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江城往北,大約三百里的地方,就是有名的金山寺。
金山寺自晉代興建以來,香火一直鼎盛,於此亂世當中,不但是得以維持,而且還不受戰火波及,固然有平江大帥張士誠的維護之功,金山寺的當代主椅,法圓大師,也是佔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天下亂象方顯,義軍四起之日,法圓大師就謝絕了香客信徒們的敬奉,緊閉了寺門,一直到平江由大帥張士誠完全控制前,除了日常的供給補充外,就很少有僧人在金山寺中出入。
就算是平江局勢穩定,金山寺的安全有了保證,法圓大師依舊保持著謹慎的作風,對於信徒香客的進入,控制得還是那樣的嚴格,平日裡,能夠進入金山寺的人,除了本寺的僧人外,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四月初八的這一天,和往常卻是大大的不同,平日人煙稀少的金止,寺,少有的熱鬧起來,聞訊而來的遠近香客信徒,將寺廟左右,圍得水洩不通,只等著寺門開啟的那一刻,禮佛參拜。
這天,正是佛祖誕生的日子,為佛門之中,一年少有的節日,法圓大師再怎麼的謹慎,也不能夠隨便對待這樣的節日,更不能夠阻擋信徒香客們的敬佛禮佛之心。
因此,普通信徒香客們,最為期待的一天,成了法圓大師最為著忙的一天,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仔細打點,一一過問,唯恐有半點的疏漏。給金山寺帶來未知的禍端。
值此亂世,連佛門中人。也難以置身於外,談什麼四大皆空,物我兩忘,須得小心翼翼,以求平安渡過。
看了看左右地僧人,都已經準備停當,法圓大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示意打開寺門。
沉重地大紅門,被推了開來。一望無盡的信徒香客,立即映入了眾人的眼睛,黑壓壓的一大長隊。不知道有多長的隊伍,讓金山寺上下感覺到佛門的興盛之餘。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亂世之中,眾生皆苦,想要得到解脫的人,何止是面前的眾生,要達到佛門普渡眾生地終極目標。何其難哉?!
「咄,有緣無緣,非是執礙,入我門來,即得解脫。」法圓大師再高深的佛門,面對這樣多的信徒期待目光,也是沒有辦法穩住心神,有理不紊地講下去,只得胡亂打了個機鋒。就讓開了道路,任憑信徒香客們進入寺門。
『哄』的一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不需要自己用太多地力氣,只需要維持著身體的直立,就被後面的人推搡前進,有如洪流一般,湧進了金山寺中。
以法圓大師的修為,看著信徒們近似於瘋狂的行為,也不得不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往自己的禪房而去。
近年來,每次看到這些面目不同,卻神情相似的人,法圓大師的心裡,就再也無法維持禪定的心思,種種的恐懼驚惶,乞求希望的神色,令得法圓大師感覺到,過去的一年時光,似乎又是白費,縱然渡化了不少惡人,可受苦的眾生,並沒有減少,反而增多。
獨自靜思之時,法圓大師甚至都會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不值得,一種少有的疲憊無奈心情,總是在心頭縈繞,雖然還不至於影響到法圓大師對於佛門廣大的信任,多少卻影響佛法本身的修行。
「主持,外面有人求見。」一個小和尚,匆匆的走了過來,還沒有到達法圓大師的禪房,就嚷嚷了起來,打斷了法圓大師的思索。
「胡鬧,沒看你師祖我,才休息一會,就不知道替我擋一擋嗎?」法圓向來平易近人,寺中的大小和尚,都喜歡與其親近,這小和尚乃是無字輩的和尚,喚作無悲,其實卻是個異常活潑的傢伙,別看法圓的話語像是充滿了不高興,其實還是那樣的語氣平和,不過就是有些無奈的感覺罷了。」
「攔了,哪裡沒攔,主持師祖,可我一個小和尚,也是攔阻不住,他是跟著信徒們衝進寺裡來的,偏偏又不肯去禮佛,只往內廂而來,被徒孫發現,這才擋了一擋,卻說『是要找金山寺主持』,沒辦法,我也不知道這人什麼來頭,只好來麻煩主持師祖了。」
無悲小和尚,說起話來,比法圓大師更加的無奈,那種悲從中來的感覺!硬是令得法圓大師從沉思中完全的清醒過來,從來沒有感覺過無悲有這樣的痛苦心思,自是驚奇無比,不再詢問,開了房門,直接走了出來。
『好嘛』,怪不得無悲說話之時,語氣有些怪異,一種咬牙切齒的味道,痛苦難過的心情,從其身上非常濃厚的散發發出來,無悲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不但是和另外一個人一起進來,而且還是被倒拎著進來。
這個人,比起瘦小的無,也高大不了哪去,身高不過六尺多,長得清秀無比,根本就看不出一點凶霸霸的味道,要不是無悲仍然被倒提著在這個人的手中,法圓大師怎麼也會想不到,這樣的人,也會有這樣果斷凶狠的作法。
「無悲,你可是得罪這位施主了?」法圓大師臉上一沉,擺出一副勃然怒發的神情,幸虧法圓大師是個光頭,沒有帽子頭巾之類的玩意,不然就以他現在的樣子,絕對會將頭髮一狠狠的豎起來,將頭頂上的這些東西全部沖走。
不去責怪來人的無禮,反而是怒罵自己的徒孫,法圓大師處理問題的手法,果然是爐火純青,達到了一種非常上乘的境界,來人也不等無悲和尚分辨,微微一笑,將無悲輕輕一摔。就將其回復過來,穩穩的站住。
輕鬆的拍了拍手。彷彿做了一件無足稱道的事情,不管無悲小和尚地癡呆神情,也不管法圓大師的暗自震驚,只是伸手施禮,道:「奉道法濟法師之令,在下劉青要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按照貴寺地說法,以出家人來論,就是要掛個單。」
說完。一片枯敗的黃樹葉,從劉青的手中扔了出來,也不知道這即將毀壞的樹葉有怎麼樣的威力。剛剛還想有所表示的法圓大師,聞言一怔。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就將要說的話,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主持師祖,不過是故意指錯了一條道路,我就被人這樣羞辱。就這樣算了?」無悲小和尚,還等著自己地師祖法圓大師,為自己報一拎之仇,不料向來護短的師祖,在收下了這片黃樹葉後,竟然會是這樣的態度,心中好不惱火。
「胡說什麼,出家人四大皆空,什麼羞辱不羞辱地。唾面自乾,這個道理懂不懂,這位劉施主,幫助你領悟這個佛法,那是你的機緣。」法圓大師,出奇地正式起來,一臉的嚴肅神情,讓本來還想鬧鬧的無悲心頭一驚,哪裡還鬧得出來。
至於劉青自己,可是沒有想到,自己隨便起意,和無悲小和尚開個玩意,居然還有這種效果,難得的露出笑容,看著一臉納悶的無悲,又看看自己地雙手,直想看出些什麼機緣來。
手還是手,當然是沒有什麼機緣,劉青看了一會,也只得作罷。
明明是在參議台召開大會,以有字無名門一門之主的劉青,怎麼會跑到金山寺來呢,說起來劉青到現在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裡就鑽出了道濟法師的這塊黃樹葉,以及一個簡單的傳訊,出於對道濟法師的信任,搞得劉青只好中斷了商議大事的會議,來到這裡。
本來以為,一個小小的金山寺,估計也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沒有想到,一來就趕上了金山寺佛門大開的日子,人山人海地場面,看得劉青也是暗暗咋舌,無形中也對於道濟法師的安排,有了一些隱約的體悟。
也許,遇到無悲小和尚,這真的就是一種機緣,劉青稍稍的回想了一下,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的原因,有些安慰性質的告訴自己。
「好了,無悲,你先給劉施主安排一處禪房,然後再回來吧。」法圓大師對於無悲的不忿,有些刻意的視而不見,反而有些故意的為難自己的徒孫,令無悲領著劉青前去禪房。
「謝謝主持。無悲,請前面帶路吧。」劉青雖然不是狂傲的人,但以有字無名門門主的身份,也不能夠對無悲這樣的小和尚太客氣了,足以與法圓大師平輩論交的劉青,也不知道如何的稱呼無悲小和尚,只得直接呼其法號。
還是法圓大師見多識廣,對於劉青的態度,並沒有什麼奇異的反應,一方面是劉青那種不卑不亢的神情,另一方面,當然還是手中的道濟法師的信物,這片黃樹葉,可不是普通的東西,正是三十年前,法圓大師親自從金山寺前的老梧桐樹上,採摘下來交給道濟法師的。
其中,不僅僅是加持了道濟法師的密法,更加主要的是,法圓大師當日加持的密法,到現在仍然保存得完好,說明了原物奉還,絕對沒有差錯。
法圓大師仍然記得,道濟法師在收下這片黃樹葉時,就曾經認真的告誡道,這塊樹葉回來之時,就是道濟法師即將飛昇的先兆,同時,在人間,也得出現新一代的救世之人了。
無悲也確實是夠豁達,就這個帶領劉青前往禪房的短暫路程裡,就忘記了劉青曾經給他帶來的心理傷害,和劉青談笑風生,有說有鬧起來,連劉青自己也沒有料到,剛剛那種程度的羞辱,竟然不會對無悲這個傢伙造成影響。
本來一顆歉疚的心,變得安定下來,那伸手進懷,要掏出一顆神丹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本來劉青事後是想著給無悲一個補償的,哪料自已還沒有動作,無悲就已經主動的化敵為友,握手言和起來。
真是一個調皮的傢伙,比無悲大不了多少劉青。不由得偷偷的樂了起來,倒是無悲。忽然見到劉青地手上不自在的僵持在那裡,嚷道:「劉施主,可是有什麼好吃地帶進來了,是燒雞還是狗肉?」
無悲的口水,已嗒巴嗒的滴落下來,哪裡還有半點的僧人形象,直瞧得劉青的心裡十分的不忍,直恨自己怎麼沒有想到買點肉食來送給無悲這樣可憐的傢伙,直恨自己怎麼沒有偷天換日的本領。可以無中生有變出燒雞狗肉起來。」
「是神丹,吃了可以增加功力,百病不侵的好東西呢。」劉青停下了腳步。一狠心,將懷中地神丹還是摸了出來。這可是李靖留下來的神丹,一顆足抵普通的丹藥百枚地效果,怪不得劉青有些難以割捨。」
「嘿,丹藥啊,這東西有什麼稀罕的。我小的時候,還不是當豆子吃的,劉施主,你看看,我這口袋裡還有呢。」無悲一聽,立即就洩了氣,有些可無可有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東西來,遞到劉青的面前。
好傢伙,直如蠶豆大小。不知道十幾二十顆的丹藥,就這樣地送到了劉青的眼前,這些丹藥一個個色澤鮮明,透出一股撲鼻的清香,不用劉青仔細觀看,就知道是非常不錯的丹藥,即使比不上劉青手中的丹藥,卻也差不了太多的。
更加讓劉青險些摔倒在地的事情出現了,只見無悲等得劉青看明白了,將手一揚,那抓了許多丹藥在掌中的手舉了起來,往口中一送,竟是全部吞入口裡。
『咯吱、咯吱』,無悲皺著眉頭,就在口中咀嚼起來,一邊嚼著,一邊還喃喃自語,道:「這種豆子,吃多也就沒有什麼味道了,還是燒雞狗肉好吃了,一咬滿嘴都是油,要多美有多美了。」
劉青徹底的無話可說,看看手中地丹藥,再看看一臉不高興,無奈的嚼豆子一樣的吃著丹藥的無悲,閃電也似的將丹藥收入懷中,再也不敢拿出來招搖。
拿丹藥當零食吃,哪裡還會將自己的神丹瞧在眼裡呢,劉青苦笑起來,看著無悲,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了。
無悲大聲的讚歎了好一會燒雞狗肉的妙處後,由於口水流得太多的緣故,那口水已經沒有辦法再流出來,這才收了聲,仰起頭來,直盯著劉青。
哪裡知道,劉青卻像是寺廟裡面的泥菩薩似的,一點應有的反應都沒有,呆呆的站在無悲的跟前,絲毫沒有響應無悲的意思,令得無悲又是悲從中來,雙眼一痛,就紅了起來,淚水更是在眼眶裡面打起轉來。
將要放聲大哭前,幾聲特別響亮的抽泣聲音,還是在危急關頭驚醒了劉青,看到無悲一副悲慘的模樣,劉青也是慌了手腳,誰讓自己一上來就對付了無悲,在法圓大師那裡留下了前科,等無悲真正的哭出來後,引得人來,還不得讓法圓認為,又是劉青在欺負無悲。
自覺冤得要命的劉青,哪裡肯吃這種虧的,當機立斷,大喝了一聲,道:「不就是燒雞狗肉嘛,好說好說的啊。」
忙不迭的答應下來,效果是顯而易見的,無悲的眼睛不再是紅通通的一片,變得亮閃亮閃,這可不是淚花在裡面折騰,而是一種精光四射,即將出擊的神情,這樣子,就算是一頭燒牛在無悲的面前,也會被其完全的吞吃。
劉青暗中歎息了一聲,卻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的向無悲保證,直到說得無悲連連點頭,表示接受了劉青的誠意邀請後,這才散去了眼中的精光,恢復了普通的樣子。
到了此時,劉青也有些明白,按照無悲這傢伙吃的丹藥衡量,無論如何,自己的功力如何的厲害,也不可能隨便一抓就可以將其逮住,更不能夠這樣輕易的倒提著對方,多半是中了無悲這傢伙的計策,成了一個傻傻的冤大頭了。
「好啊,好啊,終於有機會吃燒雞狗肉了啊,我也能夠嘗嘗這個味道了呀。」無悲才收去精光,卻又歡快的叫嚷了起來,這聲音如此之大,驚得要潛心思索無悲的詭計的劉青,腦子裡一片亂七八糟,什麼東西也不能夠想下去了。
「等等,無悲,你難道還沒有吃過嗎?次?」劉青不敢肯定,其實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偏偏還是不太死心的詢問了一句。
「當然,要是吃過了,我會這樣激動嗎?」無悲橫了一眼,作勢就要射出精光,有些理所當然的回答劉青,是那樣的義正辭嚴。
劉青只覺得頭頂後方,一片涼嗖嗖的感覺,左右前後,一片金星亂竄,從來沒有開過葷腥的傢伙,居然會在自己手上破了戒持,劉青不知道,如果被法圓大師發覺後,會有怎麼樣的事情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