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屍人 第三部 第二世 第二十一章 畫屍
    下一瞬,那女鬼歷叫一聲,似乎是拼盡了最後的力量向翡月撲去。

    翡月一驚,後退兩步撞在牆上,眼看女鬼那恐怖的面容已經來到近前,一隻手伸過來,輕而易舉的便抓住女鬼的咽喉,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只是,方才眼中的笑意卻也隨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透入骨髓的冰冷殺意。

    這性格彆扭的男人總算沒有見死不救……翡月輕吐一口氣,看到杜亦羽右手食指和中指沾了些肩膀處的血跡,向那女鬼的眉心點去。

    隨著一聲嘶叫,女鬼徹底消失了。

    翡月長出一口氣,雖然鬆了一口氣,心裡卻覺得很彆扭,她從來沒有想過,靈魂的『死亡』竟也可以給人帶來如此強烈的震撼!

    同樣都是被死亡從這個世上強行帶走,人的死亡和一個鬼的死亡豈不是沒有什麼區別?她抬頭看向杜亦羽的身影,輕輕道:「殺人的鬼是凶靈,那殺鬼的人呢?」

    杜亦羽拉開窗簾,轉過身,面容隱藏在陰影中,淡淡的道:「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翡月微微仰頭,略帶挑釁道:「怎麼沒有意義?!」

    杜亦羽冷冷一笑,緩步走過來:「吃豬肉的人呢?不要把人類所謂的道德倫理套到非同類的身上,你這問題簡直是狗屁不通。」

    「你!」翡月氣得牙癢癢,想要辯駁,可眼角掃過杜亦羽肩膀的血跡,不覺心裡一顫,咕嚕一下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她有些擔心的看著杜亦羽的傷口,就算再不怕疼,人總該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才對啊,這個男人,把自己的身體當成木偶了嗎?!

    這時,杜亦羽也停下了腳步,卻一指書櫃道:「把那密室打開。」

    翡月一愣道:「幹嘛?」

    「那是被法術弄出來的活魂,而真的魂魄卻被禁錮在她的身體裡,加以時日,便會再次化出一個新的活魂來。」杜亦羽說到這裡,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之色,低聲自語:「哼,天授」

    「你……」翡月道:「你先把自己的傷口處理一下吧?」

    「不急,說不定一會還用得到。」

    翡月吸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她向來沒有大多數女孩的囉嗦,皺眉又看了看杜亦羽的傷口,輕歎一口氣,走去打開入密室。

    迎面一股涼氣夾雜著令人心驚的一聲歷叫自室內傳出,翡月手一顫鬆開扶門的手向後一躍對杜亦羽道:「請∼」

    杜亦羽忍不住一笑道:「你也有客氣的時候啊」

    「我偷進人家的時候一向很客氣」

    「去幫我弄點水」

    「啊?」

    「水」

    翡月一愣,見杜亦羽己然走進那密室,茫然的向四周看了看,順手抓起辦公桌邊的礦泉水跟了進去。

    密室裡和上次一樣,包括那女人…

    杜亦羽走過去,扶起那女人的頭,將披下的長髮揭開,看著那張漆白的臉,眼底閃過一道憤怒之色,「她的肉體已經死了,可!」

    翡月盯著那張臉,輕吸一口氣,心驚道:「一模一樣!」

    「什麼?」

    「在外面時我似乎看到了什麼幻覺,看見她被人…」說著指了指那女人:「一個道士…太狠了」

    「我知道」杜亦羽冷冷一笑道:「這個法術就是用來製造永遠不死的鬼僕的。」說著,從翡月手中拿過礦泉水,全澆在那女人頭上,然後看向張大眼的翡月道:「幫她洗冼吧,她也夠可憐的了,鬼僕與主人之間必有血親…….」

    翡月吃了一驚,呆呆的看著那女人,半天才說道:「你是說……她的親戚為了某種目的,不惜讓她受這樣的痛苦?」

    杜亦羽靠在牆上,淡淡道:「這麼驚訝嗎?這種血親相殘的事情,不管形式如何,並非只此一件,不是嗎?」

    翡月長出一口氣,苦笑道:「你說的是,不過那道士肯定想不到,我們會發現他的秘密。」

    「想不到嗎…….」杜亦羽若有所思的一笑,道:「畫屍畫魂,畫皮入骨,你雖然不是畫屍人,可你天生的道骨帶有淨化的力量,如果你想幫她,就為她洗去身上的咒術吧。」

    翡月愣了愣,猶豫的看向杜亦羽道:「怎麼做?」

    「洗乾淨就好了。」杜亦羽將手裡的礦泉水塞給翡月:「不要胡思亂想,不要去可憐她,不要抱著拯救的心態,她的靈魂還活著,任何一個不該有的思緒都會令她的怨氣遍佈屍身而起屍!特別是她的靈魂還在她的體內,一旦起屍,那將是最可怕的活屍!」

    翡月聽得雲裡霧裡一團亂麻,第一次深深的懷疑,自己對於中國文化的瞭解是否僅僅在於皮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那女人散亂的頭髮後漆白的面孔,以及臉上那令人心裡發涼的化妝,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不去?」

    杜亦羽冷冷,淡淡的道:「我不想浪費力氣。」

    翡月一愣,卻見杜亦羽竟然靠著牆,閉起了眼睛,存心不再理她。翡月氣得跺了跺腳,氣乎乎的往那女人走去。可真的走到近前,卻還是不免猶豫,老天,她只是一個小偷,勉強可以稱為大盜,不是什麼畫屍人啊!

    不要胡思亂想

    不要去可憐她

    不要抱著拯救的心態……

    翡月的腳步越來越慢,這實在是……難道要讓她像老僧入定一樣心思空明嗎?這不是說做就能做到啊!

    一旁杜亦羽突然歎了口氣,道:「你在想什麼?不是告訴你不要胡思亂想嗎?」

    「你這人實在可惡!」翡月惱怒道:「不要只說風涼話好不好?!」

    杜亦羽淡淡一笑,「有那麼難嗎?你破譯那些密碼,撬開門鎖的時候,難道都會去想該不該偷,為什麼而偷嗎?」

    翡月一震,轉頭看向杜亦羽,眼中神色閃了又閃,逐漸變得專注而堅毅。

    是的,她一生下來就被訓練成小偷,從未想過偷東西有什麼不好。可當她看到了更多,瞭解了更多,她也朦朧的意識到了許多東西,不管她偷的是什麼,不管她偷的是誰的東西,偷盜本身總是不對的。

    可她沒有時間去顧慮這些,也沒有能力去顧及這些,因為他的家族在等著她偷回的東西,等著用那些東西換成錢,捐獻給全世界的戒毒所、孤兒院、災民……這是她們家族的祖先所許下的願望和遺言,是她們家族的傳統,是她們冠冕堂皇的偷盜理由,是她的父親告訴她的正義。

    不管家族做了多少好事,拯救了多少人,她還是看到了,看到了當她偷走一樣東西之後,有可能對另外一些人造成怎樣痛苦的結果,警衛下崗、婚姻破裂,孩子沒錢讀書………

    於是,在她15歲那年,她開始猶豫,徘徊,開始逃避家族,開始全世界旅遊。她的父親並沒有阻止她,也沒有教訓她,只是讓她去看,讓她去思考。在這期間,她看又看到了一些事情,她看到了那些有人吸毒的家庭,看到了那些畸形的孩子,看到了孤兒院裡孩子們那些孤獨的心靈……

    她終於明白,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對錯,也沒有真正的正義。每一個人都有他該做的事情、必須做的事情,同時也有他該承擔的責任與後果!

    那一年,她開始蛻變,從被動偷盜變為主動偷盜,從不知為何要偷盜變為有信念的偷盜,她有了自己的信念,有了自己的看法與偷竊原則,也有了有一天會被逮捕的覺悟。

    當然,她的行為依然會造成某些人的痛苦,但她會盡量去補救,但她卻不再讓自己毫無意義的猶豫了。

    一樣,翡月的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一個笑意,雖然她並不瞭解這個男人,但她感覺的到,這個男人也曾經有過和她一樣的彷徨和猶豫,也和她一樣得到了蛻變。在那男人冷淡的面容和言語下,應該也有著一顆溫暖的心吧?

    是不是他的蛻變太過尖銳和殘酷,所以才會變得這樣可惡啊?

    哼,一定是他天生的!

    翡月偷看了杜亦羽一眼,卻發現那個男人竟帶著一臉不知所謂的壞笑,好像誠心要看她笑話一樣,不由恨得牙癢癢,發誓再也不把這個男人當好人去考慮!

    翡月走到那女人身前,一點點的為那女忍擦拭著臉上的污物。雖然那些誇張的妝容無法這麼簡單的去掉,但好歹將臉上那些『濃妝艷抹』都擦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一種錯覺,當翡月懷著一顆平常心去為那女人清洗的時候,她總覺得,那個女人的面容在一點一點變得祥和起來。

    杜亦羽靜靜的看著,帶著一絲驚異,低語道:「真是想不到,她的後代竟然可以擁有這樣的力量與精神力。」

    當翡月認真的抹去女人臉上所有的血妝後,空氣中似乎劃過一聲歎息,帶著深深的悲涼與哀怨,令翡月忍不住在心中也歎了口氣--可憐的女人…

    幾乎就在她下意識的心生憐憫的同時,那女人的眼睛突然睜開,驚得翡月倒吸一口涼氣,險些驚叫出聲。

    與此同時,杜亦羽微微一皺眉,隨手從牆上拔下一顆釘子,一步跨過去,毫不猶豫的在翡月的小臂上劃了一道血口。

    翡月輕哼一聲,又驚又疼的看向杜亦羽,腦子裡瞬間浮現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猜測:這個男人瘋了、被女鬼俯身了、空白一片………

    不等翡月反映過來,杜亦羽已經將那沾著翡月血跡的鐵釘深深的按入那女人的咽喉!

    翡月瞪大了眼睛,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儘管她知道杜亦羽是在做他該做的事情,可他那種冷靜的殺意還是令她呼吸為之一窒,這個男人…

    那女人憤怒而絕望的盯著杜亦羽,面容痛苦的扭曲著,整個房間裡都瀰漫著一種巨大的悲憤,然後,翡月清晰的聽到那女人手指骨發出咯崩咯崩的聲音,一股涼氣順著她的脊椎爬到頭頂,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杜亦羽皺了皺眉,自語道:「看來這麼多代遺傳下來,血的力量已經不夠了……」

    翡月看著那女人的身體不住的抖動,神情近似瘋狂的盯著她身前的杜亦羽,就好像一個被夢魘壓抑著的人,令她心驚異常,實在忍不住開口道:「究竟怎麼了?」

    杜亦羽卻好像沒聽到一樣,也不理她,只是以指做筆,像是一個藝術家一樣,緩緩的描過那女人被白漆粘在一起的眉、勾勒那悲憤的雙眼,撫摸那因痛苦而吼叫的唇,用透明的顏色為那個女人完成最後的裝容。

    翡月緊張的看著,隱約感到,這就是他們一直在說的『畫屍』。可隨著杜亦羽的手離開那女人的臉,她也沒有看到任何變化,於是,他詫異的看向杜亦羽,卻正好看到那個男人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悲憫……然後,那雙眼睛突然變得冰冷,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

    「果然,沒有天授的力量是無法鎮屍的…….」杜亦羽喃喃自語,突然伸手摸到了自己肩頭的傷口,用力一壓,使得剛剛凝結的傷口再次迸裂,翡月驚呼一聲,而那個男人,也只不過輕輕的皺了皺眉。

    杜亦羽沾著自己的鮮血,用食指在那女鬼的眉心畫了一個古怪的符號,翡月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那女鬼卻突然發出一聲驚人心魄的慘叫,渾身如痙攣般抖動,然後緊繃,幾乎將釘住她的那些巨大『鐵釘』從牆上扯下來!

    翡月死死的摀住自己的耳朵,可卻還是無法忍受那恐怖的叫聲,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蜷縮到了一起,並被一雙大手不住的揉搓著。而令她無法相信的是,那個男人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神情冰冷的看著那個女人。

    那女人恐怖的叫聲似乎維持了好久好久,就在翡月以為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耳畔突然安靜下來,那女人的身體也不再緊繃著顫抖,而是毫無力氣的癱軟下來。

    這突然的安靜來得如此的突然,令翡月有一種怪異的,不真實的感覺。好半天,她才疑惑的看向杜亦羽道:「究竟,怎麼了?」

    「沒事了。」

    「什麼沒事了?」翡月看了看轉身走向密室之外的杜亦羽,又看向那個癱軟的女人道:「她,她現在是怎麼樣了?」

    杜亦羽在密室門口站了一下,道:「她?死了。」

    翡月一愣,驚訝的看了那女人一眼,快步追出密室,跟到洗手間的門口,看著正在洗手的杜亦羽,忍不住道:「死了是什麼意思?」

    杜亦羽認真的洗著手上的血跡,連頭也不抬,只是淡淡的道:「魂飛魄散」

    「什麼?」翡月呆了呆,突然氣道:「怎麼會魂飛魄散呢?!不是說,洗去她身上的咒術,幫她,幫她淨化……」翡月一急也不知該怎麼說,跺了跺腳道:「不是要幫她的嗎?怎麼會殺死她呢?」

    杜亦羽關上水,甩了甩手,這才看向翡月,冷冷道:「如果你沒有胡思亂想,讓她起屍,我才懶得出手。」說完,側身自翡月身前走出洗手間。

    翡月氣得吸了一口氣,兩步追上去,擋在他身前,大聲道:「你!」話剛一出口,卻看到杜亦羽肩頭的血跡,眼中升起一絲懊喪,長出一口氣道:「一開始,為什麼要用我的血?」

    杜亦羽抱胸,淡淡一笑道:「因為我不想浪費自己的血,可惜,你的血不管用。」

    翡月咬著牙,努力讓自己不生氣,恨恨的盯著杜亦羽半響,可不知為何,卻突然的笑了。

    杜亦羽被翡月笑得皺了皺眉,冷哼一聲,轉身走開,而與此同時,翡月卻默默的歎了口氣---為什麼不直接說,他現在只有血的力量可以用?為什麼不說,他用她的血,只是因為他的血會使那女人魂飛魄散?

    翡月笑了笑,如果在那無形的畫屍失敗之後,她沒有看到那男人眼中的悲憫,恐怕真的要被這個男人糊弄過去了!真是的,為自己辯護有那麼難嗎?

    明明並不嗜殺,可對於殺戮,這個男人似乎已經毫無所覺……翡月不知不覺的攥緊雙手,突然對這個她根本不瞭解的男人生出一種難以言寓的感情。她能夠理解,要一個並不嗜殺的人去習慣殺戮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

    「走吧,孟久那邊實在有些讓人擔心。」

    「啊?什麼意思?他那邊會有危險嗎?」

    「也許吧,我們似乎估計錯了敵人。」

    「啊?」翡月看著往外走的杜亦羽叫道:「喂,喂,你先把傷口包紮一下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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