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十城,風景如畫。
此處沿海,地勢既平且低,其間河道交錯,湖泊雲集。
淞江口岸白石長堤,煙波湖、錦鯉湖連成一線,秀婺、越州、安慶三城聚首,向來是最為繁華之地。
正是春日好風景,那十里長街之上,繁花似錦,人海如潮,時有那城中貴族乘了寶馬香車緩緩駛過,留下一路綺羅香氣。
此刻那一線白堤之上,煙柳翠色,杏花疏朗。白石畫橋,湖上迴廊蜿蜒,座座涼亭點綴其間,中或有人行酒吟詩,或有人靜坐對弈,好一派閒適氣象。
岸邊拐角之處,人煙卻是要稀少許多。
沿湖皆山環繞,茂密綠樹林中,一級石階隱現其中。階而上,至於山腰,花木漸稀,古樹幽深,一股清涼之意迎面而來,正面是一座極大的石門,苔痕斑駁,形式古樸,料來已經很有些年歲。
山上隱隱傳來鐘聲,往上看去,數十重屋宇層層疊疊,蔚為壯觀。在那一片碧藍的天空之下,屋頂竟然全為金色,被陽光一照,更是金光閃耀,在山下隔老遠都能看得見。
此處便喚作金頂寺。
相傳古時湖中住有一條神龍,能呼風喚雨,在天下大旱之時行法降下甘霖,解救了三城數百萬人的姓名,這金頂寺最初就是為了紀念這條神龍而建立的。迄今已有八百多年,寺中大小沙彌近千人,雖不甚大,名氣卻是響亮,在這三城交匯之處,香火倒也旺盛。
此時正是晌午,前來拜佛求籤的香客多在禪房中休息,外面卻是沒有什麼人。
那最高處的屋簷之上,一株高大的杏花樹遮住了日影,底下正立了一個女子。
山風陣陣,吹落杏花如雨。
紫衣輕揚,她一頭青絲隨風飄散,整個人看上去便有了幾分縹緲的仙氣。
將目光從山下那芸芸眾生當中收了回來,春光融融,她在暖暖的陽光下微微瞇起眼睛,隨手攏了攏耳邊的長髮,輕輕一躍,已坐上了那棵杏樹的枝頭,身體往後靠著樹桿,臉上瞬時便換了一副慵懶的表情來。
陽光從花叢的縫隙間灑落下來,花影斑駁,在她身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暖色,她一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那光斑裡輕觸了一下,便有一抹柔柔的暖意蔓延了開來。
樹梢忽有金光一閃,一團小小的黑影當頭罩下,肩上突然微微一沉,她也不去看,反手就是一把抓下,那物在她手中縮成暖暖的一團,還吱吱的叫了幾聲。
段瑤嘿嘿笑了兩聲,將另一隻手掌攤開,把那一副委屈相的金毛小獸放在上面,拍了拍它的小腦袋笑道:「阿果你去了這麼多天,我還以為你玩得高興,都快忘記我這個主人了呢!」
「吱吱吱吱吱」那松鼠一樣的小獸在她手心蹦躂了兩下,有如紅寶石的小眼睛睜得溜圓,極力的搖頭否認。
段瑤哼了一聲,手指頭一邊點著它的額頭,一邊數落道,「不用說,肯定是被人用食物收買了,你這個小貪吃鬼,把我身邊的玉石都吃光了還不夠,早晚不把你撐死」
「吱」那叫阿果的小獸十分小聲的叫了一下,眼睛眨了幾眨,身後那條蓬鬆的大尾巴討好的搖啊搖啊搖。
段瑤噗嗤笑了出來,一手將它拎到眼前道:「好了好了,別給我裝可憐了,你可把信交給那人了?」
那獸乖乖任她抓著,連連點頭。
「好孩子∼」她伸出手在它背後的摸了摸,又掏出一顆赤紅如血的玉石,「喏,你最喜歡的火雲石,別說我沒給你留著啊。」
那小獸一見之下,前爪飛快捧起,啊嗚一口就吞了下去,小小的身子立在她手上,「悠∼∼∼」的長叫了一聲,登時顯出一副極為滿足的神態來。
段瑤見那模樣實在好玩的緊,忍不住又一把摟進懷裡,一人一獸揉成一團。
正當兩個玩得高興,底下卻有一個煞風景的聲音響了起來:「呔,你這人怎麼不分輕重,竟然跑到這後院的房頂上去了?不知道我金頂寺廟的規矩嗎?」
段瑤早知道有人過來,不過來人步履沉滯,一聽就是沒學過什麼武藝,她聽出只有一人,也就懶得避開。
此刻聽那人聲音清脆,更是料定他年紀不大。果然從花叢中望將下去,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站在地上,手裡面舉著個掃帚,橫眉豎眼的正衝著她大聲嚷嚷。
她這會心情正好,也就不去與他計較,反而好奇的從樹上探出頭去問道:「什麼規矩?我可不知道啊。」
那小沙彌只模糊的看見樹上有個人影,萬沒料到是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而且生得這般明光照人,頓時就漲紅了一張臉,口中吶吶的道:「這個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們金頂寺這屋頂每逢月初一都要清洗一遍,除此之外,是從來不讓人上去的,更不要說你一個外人,」
他本來想說你一個女子,又擔心會有所冒犯,當下改口道,「你一個外人跑到這後院清修之地,要是被別的師兄弟們看到了,定要大大的處罰一番,你你還是快走吧。」
他看這女孩子一副笑盈盈的表情,不知為何心中竟是不忍她被人捉了去,不免又是提醒了一句。
段瑤看他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不由笑道:「你這小和尚心腸倒好,也罷,反正這裡我也呆膩了,也不叫你為難,這便走了吧。」言畢即從樹上一躍而起,輕如一片落葉,便從那重金頂上空飄了過去。
那小沙彌從未見過這等輕功,正自驚異,心想莫非今天碰到了師父口中的高人隱士,便見那屋簷邊角處紫衣一現,那女子竟然又飛了回來。
只聽她說道,「我看你這小和尚似有隱疾,與我遇上也算有緣,此物便贈予你吧。」
話音未落,便見一物當面拋來,小沙彌連忙雙手接住,卻是一個拇指大小的晶瑩玉瓶,他見此物甚是珍貴,哪裡敢收,誰知一抬眼,那女子早已經不見蹤影,風中卻傳來一句話道:
「記住,七日一粒,連服七七四十九天,當可治你疾病。」
「姑娘姑娘」那小沙彌連聲叫道,但段瑤早已在十數里之外,就算聽到,也絕對不會去應他。
小沙彌站得一陣,搔了搔頭道:「城裡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的神醫說我心有隱疾,怕是活不過二十歲,她是怎麼知道的?」便將那玉瓶打開了來,見裡面恰好有七粒小巧的藥丸,香氣滿溢,聞上一聞,便覺全身清爽,他雖然年幼,也知道是遇上了異人相助,當下連連向空中拜了幾拜,謝過不提。
段瑤離了那金頂寺廟,便沿著那湖邊人煙稀少之處飛了過去。
正到得一處塔樓之上,忽有一道聲音彷彿響在耳邊:「你這丫頭飛得這麼急,莫非是猜到是我來了,忙著躲避不成?」
段瑤聽得此音,登時大喜駐足道:「南宮!」
耳邊傳來南宮離熟悉的笑聲,她於四周搜索一番,這才發現他這聲音竟是從百里之外傳過來的。
只聽他道:「丫頭,我此刻尚在百里之外,越州城西有一座花溪酒館,你我稍後便在那裡匯合。」
花溪酒館。
店如其名。
酒館前面正對著一條溪水,沿途杏花滿地,粉白淺紅的一片,遠望如雲。
段瑤尚未走到酒館門口,就聽門內有一女子笑道:「我猜這位姑娘就是你等的人,對是不對?」
「哈哈哈」南宮離的聲音爽朗笑道,「十三娘要想知道,大可以直接問她,卻來為難我做什麼?」
那十三娘也笑道:「可是你在等人,我又哪裡想知道了。」
她的嗓音頗為柔婉,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媚意,這一笑,就像是跟人撒嬌一般。段瑤在店外聽見,便是冷笑一聲,舉步走進去道:「既然不想知道,你還問些什麼?」
只見堂中稀疏放了十來張方桌,南宮正坐在靠窗的那一邊,背對著門口。他對面卻是半俯在桌上的一個女子,穿了一襲水紅的襦裙,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生得杏眼桃腮,甚是美麗。
那女子聽見她這一句話,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眼望著南宮,抿唇笑道:「看來我是不招人待見了,還是好好回去做我的店主吧。」
便抬頭向段瑤笑了一笑,說了一句:「姑娘請隨意。」
段瑤本是不悅她隨意談論自己,此刻見她這一番毫不做作的說法,心中厭惡頓去,反而生出幾分好感來,只朝她點了點頭。那女子又是一笑,掀開簾子,緩步走回內屋去了。
南宮離此時早已經轉回身來,斜斜的靠在窗枋上,一雙桃花眼裡蘊滿了笑意。
「三年不見,當年的小丫頭已經長成大姑娘了」他慢慢悠悠的開口,偏是一副令人想打的神情,「個兒倒是長高了,你這脾氣可是半點都沒改啊∼」
段瑤唇角往上一揚,也走上前去道:「三年不見,你這百變神君模樣是一點沒變,倒是這肚量,可要比以前小上許多」說到此處,已是含了笑音,只將身子往前微傾,挑眼的問,「怎麼,看她受了委屈,你心疼了∼?」
南宮離頓時哭笑不得,「你這丫頭可不要胡說八道,此間店主花十三娘,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嫁人了」
「那還真是可惜呀」段瑤瞄了他一眼道。
「可惜麼?」南宮笑了一笑,「也不見得。」
他這話聽起來大有深意,不過兩人間向來不過問對方私事,他不說,段瑤也不會去問,只在對面的長椅上坐下來,口裡埋怨道:「你這傢伙真不夠意思,既然就在附近,為何等到現在才跟我聯絡?要是再晚上半天,我可打算離開此處了」
南宮奇道:「誰說我在附近了?你不是派了只銷金獸來找我嗎?我正是跟著它來的」
一邊說一邊瞄了眼她肩頭那只身體不動,眼珠卻四下亂轉的小動物,長聲感歎道,「本來還以為是你叫它引路的,沒想到連城門還沒見著,這小東西唰的一下就跑沒影了,害得我一頓好找,如果不是半途發現了你的氣息,差點就錯過了」
段瑤聞言,登時笑瞇瞇的撫摸了一下阿果,「原來是被你拖累,我剛才還錯怪它了。」她剛一說完,阿果已經跳到桌上吱吱的叫了起來,模樣甚是委屈,段瑤又摸了兩下,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玉石給了它,讓它自己去旁邊玩了。
南宮離看得大搖其頭,「真是有什麼樣主人就有什麼樣寵物,哎∼」
段瑤白了他一眼,也不理會,見那桌上放了一壺酒,和幾碟精緻的小菜,均是動也未曾動過,她便欣欣然拿起筷子,嘗了幾口。
南宮離見她並沒有開口的打算,不由挪了下身子,很有些耐不住的提醒道:「丫頭,你不覺的,有件事情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嗎?」
段瑤愕然抬頭:「解釋?什麼事情我要跟你解釋?」
「你竟然忘記了!!」
南宮離咬牙切齒的一手指著她,勃然大怒。原來他之前以為段瑤找他,就是為了跟他解釋一下那機關鳥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料等了半天,這丫頭根本就是忘記了有這麼回事,如果是他不提起來,只怕她就打算這麼矇混過去了。
強忍住暴打她一頓的衝動,狠狠的逼上前來,「還問我是什麼事,你忘了把我的機關鳥送給誰了?!啊?!」
「機關鳥?」
段瑤被他的表情弄得楞了一下,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記憶跳回三年前那個晚上
『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的下落,作為補償,你要給予我三個承諾。』段蘭成眸中幽光隱隱,望向她道,『當然,這三件事情,不會違反你的本意,也不會逼迫你去做不願意做的事,只是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希望你能夠及時出現在我的身邊。』
『成交。』段瑤一口應道,探手一抓,掌中現出一個小巧玲瓏的東西,『這是一隻機關鳥,我已經在它身上設下法印,你如果想找人兌現承諾,可將那承泉台上的甘露之水塗抹在鳥爪上,再把它放出,我保證十二個時辰之內,定會有人跟你聯絡。』
段蘭成臉上浮起一抹愉悅的笑容,『九妹妹果然爽快,既然如此,為兄便將那位王公公的住址,告訴於你吧。』
歸根結底,是她當時急於知道王老太監的下落,於是順手將南宮離贈予她的機關鳥做了抵押,不想此後不久,她便被姑射涵擄到極寒之北,那鳥兒四處找她不到,自然飛回了原主的身邊。而南宮則以為是段瑤召喚於他,興沖沖的趕將過來,結果就不用說了
段瑤想到段蘭成的心機,料想南宮雖然千機百變,只怕也不是他的對手,看來自己那三個承諾,多半已經有人代為償還了。
她想到此處,不由心情大好。「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我二哥想見識見識傳聞中的神仙,我只認識你一個人,當然就只能叫你出來羅」段瑤眨了眨眼,作出一副十分無辜的表情來,「我說,這麼一點小事,你應該不至於小肚雞腸的懷恨至今吧?」
「小·事·你你好」
南宮離被她一句話堵住,舉著手指了她半天也沒憋出幾個字,最後憤憤然的將手一甩,惱怒道,「罷了罷了,遇上你這丫頭,我自認倒霉!哼,就當我欠你的,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本來就是你欠我的啊,」段瑤一臉促狹的道,「不要忘了,你可是還欠著我人情的,以前都沒讓你還,現在剛好一筆抵消說起來,過了這麼久我都沒收利息,已經很便宜了你了。」
南宮離嘴角抽搐了幾下,黑著臉道:「幾百年前的一個小小人情被你翻來覆去的用了這麼多遍,莫非還想叫我還一輩子不成?」
「好,就算不提那個,」段瑤伸出一根手指道,「那你也還欠我一個還記得我們在那襄陽城的時候,曾經拿到兩樣寶貝,我可是一樣都沒要,當時你是怎麼說來的,要為我找一柄劍來代替,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