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 正文 第二十冊 第十三章 逆生成丹
    一葉而知秋。

    太清金液丹就像一片中子,《太清金液華》是醞釀它的季節。

    正如葉子不僅僅是葉子,它是來日綻放的鮮花,也是昔日落地的種子。而無論是葉芽、鮮花、果實還是種子,夫不映示季節的更替變化。

    太清金液丹化做一道灼熱的液流入喉。

    看破外相,直面真如。

    液流仿佛分解成一條條細微的脈絡,清晰呈現在我的心中。每一天脈絡的生成,每一條脈絡的構造,每一條脈絡的變化,每一條脈絡的流向……映示出背後隱藏的根源——紛呈衍變的一個個“季節”。

    這些“季節”的名字,就叫《太清金液華》。

    如果丹鼎流以《太清金液華》秘笈煉制出太清金液丹被稱做“順”,那麼以煉出的太清金液丹,倒推出《太清金液華》秘笈,就是“逆”

    沒有本質的區別,改變的只是流動的方向。

    正如生和死。

    光陰也是一種方向。

    一念及此,螺旋生死氣忽然開始逆向旋轉。

    太清金液丹的液流在我內腑游竄,猶如化做了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文字,看不見,但在心靈的眼睛中一覽無憾。

    “精金為液母,清液為金子。金母隱液胎,太清藏液胎。金入於猛火,色不奪精光。金不失其重,日月形如常。”

    沉眠的龍蝶內丹陡然跳動。

    “轟!”丹田內緩緩升起鼎爐。螺旋生死氣當即湧上,繞著鼎爐盤旋,形成煉丹的熊熊烈火。

    “糟了!沒有丹草入鼎,你拿什麼開煉?”螭如夢初醒般大叫,丹鼎流的秘道術,必須要有藥草內丹做鼎料。

    “等你提醒黃花菜都涼了。”我沒好氣的回應道,丹爐緩緩轉動,鼎口對准了我身下的肉菌石,氣息緊鎖目標。既然肉菌石是北境開天辟地時的地母精華,我怎會輕易放過?

    或許是我的錯覺,肉菌石仿佛蠕動了一下,像是預感到了危機,竭力掙扎。然而,沙羅鐵枝把肉菌石與我死死綁在了一起,難以掙開。片刻後,肉菌石似是出一聲哀鳴,一股無比渾厚溫淳、柔韌龐大的流汁被鼎爐強行吸出,流入我的身體內。吸取了肉菌石的精流,爐火立刻暴漲,鼎爐悠悠轉動,按照《太清金液華》的口訣開始煉制。

    爐內,肉菌石的精流漸漸聚成一顆乳黃色的液滴。

    “凝丹外金,內懷液華,金從月生,朔日受符。金返液華。太滴相包,藏其匡廓,沉浮洞虛。金性不敗,清液不腐。”

    爐火翻騰,液沒跳躍。

    “轟!”爐火驀地暴起,螺旋生死氣颶風般沖入鼎爐,卷起液滴,貪婪吮吸。直到徹底吸取了液滴,螺旋生死氣猛地噴出鼎爐,繞著丹田內游走,呈現出清亮的半液體狀。普日丹田上方三寸的暗點,已被螺旋生死氣覆蓋。

    太清金液華煉成了!我驚喜萬分,恨不得仰天長嘯,洩心中長期累積的郁結。瞥了瞥身下的肉菌石,雖然它號稱永不磨損,雖然始終不碎不裂,但肉菌石的整個輪廓縮小了一圈,明顯被我盜取了部分精華。

    “肉菌石還能用啊!”螭興奮的嚷道,“不愧是大地精華凝聚出來的。”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按照丹鼎流九品的順序,將《紅花神種》《朱光雲碧腴》《紫華流精》重新煉制過,隨後打鐵趁熱,向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進軍。

    鼎爐緊緊鎖住肉菌石,吸取它的精華當做材料。可憐這塊擁有生命力的遠古奇物,被迫再次減肥。

    “滋潤瓊液,化轉流通。潛胎見玉,散瓊光。玉胎漸進,日以益長。”隨著爐火升騰起伏,鼎爐內的肉菌石精華,慢慢轉化成一團瑩瑩生輝的玉胚。

    螺旋生死氣倏然鑽入玉胚,玉胚表面時不時地鼓起一個個柔亮水泡,色澤愈加明潤。

    “盈盈春澤,溶溶玉膏,含元納虛,播胎於玉。”玉胚“啪”一聲炸成精末,激濺的碎末重新融會成螺旋生死氣,在丹田內明淨流彩。

    幾個時辰的工夫,《玉胎瓊液膏》就被我勢如破竹般煉成。此時的螺旋生死氣猶如黏稠的膏狀,色澤黑碧相間,散出玉石般的潤光。最可喜的是,我的身體不再流膿,屍斑淡化,腐爛的血肉有了愈合重生的跡象。

    肉菌石元氣大傷,幾乎縮減了一小半。晏采子站在對面,專注的地望著,也不催促問,似在以心神感應我的體內變化。

    夜色覆蓋了蝕魂壑,蒼涼的秋風帶來遠方的雁鳴,孤寒的鳴聲裡隱聊透出一絲冬意。

    被囚禁在這裡,已經快一年了。

    從絕望,到希望,又回到絕望,再重新生出希望。不到一年的時間,讓我的心境起起落落,恍若歷經千錘百煉,幾世輪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丹鼎流第一品——《太和自然胎醴》!

    成敗在此一舉,死活就看今朝。我毫不猶豫,沖向最後的一關。

    鼎爐貪婪地掠奪肉菌石的精華,源源不斷地送入爐內。螺旋生死氣化做醇濃的爐火,環繞鼎爐。

    “混沌初開,鴻蒙的乃生,化氣既竭,亡失至神。道窮則返,歸乎坤元。恆順地理,承天布宣。”如果說丹鼎流的前八品,是急火燒烤。那麼第一品的《太和自然醴》則是慢火燉湯。爐火緩緩起伏,簇擁鼎爐,爐內的肉菌石精華化做一團迷迷蒙蒙的氣,慢吞吞地湧動。

    我舌抵上顎,含津吞液。閉目觀心,心與意合,完全沉浸在煉丹的過程中,忘卻了時間流逝。

    冥冥渺渺中,我的心神莫名地一驚。不知何時,肉菌石消失了,它的精華全部被吸入鼎爐,爐內的氣,模模糊糊地呈化出一個嬰兒的模樣。只是嬰兒一動不動,像一具僵硬的屍體。

    壞了!我的心驟然一緊。肉菌石已經被消耗一空,但《太和自然胎醴》還沒有煉成,鼎爐仍然試圖向外吸取鼎料。

    冷汗滲出我的額頭,煉丹的材料竟然不夠了!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簡直變態,連肉菌石這樣的奇寶也滿足不了煉制的需要。如果沒有新鮮材料入爐,我會被鼎爐反噬,熬成一鍋人肉湯。意念急轉,我全身冒出一蓬青黃色的光芒,沖入鼎爐。息壤被我硬生生的褪下,當做了鼎料。

    爐內的嬰兒微微動了一下,晃晃悠悠爬了起來。隨著息壤不斷煉化,嬰兒的輪廓漸漸清晰。我方才松了一口氣,只覺得眼皮沉甸甸地透著森寒,睜開眼,雪塊“簌簌”從眼皮抖落。放眼望去,蝕魂壑內一片皚皚雪白,竟然已是隆冬。我全身被積雪覆蓋,浮在黑水中央。沒有了肉菌石,我已經能夠自由行動,逃出蝕魂壑。唯有穿繞雙肩的沙羅鐵枝,猶如恥辱的烙印,兀自標示我曾經是一個囚徒。

    晏采子早已不見蹤影。

    合上雙眼,我重新將心神投入丹田。

    “玄幽元渺,隔閡相連。應度育種,陰陽之元。寥廓恍惚,莫如其端。先迷失軌,後為主君。無平不陂,太和自然。”

    螺旋生死氣的爐火溫養著鼎爐,嬰兒的面目開始變得栩栩如生。

    好象又過了許久,息壤被一點點煉化,當《太和自然胎醴》即將完成的時候,材料再次告急。我瞠目結舌,這也太邪門了吧。肉菌石、息壤,元一不是舉世罕見的天材地寶,竟然還不夠煉《太和自然醴》!當年丹鼎流能煉制出逆生丸,估計掏空了整個門派的收藏。

    怎麼辦?我束手無策,爐內的嬰兒又有僵化的跡象,總不能半途廢棄,功虧一簣。可是我遠赴鯤鵬山時,兩手空空,所有的家底都留給了鳩丹媚,身邊再也沒有什麼藥材異寶,可供消耗了。

    “傻瓜,騎驢找驢!你肩膀的沙羅鐵枝難道不是上佳鼎料?”螭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心花怒放,沙羅鐵枝!萬萬沒有想到,楚度用來捆鎖我的鐵枝,會變成救命的鼎料!機關算盡太聰明,冥冥中的上蒼仿佛在戲弄楚度。如果他當初放我走,一旦丹田內死氣蘇醒,我必死無疑,根本不可能有修煉丹鼎流秘道術的機會。而如今在蝕魂壑內,太清金液丹、肉菌石、沙羅鐵枝簡直像級大贈送,一樣樣自動上門,連車馬費也省了。

    丹鼎爐開始全力吸取沙羅鐵枝,但遠遠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沙羅鐵枝精氣固鎖,凝然不動,鼎爐連零星半點也吸不過來。

    螺旋生死氣迅暴漲,黏稠的膏體如同沼澤一般轉動,形成強大的螺旋吸力。沙羅鐵枝受到牽引,顫動不停。然而螺旋生死氣無法抵達肩胛,因此再如何旋吸,終究難以觸及沙羅鐵枝,後者的精華絲毫沒有洩出。

    爐內的嬰兒似是預感不妙,不安地動來動去。我心急如焚,鼎爐“砰砰”跳個不停。《太和自然醴》煉制到了最後關頭,再不添加材料,所有心血都要付之東流。鼎爐越跳越急,“嘶嘶嘶嘶”爐內倏然傳來一陣類似漏氣的聲響。嬰兒搖搖晃晃,清晰的身體又變得隱聊約約,仿佛隨時會消散。

    我的心一片冰冷。

    異變陡生!爐內嬰兒猛然掙扎了一下,顫顫動巍巍地探出手,朝著肩胛處沙羅鐵枝的方向,奮力一抓。

    “喀嚓!”肩胛處的肌肉一松,沙羅鐵枝斷開了!鐵枝融化成一道雄渾鋒利的烏色精氣,向嬰兒的手噴射而去,瞬間投入鼎爐,當場煉化。

    “變易更盛,消息相因。終坤復始,周連循環。”爐火騰躍,嬰兒手舞足蹈。片刻後,鼎爐轟然劇震,螺旋生死氣迫不及待的沖入鼎爐,嬰兒張開嘴,長鯨汲水一般吞入螺旋生死氣。嬰兒的身體越來越亮,綻放出黑碧色的神異光芒,一道道螺旋生死氣飛舞環繞。

    嬰兒像吹氣似的鼓脹起來,漲到鼎爐的極限時,猛的炸開。炕內噴出一般非液非固、非光非氣、非虛非實的奇特物質——太和自然醴!

    月魂和螭齊齊爆出喜悅的呼喊。

    我欣喜若狂。由於螺旋生死氣的特殊性質,煉出來的太和自然醴已經變異,應該稱做我獨有的“生死螺旋胎醴”。它晶瑩光潤,分成玄黑與清碧雙色,密不可分的扭轉成一個循環復始,尾相銜的螺旋紋。

    生死螺旋胎醴像甘美的瓊漿玉液,流轉內腑。流過處,斷裂的手筋、腳筋順勢相連,渾身掉下一塊塊黑黃色的堅硬疤痂,露出裡面溫潤如玉的新生肌膚。這種光潔無瑕的玉質感膚色,近乎完美,我只在楚度、晏采子和公子櫻身上見到過。

    蝕魂壑內,水聲潺潺,四處的積雪正在融化,儼然已是初春季節。《太和自然胎醴》用了四個多月的漫長時間,才煉制成功。而我在蝕魂壑,也被囚禁了整整一年有余。其間悲喜變幻,抑揚頓挫,恍若隔世。

    孤獨悲慘的囚徒生涯,磨掉了當年我獨上鯤鵬山的狂氣、銳氣,也為我沉澱了豐富的經驗、智慧。就像河水帶走了卵石的崢嶸稜角,卻令它光潔滑潤。

    這或許是我不想經歷的,卻是我不得不經歷的。又或許是每一個生命都必須經歷的,其中的得、失永遠難以清楚衡量。唯知一年前彼岸的我,與一年後此岸的我,再也不能調換。

    一個人在蝕魂壑內,我了半天的呆,直到夜深,雙頭怪紛紛湧出,我才如夢初醒。

    我——已——經自由了。

    抑制的喜悅狂噴而出。

    “煉生了!逆生丸——我真的煉面了!我自由了!”我向著天空縱情大喊,手舞足蹈,如癡如狂。全身精、氣、神彌漫,每一個毛孔仿佛都在歡呼,激動興奮的狂潮一波接一波湧至,將身心徹底淹沒。

    活下來了,我又一次活下來了!

    “轟!”我重獲自由了!

    “喜”感同身受,化做一輪實質的金紅色太陽,升騰離體。千萬道光焰噴吐,無數圈彩暈閃爍,映得夜空流光溢彩,七色繽紛。

    繼“哀”“懼”“欲”之後,“喜”終告大成!

    由於吸取、融合了息壤,我的肉身再次增強,加上雙頭怪的錘煉,六欲的元力蛻繭化蝶,攀上了一個嶄新的高峰!我隱隱覺得,只要再添一把火,六欲甚至也能實質化,離體御敵!

    驚喜不止於此。生死螺旋胎醴在內腑流轉了數百周之後,肩胛處竟然生出了藕斷絲連的感覺。變異的人形逆生丸比原裝的逆生丸功效更強,即使沒有琵琶骨,一點點生死螺旋胎醴依然艱難地穿過了肩胛,破天荒形成了一個大周天循環!

    這意味著不用琵琶骨,我照樣能修煉,能施法!

    美中不足的是,大周天循環時,絕大部分的生死螺旋胎醴都從肩胛處洩現,白白浪費,只有極細微的生死螺旋胎醴能夠繼續流轉。等於我修煉一千年,其中九百九十九年是在做無用功。盡管生死螺旋胎醴的級別遠遠過了一般的氣,仍然不能讓我滿足,若是等我猴年馬月的恢復妖力,楚度早就開天辟地了。

    “月魂,我要結魅胎!現在就要!”我毅然說道,“哀”從神識內浮出,化做一片縹緲游移的灰霧,裹住我全身,神不知鬼不覺的飄向半空。

    “你確定嗎?”月魂神色肅穆,語氣異常鄭重,“你要考慮仔細了。魅是打破平衡,逆天而行的生命。一旦你結成魅胎,在各重天來去自如,必然遭至天忌。”

    我微微一笑:“我這個‘人形逆生丸’早就打破平衡了,哪有什麼好顧慮的?天命對我有利,我就信,對我阻礙,我就不信。何況我是上天指定的魔主,少不得它要給我一點優惠吧?”

    月魂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道:“當年殺害魅的凶手,說不定會找上門來,要你這個魔主大人的小命。”

    “殺害魅的凶手?”我心中一個激靈,“魅到底是怎麼滅絕的?”

    月魂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邁入了知微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魅胎我一定要結,不然白活了。”我略一思索,道,“你放心,為魅復仇,我會量力而行。對了,結成魅胎需要什麼?”

    月魂“嗯”了一聲,道:“一個安靜的環境,還要有人在旁護法,以免生意外。去鳩丹媚的住處吧,那裡好一些。”

    “一路上未太平,‘哀’實質化的時間也有限,堅持不了太久。”我想了想,欣然道,“我倒有一個絕佳的地點,正好順便還債。”

    “你是說……”

    “還有比晏采子更好的護法人麼?”我微微一笑,駕馭著“哀”飛出了蝕魂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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