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遊 正文 第四冊 第十章 一剎那的絢爛
    等我趕到的時候飄香河畔已經圍得人山妖海水洩不通。

    遠遠望去上空劍氣縱橫奇光閃耀。兩道人影忽而交錯忽然猛然撞擊響聲猶如雷電轟鳴。我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雲大郎。

    想起赤練火的警告我沒有施展吹氣風招搖過市而是老老實實鑽進人群施展軟骨妖術從空隙處左轉右拐滑溜溜地向前擠。所有的人都翹觀戰誰也沒注意到我。一口氣擠到前排我多了個心眼低頭撕下一角衣擺蒙住頭臉再大膽露面察看。

    河岸邊獅吼秘道門、顛三倒四甲御派、金剛秘道派的弟子們圍出了一大片空地。居中放著七把高大的寬背交椅其中四張椅子空著另三張依次坐著何平、一個酒糟鼻老頭和一個虯髯男子。何平神色委頓手撫胸口其餘二人神色凝重仰頭看著半空中的激烈交戰。

    一個灰袍大漢腳踏一朵白雲手執寒光閃閃的長劍矯健飛躍正和雲大郎大打出手。水六郎等一群妖怪遠遠地站在河對岸裡面有蜃三郎、土八郎只是沒有赤練火。把四周的人看了個遍我也沒現海姬不禁暗暗擔心。

    「小無賴!」一個嬌柔的聲音從身後貼近柔熱的氣息輕輕噴進我的耳朵孔癢癢的。我心中大喜猛然轉身。海姬戴著厚軟的垂幕斗笠悄然走到身邊重重擰了一下我的手悄聲嬌嗔:「沒良心的壞蛋你去哪兒了?害得我找了一夜急都急死了。」

    看到海姬安然無恙我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這才長話短說地講了事情經過末了嬉皮笑臉地道:「你本事不小這裡人妖千萬我又蒙著臉你竟然都能找到我。看來在你心裡我化成灰你都認得。」

    海姬輕笑一聲:「傻瓜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嗯你要是再不瞧瞧人家她可要生氣跑了。」

    我一愣這才現海姬身後還有一個同樣戴著垂幕斗笠的女子。她靜靜地站著白衣如雪纖塵不染漆黑的長飄散著淡淡的蓮花清香。

    老天啊是甘檸真!我激動得渾身熱剛要失聲叫出口海姬伸手輕輕掩住我的嘴微微搖頭。我這才醒悟她們既然戴著垂幕斗笠分明是不想被人認出。

    我欣喜萬分地抓抓腦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對甘檸真說什麼。腦子裡翻來覆去的便是甘檸真頭也不回毅然衝向玄冰陣的一幕。那一刻三千弱水劍絢爛的光芒像煙花灑落她的背影在煙花裡決絕而孤傲彷彿還在對我低聲說:「林飛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你說過活著就有希望。」

    「難怪你能一下子現我蓮心眼就是厲害。」憋了半天我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甘檸真什麼也沒說默默地看著我半晌才「嗯」了一聲。了一會呆我又道:「還差鳩丹媚一個我們就能大團圓了。」甘檸真又「嗯」了一聲。

    我想了想從懷裡拿出自在天地圖遞給她。甘檸真接過地圖手微微抖了一下還是什麼話也沒說。

    海姬噗哧笑道:「你們兩個什麼楞啊?小無賴你不是很會花言巧語嘛?怎麼現在變成了悶嘴葫蘆?」

    我訕訕一笑明明有好多話要對甘檸真說但站在她面前偏偏開不了口也真是怪事。海姬又說昨晚隱無邪告訴她羅生天十大名門中多數門派決定不插手魔剎天和大千城三大門派之間的爭鬥其中包括了脈經海殿所以希望她也不要牽扯進去。甘檸真也是聽聞我要和雲大郎決鬥才趕到大千城兩人今早方才聯絡上。

    我冷笑道:「羅生天的十大名門中影流和風雷池已經和魔剎天勾結上了其餘的恐怕也脫不了干係。嘿嘿羅生天與魔剎天之間想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海姬不安地道:「希望這只是你的猜測否則北境一定會出大事的。」

    甘檸真忽然對我道:「你今天千萬不能出手。」

    海姬歎了口氣:「我也是這個意思。如果如果一切真如你所料那麼魔剎天的敵人也會變成羅生天的敵人。」

    我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心裡十分鬱悶。千方百計地趕來結果還得作個縮頭烏龜。望著遠處的何平我只好說聲對不住了。

    驚呼四起一聲慘叫從半空傳來我抬頭再看一具白骨「撲通」墜落飄香河雲大郎從容飄落低著頭慢慢繫上黑包袱上的黑絲帶。

    何平面如死灰酒糟鼻老頭和虯髯大漢對視一眼神色沉重。海姬低聲道:「這是雙方的第三場比試了。第一場魔剎天的金四郎擊斃了獅吼秘道門掌門柳荷東;第二場蜃三郎擊敗了何平;剛才那個灰袍大漢是來自吉祥天的高手據傳是韋陀的生父此人通曉傳說中的觔斗雲絕學沒想到依然慘死在雲大郎手裡。唉魔主還沒有現身何平他們已經一敗塗地。」

    我苦笑:「原來魔主還沒有來。真是可怕韋陀死了柳荷東也死了何平又受傷大千城就要變成魔剎天的天下了。」

    甘檸真淡淡地道:「要不了多久整個紅塵天都會是他們的。」

    這時候酒糟鼻老頭緩緩站起翻起厚眼皮雙目精光四射:「魔剎天的妖怪果然了得不過我胡老糟想親自拜會一下你們的魔主。」

    我恍然道:「原來他就是混沌甲御派的掌門胡老糟。嘿嘿看來羅生天十大名門中的另九個把他們給賣了否則怎會坐視不理?」

    「各門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得很。雖說共屬羅生天但也明爭暗鬥。」海姬輕歎一聲:「他身邊的虯髯大漢便是清虛天十大名門音煞派的大長老柳宗元。」

    胡老糟的笑聲響徹雲霄:「你們魔主呢?怎麼還不出來?難道堂堂魔剎天的魔主不敢現身只會派些蝦兵蟹將來攪和嗎?又或是看不上我們混沌甲御派吝嗇出手指教?」

    水六郎一夥紛紛怒斥突然一個清雅冷漠的聲音從飄香河底傳出:「請胡掌門見諒本人一時沉醉於河底鎮魂塔內的奇象倒忘記今日之約了。」

    水波蕩漾清澈的河水忽然汩汩翻湧兩道水流緩緩升起繞著河面緩緩流轉成一張座椅的形狀。一個青衣人斜靠在晶瑩明澈的水椅上風姿清貴目光深邃全身滴水不沾隨著水椅冉冉升空。

    剎那間我渾身僵硬冷汗貼著額頭滾落到鼻尖上。是他!竟然是那個殺死吐魯番的傢伙!原來他就是魔主!

    雲大郎、水六郎等妖怪齊齊跪倒口呼魔主。海姬和我面面相覷我心如死灰早就該料到他是魔主。除了魔主還有誰能把修煉了六千年的吐魯番逼得走投無路?

    停在半空魔主洒然道:「既然胡掌門等得不耐煩了想必柳長老也是一樣。你們一起上吧我還有要事不能多陪二位。」

    滿場嘩然誰也沒想到魔主的口氣這麼狂妄竟然要以一敵二對手還是羅生天、清虛天十大名門的掌門、大長老。要是換了別人早被恥笑。只有我和海姬清楚他完全有實力說這樣的話。

    「果然是能令整個魔剎天都臣服的魔頭夠氣魄!夠膽色!」胡老糟怒極反笑上前一步仰頭直視魔主酒糟鼻紅得透亮。柳宗元一言不仔細打量魔主看似平靜手上的青筋卻一根根暴起。

    「天地之初曰混沌而後分陰陽萬物始有序。反璞歸真重返無序天地曰混沌甲御術。」魔主淡淡地道座下的水椅無聲融化。他從半空中一步一步走下來步履悠閒猶如踩在了有形的階梯上。

    胡老糟面色陡變:「你怎麼會知道混沌甲御術的秘訣?」

    「我以為你早就清楚了原來還沒有。」魔主從容站在河面上一拳擊出水波向上湧起再次流轉出一張波光漣漣的水椅。

    「明白了麼?」

    「閣下不用一再炫耀你的妖術!」

    「妖術?這是貴派的混沌甲御術。」魔主輕輕搖頭:「須知天地萬物都遵循混沌原理包括這飄香河中的悠悠流水。水無定形但盛在容器裡便有了形這就是無序和有序的轉換你懂了麼?」神色恬定簡直就像老師在教學生。

    我心中狂震沒錯!把水變成座椅的法術的確遵循的是混沌甲御術的奧義!但魔主這一手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混沌甲御術的影子。

    他已經修煉出了全新的境界!就像是脫蛹的美麗蝴蝶和從前的毛毛蟲完全不同了。

    胡老糟渾身冷汗涔涔僵立許久猛地喝道:「嘴上說得再漂亮也沒用動手吧!」縱身向魔主撲去雙拳揮動拳風出猛烈剛勁的呼嘯聲。

    「混沌甲御術的精髓不是破除物理的秩序而是轉換。所以出手時務必要柔和。」魔主淡淡一笑迎著胡老糟一拳擊去雲淡風輕。他的右手也不閒著一掌拍向邊上的柳宗元看似度十分緩慢但眨眼間就逼到柳宗元身前。

    柳宗元大吼一聲聲音竟然化作了一道有形的青色氣箭箭身足足有水桶般粗大

    箭頭鋒銳帶起眩目的青光聲勢驚人地射向魔主。

    所有的人妖都凝聲屏息地觀看。魔主的拳頭和胡老糟的拳頭撞擊在一起出乎意料地沒有一絲聲響。胡老糟踉蹌後退魔主傲立不動右手手指輕輕一彈把柳宗元的氣箭彈開左拳再次擊向胡老糟右掌繼續拍向柳宗元。

    柳宗元不停地大吼彷彿一個個晴天霹靂震得天地顫動風雲變色。吼聲化作一道道青氣青氣急繚繞成一隻猙獰巨獸在空中張開大口向魔主咬去。另一邊胡老糟已經和魔主交擊了十六拳也連退了十六步!

    再接一拳胡老糟忽然不動了。魔主漠然一哂身後出現了一面妖異的菱形明鏡鏡子裡探出一隻手一把就抓住了空中的巨獸拖進鏡子。巨獸兇猛掙扎但還是被一點一點拽入了鏡子消失不見。

    「柳長老難道沒有聽說過無聲勝有聲嗎?」魔主的聲音雖輕卻完全壓過了柳宗元的吼聲。他右掌穿過縱橫密實的青氣輕輕印在柳宗元頭頂上後者爛泥般癱軟在地。與此同時胡老糟依然僵立不動鮮血從雙眼、雙耳和鼻孔裡流下早已停止了呼吸。

    「師父!」何平慘叫一聲撲上去抱住了胡老糟。全場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情不自禁地抖。十八拳擊斃胡老糟一掌打死柳宗元這樣的力量這樣的人物整個北境還有誰可以抗衡?即使是水六郎他們眼中也露出深深的畏懼之色。

    我這才明白了赤練火的用心她說得沒錯在魔主面前我根本沒有一點機會。

    「本人楚度如果沒有人再來賜教的話我先告辭了。」魔主目光平靜對雲大郎道:「接下來的後事就交給你了。」輕飄飄地飛起像一朵流雲翩然消失在天際。

    顛三倒四派、獅吼秘道門、金剛門的弟子們個個呆若木雞忽地一聲喊四散逃離轉眼走得乾乾淨淨。空曠的場地上只剩下何平一個人抱著胡老糟的屍體失魂落魄地站著。周圍的人群開始鼓噪議論起來有人歎道:「樹倒猢猻散這三大派從此在北境除名啦。」

    「小無賴你怎麼啦?」海姬推了我一下我怔怔地看著她慘笑道:「剛才魔主說他叫什麼?」

    海姬奇怪地看著我答道:「他說叫楚度。」

    我渾身冰冷血液彷彿也凍僵了。楚度他真的就是楚度。凍僵的血液剎那間又激烈地沸騰我嘴唇不停地顫慄他就是楚度就是害了師父一生的妖怪!

    「幸好今天你沒有現身。」海姬拉住我的手心有餘悸。甘檸真漠然道:「我們該離開了。」

    我一動不動呆呆地望著遠處的雲大郎他依然低垂著頭捧著黑包袱沉聲道:「林飛來了沒有?請現身相見了卻一個月前的戰約。」

    四周沒有人回答圍觀的人妖議論紛紛水六郎目光狂妄地掃過人群:「大哥他哪敢來啊?紅塵天都是些沒膽子的孬種!」

    雲大郎默然一會道:「林飛我願與你公平一戰保證不會有他人干涉。」

    水六郎滿臉冷笑:「這小子是個油滑的軟蛋一定早就腳底抹油作了縮頭烏龜。現在也許躲在哪個角落嚇得渾身抖呢。」傲視人群厲聲道:「從今天開始魔剎天全面接管大千城。也從今天開始我們便是紅塵天的主人!你們在我們的腳下!」

    我驀地一震甘檸真凝視著我道:「別理他我們走。」海姬拉著我的手開始向後退。

    雲大郎長歎一聲喃喃地道:「我還以為他是個人物。」停了一會自言自語道:「紅塵天你真叫我失望。」

    「林飛!出來打啊!」不知道有誰喊了一聲就像是一點火星濺在了油鍋裡燃起熊熊大火。四周的人妖們開始大聲叫我的名字。「林飛!林飛!」聲音匯聚成聲勢浩蕩的洪流在空中迴盪。

    海姬柔聲道:「快走吧我們去找鳩丹媚。她要是瞧見了你還不知有多歡喜呢。今天大千城那麼熱鬧她一定會趕來的。」

    我默然無語反正我從小就習慣了欺軟怕硬。為了不相干的何平強出頭得罪魔剎天和羅生天更是傻子的做法。我點點頭又低下頭心裡忽然感到一陣酸楚的悲哀。

    我以為自己和過去有點不同了原來還是一樣。穿著華麗的衣裳學會了精妙法術的我原來還是和過去一樣不得不低頭。

    默默無言地跟著海姬、甘檸真我低著頭一步步向外走去。一步一步離開了人群。就像是洛陽的一個乞兒在搶了半碗薄粥後慌不迭地跑下獅子橋。

    「林飛林飛!」呼叫我的聲音還沒有停止我們離人群越來越遠但震耳欲聾的聲音卻始終震盪在耳邊。夕陽西下大地渡上了一層絢麗的金色。我停下腳步望著天邊的彩霞呆。我記得師父說過命是自己選擇的。

    「怎麼啦?」海姬擔憂地看著我。

    「這一生我都只能低著頭嗎?」默立了很久我緩緩地道:「是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但活著不僅僅是為了希望!」深深地望著火紅的霞雲我轉過身扯掉蒙臉布一步步往回走。

    海姬駭然拉住我:「小無賴你別做傻事!」

    「有些事是沒有辦法逃避的。」我輕輕地毅然地掙開她迎著天際的晚霞向飄香河畔走去。蒙臉布從身邊飄落被踩在了腳底。暮風輕輕撩起我的衣擺秋意涼人我忽然現我已經二十歲了。

    我不再是少年了。

    我也不應該再是一個乞丐了。

    可以昂的時候我將絕不低頭!

    「好小子!」月魂突然激動地道:「不愧是魅舞的傳人!打就打怕什麼?」

    慢慢昂起頭我大步流星。不是為了替師父報仇也不是為了任何人。只為我自己我也要和雲大郎決這未了的一戰!

    彩霞滿天絢麗得如同山谷裡的瘴氣。我彷彿看見一隻隻裳蚜披著綵衣在霞光中飛舞。

    日出而生日暮而亡!

    是的只為了那一剎那的燦爛!

    人群的呼喊聲漸漸低沉了但另一個聲音卻鏗鏘嘹亮地響起:「雲大郎老子在這裡!」

    我大聲喊道。

    (第四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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