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重小院落中,月影斑駁。正中一間廂房靜寂無聲,卻有一圈普通人看不見的清濛濛光氣,自緊閉的門內透了出來。
地上一層白瑩瑩的月光,榻上兩人對面而坐。蘇雪丞左掌中一朵清瑩碧透的蓮花,層層花瓣如玉琢成,似水光華正是從蓮花瓣中透出,他另一隻手虛懸於段瑤額心之處,掌心一道若有若無的淡碧色光氣,將她眉眼間映得青翠一片。
段瑤半是昏迷當中,感覺額心一股清涼宜人的氣息注入,如甘露之泉緩緩流過心間,腦中有些微微的清醒,體內經脈各處的疼痛在這股清涼之氣的輕拂之下淡化而去,身體漸漸輕盈,彷彿再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正是飄飄浮浮如在雲端,小腹丹田之中,如有一柄尖刀刺入,寒透骨髓,劇痛直襲入腦,瞬地全身一個抽搐,意識陡然歸位,霎時間身體每一寸肌膚所在,好似被密密麻麻的蟲蟻噬咬,一股鑽心奇癢帶著使人戰慄的刺骨之痛,無休止的爆發出來,段瑤猛地睜開眼睛,口中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叫
「瑤瑤!」蘇雪丞臉色大變,右手兩指在她週身各床點幾下,左手掌心當中,那一朵碧色蓮花徐徐飛起,被他手指一牽一引,驀地化作一絲青透光氣射入她眉心之中,段瑤身體劇烈震動一下,體內忽有一層清瑩碧華如水透射而出,將她的身體也映得透明,蘇雪丞右手一拈,指間一粒散發清氣幽香的丹丸送到她的唇邊,聲音溫柔卻帶著幾許焦慮:「瑤瑤,吃下去。」
段瑤但覺身體虛軟不堪,體內蠢蠢的動,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眉心間卻有一種溫和而又強大的氣場,將那股力量壓制下來,耳邊模糊聽得蘇雪丞的聲音,鼻端聞得一縷幽香,那一縷香氣侵入腦中,便是清醒一分,下意識的張開口,將那散出幽香之物吞嚥而下。
「乖孩子……」蘇雪丞輕出了口氣,伸手將她攏入懷中,氣息亦是微微的亂,顯然這番作法甚是耗費心力。
「硃砂噬心蟲,是誰給你下了這等歹毒之物……」他以手安撫著懷中的少女,聲音中透著明顯的擔憂和心疼之意。
段瑤雙眼微微閉合,縮在他懷裡一動未動,似是疲累已極。蘇雪丞將她輕輕放在榻上,蓋上被褥,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先前並未細看,此時見她一張小臉比在瀛洲島時消瘦了許多,尖尖的下頜更是顯了出來,不由一陣揪心,這個孩子,叫他如何放心得下……手上不覺撫上她的額頭,將那輕蹙起的眉心拂平,段瑤一雙眼睛,忽然睜開了來。
「皇叔……」她臉上透著疲憊,眼中卻有一點星芒,兀自不滅。
蘇雪丞目中憐惜更甚,手指輕柔撫著她的面頰,「睡吧,皇叔稍後就帶你回瀛洲島,等你醒來,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段瑤口中低聲念道,「瀛洲……」眼眸忽地暗了一暗,自被窩中伸出手來,捉住他的手指。「皇叔,瑤瑤可能,去不了瀛洲了。」她垂眸低低說道,臉上流露出黯然的神色來。
蘇雪丞微微一怔,手上握住她柔嫩的小手,緊了一緊,「瑤瑤不願跟皇叔回去?」
「不是!」段瑤大叫一聲,驀地坐起身來,蘇雪丞愕然間,她已經投入他的懷中,腦袋靠在他的肩頭,嗓音微顫呢喃,「皇叔,瑤瑤捨不得不你,捨不得你……」
「瑤瑤……」蘇雪丞輕撫著她背後的長髮,聲音愈發柔和,「是不是有事要去做?告訴皇叔,我陪你一起去。你傷勢未癒,不可一個人到處亂跑,皇叔也會擔心的,知道嗎?」
段瑤的身子微微顫抖,似在拚命壓抑著什麼,卻始終不發一語。蘇雪丞輕輕攬住她,又是柔聲哄道:「乖,你體內尚有毒蠱,切忌不能輕易動怒,回去之後皇叔再尋法為你驅除,聽話,先睡一會吧。」
「……皇叔,」段瑤突然出聲道,「若是……若是在那桃花島上,我沒有找到你,你是不是就不會管我,也不會主動來找我了?」她的聲音異常的平靜,頭低低的埋在他的頸邊,氣息溫暖。
蘇雪丞再一次的怔住,她的聲音迴盪在耳邊,竟是半晌不能言語。
「……是不是?」段瑤重又問道,這回,卻帶了些許的顫音。
蘇雪丞隔了許久,終是緩緩答道,「是。」
少女的身體陡然震了一下,隨即更深的埋進他的懷中,溫溫潤潤的濕意在他胸前蔓延開來。
蘇雪丞只覺心臟的位置,隨著她的啜泣隱隱抽痛起來,他微微抬首,輕輕歎息一聲,是緣是劫,終究躲不過,既然如此,何不與她說個明白?手上輕撫著她的後背,聲似歎息的問:「瑤瑤,你可知當時,皇叔為何要離開你?」
段瑤窩在他懷裡,不吭聲。
「……當年你被那化蛇逼至絕境,皇叔恰好路過,將你從它口中救了下來……之後你我三月朝夕相處,甚是融洽歡樂,待到要分別之時,竟有了不捨之心,皇叔本來想要收你作義女,只是瑤瑤內心卻不願如此……你那時候年紀尚幼,對於情之一物,已然有些懵懂,竟要與我定下那白首之約……你我血緣一脈相連,我又如何能與你說得清楚,無奈之下,只得封鎖了你的記憶,盼你能從中解脫出來。皇叔的確存了不再見你之心,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會自己找到了我……你我既然緣分未斷,皇叔自然不會丟下你不管。我不去找你,是怕你迷失了自我,糾結於心反而阻礙了修行……你可能明白?」
「你說得這些,我都知道……」段瑤竭力止住身形的顫抖,卻有一股酸澀壓制不住地從心間蔓延出來,「可是……我若是,告訴你,至始至終,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那般心思,你……你是不是還會像以前一樣,再次離開我的身邊……」
蘇雪丞素來明澈如泉的眸中,竟有一絲沉痛漸漸浮了上來。「瑤瑤……」他只覺難以啟齒,聲音低至幾不可聞,「你……我是你的長輩……」
「那又如何?」段瑤啞聲道,「我只知道,我對你,從三年前到現在,一直」
「瑤瑤!」蘇雪丞急聲喝止,「不可如此!」
「為何不可?」段瑤自他懷中抬起頭來,面上淚痕猶在,略微泛紅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他,「你我並非直系血緣,又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不可以?」
蘇雪丞看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下又是不忍,不覺放軟了聲音道:「你我終有親緣關係,不可亂了綱常……」
「綱常……」段瑤冷笑一聲,「我管它做什麼,只要你不在乎,我不在乎,這世上還有誰能阻止?」
蘇雪丞目光沉沉,望向她時,又似無奈又似包容,末了仍只是輕輕歎了口氣,「瑤瑤,你現下還小,一時迷惑,等到將來遇上別人,自然就會忘了我了……」說到此處,停了一停,又是柔聲勸道,「今日之事,我只當你什麼也沒說,以後也不可再提起,忘掉此事,你我還像以前那樣,不好嗎?」
段瑤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眼圈卻不由自主的紅了。原來三年過去,一切都沒有改變,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毫不猶豫就拒絕了自己。心下一片苦澀,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之情,自心底深處湧了上來,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失望還是別的什麼。驟地發力從他懷中掙脫,幾步下得床來,卻是站住,背對著他冷聲說道:「好,你不要我,我就去跟別人一起,從此再不來煩你!」將足一跺,就是朝著門口衝了過去。
蘇雪丞臉上瞬間變得慘白,「瑤瑤!」
段瑤覺出身後一陣風起,手臂已經被他緊緊捉住,那人遲緩的聲音猶帶著驚疑響在耳邊,「你……要去跟誰一起?」
她心中酸澀難當,語氣愈是冷漠,「不要你管。」
蘇雪丞身形一震,良久之後,才是緩緩說道,「瑤瑤,莫要跟皇叔賭氣……」他的聲音極輕,極淡,卻似乎含著無盡的痛楚,段瑤只覺心中一股大慟,忍不住就要哽咽出聲,她揚頭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道:「皇叔,你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蘇雪丞眸光暗沉,手上握住她的手臂,半點不曾放開。「瑤瑤,」他輕聲的說道,「皇叔從來都是在乎你的,切不要因為一時氣憤,作出會令日後後悔的事情來,跟皇叔回去瀛洲,待我為你驅除蠱蟲,你要去什麼地方,我都不攔你,好不好?」
「皇叔……」她輕輕喚了一聲,嗓音卻有些啞了。
「……自從修仙以來,很久以前就知道,父皇、兄長、皇宮其他的那些人,他們都不可能一直陪著我,所以我……從來不敢與他們過於親近,因為知道,將來會有那麼一天,他們都將不再存在,就和其他許許多多的人一樣,化作灰飛煙滅,消散無痕,什麼都不會留下……可是,可是我不會,由始至終都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縱使容顏不老,長命不衰,那又能如何?千百年後,當我熟悉的人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到得那個時候,又會是誰陪在我的身邊?」
「皇叔,你對我……當真就沒有一點點……」
她沒有繼續下去,垂下頭,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下來,沒入地上塵土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蘇雪丞看著她瘦弱的身子微微顫抖,胸中一陣複雜至極的情緒翻湧而出,這是他的孩子,是他曾經丟失,然後又找回來的的孩子,他如何忍心見她痛苦,如何忍心看她在自己面前哭泣……但覺心中晦澀,偏又不能輕易言語,當教她斷了這份心思,奈何心中竟隱約有一絲不捨,知道她性子決絕,若是放棄,定要毫不回頭離自己而去,他又如何捨得……重重痛楚疊加而來,竟是不由的生出一種念頭,要將她摟入懷中細語撫慰,然而一隻手抬到空中,終究還是慢慢放了下來。
段瑤餘光處瞥見他的神情,又是欣喜又是悲傷,輕聲喚了一句「皇叔」,已然轉身朝他撲了過去。
蘇雪丞聽得她哀哀一聲呼喚,心神方亂,眼前忽有人影一花,被她力道一衝,竟而站立不穩,兩人纏作一處,直往後倒了下去……
少女香軟的身體偎了上來,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臂環住他的頸脖,唇上觸到一物,溫溫軟軟嫩如凝脂,剎時間一種醉人心神的酥麻自唇上蔓開……蘇雪丞如遭雷闕,待要將她推開,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到臉頰上……
「皇叔……」段瑤輕聲喚道,雙手撐在他的胸膛,眼中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一念成魔》樓蘭誓不還ˇ八十五劇終ˇ
蘇雪丞面上慘白一片,眼中映出她一臉淒然的神情,心內悲痛難以自抑,眼底亦是泛起熱意來,便是伸出一隻手去接她的淚珠,聲音也有些顫了,「瑤瑤,你真要與……與我……」
段瑤哽噎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知我的心意?皇叔,我……沒有辦法,除非你再消去我的記憶,否則……我是不可能放棄的……」
淚眼朦朧中,卻分明見得他臉上的表情漸漸從驚愕轉為痛心,再然後,終至化作了無限悲憫。身體被輕輕的擁住,他的手指拂上面龐,微暖中帶有一絲涼意,柔柔的將那些淚水拭去。
他以手圈著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手上不覺柔柔拂著她的背心,語音極是輕緩平和,「……皇叔不是要躲你,只是怕你看不清楚,一時意氣用事,將來難免會心生後悔……」
段瑤將臉貼在他心口處,淡淡的體溫透過衣衫透過來,聽著他沉穩平和的心跳,心裡慢慢平靜下來。只聽他說道,「……你我二人俱是皇室一脈,自有許多相同之處,皇叔知道你在皇宮中自幼孤單一人,因是修仙,偏又不能對旁人提起,心中鬱結之久,是以見到我,難免會生出親近之情……」言及此處,又是歎息一聲,道,「也是皇叔的過錯,如若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的身份,後來何至於生出那許多事端……」
「……我當時,確曾想過要帶你回去瀛洲,但是這幾日裡觀你性情,過剛則易折,如不經過磨練,只怕以後會有大劫……原來我已算出你那師父亦是同樣性情之人,本不欲將你交於他的手下,經此一念,才知萬物皆有它的緣法,遠非人力所能阻止。就要打算離去,卻不料你竟會起了別樣心思……瑤瑤,皇叔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你,獨此一件,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誤入歧途,現在的你尚且不能理解,那違反常倫之事,往往要承受旁人異樣的眼光,其中艱難所在,並非三言兩語
可以得清楚……」
段瑤聽他一說,忍不住就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要抬頭辯駁,卻被他一隻溫熱的掌心輕輕的摀住嘴唇。「瑤瑤,」他眼中毫無掩飾的露出深深的憐愛之意,聲音越是溫柔,「你要明白,縱使我答允於你,將來難保會有一天,等你醒悟過來,心靈定要遭到至大的折磨,皇叔知你現下心意甚堅,然而十年之後,百年之後,甚或千年,等到執念消去,那時的你可還能維持今日的心情?」
他的聲音清醇柔和,如甘露之泉緩緩流過心間。段瑤心中如漾起陣陣漣漪,先前明明痛至無可復加,卻到現在,竟連句話也不出來。蘇雪丞手將扶起,慢慢撐起身來,清雅眉目間,隱約有分傷感,分不忍,還有分辨不清、也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他淡淡一笑,眼簾微垂,極是輕聲的言道,「瑤瑤,你還小,皇叔不想、也不能誤了你……」
段瑤心尖一顫,方才下去的淚水,剎時又湧了上來。她極力的抑制住,抬起頭不讓眼淚流了下來。
「現在不信……」啞著嗓音,竭力作平靜的道,「將來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對你,絕不是一時意氣用事……」
蘇雪丞面上的神情仿似喜悅又似悲傷,眼中隱隱情緒湧動,卻只是默默看著,既不言也不語。
「三年……三年之後我定將回來找你,如果,如果到那個時候,我的心情一如今時今日」
她目光直視向他,那一雙眼如同被水洗過的黑曜石,越是顯得深邃幽亮,口中忐忑,亦是決然的道,「你……你可願答允,與我一起離開?」
蘇雪丞靜靜與她相對,許久、許久之後,他沉了眼,唇邊逸出抹極淡然的微笑,「……三年。若三年後你還是這般心思,我……便離了瀛洲島,與你為伴。」
皇城之外一處山脈之上,峰巒疊嶂,錯落千重。
此時已是月影西斜,天光細微,淡白輕煙如霧,於山峰巖穴間飄逸而出。
至峰頂之處,山風凜冽,料峭生寒。一個白髮烏衣的男子坐於石峰之上,雙目半合,彷彿了無生息。
凝然如煙的霧氣在四周飄拂,風吹動他的長髮,白色凌亂的散在墨衣之上,好似霜雪拂他滿身。
山林樹影當中,黑暗不見月光,空靈寂寥。片樹葉從枝頭悠悠而下,落於地上,發出極輕微的聲音。
那男子眼珠微動,半開的雙目之中,一抹冰寒懾人的冷光射出來。
「本座於此稍事歇息,不喜有人相擾,你二人鬼鬼祟祟,卻是何為?」風聲當中,他的聲音冷冰冰響起,如是帶來冰寒底下透骨的寒意,暗夜裡聽來甚是滲人。
樹林中忽有人哈哈笑了起來,形容爽朗之極,棲鳥驚起飛出,嘩啦啦一片響動。兩條人影無聲無息立在樹影之下,窺不清面目,只能從身形判斷出,那是一個和尚,還有一個女子。
只聽那大笑之人道:「寒域主人切莫動怒,二人坐鎮於此,因覺察有人觸動結界,恐是那邪教妖人來犯皇城,謹慎之餘,多由冒犯,還望不要見怪。」
姑射涵冷聲道,「若非如此,本座豈能容得你無禮。我所等之人即刻就要歸來,你等若無事,這邊自行離去罷。」
他語既出,對面那女子輕哼了一聲,似是有些不忿。那和尚卻自笑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也不便相擾,這便告辭,還望莫要見怪才好。」與那女子略一點頭,當先一道金光縱起,破開雲層而去。女子稍稍一頓,又往這邊看得一眼,飛身帶起一道白虹光芒,跟隨在他身後,直追而上。
…………
段瑤帶起一陣微風,輕輕落在山頂之上。
姑射涵身形未動,一雙廖若寒星的眸子,淡淡朝她瞥過來。
段瑤不覺垂下目光,低聲喚道:「師父。」
但聽他嗓音緩緩言道:「徒兒回來了。」並無任何情緒,段瑤卻無端的感覺到淺淺淡淡的寒意蔓延過來,益是不敢看他,低頭遲疑道:「徒兒去見那位前輩,因見我身上有傷,施法治療,是以才用這麼長時間,讓師父久等。」
姑射涵聞言,清冷笑了一聲,卻也未說什麼,只道,「徒兒過來。」
段瑤猶豫,慢慢朝他走了過去。忽地眼前黑影一晃,他竟已立在身前,段瑤吃了一嚇,只覺一抹微涼拂上面頰,耳邊傳來他輕慢卻低沉的聲音,「徒兒……哭過了。」
肯定的語氣。
段瑤心裡微微慌了起來,那透著涼意的手指輕柔撫著半邊臉龐,似暖還寒,垂下的兩彎長睫輕顫顫,小聲道,「療傷之時過於疼痛,是以……」卻是無法說將下去,那一隻手扶著的下頜,將她的頭慢慢抬起來。
目光相觸的瞬間,但見得他淺色琉璃的眸中,如有一絲浮光掠過,段瑤心中忽地跳了一跳,不自覺的將視線移開,一隻手微微抬起,想將他的手拂下,然而觸到他冰冷的手背,指尖竟是微微抖起來,驀地收回,又往後退了幾步脫出他的範圍,低了頭看著自己腳尖,猶豫半陣,終是忍不住又問:「師父……師父之前曾經提過,若是日後徒兒想要離開寒域,絕不會阻攔於我……如今徒兒跟師父回去修行,此話,可還作數末?」
便是抬起頭來,一雙墨瞳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不閃不避。姑射涵面上並無半分表情,清寒目光靜靜注視著她,到得最後,他淡淡勾了勾唇角,然那笑意卻並未蔓至眼底,只聽得聲音清泠道:「徒兒若是不願意呆在寒域當中,想去何處,為師自會與你一同前往。」
段瑤雙眼陡然睜大,但覺他目光落在身上,竟如有千鈞重量,壓得她幾要喘不過氣來。
她極其緩慢的垂下頭去,一時之間,心底糾結百起,似有千愁萬緒紛湧而上,將她心頭堵住,說不出也拂不去,只是無端的悶,無端的覺得沉重起來。
眼前道黑影,那雙黑色繡著銀線的靴子,與記憶中般模樣,重又出現在視野當中,微涼的手指輕輕撥開額前的長髮,他的聲音如同在耳邊低語,透著不出的輕柔。「瑤瑤乖,跟為師回去,要什麼,都會答應,無論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為達成……」
段瑤的身體突然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澀然喚了一聲「師父」,便是死死咬住下唇,再也不能言語。
姑射涵那隻手在她頭上輕撫了撫,便是收了回來,卻不說話,眸光微垂看著她,隱約似在等待著些什麼。直至她慢慢抬起頭來,略有紅腫的雙眼之中,先前那千絲萬縷的愁緒,只如在那抬頭的瞬間,遽都沉歸眼底,再也找不著了。
她終至開口,聲沉若水,平靜無波。
「師父,我們走吧。」
姑射涵凝視了她良久,忽如釋然般輕笑一聲,伸手將她一擁入懷,亦是言道:「我們走吧。」
但見一道玄墨光華捲過,山風料峭,原地業已不見兩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