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 正文 第二十一冊 第五章 突圍戰
    “左右兩翼合攏,布陣沖鋒!”我大聲疾呼,山魈迅速列成最具攻擊威力的三角陣仗,猶如一枚鋒銳的尖鑿,瘋狂刺入茫茫敵海。

    混入天壑的計劃已經落空,想帶著山魈在防守森嚴的大軍中強行殺入天壑,更是癡人說夢,何況今日還不是月圓之夜。眼下,我們只能逃離此地,再做打算。頭頂上空很快變成黑壓壓一片,不斷有妖怪從遠處飛至,各處兵營傳來急促的號角聲,寨樓上彩旗翻飛,妖兵們打出一個個調動應變的旗語,舉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浪潮般起伏的人頭。

    突如其來地,我心中閃過一絲近乎軟弱的彷徨。雖然我和妖軍廝殺過很多次,早有豐富經驗,但像現在這樣,在數十萬浩瀚大軍的包圍中生死相搏卻從未有過。四周殺聲震天,妖怪們猙獰凶惡的臉仿佛在眼前放大,每一張臉看起來似乎都一樣,而我們三千人的孤軍就像是大浪中的砂粒,隨時會淘盡。

    在被群體淹沒的汪洋中,“我”到底有什麼不同?“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是戰爭!除了殺人或者被殺,沒有其它意義!”幾乎在同一刻,我斬斷了莫明的情緒。“殺!”我蓄滿法力,雙拳以“刺”字訣擊出,千百道細密的光線如同箭雨,射得妖軍人仰馬翻。一拳未終,我已飄然躍起,雙腿連環數百下踢出,將圍過來的妖怪踢得骨骼盡斷。同時瞄准上方噴出三昧真火,十多個從天空俯沖下來的妖怪被烤成焦香肉串。

    鳩丹媚緊跟在我身側,九根蠍尾上下翻飛,忽刺忽纏,毒蛇般咬噬了無數鮮活的生命。在我的叮囑下,鳩丹媚沒有動用第十根金色蠍尾,以免招惹吉祥天。盡管如此,以她末那態巔峰的修為也所向披靡,足可自保。

    混戰中,我既不能施出招牌式的螭槍,以免被識破身份;也不敢輕易使用尚未完美的生死螺旋胎醴,唯恐誤傷了周圍的山魈。我和鳩丹媚作為正面突擊的箭頭,山魈們從側翼配合防護。三角陣過處,血肉橫飛,遍地死傷,鎧甲兵器的碎裂聲不絕於耳。

    “裂!刺!斷!”“欲”浮出我的神識,實質化成耀眼的藍色電芒,與神識氣象術相融。我每一拳擊出,都形成凌厲的電網,撕裂此起彼伏的敵軍陣浪。此時此刻,無論想什麼都是多余,也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只有不停地殺戮。殺到瘋狂,殺到恐懼,殺到麻木!

    無數妖怪在前方僕倒,又有數不清的妖怪湧上來,無休無止,令人厭煩而心神疲憊。山魈的數量在一點點減少,三角陣像被擠壓的氣泡,忽漲忽縮地變形,再也難以保持最初的完整陣勢。一旦有山魈被妖軍沖散,立刻就被卷入呼嘯的敵浪,連渣滓都不剩。

    我們不斷向前突破,妖軍也隨勢追堵,死死咬住我們不放。右後方驀地殺聲四起,另一支從妖營裡出來的生力軍也趕到了。百忙中匆匆一顧,駐扎天壑的妖軍大營幾乎出動了半數,東繞一堆西奔一堆地調兵遣將,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如果被他們形成甕中捉鱉的合圍之勢,我和鳩丹媚可以逃脫,山魈卻必將全軍覆沒。“收縮隊形,去北面那個山坡!”我掉轉方向,陡然右拐,向三裡外的小高坡沖去。“喜”率先開路,灼熱的火球光焰萬丈,將前方敵軍燒成炭灰。仗著元力護體,我任憑對方密密麻麻的利器砍刺全身,只攻不守,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捅出一個缺口,殺出重圍。

    “北面的山坡?”鳩丹媚的蠍尾洞穿一名妖將小腹,纏繞住屍體向旁橫拋,扭頭訝然看著我,“那不是又殺回去了嗎?”

    西面,是我們來時的莽莽叢林,也是我們奔逃的方向。林深樹茂,地勢狹窄,又有毒蟲猛獸干擾,敵軍不易形成有效的陣仗圍擊,本是最佳的突破路線。而北面的小高坡緊鄰妖軍大營,相距龍門天壑下的湖畔不到一裡,堪稱敵軍防守之重。

    “你看看妖兵的樣子,無論我們逃往何處,他們都會緊追不放。再加上沿途各處兵站聞訊堵截,我們能活下來的有多少?”我咬牙回道,“喜”、“懼”、“哀”、“欲”統統升騰而出,結合神識氣象術,化作排山倒海似的猛攻。有利必有弊,在叢林裡,數千山魈很快就會被打亂,不得不各自為戰,和我、鳩丹媚失散是遲早的事。而先前之所以能一路橫沖直撞,是因為我和鳩丹媚擔當的三角箭頭太強,沖擊力十足,沒有我們倆領軍,山魈注定淪為被逐個擊破的命運。

    耗費大量心血養成的山魈,我豈能敗個精光?

    “上了山坡被圍,同樣是死路一條啊。”鳩丹媚的九根蠍尾倏然收縮,又如孔雀開屏般猛然抖射出去,一根根紅黑色的蠍針仿佛疾風驟雨,從蠍尾末端激射出去,刺得妖怪哭爹喊娘,滿地打滾。

    “這樣才能誤導妖軍。”我眼角的余光死死瞄著天空,妖怪們撲展羽翼,猶如附骨之蛆一路尾隨。“剛開始,妖軍的空中兵力十分重密,顯然是怕我們從天上逃走。但殺到現在,我們始終在陸地糾纏,山魈也沒有露出真實法象。對方誤以為我們沒有飛行能力,所以才不斷加強地面調動,空中的妖軍布防也出現了疏漏,轉而以跟蹤騷擾為主。如今返身回殺,給妖軍造成我們因為絕望而誓死一搏的假象,從而吸引妖軍把重頭放在陸戰上,空中的布防就會更加松懈。”

    “所以你選擇了那座小高坡,到時再從空中逃走?小色狼還是足智多謀的將才嘛,難怪你一直沒有讓山魈顯示法象。”鳩丹媚媚笑著蠍尾猛抽,將一個從左側偷摸上來的妖將鞭打成旋轉的血肉陀螺,香舌輕輕舔了舔飛濺在唇邊的鮮血。

    我無言苦笑,我哪裡稱得上將才?其實抵達天壑前,我就該考慮計劃萬一失敗後的應手,事先做好布署。現在亡羊補牢也有些晚了,三千山魈,殺到現在不足兩千,還要繼續消耗下去。抓起兩名妖怪,我將他們對撞成肉餅,心中迫切感受到了一名優秀將領的重要。

    妖軍完全沒有預料到我們的回馬槍,大部分兵力都調向西線追截。一時間,被我們殺了個措手不及,陣形出現了短暫的混亂,擁擠成團,難以形成有效防御。在我的瘋狂攻擊下,一個個妖怪像劈開的干柴向兩側分開,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急速向北突破。

    剛開始,我們勢如破竹,推進的速度極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妖軍回過勢來,加緊布署調度,原先追擊的人馬從後方緩緩逼近,層層推動。駐扎在天壑大營的妖軍則形成一堵堵厚實的人牆,采取堅守的防御陣,大量手執刀盾、孔武雄壯的妖怪擋在最前沿,厚重的鋼盾密不透風地緊挨在一起,形成巨龜般牢不可破的陣仗。雙方接觸時,鋼盾掩護後的妖兵趁隙刺出一柄柄尖銳的矛槍,像龜殼內鑽出的尖刺,閃耀出密密麻麻的寒光。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們的前進變得異常艱難,變成了最難打的攻堅戰。敵軍前後夾擊,山魈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裡,在我的嚴令下,沒有山魈敢嶄露法象,十成力量最多施出了七、八成。望著不斷減少,損失慘重的山魈,我從肉痛到麻木,視野內晃動的都是妖兵的身影,仿佛重重波浪,永無窮盡地湧至跟前。

    一點黝暗的烏芒突然從妖軍內破出,帶著凜冽刺骨的寒氣,直襲我的咽喉。一個面目陰冷的妖將手執方天畫戟,飛撲向我,戟身在空中發出高速摩擦引起的嘶嘶聲。

    世態!妙有的境界令我清楚察覺到了妖將的強悍修為,戟尖臨近咽喉,驟然筆直下劃,似要改變目標,挑破我的胸膛,在戟尖與胸口即將接觸的一瞬間,長戟竟然再生變化,驀地一沉,化成橫掃之勢,戟頭月牙形的利刃砍向我的腰部。

    妖將這一擊變化巧妙,一波三折。不但威勢凌厲,還隱隱藏了余力,戟柄顫抖不停,分明留下一環套一環的後手。我若老老實實應對,立刻就會被對方連續不斷的變化纏上。而我這個擔當箭頭的人一旦停滯不前,整個三角隊形就會被敵軍活活拖死,導致山魈成倍傷亡。

    略一側身,我不退反進,直沖妖將,以肉軀迎上戟尖。悶哼一聲,我嘴角溢血,森冷的戟尖在後背猛烈劃過,月牙刃更是鎖卡住腰部,肌肉被擰得卷曲起來。正常戰勢下,我如此蠻干便是腰斷背裂的下場,但有了元力大為不同。拼著身中戟招,我獲得了與妖將近身的寶貴機會,雙方距離頃刻貼近,面面相對,長長的戟柄幾乎凹彎成一個圓。在對方驚駭的目光中,我左手抓住戟柄,右拳貫入妖將太陽穴,直擊得腦漿迸裂。緊接著飛起一腳,將屍體向右踢飛,撞得幾名偷襲的妖兵筋骨寸斷。

    距離預定的山坡已經不足一裡,戰斗也更加激烈,每突破一層妖軍防線,必然換來多名山魈傷亡的慘烈代價。整個戰場好像變成了粘稠的泥潭沼澤,舉步維艱,令人困頓疲憊。饒是我煉出生死螺旋胎醴,結成魅胎,也在一個多時辰的連續搏殺中感到了厭倦。法力的消耗不算什麼,精神上的疲憊才是最要命的,在源源不絕、殺之不盡的敵海中,我都快變成了牽線木偶,只曉得刻板重復地不停殺戮。

    “跟緊了!”狂喝一聲,我猶如龍卷風旋轉,標射疾沖。這是我從楚度的攻擊中參悟出來的,無數只拳頭從我急旋的身影內探出,每一拳都蓄滿“裂”、“轟”、“刺”、“封”、“斷”、“纏”、“卷”、“化”、“衡”要訣,集“欲”、“喜”、“哀”、“懼”的力量,將神識氣象術揮灑得淋漓盡致。

    電光馳騁縱橫,光焰灼熱噴耀,黑雨密集激射,灰霧翻滾起伏。妖兵成片成片栽倒,鐵桶般的防線被我強行撕開一個缺口。“突出去!”我勢若瘋虎,拳腳大開大闔,法術眼花繚亂,絲毫不顧惜法力的消耗。在我的猛烈爆發下,山魈們振作起士氣,奮勇殺敵,從破開的缺口瘋狂沖擊。

    距小山坡只剩半裡之遙。我瞥了一眼上方,天空的妖軍防御越來越疏漏。由於我們深陷重圍,混戰成團,對方難以在空中形成精准打擊,大多數妖怪只是袖手旁觀,瞧個熱鬧,甚至嘻嘻哈哈地談笑指點,全無防備之心。

    大量妖兵從缺口湧出,向我們合圍而來。四周仿佛變成一個人間屠場,修羅地獄。雙方都殺紅了眼,慘叫與怒吼混雜,斷臂和殘肢齊飛。驀然,兩波湍急的氣浪分別從左右兩側襲至,繞過我,直撲身後的鳩丹媚。

    左邊的妖將魁梧高大,掌中一柄巨型斬馬刀長約三丈,刀背足足一尺來寬,斬馬刀在空中劃過黝黑的弧線,初時悄寂無聲,刀至半途發出風雷轟鳴之音,愈來愈響,猶如炸雷霹靂,震得人立腳不穩。右邊的妖將瘦弱矮小,手執一柄細銳匕首,雪亮發光。和斬馬刀截然相反,匕首刺出時響聲驚天動地,刃口與空氣的摩擦竟然生出閃耀的火花,匕尖接近鳩丹媚時,發出的聲響漸漸銷聲匿跡,匕影也變得若有若無。

    兩名妖將都具備世態的強大妖力,一刀一匕配合得巧若天成,交叉成奪命的利剪形狀,封死鳩丹媚所有的退路。

    鳩丹媚揚起蠍尾,迎向高大妖將,與斬馬刀接觸的剎那間,蠍尾巧妙抖動數十下,想用巧勁卸去對方剛猛的力道,再借力打力,將斬馬刀的去勢引向右邊的矮小妖將。

    這本是連消帶打的妙招,但結果大出我的意料。“嗡”的一聲,氣勢洶洶的斬馬刀被蠍尾一碰,居然蕩開,刀鋒像輕飄飄的柳絮掠起。這剛猛之極的一刀,走的竟是至柔的路子!繞著蠍尾,斬馬刀劃過一連串奇妙的弧線,似曲似直地纏住了鳩丹媚。而本應柔弱的匕首卻發出至剛至猛的妖力,猶如斧削刀鑿,彪悍威猛,掀起滾滾氣浪,巨山般壓向鳩丹媚。

    鳩丹媚連消帶打的願望頓時破滅,反而因為應對錯誤,蠍尾的變化受到了克制。

    糟了!我心頭一沉,為了闖出重圍,身為三角陣箭頭的我倆,都是用最快速、最冒險、最極端的方式沖突,務求一個回合解決對手,絕對不能留在原地多做糾纏,否則就像濕手粘面粉,被越來越多的妖兵纏住。現在鳩丹媚料敵失誤,即使以她高出一層的末那態修為,也休想馬上擺脫這兩個妖將。

    一彈指,鳩丹媚從緊挨身後,到被我甩開半丈之遙。不用幾息,她就會被不停疾突的三角陣甩遠,直到陷入重圍。停下,返回?還是繼續前沖?我腦海突然一片空白,一旦返身援助,整個隊伍肯定完蛋,在山魈身上耗費的苦心付之東流。

    轉念間,鳩丹媚落到了三角陣的末尾,兀自與兩名妖將廝殺,四周洶湧的敵浪仿佛隨時要將她吞沒。

    該死!她是鳩丹媚啊!我怎麼可以猶豫?恍若驚夢忽醒,我身形一頓,下意識地停止了步伐。“原地防御!”我嘶聲叫道,蓄勢直擊的雙拳化為曲線的柔勁,卸去正面妖兵的狂轟濫擊,“哀”的霧團迅速擴散,竭力環護住山魈。

    四周壓力驟然暴增,拳腳兵刃掀起的呼嘯氣浪形成強有力的沖擊,帶動我們整個隊形搖搖晃晃。留在原地等於做一個被動挨打的靶子,任憑妖兵像山塌雪崩,一重強似一重地連續撞擊過來,就算不動手開殺,擠都能把我們擠扁。

    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近百名山魈接連戰死,咽氣的一刻至少被數十件兵器亂斬分屍。山魈零碎的血肉落在地上,一點點化作青黑色的山石巖塊。

    “光當”一聲,斬馬刀從高大妖將的掌中滑落,他手捂咽喉,頹然僵倒,六根蠍尾同時從他喉頭抽出,帶出一蓬鮮血。拼盡全力速殺了一個勁敵,鳩丹媚還來不及喘息,矮小妖將的匕首又如狼似虎刺至。這麼一耽擱,鳩丹媚立刻陷入妖兵包圍,好幾個悍勇的妖將瘋狂撲向她,重重疊疊的妖軍陣浪裹著她沖遠,與我們徹底分隔開。

    激戰中,渾然不覺天色已晚,黑夜的波浪無聲漫湧,似將鳩丹媚推得愈發渺遠。

    “鳩丹媚!”我的呼聲猶如炸雷,響徹四空。一根透明晶瑩的千千咒絲向後倏地彈出,直射妖海中的鳩丹媚。

    鳩丹媚心領神會,奮身躍起,矮小妖將也如影隨形地撲上。半空中,蠍尾與匕首交擊數十下。矮小妖將飛跌出去,小腹裂開八個噴血洞孔。鳩丹媚悶哼一聲,香肩被兩柄突襲的長矛刺中,身形不得不下落。

    同一刻,咒絲纏上鳩丹媚的腰肢,猛然拉起,“嗖”,像拽著一只飛揚的風箏在空中劃過,閃電般將她拖至我的身邊。“殺!”我狂吼一聲,帶領整個隊伍再次向前猛沖。

    數不清的妖怪在身前倒下,我冷漠無情地收割生命,內心卻翻湧不休,一次次浮出鳩丹媚被妖將纏住的景象。為什麼?那一刻我為什麼會猶豫?我怎麼可以!她可是我親近的女人啊,我怎麼能夠猶豫?愧疚像滾燙的烙鐵,灼烤著我靈魂的血液,直到燒出血液深處最真實的顏色。

    那裡也許已經不再鮮紅。

    到底是為什麼?莫明的憤懣令我無處發洩,抓住一名妖將的雙腿,我將他活生生撕裂。

    為什麼?屍體的血沫濺滿我的臉,唇角腥味彌漫,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了腥紅。

    為什麼?我一抓剖開對面妖將的胸膛,掌心觸摸到滾熱跳動的心髒。在紅塵天的海上,我可以為了三個美女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如今卻做不到了呢?當年,我僅僅是北境的一個流浪小兒,是爛泥,是無賴,是對道一無所知的弱者。而現在,我長大了許多,感悟了許多,我被月魂譽為最有希望突破知微的強者。

    可現在我卻要猶豫了。

    懂得越多,難道就越敝帚自珍?無語望向蒼穹,孤冷星光點點,它們不再映入我的眼睛。

    或許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比星辰更高的地方。

    也或許有其它的光芒遮住了我的視線。

    厲吼一聲,我不停頓地擊飛十多名敵將,身形側移,將一個即將沒入敵海的山魈拉了回來。一絲危險的警兆陡然生出心頭,我瞧也不瞧,雙腿往下連環蹬踏,地面裂開大洞,幾個形如穿山甲的妖將剛剛撲出,就被我踩成碎肉。

    距離小山坡已不足十丈。

    悶雷般的蹄聲隱隱響起,大地震動,狂風掀騰,聲勢浩蕩驚人,蹄聲仿佛密集的擂鼓敲碎夜色,發出山崩海嘯似的轟鳴。

    我倒抽一口涼氣,不用察看,也知道對方加派了一支絕對強勁的騎兵,意圖速戰速決。一旦被他們纏住,萬事皆休。拼盡全力,我體內一口精氣流轉,像一枚疾發的花炮射向前方,拳腳齊出,肩抵胸推,純粹以強橫的肉身將妖兵撞得東倒西歪,滿地打滾。

    霹靂翻動,旌旗招展,妖兵忽然向左右兩翼分開,中間塵土飛揚,沖出一支彪悍騎兵,直撲而來,恰好封死了我們的路線。

    我頓時頭皮發麻,緊趕蠻干,使盡了渾身解數,還是被對方堵住了我們。這是一支堪稱移動堡壘的重甲騎兵,坐騎皆是猙獰可怖的奇獸,頭大如斗,獠牙突兀,額頭數尺長的犄角尖利崢嶸,渾身裹罩在一襲紫銅魚鱗鎖子甲內,騰躍奔跑自如。獸背上的妖兵一式玄鐵重鎧,配置長槍砍刀,露出戰盔的眼睛神光充足,個個都有神態左右的妖力。

    當先沖出的為首妖將尤其顯眼,銀盔雪甲,面如冠玉,赤手空拳。胯下一頭照月九頭獅張牙舞爪,凶惡咆哮,九個血盆大口裡噴出刺骨寒風。

    拼了!不做絲毫考慮,我一往無前地沖過去。在這隊摧枯拉朽的重甲騎兵面前,任何防御都是紙糊的,退縮閃避只能更陷被動。唯有以硬碰硬,用最快的速度闖出一線生機。

    “哀”、“喜”、“欲”、“懼”齊齊破入騎兵隊陣,光焰迸濺,氣浪爆炸,一頭頭怪獸嘶吼著倒下,痛苦翻滾。鳩丹媚伺機配合,九根蠍尾疾風驟雨般刺出,必取敵軍雙眼,令妖怪淪為一個個瞎眼鐵罐。

    照月九頭獅奔躍而至,妖將揮拳直擊我的面門,霎時,我察覺出對方的妖力在世態巔峰,比我絲毫不差。換作鯤鵬山之行前,我根本不可能在一個回合解決對手,何況還要加上凶猛作怪的九頭獅。

    前進的勢頭絕對不能停頓,生死螺旋胎醴在體內旋轉成颶風,我已經沒有任何留手的余地。

    雙方猛烈沖撞在一起,九頭獅爪牙翻飛,咬抓向我的四肢。妖將嘴角滲出一絲冷笑,拳頭化成冰寒的雪團,以驚人的速度翻滾、崩發、壯大,形成排山倒海般的雪崩之勢。

    “衡!”神識氣象術最玄妙的一招擊出,拳頭在空中似快似慢,與對手拳頭相觸,黑碧色的生死螺旋胎醴與雪崩妖術正面交擊。妖將的冷笑僵滯在嘴角,轉瞬間,整個人連同九頭獅消失得無影無蹤。

    生死螺旋胎醴波及處,妖軍灰飛煙滅,就連幾名山魈也慘遭殃及,大半個身子被送去了黃泉。“砰!”,鳩丹媚疾刺的蠍尾被十來個妖將聯手擋住,反震之力推得她向後倒退,恰好觸及生死螺旋胎醴的余波!

    “讓開啊!”我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吼,手足冰涼,眼前甚至出現了鳩丹媚香消玉殞的悲慘幻覺。

    奇變突生!鳩丹媚渾身自動綻出燦爛的金芒,抵住了生死螺旋胎醴的侵蝕,絲毫不受影響。我不能置信地瞪直了眼,心中又驚又喜。

    妖軍不自覺地惶惶後退,一雙雙眼睛閃爍著迷惑不安。被我斬殺並不可怕,但死得莫明其妙,詭異得連屍體都不剩,恐怕才是他們最畏懼的。趁著妖怪軍心混亂,黑碧色的龍卷風仿如幽冥使者,摧枯拉朽般直沖上山坡,將沿途的刀山槍林掃蕩成平地坦途。

    我們終於站在了坡頂,身邊只剩下三百多山魈,個個遍體鱗傷,氣喘如牛,濃稠的鮮血滲染得衣衫沉甸甸往下垂。坡下,屍橫遍地,血河肉山堆壘。妖兵從四面八方湧至,將山坡圍得水洩不通。一支支生力軍從遠處奔來,不斷調兵遣將,排行布陣,重重疊疊的森嚴陣勢看得人心裡發毛。在他們眼中,我們已是甕中之鱉,任由魚肉。

    通紅的火把接二連三地亮起,“滋滋”的火焰在夜風中搖曳,像一只只惡魔窺視的眼睛,嵌入了漆黑的幕布。

    妖軍終於布置完畢,蓄勢待發。

    驀然,四周從極度的喧鬧沸騰,轉變成極度的沉寂,如同一個悲涼的墳場。只聽到騎獸鼻孔喘呼的撲哧聲,鎧甲兵器摩擦的金屬聲,宛如暴風雨前特有的壓抑沉重。

    瞄准坡頂,妖兵緩緩舉起槍矛。寒芒與星輝、火光交織在一起,閃耀出異樣的妖美。

    我忽然步入一種玄異的心境,生命的毀滅與拼搏,消失與存在,壯偉與丑陋,希望與絕望,在戰場上矛盾而和諧地融會一體。曾經鮮活的血肉,曾經風化的屍骨,曾經痛苦的吶喊,曾經激揚的時光,曾經的起點和終點,最終都將無窮無盡地輪回下去。

    沒有曾經,永恆循環變幻。

    生是死的另一面,此岸即是彼岸!俯視大地,仰望蒼穹,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道”的存在。

    碎念雜緒盡都斂去,疲憊一下子從所有毛孔洩出,我的身心一片靈寂,清幽得像要飄起來,融入那玄奧的冥冥輪回。

    末那態!

    在妖軍即將發動猛攻的一刻,我邁入末那態,成功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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