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地宮之中,青玉為階,其上鋪有一席錦繡燦爛的長毯。台階往上,有一間華貴富麗的殿宇,八根純白的玉柱,淡粉淺黃的帷幔,四面垂下的冰綃透出淡淡的瑩光,正中間一張玉桌,擺滿了珍饈佳餚。
座上是一個淺紫宮裝的少女,肌膚如雪晶瑩,眉眼精緻若畫,頭梳一對雙鬟髻,只在頸邊垂下兩縷烏髮,模樣甚是乖巧可愛,整個人卻是並沒有多少生氣,看上去彷彿誰人精心雕成的娃娃,一筆一劃都透出冰冷的氣息。
她四周圍了好幾個丫環,此時正紛紛出言相勸:
「公主,您多少吃一點嘛……」
「公主,這雪碎珍珠雞清爽可口,您就嘗一口吧……」
「是啊公主,嘗一口嘛,要是覺得不好,奴婢們再給您換別的來……」
「公主,就吃一點吧,吃一點……」
「…………」
然而無論她們使出百般解數,那宮裝少女始終不為所動,一雙眼睛連眨也不曾眨一下,若非她眸中尚有一絲靈動之氣,真叫人以為是用冰雪雕刻而成的了。
便在這時,一道清朗和悅的嗓音從殿外傳了進來,「……公主又不肯吃東西了?」隨著聲音,走進來一位長身玉立、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幾個丫環一見,連忙屈身行禮道:「參見主人。」
那男子走到少女身後,微微傾身俯到她耳邊,聲音溫柔如對情人低語:「公主怎麼又不肯進食了?可是這幾個下人不合你心意,在下再為你換幾個可好?」
他此話一出,那少女並無動靜,邊上幾個丫環立刻匍匐在地,瑟瑟發抖不已。
男子低低笑了幾聲,目光溫柔望著她,伸出一隻手在她鬢邊輕輕拂了一拂,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一般,輕言細語道,「如何?公主若是不喜歡直換到你喜歡為止,你說好不好呢?」
那一隻手碰上髮梢,少女眸中陡然射出一股森寒,目光一轉,透出凌厲而又厭惡的神色,冷冷瞥向他道:「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你愛殺就殺,與我何干!」
男子聞言也不生氣,自言自語的道:「既然公主不喜歡,她們也沒有必要留下了。」便往那邊輕輕掃了一眼,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伏在地上的四個婢女突然就劇烈抽搐起來,不過片刻的功夫,已是全身癱軟委頓於地,再沒了半點聲息。
他復又回過頭來,對著她微微一笑,「這幾個下人惹得公主不快,在下已經處罰了她們,公主莫要再與我生氣好不好?不吃飯身體會受不了的,在下可也是會心疼的呢……」說到此處,語音愈發柔和,只在她身邊坐下,拿起桌上一雙碗筷,親暱言道,「公主行動不便,便由在下來代勞,餵你如何?」
那宮裝少女面上厭惡之色更濃,冷聲說道,「有狐棲,你到是什麼意思?將我囚在此處,又行法封了我靈力,你不如乾脆一刀殺了我來的痛快!」
「在下怎麼捨得傷害公主……」名為有狐棲的男子輕笑一句,話音一轉,又是帶上了幾許迷離低靡的語調,「直到現在,莫非公主還看不出在下的心意嗎?」手上已是舉起那一根玉勺,輕輕送到她的唇邊,柔聲道,「乖,先吃點東西吧。」
他舉得一陣,見那少女反而將唇抿得緊緊,一雙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不禁將眸光斜斜瞟了她一眼,聲音緩緩說道,「公主若還是不肯吃,那在下不行只好動用最後的手段,犧牲一下,以口來哺給你……」
他越說,臉上的表情越是顯得曖昧,唇邊更是勾起一抹魅然的笑,彷彿篤定她最終一定會屈服一般。果然那少女咬牙切齒怒瞪了他一陣,終是不情不願慢慢將口張開了來。
有狐棲唇邊的笑意更深,亦不說話,一勺一勺慢慢餵著她,那模樣便像是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耐心而又仔細。
直至將那一小碗米飯餵完,他取了一方絹絲為她擦了擦嘴角,兀自笑道,「在這殿中呆了幾日,公主可有些悶了?在下抱你出去走走可好?」
「你用不著在我面前表現這些,貓哭耗子,惺惺作態假慈悲。」少女重又恢復到那冷若冰霜的模樣,冷冷望著他道,「你有狐一族偏安一隅,原本也是太平,你如今倒行逆施,跟著那冥天老祖為非作歹,就算陰謀得逞,其後也必會遭到天譴,受那滅族之災,你若是當真為了那些族人考慮,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有狐棲目光微動,望了她一陣,不禁輕聲歎道,「在下原以為公主是同道中人,不屑那什麼天道往復之說,所以才會明知不可為,尚且思慕自己的先祖……現在看來,不過也是同那些衛道之士一般,於別人一套,於己又是另外一套……在下實在,有些失望呢。」
段瑤冷哼一聲,「你失不失望,關我何事?什麼天道之說,與我又有什麼干係?我只知自己在乎的東西,就絕對容不得別人來碰它,你與我東慶皇族作對,那便至死都是我敵人。你今日不殺我,他日我若找得機會,必定會擊殺於你,這些把戲,少拿來我面前賣弄!」
「公主身上有我設下的禁制,那捆仙索亦非你能夠破解,在下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這件事情呢。反而是公主……你我不久即將結為連理,為了你那些親族的性命著想,公主難道不覺得,應該以另外一種態度來面對於我」
他話音未落,段瑤已是怒喝一聲:「你做夢!」
「做夢?呵……那倒未必呢,」有狐棲緩緩靠了進來,目光對上她時,眸中瞬時轉出一抹奇異的色彩,「在下向來以為,將來榮登金鑾殿之時,只有公主你,才配站在我的身邊,到時候你與我共掌天下,再說起今日之事,不過也只是笑談罷了……」
段瑤聽他言語,也不作答,不時冷笑一聲,說不出的嘲諷之意。
有狐棲對著她的眸子看了半刻,忽而微微笑了起來,「看來公主對在下的誤解,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化解的了呢,也罷,將來你自會知道我的好處。」便是起身,輕輕將她抱了起來,目光垂視著她道,「今日天色已晚,你我不如早點安歇,公主意下如何?」
段瑤眼中遽然轉寒,有狐棲已是大笑出聲,抱她在懷中,朝著角落處那一張床榻走了過去。
………………
暗影疏光,羅帳低垂。
絲被柔滑,帳中縈繞著絲絲縷縷酥人欲醉的香氣,有狐棲將她輕輕放在那一堆綾羅綢緞中間,半撐在她的身側,俯身靜靜望著她。
「公主心中可有些害怕麼?」低迷的嗓音中含有絲絲磁性,彷彿帶著誘惑在帳中響起。
段瑤冷冷瞥了他一眼,目中如有寒芒冰刺,「此刻我動不了,你要如何,我自是無力阻止。但你需記住,今日你對我做了什麼,他日我定會尋一個最老、最醜之人,來對你做同樣的事。」
「公主眼中,在下便是如此不堪麼?」有狐棲失笑道,「在下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亦不會行那逼人就範之事。只是公主也需明白,在下既然要做你的夫君,你我遲早會有肌膚之親,你若是一直對我心存偏見,只怕日後要吃些苦頭呢。」
段瑤止不住冷笑一聲,掃了他一眼,便是將眼睛閉上,不再說話了。
有狐棲低沉笑了一聲,也不管她,像是對自己說道:「那寒域主人果是非同凡響,千葉老賊禿已經被他打成重傷,據傳他遍尋徒兒不到,一怒之下將那大雷音寺眾僧屠殺了個乾乾淨淨,如此殺孽,還真是讓人大傷腦筋啊……」
段瑤陡然睜眼,冷笑道:「你不必拿話試探於我,這個師父本不是我心甘情願所拜,你與他拚個兩敗俱傷,那才叫遂了我的心願。」
「阿瑤真是絕情……」有狐棲又是笑了一聲,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面頰,眼中復又現出幾分迷離之色,「怎麼辦,在下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呢……」
見她目光怨毒,他笑了一笑,將手指收回來,緩緩移開視線,聲音悠悠道,「阿瑤可知我為何要奪你東慶疆土?」說得一句,又是望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反應,笑了一笑,繼續說下去道,「你只道我是被那冥天老祖所惑,甘願做他手中的棋子。實則不知,他才是我要牽動的那一步棋。有狐一族本是千年前的王族,這天下每一寸疆土,都曾是我族馳騁過的疆場,你段氏才是那鳩佔鵲巢之輩……阿瑤當真以為,我族人民能在邊境蠻荒之地,安居樂業?」
「我的父親也是那修道之人,他活的長久,曾經歷過皇族滅亡的時代,一直不忘光復疆土,可惜至死未能實現。族中許多長老,亦是如此。我與他們不同,這件事於我並無多大興趣,所以加入進來,不過是想看看,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能不能做到罷了……」
「人都是私心的。曾經有過的東西,一旦失去,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適應。而一旦擁有了某種東西,卻不能覺得知足,反而還會想要更多……阿瑤以為,在下此刻最想要的是什麼?」
由始至終,段瑤只是冷冷注視著他,不發一語。
有狐棲輕輕笑了起來,俯身在她額頭吻了一吻,「睡吧,」他柔聲道,「今日已經說得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