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落舟山同處於東海之濱,帖子上標明的日期卻是兩月之後,段瑤也不急著趕過去,只尋了一處隱秘之地,打算將先前一直念著的那條化蛇筋骨祭煉一番。
她從寒域中出來,便徑直去皇宮中找到了那位王公公,這才聽他說起當年之事。
原來那位皇子名為段月昭,生於御景年間,據傳其出生時天有祥瑞之兆,殿前一株百年老樹竟然在一夜之間開滿了花,帝奇之,以為此子必不尋常,果然那位皇子少時便以才名聞於世,待得長成,更顯龍章鳳姿,驚才絕艷,其人形貌秀雅,丰姿天成,世人往往一見之下,即為其絕世風華所折服。帝甚愛之,本欲等他冠禮過後,便要立作太子,不想未及擬詔,便聞他人已從宮中消失,問及左右,竟無一人知道他的去向。帝以為有人從中作祟,四處遣人尋找,經年未果。後有人傳,那月昭皇子乃是成仙得道,這番一去,以後再無可能回轉了。御景帝聞言大怒,當即將他之名從族譜上劃去,竟是從此斷絕了父子關係。
後又數十年,帝病危,彌留之際,半夜有人見一青年男子跪於御塌之前,驚起欲呼,竟不知為何出不了聲,只眼睜睜的看著他與皇帝交談,身體卻絲毫動彈不得。那男子天明方才離去,這人進去一看,御景帝已然駕崩了。這以後,宮中再無人提起那位皇子,就連史書上,也如有默契一般將有關他的記載盡數抹去,皇室之人,再不承認他的存在,漸漸的,這件事就被人所淡忘,而這位轟動一時的月昭皇子,也就從此於段氏皇族中消失無跡了。
王公公正是當年看到他的那個人,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段月昭離去之時,心神恍惚,竟將一粒仙丹遺落殿上,正好被他到。他在窗外曾見這男子勸皇帝服下此丹,御景帝拒絕,其後便即薨逝。他猜測這丹丸定是傳說中的靈丹妙藥,便偷偷藏了起來。
這王公公後來服了此丹,機緣巧合之下又得一異人傳授了一些道家之術,這才得以長生至今。他聽聞段瑤要去找尋那位皇子的下落,當即毫不猶豫的跟了過來。當年他一時起了貪念,將那仙丹服食,並不知這丹的神妙,後來過得百歲,竟並不怎麼顯老,身體仍如少年一般矯捷康健,這才明白當年那位皇子的一番苦心。他既已知曉個中緣由,從此再不能心安,思及自己所為,竟是將別人一片心意盜為己用,比那樑上君子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數百年來深自悔悟,始終耿耿於懷。他自知大限將至,只想在死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向那人當面懺悔自己的罪孽,求得他的原諒,這才能夠入土為安。
這幾個月以來,他二人一直在東海邊上四處打探,只是那東海之濱何其廣大,光是城鎮,就有數千個之多,他兩人一路走來,奇人異事倒是見了不少,偏偏那段月昭的下落,卻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查到。
段瑤經過這一段時日,對這件事情倒也不像先前那樣急切,她聽王公公說起明德帝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不禁暗自擔憂,想到還有個不知什麼來歷的冥天老祖在暗處虎視眈眈,更是感慨自身的力量單薄,是以才決意要將那天初七劍中的搖光劍拿到手,也好為將來作一番打算。
當下她便在附近尋了一處隱秘的洞穴,在四周布下禁制,準備祭煉起化蛇的筋骨來。
那化蛇歷經五百多年,一條長筋足有人手臂粗細,赤紅如血,本身堅固無比,更兼天性火屬,晃動之間,即有數點精星火焰迸裂而出,正是製煉鞭器的上好材料。
段瑤盤膝坐於地上,左手微屈於膝上,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揚,就見那一條長有數丈的筋骨,彎彎曲曲於空中浮了起來,其通體呈火焰之色,前端較粗,首部微微昂起,略呈頭首之相,尾端則漸趨尖細,末尾細小蜷曲,整個望將起條遍體紅光,威風凜凜的大蛇。
段瑤口中默念法咒,雙手於胸前結成一個無名印記,只用本身火屬靈氣將它圍在其中,以那魔火紫焰來鍛燒。
一直祭煉了七七四十九天,待到那長筋通體炙成透明之色,忙又將先前準備的火神砂、紅燃草、金獅鱗等物依次加入,她眼光凝聚其上,每添加一物,就張口吐出一道顫巍巍的紫氣光華,從頭至尾將那長蛇裹入其中,紫氣盤旋纏繞,越聚越細,最終匯成一條凝練如絲的光鏈,便如一條鎖鏈加於蛇身之上,道道紫氣光環沿著半是透明的蛇身,從頭至尾一圈又一圈環繞而下,每過一周,那些光環中的靈光就要黯上幾分,如此反覆再三,直至所有靈氣全部掩沒在蛇身當之中,只見那已呈透明的筋骨,忽而又慢慢變回原本如血紅的顏色,待到紫光消散,長蛇已是隱隱小了一號,內裡光華四射,通體透亮如水。
而正中央,恰有一線奇形金虹嵌入其中,光輝隱隱,質若流然,蛇身微微一動,它便如流水一般晃蕩不已,竟似自有生命,生生脈動不息。
段瑤見此情形,忙又拋出一顆霞光璀璨的赤紅丹珠出來,那珠飛上天空,如同磁石受到吸引,呼的一聲隱入那長蛇體內,正好嵌在頭首那端,霞光透體而出,明滅之間,便如一隻光芒閃爍的大眼,顯得長蛇更是鮮活起來。
她做完這些,臉上也現出疲憊之色來,稍稍歇息一陣,便即立起身形,手上法訣一變,兩根食指併攏,往前一指,突地一道紫焰射出,正擊在那赤紅丹珠之上,只見轟然一片赤金烈焰燎起,空中剎時間迸出無數金紅火星,她手上對著火焰一引,就見那一條長蛇,仿似復活了一般,頭顱盎然一揚,長長的身體轟然抬起,體表之外,如燎原一般燃起一片金紅火焰,頂端之上,那一顆赤珠霞光萬道,恰如一顆流星爆開,光輝奪目,令人難以逼視。
段瑤飛身上前,右手一伸,突地探入那一條巨蟒首中,指尖微微觸到那炙烈的丹珠,口中大喝一聲「現形!」
灼眼的強光之中,那顆赤珠猛然拉伸開來,無數細長如血的絲線,將她一隻雪白柔嫩的手綿綿密密纏繞了起來,雪白血紅相間,綺麗而又詭然。段瑤此時神情愈發嚴肅,左手捏一法印,右手便如凝聚如山重力,五指握住一物,緩緩施加力道,一分一寸,一寸一分,艱難無比的將它從蛇身之內拔將出來。
眼看將那長形丹珠拔出三分之二,她又是大喝一聲,身形如梭,驟然往後一退,右手於空中一揚,嘩啦一聲,登時抽出一條金光燦爛、赤焰繚繞的長鞭來。
空中紅光散處,那一條長長的筋骨便如死蛇,綿綿垂軟於地。
段瑤看向右手,只見那一顆丹珠早已化作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一彎長形手柄,外表紅光嫣然,內裡透出金霞陣陣,正是閃爍幻映,照眼欲花。鞭身長有丈許,寬不過兩指,通體金虹閃耀,烈焰灼燒,略一舞動,便發出丈許長虹芒尾,如極光般炫彩奪目。她隨手一鞭揮出,便有數十道金光烈焰奔騰而出,轟然一聲巨響,洞穴的石壁登時被擊出一個巨碗型深坑,直將整座山峰也震動了一下,頂上碎石紛紛落將下來。
「好鞭,好鞭!」段瑤讚歎幾聲,不禁得意笑了一笑,撤去禁制,足下一跺,從洞穴中飛了出去。
段瑤趕到落舟山時,天已黃昏。
暮色天光之下,數座孤峰巍然林立,山體凝翠,古松奇絕,其下深谷赫赫,中有湖泊,星羅棋布。
她剛在一處山頭落下,就見前方絕壁之上,似水波輕輕一晃,現出一個黑色矯健的人影,只聽他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問道:「閣下是來參加賞劍大會,可有我家閣主的金帖?」
段瑤嘴角微微翹起,右手輕輕一抬,就見空中一片金光閃爍,如刀影朝那人橫切過去。
那人身形一側,劈手一掌擊出,頓將金光攔了下來,掌心一翻,赫然便是一封薄金請帖。他只在其上掃視一眼,便將金帖收起,抬頭對段瑤道:「我明白了,閣下請隨我來。」
話音剛落,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只見石壁上水紋一漾,他的身影即刻消失在空氣當中。
段瑤身形一閃,已至絕壁前面,入眼處不過是尋常的岩石,跟周圍的山峰並無兩樣。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就忽略過去,就是修道之人,也難窺出其中端倪。看來這七劍閣,果真在此避世已久,想到這裡,她將手掌平平推出,在面前空中緩緩一轉,就見那平滑石壁之上,漸漸顯出一個一人多高的洞口,內裡幽黑深邃,不知通往何處。
段瑤飛身進入,身後的洞口立即封死了起來,亮光一去,週遭頓時濃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她雖能夜視,在這種情形之下,也只能模糊的看清身外一丈之地,再往遠處,就是黑漆漆的一團。
她甫一進來,就覺察到四周氣流有變,忽見那無窮黑暗當中,有無數凶魂厲鬼如幻影一般浮現出來,最前面一隻青面獠牙,五指如墨,帶起一陣陰風,合身就朝她撲了上來,段瑤側身一讓,被那股陰風掃到,仍覺身上隱隱一涼。
此時週遭鬼影憧憧,圍繞著她不住漂浮旋轉,這些厲鬼俱都面目猙獰,一張大口噴出濛濛黑氣,明明有的作出一副厲嘯狀,周圍卻是沒有一點聲音,看起來更形恐怖。沉靜的黑暗當中,只有這些幻覺般的鬼魂,不時就有那逼至近前的,凶神惡煞的般向著她撲將上來。
段瑤只是一一躲開,並沒有出手襲擊。不知為何,她心中總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下意識的便將各種手段隱住不發,只暗暗以五識查探著周圍的空間。
那些鬼魂個個奇形怪狀,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顱,有的是白骨上掛了幾片腐肉,還有呈一具乾屍狀、吊死鬼狀、浮屍狀陰慘慘的飄浮在她的周圍。
段瑤身如一縷輕煙,在厲鬼陰魂中間穿插遊走,輕鬆自如。她很快就發現,這些鬼魂雖然看上去凶厲,其實只是被人行法做出的虛影,根本無法對她造成傷害,心下既然明瞭,乾脆停下身形,任由那些鬼魂接二連三撲上,果然,雖是陰風滲人,那些烏爪、獠牙、陰毒等等,原來就是嚇唬人的玩意兒,只可糊弄那些膽小之輩,一旦窺破,便再難起到什麼作用。
段瑤當下不去理會,辨清風的吹向,就往那方飛了過去。
這空間不知有多大,她往前飛出數十里,四周並沒有多大變化,黑氣沉沉,陰魂不散繚繞周圍,風還是從最遠的前方吹了過來,帶來黏黏的濕氣和陰冷的氣息。
段瑤多了個心眼,忽地折轉了方向,往旁邊衝了出去,飛了十餘里之後,前方又有細微的陰風吹拂而來。她此刻已然明白,這空間不過是別人布下的顛倒五行陣法,心中不禁冷笑一聲,卻也不想強行破去,身形浮在空中,五指一散,便見萬千金烏飛芒射入四圍黑暗,眨眼便沒入其中。
她雙目微閉,凝心靜氣,不過片刻的功夫,心神中便傳來感應,當即睜眼一笑,手上法訣一收,黑暗中數千點烏芒霎時間聚攏回來,被她衣袖一拂盡數收去,她隨後將身化作一道紫光,往那方向疾衝過去。
這次不過飛出里許,就見前方隱約有光傳來,忽有陰風一襲,一個人影閃現出來,段瑤頓住腳步,便聽先前那個黑衣人的聲音沉靜的道:「閣下已經通過暗影迴廊,請隨我進入下一重考驗。」
段瑤哼了一聲,微怒道,「這就是你們七劍閣的待客之道?邀請別人賞劍,還要先對人的能力進行測試?」
那黑衣人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驚訝,「閣下難道不知,此次我七劍閣邀請諸位好手賞劍,實際乃是為了選定那劍的新主麼?」
段瑤聽聞此言,不由大吃一驚,難怪她先前覺得這七劍閣賞劍之名頗有欲蓋彌彰的嫌疑,原來對方竟存了這種心思。想來南宮也不知曉此時,不然也不會讓她輕易前來盜取。
那黑衣人見她不答,又道:「看來是信使辦事不利,也罷,便由我在此與閣下說明一二。想必閣下已經得知,七劍閣中藏有天初上人的七柄神劍。這神劍當中六柄,已然有了新主,只餘下最後一劍搖光,尚在劍塚當中。我家閣主邀請各位前來,正是為了從中尋找那搖光劍的主人。自然,我們也不會隨便讓人靠近神劍,閣下如果想要嘗試,需先經過五位劍主的考驗,才可進入劍塚去尋那搖光劍。」
「五位?」段瑤疑道,「你方才不是說,有六位劍主,這最後一位為何不出現?」
那人聞言,冷聲笑道:「最後一位劍主正是我家閣主,你如果能順利拿到搖光劍,自然有機會見到他。」
段瑤也是冷笑一聲,「那如果我不稀罕這柄寶劍,此刻退出,你又待如何?」
那黑衣人眼光一凜,上前一步道:「若是如此,閣下便請與我一決生死。」
段瑤以目注視他一陣,忽而輕聲笑了起來。笑聲如樂音悅耳,中卻透出一股若隱若現的蕭殺之氣。
「好!」她止住笑,雙眼掃向他道,「我便拿了這搖光劍,再與你一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