裡泉湧出來。
她能做什麼?她不知道。只是,一定得做些什麼才行。一直這麼想著,最後,雖然是假日,她卻帶著那兩本書出門到公司。
在餐廳找到一個視野寬廣的位置,她坐了下來。
雖然機率不大,但是假日也是有可能來上班的,那就一定要吃飯,只要在這個地方等著,說不定就會見到宋早雅了。
她望著四周,早餐時間過去了,中餐時間過去了,到了下午,她的腰背已經因為不習慣久坐餐廳的椅子而開始感到僵硬。就在她覺得宋早雅今天應該沒有來上班的時候,入口處出現了一抹高瘦的身影。
於是,她愣在那裡,就那樣看著。
不是用餐時間,但那個人是宋早雅。
「啊……」終於、終於……她高興地從座位站起身。
似乎感覺到視線,宋早雅抬眸朝她的方向望來,在看見她的時候,相當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快地就把目光移開,並且轉身走離。
被……被無視了。
被無視了……
蔡鈴茗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她咬住嘴唇,兩隻手抵在桌緣處緊握成拳,隱隱地發抖著。
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她拚命地忍。
最後,她抓起袋子,急遽地邁開步伐,朝離開的宋早雅背影追了上去。
走廊迴盪著她緊迫匆促的腳步聲,因為回音,所以聽起來格外脆響。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更劇烈、更大聲。
奔至宋早雅身後,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拉住他的手,不再讓他繼續前進。
突然被毫無預警地用力扯轉過身,宋早雅回首,臉上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
蔡鈴茗瞪著地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脯陣陣起伏著。
我拿著的這兩本書,你還記得是你借給我的嗎?你為什麼要當作沒看見我?你果然在生氣嗎?我那天說的都不是真的,全部都定謊話……我一直……一直找不到你……
討厭,要講的事情好多,要先講哪一樣好?
拚命牢握著好不容易才觸碰到的、宋早雅那有點冰涼的手,蔡鈴茗雙眸不禁緊緊一閉,忍耐好久好久的淚水就這樣脆弱地掉了下來。
「手、手機……」
她就像個小女孩一般,在他面前垂首無助地哭泣。
「把你的……手機號碼……家裡電話……地址、E-mail……給我啦……現在、全部都給我……」
求求你。
絕對不要……絕對不要再讓她找不到人了。
「……冷靜下來了嗎?」
坐在公司宿舍對面的湖畔公園椅上,宋早雅輕聲問著她。聽見那溫文的語調,蔡鈴茗千辛萬苦才要停住的淚水,差點又噴出來。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被人太過溫柔地對待也會想哭,她用宋早雅給她的手帕壓著雙眼,又深深呼吸了幾次,然後才抬起臉來。
「手、手帕……都濕、濕掉了。」雖然不再流淚,但她止不住哽咽,鼻頭和眼眶通紅,講話一頓一頓的,因為過度哭泣,只能發出濃重的鼻音。
因為身上有的面紙都用光了,她卻還沒哭完,所以宋早雅掏出手帕借給她,結果她把手帕弄得好髒。她垂眸睇著手裡深藍色的布塊,上面還有白白的痕跡。
「沒關係。」站在她身旁的宋早雅微低著頭,輕聲安慰她。
察覺他伸過手來要拿走手帕,她連忙雙手一合,把手帕夾在自己掌心裡,不讓他拿走。捏著那被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布塊,她道:
「洗好、再還給你。」想到自己的鼻水什麼的,她現在才臉紅。
宋早雅聞言,只是順從她的希望,將手收了回去。
湖畔輕吹的微風讓人心情寧靜。蔡鈴茗曾經想過在科技園區裡弄一座那麼大的人工湖出來要做什麼,現在她才感受到它的功用。
「我一直……打你的分機,卻找不到你。可是,我又沒有其它的聯絡方式……」她說。一想到就又覺得好傷心。
「抱歉。因為我值夜班的關係,所以這星期早上都不在。」他歉然說道。
她知道,因為她去過他的部門想要問手機號碼。她真的是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只不過當時他的同事沒給;她大概是問到一個行事比較謹慎的人吧。但是……但是她有留下寫著自己手機號碼的字條,那幾天卻沒等到宋早雅給她回應。
「你……生我的氣嗎?」願意給她手帕和在這裡跟她說話,是不是其實沒有那麼糟?瞅著自己的鞋子,她無論如何都想知道。「你……覺得我討厭嗎?」然而,只是這麼問著而已,都還沒有得到回答,她理應哭干的雙眸再度淚水氾濫起來。
視野迅速變得一片模糊,她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寫在名片上可以嗎?」宋早雅總是輕輕溫溫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身上只有名片……」
蔡鈴茗眨了下眼,淚水掉在膝蓋上。只見他彎著腰,拿出名片遞給低著臉的她看,然後在她面前寫下他的手機號碼、家裡電話、住處地址和電子郵件信箱。
然後將名片輕放進她手裡,柔聲道:
「我沒有生氣,也沒有討厭妳。所以,不要哭。J
望著那張空白之處寫滿宋早雅秀麗字跡的名片,蔡鈴茗的眼眶又是一江。
「可、可是,我有留字條給你,你沒有打電話來;你剛剛……看到我就走,也沒有理我……」
像是在安撫一般,他用很低的音量對她輕語道:
「因為,讓妳感到困擾或被纏,我覺得很抱歉。一直都沒發現原來妳還在意相親的事。我真的沒有其它意思,如果能讓妳知道就好了。我不曉得妳留下電話是表示很急著找我,所以遲疑著沒有給妳回應。剛剛沒有理妳,也是覺得和妳交談會讓妳有不舒服的感覺……」
「沒有——不是那樣的!」她焦急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抬起臉來,極力修正自己曾經撒謊說過的話。「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話,我並不是真的那麼想的!請你相信我,我那個時候只是……只是……只是因為某個原因,所以說謊了……我沒考慮那樣的言論是不妥當的。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是那麼想的!」像個做錯事的孩童拚命澄清到最後,她甚至是在低喊了。
所以,不要無視她,不要不理她。
自己努力解釋道歉的這一切,不知道他能不能夠接受……輕輕地喘息著,蔡鈴茗閉著眼睛氣弱道:
「我是說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要她說幾次對不起她都會誠心地說,她不想被他討厭。
不知道他會給她什麼回應,心裡好恐懼。感覺他站直身,將手從她掌心裡抽離,這個疏遠的動作令她心中一涼,在覺得無比難受的瞬間,下一秒,那只冰冰涼涼的手,很輕緩地摸了她的頭。
「妳……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子。」就是一個年長的人疼愛年幼的人所會做出來的動作而已。他只是不帶雜質地輕撫了下她的頭,然後將手垂放到身側,道:「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
蔡鈴茗聞言,迷惑地仰起臉。
「我……我說你的壞話。我、我態度很差,找你都只是要你幫我做事情。」越說,她越難過,雙眸微濕道:「我沒有好好向你道謝,你明明幫我的忙,我還對你不耐煩或發脾氣。之前誤會你,心裡都在想你很奇怪,會說是你的朋友,也是有目的的……我很差勁的啊!我一點都不好。」明明是很差勁、很差勁的。
「……妳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宋早雅溫慢卻肯定地說道。「妳也可以選擇不說出來,但現在卻都告訴我了。所以,我覺得妳很好。」
他微微俯首,對坐著的她露出極為柔和的微笑。
……就是因為想要獨佔他的笑容和溫柔,所以她說謊了。明明那樣不應該,但蔡鈴茗竟然在此時此刻覺得再重來一次自己說不定還是會著魔的做出相同的事。她不會再用傷害他人的詆毀方式,但是,她絕對要想出其它法子把這個秘密保住。
「我、我做了壞事……」不知為何,她原本是在責怪自己的,被他這一笑,竟弄得滿臉通紅。
宋早雅想了一下,道:「每個人都做過壞事。我也做過。」
你也做過?是自以為做過嗎?不然就是跟她做的比起來是跟細菌一樣小的壞事。蔡鈴茗低聲說:
「……我不是你知道的那樣……」他弄錯了,把她想得太好了。她抿住嘴唇。
他望住她一會兒,然後,緩慢地道:
「我知道,妳在看到有人被欺瞞的時候,會忍不住告訴那個人;我知道,即使是陌生人,妳看不下去的事情也會出聲提醒;我也知道,妳做錯事了會難過後悔、會反省,也會哭著道歉。」
蔡鈴茗聞言,沉默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忍住沒讓眼淚再掉下來。
她帶著鼻音道:
「我出賣我哥向你告狀的事,真的這麼讓你印象深刻嗎?你還說了兩次。而且,我也不是看不下去,我只是……」
她還沒講完,卻聽宋早雅道:
「不是說兩次,是兩件不同的事。告訴我妳哥哥其實沒有很忙,和提醒陌生人是兩件事情。」
「……咦?」蔡鈴茗一愣,看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
她登時憶起,他曾說過她念高中時,他們也見過一次……
宋早雅忽然想到般地道:「啊,其實妳哥哥有我的手機號碼呢。」
「呀,對耶!」蔡鈴茗簡直像是被巨大的棒槌打醒一樣,不禁驚訝地叫出聲音。希望能夠直接聯絡到他,她能用的方法都用過了,怎麼就是沒想到要問一下自己哥哥?大概是太過心慌意亂,再加上先入為主地覺得在公司裡找不到人就沒辦法,所以才有了這麼大一個盲點。
她、她覺得自己好呆喔!剛剛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蔡鈴茗死命瞅著手裡的名片,感覺自己實在是無比丟臉,當場爆紅了臉。
然而,輕低的笑聲卻吸引她抬起了眼眸。
宋早雅似乎感覺她的反應有趣,忍不住笑出了一點點聲音。
「抱歉……我沒有惡意。」他稍稍撇過臉去。
半晌,他再轉頭回來望著她,表情柔和,唇邊的淡笑溫煦又柔軟。
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高高的地方掉進她胸口最深之處,噗通一聲,所有的一切蕩漾起來,於是她可以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在耳邊變得異常清晰。
蔡鈴茗出神地凝視著他。
高中的時候,她在哪裡遇見他的?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可以讓他留下印象的事?
好想把它想起來。
那是有他出現的回憶呢。即使只是一片小屑屑,她也不希望遺漏掉。
……在一直沒辦法和宋早雅取得聯繫、所以也見不到他的那幾天,她知道了一件事。
她好害怕這個人會討厭自己。
如果是很要好、很親密的朋友,或許也會產生這種心情吧。
那麼,只有他,即使被全世界的人討厭了,唯獨只有他,絕對不想要被他討厭,只要不被他討厭就好。
會這麼想,一定是代表著一件事了。
湖畔的涼風拂亂蔡鈴茗頰邊的發,她著迷的視線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心跳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快加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