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憨憨一笑,常年被海風吹拂的面上,透出發自心底的喜悅,慇勤牽著魔獸吶吶道:「艾琳小姐,您又來啦∼!」
瞅著他於橘子皮似的黝黑面容,佈滿裂紋的大手,曾發出抱怨的侍女眼底閃出絲憎惡,恰巧被紅裙女子看見,根根瞪了她一眼!
侍女吐了吐舌頭,忙繫好自己的魔獸,一邊親熱招呼道:「帕內爾老爹,家裡就您一個人嗎?」
帕內爾老爹點了點頭,顫巍巍將魔獸繫在門廊柱子上,歎息道:「都幹活去了!我這老胳腫老腿是千不動啦,只好守在家裡為他們做做飯什麼的。」
說話間,帕內爾領著三女進入簡陋正廳,繼續念叨道:「艾琳小姐,去年您不是說要去人界嗎,怎麼……」
乍進屋,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令艾琳亦不由皺皺鼻子,扭頭看看後邊侍女,兩人果然苦著張粉臉,笑著衝她倆眨眨眼,隨意答道:「去是去過,又回來了!」
見她正要坐,侍女忙拉住她,掏出方手帕細細擦拭凳子,拿起看看,果然一層污垢,衝她做了個鬼臉。
艾琳微微一笑,自顧坐下,看兩名侍女擦桌抹凳的忙活…
一名侍女見帕內爾正欲燒水,忙慇勤攙著他一邊坐下,將所有活計金接了去,就不知是真的慇勤,還是擔心那雙老手煮出的水是否能喝∼!
帕內爾尷尬坐看她倆忙活,略顯渾濁的目光望向艾琳。面容中竟透著慈祥關懷:「好久沒見,您……最近還好吧?」
皺皺嬌俏鼻子,艾琳微嗔盯著他:「都說多少次,別您不您了∼!咱們認識這麼多年,您年齡又比我老爹還大,用不著這麼客氣的∼!」
尷尬笑笑,帕內爾連連道:「好好好。你說怎麼就怎麼∼!這些年來,你每次臨走都留下筆錢,家裡日子因此好過了許多。都不知該怎麼謝你了!嗯,記得沒錯的話,你今年該五十七了吧,怎麼還是一個人來?」
艾琳一樂,掩著小嘴笑道:「就知道您跟我老爹一樣,每次都問起這問題∼!」
腦中閃現老爹關愛的面容,艾琳頓有些愁眉苦臉,歎氣道:「還不是老樣子,老爹總逼著我嫁人。說什麼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沒人要了……唉……結婚有什麼好,我還是喜歡現在自由自在的生活!」
帕內爾點點頭,又奇怪問道:「你不是嚮往人界很久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艾蹦歎口氣,如花似玉的嬌容上竟有著說不出的惆悵,說道:「別提了。最近心裡一直不好受,如果您不嫌煩。我就說給您聽聽。」
沉默良久,艾琳做夢似地喃喃道:「以前學習武枝,總想著有朝一日像男兒般上陣殺敵,真去了人界前線,才知道戰爭不是那麼回事!」怔怔半晌,艾琳似被勾起心緒。陷入夢魘般的回憶,喃喃道:「初至前線,就趕上場戰鬥,那種血腥殘酷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您知道,我一向是不服輸的性子,最後還是強忍著沒吐出來,甚至親自上陣殺敵!」
「記得那次是小規模平原會戰,雙方在戰場上聚集了近十萬兵力,在整個平原戰場稀疏散佈,一眼都望不到頭!戰爭剛開始,便是滿天魔法、光柱、火焰飛舞,您不知道,那場面有多壯觀,又有多美麗燦爛!」
「然而那無比燦爛下,伴隨地是流不盡的汩汩鮮血、數不清的殘肢斷臂!」
「人族佔了空中優勢,數十艘被他們稱為,空中坦克,的飛行器,每次噴射火球,在我方陣地炸響後都燃起一片火海,我族和獸人士兵被當場炸飛的不說,還有些渾身著火,跌跌撞撞的淒慘大叫,空氣中到處瀰漫著烤肉味!」
「我族空中武力很少,但能量大炮射程更遠威力更大,偶有,空中坦克,被擊中,便像鐵塊般從空中墜落,沒有人能從中生還!至於射到對方陣地是什麼情形,可就看不到了!」
「如此殘酷的戰爭中,生命似小草般卑微無比,除個別武技達到聖靈武士境界的勉強能自保,無處不在的死亡,隨時可能降臨在每個人頭上!那一刻,我顫慄了!似由靈魂深處升起的恐懼,不知不覺滲入金身骨子中!」
「再後來,就是真正決定戰爭勝負的地面戰!我還是強忍恐懼,和士兵們一起衝上去,兩邊士兵隨激昂戰鼓聲匯成滾滾供流,狂奔中不斷接近,終於在剎那間激烈對撞!
「那時刻,到處是猙獰面容、寒光閃爍的兵刃,殘肢斷臂和圓睜雙目的頭顱不時飛起在半空!」
「說實在的,那一刻我同其他士兵般熱血沸騰,心臟似乎合著激昂鼓聲怦怦跳動,迫不及待投入到洪流對撞,迫不及待將兵刃砍入敵人脖頸,看鮮紅耀眼的血液噴灑!骨子裡的恐懼,被滿腔暴虐完金取代,一心只想著殺!殺!!殺!!!」
「那是意志和生死的對決!每一刻,你都可能將兵刃砍入陌生敵人的身體,每一刻,你也可能迎來死亡!」
「到後來,戰場上站著的人越來越少,我也不知殺了多久,殺了多少人!兵刃和臉上的鮮血漸漸凝固,刺鼻血腥味無處不在!」
「一名人族戰士搖搖晃晃向我衝來,落日餘暉中,一雙眼紅的駭人!那時候,我已經殺的精疲力竭,同他一般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心裡只想趕緊結束一切,回去換衣服洗澡好好睡一覺!」
「勉強拼了幾刀。他頭盔被我打落,終於被我瞅了個破綻,一刀卸掉他右手!然而他……他彷彿沒感覺似的,反借這機會一頭將我撞倒,一個縱身便樸上來,左手死死卡住我脖子,同時用膝蓋頂住我持刀右手!」
「那是張年輕地面容。以人族歲數算來,應該不過二十五歲!當時,他就這麼咬牙切齒瞪著我。眼中燃燒的怒火,似能融金化鐵!滿臉血污下的白牙森森呲動,似想在我身上咬烤肉下來,嘴裡還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人族語言,不過那種無比痛恨的表情,直到現在還常常出現在我的夢裡!」
說到這兒,艾琳似回想起那毛骨悚然一幕,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嘴裡喃喃道:「我發誓。這輩子從沒被人這麼痛恨過!」
帕內爾老爹聽的入了神,滿臉擔心之色,兩名侍女亦不知何時停下動作,呆呆望著她!
三人聽著她娓娓講述,彷彿身臨其境般體味到戰場的血腥,以及當時情況地危急!眼下艾琳雖好好坐在這六三人仍止不住眼內擔憂之色!
沉默半晌,一名侍女著急追問道:「快說呀。後來呢?後來咋樣了,到底怎樣脫險的?回來這麼久,我還從沒聽您說過這段經歷呢!」
瞥了她一眼,艾琳撐著精緻下巴,雪白俏臉上隱隱露出後怕之色,喃喃道:「他的力氣是那麼大。卡得那麼緊,我掙扎半天都擺脫不掉他,就在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時候,他突然樸倒在我身上一動不動,然而那雙血紅的眼睛,似乎仍在瞪著我!費力的推開他,才發現他後腦插了柄兵刃,原來是同族及時趕到救了我!」
愛說話的侍女撫著胸口噓了口氣,慶幸道:「還好還好∼!戰場是男人呆的地方,回來也好,以後您可千萬別再冒險了!」
瞪了她一眼,艾琳微嗔道:「琳達,你是不是以為我感到害怕,所以不敢再去人界?告訴你,根本不是那回事!」
琳達縮縮腦袋,知趣的不敢再多話,帕內爾老爹卻若有所思望著她。
艾琳收回視線,怔怔間,目光似盯著無限深遠處,幽幽說道:「自那天後,我一直感到不安!我一直以為戰場如鬥場,無非是一決勝負的冰冷決心,以及嫻熟戰鬥技巧的運用,從未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仇恨包含在內!」
「後來瞭解到這場經年戰爭的所有經過,才明白為什麼!有些細節你捫可能不知道,就在四十五年前,獸人帝國在我族下打敗人族聯軍,他們因為糧食短缺,竟然以人肉作為軍糧,同時對佔領地實行滅絕政策,數千萬人族因此殞命!」
「近幾十年地戰鬥,人族軍人前赴後繼奔赴摩納多戰場,歷次戰爭流倘的鮮血,更令人族對我族和獸人充滿仇恨!他們,是在為同胞復仇,為保衛身後親人而作戰啊!」
「兩軍交戰,數十年中從不留戰俘,每次戰鬥前,都將戰俘人頭高高身杜陣前,以打擊對方士氣!」
「說實在的,我現在很困惑!為什麼要有這麼多殺戮,這麼多仇恨?!為什麼不試著找出和平共處的方法!」
「這種想法,我從不敢和老爹說,因為他定會笑我幼稚天真!土地就這麼多,資源就這麼多,不從別人手裡奪取,還能有什麼更好辦法?!可……我就是忍不住良心上的譴責,那雙充滿仇恨的血色眼睛,也時常出現在夢裡,唉……」
歎息餘音中,室內再次陷入沉默。
琳達小嘴動了動,終於說道:「怪不得您回來後常做惡夢,原來是這樣……」
艾硝歎息著點點頭,目光看向帕內爾老爹,幽幽道:「這些心裡話,我憋了許久,從沒對旁人說過,想來想去也只有您聽地進去,換了其他人,只會笑我幼稚!」
捋著花白鬍子,帕內爾沉思良久,亦是困惑歎息道:「艾琳小姐,恐怕在我這,你是得不到答案了!咱們魔界有多貧瘠你心裡清楚,尊貴的魔皇陛下發起對人界戰爭,其實也是為了讓我們這些平民過上好日子!」
想了想,帕內爾又道:「我只是活地比較久,說不上有什麼智慧。不過我以為,只要是戰爭,對錯與否,正義與否,都是無法界定的!這麼說吧,身為魔族一份子,你應該同情我族平民,還是該同情人族?」
心知這般討論下去,又會陷入餑論怪圖,艾琳勉強笑笑,撐著下巴道:「算了不說了,不管怎樣,今天說出來,心裡總算舒暢了些∼!」
雖然止住話頭,然而艾琳忽閃忽閃的美眸中,仍閃爍著困惑光芒。
帕內爾搖搖頭,神情關切道:「別多想了,這種事想不出結果的!不是……到外面吹吹海風,看看遼闊的大海,我想……你會找到心靈上的平靜!」
動心地點點頭,艾琳妤妤站起,邊向外走邊說道:「我現在特想在這蓋座小屋,以後住在這裡天天看海景∼!」
身後傳來帕內爾蒼老笑聲:「孩子,再美的景色,天天看也會煩的∼!」
琳達見狀,忙丟下手中活計衝出屋外,一邊嬌聲嚷嚷道:「小姐,等等我一起去!」
廣闊鹽場前,兩名嬌俏女子款款而行,向著另一頭的海邊沙灘走去。
扭頭看看艾蹦留下的淺淺足印,感覺著自己鞋裡磨腳的沙子,琳達撅起小嘴,心懷羨慕道:「早知道我也練武了,原來還有這般好處∼!」
眼殊一轉,琳達在艾琳驚詫目光中一屁股坐下,脫下鞋襪露出白嫩纖腳,開心瞥了艾琳一眼:「這就舒服多了,嘻嘻∼!」
艾琳莞爾一笑,妤妤裊裊間側頭望向蒼茫大海,秀麗眉宇仍含著隱隱憂鬱。
誰也未想到,所有前後對話,都被一公里外貌似假寐的冷情「聽」在耳裡。
聽得她屠戮人族戰士一段時,冷情差點沒立刻宰了她,忍了又忍才沒出手,艾柑也才有機會說出後面的話,懵然不知冥冥中逃脫了一劫!
聽到最後,冷情才算情懣稍平,隱隱的,甚至對這名叫艾琳的大家閨秀多了些好感!
聽到帕內爾老爹最後說的「只要是戰爭,對錯與否,正義與否,都是無法界定的!」,冷情真想親他一口,真他娘簡直太符合自己心意了∼!
嘿嘿,這不正是「強權即公理」的翻版或者延伸嘛∼!
你有能力時,你屠戮人界;我佔上風,所以我屠戮魔族,真正是天公地道,報應不爽∼!
「呀,小姐你快看∼!」琳達忽而發現了什麼,急忙扯艾琳袖子,春蔥玉指直指沙滲另一頭。
艾琳抬眼望去,亦是詫異不已!
遠處白花花的沙灘上,插著一柄碩大太陽傘,其下躺椅上,黑乎乎的躺著個人。
二女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艾琳來這裡很多次了,還從沒見誰有這般閒情逸致,不為別的,所有魔族都認為死亡之海是不樣之地!
這人,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