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心有所感,黯然神傷地退了回來,想著皇太極近在咫尺,偏生無緣得見,心裡又是一陣絞痛,怔怔地落下淚來。
大汗錦帳離此不過十丈,看似觸手可及,可是這點距離卻又彷彿是那迢迢銀河,硬生生地阻斷了我倆。
躲藏一隅,我盯著那頂黃帳一看就是兩個多時辰。眼見得天色漸漸暗下,我站得腿腳俱麻,心裡卻不禁歡喜起來。帳前的侍衛換過一批,戒備似乎不若先前那般嚴謹,我正思忖該如何趁著夜色靠近帳去,忽然身後悄然傳來一人低語。
「義父到底作何想法,澤潤不敢妄加臆斷。不過只要是義父的決定,澤潤必當遵從,絕無異議!」
聽得人聲後,我興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趕緊躲遠些,少惹麻煩。可偏偏站得久了,腿上麻得厲害,才稍一抬腳腿肚子就猛地抽筋了。我咬牙忍痛蹲下身子,焦急地揉捏發麻的肌肉。
星光黯淡,我蟄伏不動,黑漆漆中隱約可見三個影子影影綽綽地交錯在一起,模糊難辨。
有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沉重而又哀痛,「可法,你怎麼說?」
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隨即答道:「我跟哥哥一般,全憑爹爹做主!爹爹說降便降,爹爹說去自去……」
我身子一顫。這三人原來並非是滿人!那會是什麼人?
「昨夜獻計襲取錦州,適逢大霧,與喬裝同行的韃子兵走散了。我原想趁亂逃回錦州,只是想到你們兄弟……我心有不忍。」
我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怪不得聲音有些耳熟,這人可不就是早起才遇見的大明降將祖大壽麼?
「忠孝自古難以兩全!爹爹,大義為先,無須掛念!」祖可法年歲雖幼,可說出的一番話卻令人頗為敬佩。
「可法說得不錯!請義父放心離去!那韃子大汗看來也算是個聰明之人,若要在一干降金的漢人跟前顯示其英明寬仁的胸懷,寬撫眾人不安之心,便絕不至於會輕易遷怒我們……」
「忠孝兩全!」祖大壽長歎一聲,痛呼道,「可我……誓守大凌河到最後,畢竟還是降了呀!我祖大壽已是大明眼中的罪人……」
「義父!這如何能怪你?大凌河被圍,援兵難至,城內饑荒無度,百姓食人果腹,焚骸取暖……義父,你為百姓著想,不得已出城投降,這如何能怪你?」
我聽得心驚膽戰,不敢再多探知下去,想快些離開,可偏偏這個時候祖大壽轉過身來,朝我藏身之處跨了兩步,一拳打在一顆老樹上,痛心疾首地說:「降了便是降了,哪來那許多的緣由可為自己辯解?更何況……更何況當今聖上……聖上不辨忠奸黑白的事情,還做的少了麼?」
我動也不敢動,祖大壽模糊的身影離我僅差丈許,我如何還敢輕易挪步?
「爹爹還在為袁督師的事惱恨介懷嗎?」
祖大壽沉默片刻,突然怒道:「不錯!袁督師對朝廷忠心耿耿,韃子繞道蒙古,兵臨北京城下,他聞訊之後,率關寧鐵騎不惜長途跋涉,星夜趕赴京都勤王退兵,他何錯之有?為何聖上非要心生疑竇,處處為難?為何僅聽片面之詞,便認定他通敵叛國,竟將他……將他凌遲處死……」
我腦子嗡的一聲響,險些摔倒。
袁崇煥已經……死了?
凌遲——千刀萬剮之刑!
這一刀刀割下去,割裂的不僅僅是袁崇煥的血肉,只怕還有那些跟隨袁崇煥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那些為大明江山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一顆顆熾熱之心哪!
崇禎果然夠狠!夠絕!也夠蠢……殺了一個袁崇煥,寒了一干關寧舊將的心,他簡直就是在自毀長城。
難怪祖大壽會在去留之間如此難以抉擇。
寂靜的夜裡,冷風襲襲,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驚動了這父子三人,三人連忙垂手站立一旁,黑夜裡有個和煦的笑聲響起:「祖大人父子離宴解手,遲遲未歸,大汗掛念祖大人,便讓我等出來相尋……」
「啊,范大人,寧大人……給幾位大人添麻煩了!」